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砂锅娘子/砂锅老板娘   作者:女王不在家   新文案:   路放:“若是他日我懒散了,倒是把这个皇位让你做,让你做个女皇帝,你喜欢吗?”   秦峥听了,眸中闪出兴味的光来:“极好,若是那样,我便要后宫三千壮丁,每夜一个,轮上十年!”   路放闻言,顿时不说话了。   他发誓,他是一辈子不会让她做什么女皇帝的。   旧文案:   秦峥出身贫寒。   秦峥并不美貌,也实在不温柔   秦峥高、瘦,力气大得惊人   秦峥不爱笑,不善言语,眉梢仿佛永远带着一丝漠然就是这样的秦峥,也亏得天下大乱,才有了这祖坟长草的际遇,竟然让她登上了皇后宝座,成为了一代宠后。   臣子们永远无法琢磨明白的就是,这么一个实在不像女人的皇后,到底是怎么让那位冷峭年轻的开国帝王化为了绕指柔……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峥 ┃ 配角:高璋、路放、何笑 ┃ 其它:晋江金牌编辑评价:   秦峥冷漠淡定,孤绝疏冷,厨艺高绝,与路放称兄道弟手足情深。路放惊采绝艳腹黑淡定,出仕途能平定天下,入厅堂能为秦峥洗手做羹汤。他费尽心机,扮猪吃老虎,默默地守护在秦峥身边。当路放在这乱世群雄中夺得天下共主之位,秦峥也成为了这个天下的老板娘。 本文女主气场强大,引人侧目,很是讨喜。男主外为忠犬,其实内里腹黑,为夺女主施出种种计谋。文章从城破之日逃难新娘秦峥讲起,从小处渐渐描绘出这个天下纷乱的年代。处处伏笔,转折不断,引人入胜。   ==================   ☆、逃荒的新娘   就在秦峥被送入洞房的时候,敦阳城被攻陷了。   南蛮子凶狠无比,凡是攻陷的城池必要屠城,甚至烧城。   洞房外噪杂一片,人们开始纷纷逃命。   秦峥的红盖头被匆忙扯下,新郎倌卫衡拉着她往外跑,新郎倌的父母哭着喊着让卫衡快逃,卫衡不忍心不管爹娘,左右为难。秦峥挣脱了卫衡的手,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父亲。   她抓着父亲,拼命往院子外跑。   一片混乱中,周围有利箭落在他们身边,有大炎朝的军队在和敌人拼命,更多的是和秦峥这样要逃命的平民百姓。   箭如雨下,刀枪无眼,旁边许多的人在血泊中倒下。   秦峥拉着年迈的父亲,绕过两兵交戈之地,开始往外跑。   秦父气喘吁吁:“峥儿,放开我!你拉着我,自己也跑不掉的!”   秦父年纪倒并不到,不过中年,可是一直以来身体并不好,此时他不愿意拖累女儿。   秦峥紧握着父亲的手,不能放,怎能放,她拽着父亲发抖的手往前跑。   一定要在混战中趁机逃出敦阳,这是他们唯一的活命机会了。   若是不能逃出,或者在南蛮的刀剑下成为枉死之鬼,或者在亡国的屈辱中饱受柔躏。   这时候,一个身穿黑色镶金边铠甲的年轻将领,身姿挺拔地立在染血的城池之上。他脸上线条棱角分明,目光深邃凌厉,透着深沉的嗜血之感,一头黑发桀骜不驯,抬手间神情冷傲。他冷酷地俯视着城内的芸芸众生,犹如俯瞰着一群蝼蚁。   眯眼见到一群慌忙逃路的百姓,他伸出长指,无情的唇吐出一个冷酷的字眼:“杀!”   凡南蛮军队所到之处,不留活口。   这是南蛮人的信仰。   历史上,他们曾经无数次攻破大炎朝的城池,可是最终却总是功亏一篑,还是被逼退到荒芜潮湿的南国之地。   这是他们血的教训,那就是:杀,杀,杀。   黑袍将领这一声令下,顿时箭如雨下,城池之下,多少人纷纷中箭,痛苦地倒下。   人群中,传来一声声凄厉痛苦的喊叫和挣扎。   秦峥拉着父亲的手正跑着,猛然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绝望地痛呼着“爹,娘!”   那是卫衡的声音。   这一声痛唤却引来更多的弓箭射来,卫衡闷哼一声,倒在了那里。   秦父颤抖着双手,凄凉地望着这一切,他万没想到,一刻钟前才为女儿准备了婚事,原以为她终身有托,谁知道如今却要做了未亡人!   就在此时,又是一支冷箭射来,正中秦父大腿,他皱眉低哼一声,摇摇欲坠,就要倒下。   秦峥见此,忙上前一手扶着父亲,另一只手顺势一捞,将父亲背起。   秦父仰望上空,哀叹一声道:“峥儿,放下我,自己逃命去吧。”   秦峥不言,径自背着父亲弯腰小心往前逃去。她打小儿力气大,全然不似女孩家。   秦父泪下,他知道女儿不会舍弃自己的,他的女儿从来都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是作为一个父亲,他怎么可能拖累女儿?   秦父伸手,将插在大腿上的那支冷箭拔出,一个仰胸,反手狠狠地将这带血的箭头插入自己的胸口。鲜血顺着冰冷的铁器和火热的胸口相接之处慢慢溢出,滴在了秦峥的背上。   秦峥身子一僵,心里已然明白。她抬头望向城楼方向,只见高台之上一个男子巍然而立,手拿长弓,如铁血阎罗一般俯视着城墙内的芸芸众生。   秦父借着最后犹如游丝的一口气,挣扎着道:“峥儿,取下我的麻袋……拿着爹的砂锅……记住爹曾经对你说过的话……要替为父找到……你娘!”说完这句,他便再也没有力气和喘息了,只双眼茫然睁着。   秦峥缓慢而僵硬地放下父亲,将父亲的双目合上,紧紧抱住父亲,将脸贴上父亲的脸,闭目片刻,终于道:“爹爹,我会记得的,一定会找到娘的……”   说完这话,她决绝地将父亲放下,背起麻袋,小心地在横尸残箭中爬行。   黑袍将领盯着这个方向,冷笑一声:“在我高璋的手下,岂能让你逃脱!”说着,他举起长弓,弓如满月,利箭蓄势待发。   残骸中的秦峥不知墙头上的这一切,她犹自以不引人注意的速度慢慢往前爬。   高璋嘲讽嗜血地冷笑,利箭就要离弦。   可是就在这时,忽然一大片身着囚衣披着长发的人冲了过来,他们踩着惨尸和残血,往城门方向冲去。   高璋眉头一皱,这群囚犯人数不少来势汹汹,比那些大炎朝的正规军还要凶残勇猛,看来这都是亡命之徒。   秦峥正爬着,忽然被一群穷凶极恶的死犯冲撞而来,顿时她也顾不得隐藏,忙站起来,随着这群囚犯一起往外冲。   这群囚犯全都是关在大牢里,准备秋后处斩的,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逃出,冲将起来自然不是常人能比。他们一边跑一边捡着地上的断剑乱矛,遇到敌军,杀,遇到大炎军,也杀。反正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谁阻了老子去路老子就杀谁。天大地大命最大。   秦峥不会杀人,不过她边跑边脱掉了新娘裙,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里衣的白色和囚衣的白色有点像。她还弄乱了自己的头发,胡乱抓了几把,让自己狼狈不堪起来。   这时候,任何人打眼看去,不会分辨出死囚犯中有一个一炷香前还在拜堂的新娘子。   秦峥就这样,随着这群死囚犯,冲出了敦阳城的大门。   出了敦阳后,死囚犯们瞬间散了,各自逃命了。   秦峥背着自己的麻袋,也迅速找了一片小树林藏起来。   藏好后,她这才取下背上的麻袋,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个陈旧古老的黑色砂锅。砂锅里,有几个已经凉透了的开炉饼,还有一个用缎子布包着的小包。   秦老头子用这个砂锅做了一辈子的饭,据说当年就是凭着那一手做饭的好功夫,才娶到了秦峥的娘。   秦峥的娘在生下秦峥后就失踪了。   秦老头子这辈子唯一的愿望便是,做出天底下最美味的饭菜,将秦家饭菜的好名传播天下。   他说秦峥的娘是一个馋嘴的女子,会遁着饭菜的香味找到他们父女的。   秦峥并不信这个,她认为也许自己的娘早已不在人世了。   不过她是不忍让父亲失望的,她一定会做出天底下最美味的饭菜,将秦家饭菜的好名传播天下。   到时候,也许娘真得会出现了吧。   =============   大炎国的地境上,劫后余生的人们开始了逃难之旅。   秦峥加入了这个队伍,并成为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员。   他们没有粮食吃,开始时候还有树上的果子吃,后来就开始挖厥根,啃榆树皮,吃草根,甚至吃蝗虫,吃草子。   他们把蝗虫晒干,摘去翅膀,和着野草根一起熬煮。他们吃多了撅根野草,难以消化,只能多喝生水。生冷的水喝多了,有人开始腹胀,疼痛难忍,有的抱着肚子就死在了哪个角落里。   更有连蕨根都找不到的老幼妇孺,睁着空虚无神的眼睛望着前方,踉跄地跟着众人往前走,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上,从此再也怕不起来。大家都知道身边的人渐渐少去,不过很少有人去关心。即便是亲人,也不过是哭上几声了,大家实在是连埋葬亲人的力气都仿佛没有了。   秦峥很饿,不过她还不至于死去。   她以不着痕迹的方法找着粮食吃,在最不济的时候,她会拿出麻袋砂锅里的开炉饼,啃上一口。   当她啃着带有熟悉味道的开炉饼时,眼眶开始湿润。   感谢老爹,总是习惯在砂锅里放些吃食。   因为他认为,砂锅也是有砂锅神护佑的,砂锅神不能饿着。   这一天,秦峥打开砂锅时,发现砂锅里只有两块开炉饼了。她不舍得吃,便舔了舔砂锅,里面有一点碎屑,或可挡得一点饥饿。   秦峥舔完后,把开炉饼重新放回砂锅,然后将砂锅放回麻袋,背起来,准备离开。   就在她动脚的时候,听到附近传来一声微弱的闷哼声。   秦峥皱了皱眉,遁着这声音找过去,却见地上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上穿着已经辨别不出颜色的囚衣,头发凌乱,满脸都是胡渣,两眼深陷,双唇干涩。   秦峥俯身过去看了看,她知道这个男人是饿的,估计快要饿死了。   乱世之中,饿死之鬼处处有,秦峥早已没有恻隐之心。   她起身就要离开。   如果她能真得离开,估计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情,可是这时候的秦峥不知道脑子里搭错了哪根弦,她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她看到那个男子虚弱涣散的目光绝望地望着天空的方向。   秦峥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   碧空如洗,阳光普照。   一切都是那么明媚和美丽。   她目光垂下,再次看向那个男人,那个也许下一刻便离开人世的男人。   平生第一次,她不忍心了。   她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终于解下麻袋,取出砂锅,拿出一个开炉饼。这饼也算得上父亲的拿手绝技之一了,看似普通,却口味极佳,原本就是秦家从不外传的独门。   秦峥低头看了一会儿那开炉饼,终于迈步走上前。   她蹲在男人面前,拿来羊皮水囊,倒出一些水,然后将开炉饼撕碎成末,泡在水中。   男人已经虚弱得连动动嘴巴的力气都没有了,两眼也无力地闭上了。她用手强迫男人咧开嘴巴,将泡发了的碎末捏起,塞在男人嘴中。   男人的嘴不自觉地蠕动着,然后将泡软的饼末吞下。   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昏迷中的男人很快将那张饼吃完了。   秦峥站起来,低头望着那个男人,开口道:“肚子里有了些东西,你现在不至于饿死了。但是以后你能不能活,就靠你自己。乱世之中,人只能靠自己。”   说完这话,她将自己的砂锅重新收拾好背在背上,开始出发往前走。   她的方向是遥远的凤凰城,那里是她的家乡。   那里还没有遭受到战火的洗礼,还是一片相对安静祥和的地方。   在那个地方,她可以开始施行父亲的遗愿。   ☆、秦峥的巴掌   秦峥混在难民之中往北走,越往前走,逃难逃荒的人越来越多。如今撅根几乎都很难挖到了,蝗虫仿佛也要绝迹了,向来是被前面一批逃难的人挖尽了。于是人们睁着饥饿的眼睛四处寻觅,只要能入口的,都会去抢夺。   路旁逐渐有了白骨和死尸,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味,这些死去的人有的怀中尚抱着空空的襁褓,想来那里曾有一个婴儿。   很多事情,原本是如此的肮脏和灭绝人性,可是此时此刻仿佛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了。   更何况难民中就有原本从天牢里跑出来的死囚犯,他们本来就是穷凶极恶之徒,如今为了一点吃食打架斗殴拼了老命,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逃亡的人中自然也有像秦峥这样的年轻娘子,偶尔落了单,便被那些绝望且尚有一丝力气的男人拉进一旁的野树林中。经过的人听到里面发出的痛苦挣扎呼救,一个个脸上都是麻木和茫然。   大炎国这几年先后经历了水灾蝗灾瘟疫,如今又遭遇南蛮国入侵,护国大将军路鹏飞率兵南下阻击,结果仗打到一半便被以贪污军饷叛逆之名处斩。自此之后南蛮一路北上烧杀掠夺,大半个大炎国都处在南蛮的铁蹄之下。人们也是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怜悯心早已死去,面对一切都变得无动于衷起来。   秦峥孤身一人,手无寸铁,知道自己若是露了性别,怕是也要遭殃。虽说自己力气天生惊人,可到底是个女流之辈,于是特意用黑泥涂脸和手,又把头发弄得越发蓬乱。恰好因为干燥上火,喉咙也变得低哑起来。因为这些,一路逃荒的人虽然多,大家同吃同住日夜混在一起,可是众人都以为她只是一个年轻男子。   这一日,他们行至一个小城,此处小城尚未遭受战火洗劫,小城中大多早已逃窜,有富户逃脱之时粮仓中尚有余粮,于是一群难民一拥而入,将这个小城中能吃的能拿的都洗劫一空。   秦峥在混乱之中抢了半袋高粱,三块发硬的菠菜里子馒头和一根发蔫的大萝卜。她若获至宝,将大萝卜和馒头藏在衣服里塞好,把半袋高粱塞进麻袋的砂锅中背着。   自从把那块开炉饼给了那个濒死的囚犯后,她就再没吃过像样的粮食了,如今骤然得了这个,便赶紧寻了一处无人的破旧房屋,躲在角落里,掰出半块馒头狼吞虎咽起来。这自然是没有秦老爹做得好吃,可是此时的秦峥吃着这些,却犹如吃着世上最佳的美味。   正吃着,忽听到外面有动静,却原来一群囚犯扑将了来,他们开始争抢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白炸鸡。囚犯们都是亡命之徒,为了一粒米能杀人,更何况这是乱世之中的白炸鸡,上等的奢侈品。   在一片拳打脚踢的混乱中,秦峥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藏在暗处,嘴里尚且有未来得及咽下的干巴馒头。假如她这时候出去,不是死,就是残,又或者被轮。   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脏污的白色囚衣中,有一个男子,两眼茫然地站在众人中。别人都逞凶斗狠都抢破了头,唯有他如同傻了一般呆立在那里,任凭不长眼睛的拳头落在他身上。   秦峥发现这个男子有点眼熟,再细看,竟然就是那个她用一块开炉饼救活的男子。   男子脸上脏兮兮的,衣服也邋遢褴褛,他站在那里,仿佛周围的一切和他无关。就在这时,一个飞旋腿踢来,他被猛然踢中背部,狼狈地倒在那里。   秦峥皱了皱眉,真是可惜了那块开炉饼,却原来救了一个傻子。   这种傻子,能跟着囚犯大队活到现在也不容易了,但早晚还是饿死笨死或者被人欺负死。   等了也不知道多久,白炸鸡被抢得四分五裂,大家各自向嘴里塞了几口,一场争斗落幕,众人推推搡搡地离去。   秦峥从暗处出来,望了眼地上的男人,发现他干涩的嘴角流出了丝丝血迹。   她用脚踢了踢那男子,男子动了动。   原来还活着,没被打死啊。   秦峥从腰际拿出水壶,倒了一点水含在嘴里,然后喷在男人面上。喷完之后自言自语道:“这次我可不愿意在你身上浪费粮食了,你早些死了,也是好事,少受罪。”   原本闭目的男人仿佛听到了这话般,缓缓睁开双眼,望了秦峥一眼。   他的目光,让人感觉仿佛他的灵魂已经抽离了身体。   尽管如此,秦峥还是看出,这并不是一个傻子。   秦峥站起来,皱眉:“你既然不傻,别人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   男人不说话了,继续闭目养神。   秦峥想起自己的一块开炉饼,便将脚踩在男人腰际,冷声逼问:“你这人,真是没趣!早知如此,我何必救你!”   男人干涩的唇忽然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来,沙哑粗糙的声音犹如风吹过砂砾:“我又没要你救我。”   秦峥一愣,确实他没让自己救,是自己主动要救的。   她低头凝视着此人,只见他面色清冷灰败,两眸黯淡,仿佛根本不把生死放在眼中一般。   男子见她看着自己,哑声道:“我原本就一心求死,你救我做什么。”声音颓然。   秦峥盯了男人片刻,忽然抵在男人腰际的脚狠狠踢下去。   男人猛不丁被这样踢了一下,倒是也没反应,犹如死猪一般。   秦峥放下麻袋,揪起男人的衣领,冷声道:“没出息的东西,你既不想活,便还给我一块开炉饼来!”   男人睁开双眸,冷漠的丹凤目中含着浓浓的嘲讽,侧目凝了秦峥一眼道:“既已吃下,如何还你,难不成要我吐给你?”   秦峥点头:“你说得对。”   男人见她如此,以为此事罢了,谁知道秦峥忽然一个巴掌扇来,虎虎有风,啪啦一下子呼在男人左脸上。   男人只觉得左脸热乎乎的疼,倒是有几分意外,意外的是秦峥这瘦弱的身形,力气倒是不小。   谁知道秦峥忽然又一个巴掌扇来,这次是扇向右脸,顿时右脸也火辣辣起来。   男人皱眉。   秦峥冷笑:“刚才那群囚犯打你,你尚且不恼。如今我也算你的债主,打你几下算是捞本又能如何?”   男人想想也是,便道:“好,那你打吧。”说完竟然真得闭上眼睛,毫无挣扎之意。   秦峥点头,当下也不客气,两只手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打了十几巴掌,后来犹自不解气,开始用脚踢,踢了他的肚子几下,直踢的他要吐苦水。   秦峥俯视着地上狼狈的男子,淡声道:“若是能把我那块饼打出来,那该多好,真是可惜了呢。”   说完这个,她拍了拍手,整理了下身后的半袋杂面,起身走人。   谁知刚要迈步,身后传来男子微弱的低唤:“你慢着。”   秦峥回首:“怎么,你还想被揍?”   男子缓缓地摇头:“不,你说得对,你确实救了我,我欠你的,该还你。”   秦峥伸手,毫不客气地道:“好,拿来。”   男子用手撑着地站起来,擦了擦嘴角因为秦峥的痛揍而越发流出的鲜血,缓慢而嘶哑地道:“我没有粮食还你,但我可以用其他办法报答你。”   秦峥上下打量了番男子,却见他身形虽然削瘦,但却极为挺拔,再看那被脏污覆盖了的脸庞,看起来原本也是一张俊俏的脸。当下皱眉,冷笑一声道:“我没有龙阳之癖,只怕受不住你这番报答。”   男子倒也不恼,认真地望着秦峥:“我和你一起走,总有办法报答你的,如何?”   秦峥脑中迅速思量,想着自己虽然女扮男装,且仗了有些力气,可是到底形只影单,如果哪一日被人识破,后果不堪设想。若是身边跟着这样一个男子,便是他体弱,倒是也能多少唬人,当下点头道:“你若要跟着我倒是也行,但是有一样,我们要先说清楚。”   男子点头:“请讲。”   秦峥道:“虽然你我同行,可是到底是萍水相逢,你也一副不想活的样子,再者我也没有多余的粮食。这一路上,你我各自吃饭,我不管你,你也不必管我。”   男子同意:“那是自然。”   秦峥又看男人的腿脚:“你也不许耽误了我行程,我要赶路。”   男子点头:“好。”   秦峥见此,也不再反对,径自背着砂锅继续前行,男子便缓缓迈步跟在她身后。   秦峥并没有特意放慢脚步,开始她以为男子不会跟上自己,谁知道走出几里地后,她发现男子虽然腿脚看似不好,脸色虽然也削瘦苍白,但体力还好,一路倒也能跟上。   晚间时分,她便赶上了逃荒的大队伍,众人在一处荒野安营扎寨,纷纷各自找了避风之处,寻了茅草等物,并燃起了篝火。   逃难的人鱼龙混杂,有囚犯有富豪有官吏,当然更多的是像秦峥这样的平民百姓。   此时此刻,家园沦陷,任凭原来有多大的权利,又有多少金银,都不如一点能填饱肚子的馒头啊饼啊来得可亲可爱。今晚大家伙都很是高兴,因为洗劫了适才那个小城,口袋里有了粮食,肚子里感到了久违的饱暖。   秦峥赶到时,大家早已安顿就绪,秦峥忙寻了一处僻静处,挑了一些晒干的树叶和野草,又去旁边看着面熟的逃荒难友那里借火。这些日子以来,和她最相熟的当数老郭一家,郭家三兄弟带着年迈的父母。他们也是要去东边凤凰城的,于是一路上偶尔有些照应。   此时老郭一家正在烤着地瓜,郭大夫妻和两个弟弟各自吃了些,又挑了最嫩最甜的给父母吃。见此情景,秦峥不免想起自己的父亲,心中黯然。   借了火后,她便取出砂锅,从旁边的溪水中舀出水来,架在火堆上烧,看着水要半开的功夫,便将那根蔫了的萝卜掰成小块放入。这边烧着水,她又拿了一件旧衣,小心地兜住一兜子水,眼看着那水渐渐从布料中渗下,而衣服中的浮游小虾以及小鱼因为没有了水便搁置在布料中。这些鱼虾太小,其实连塞牙缝都不够的,但此时用来给萝卜提味,倒是不错。   待到水咕嘟咕嘟烧开了,秦峥取出半块馒头,掰碎,放进去。   这时候,周围的人有的已经吃饱了,也有的正吃着,但大家都渐渐把目光放到秦峥这边来。   她的锅中明明并没有什么奢侈的食材,可是闻着味道真是诱人,让人明明已经吃饱的肚子都产生了不满足感。   郭大家的走过来,看了看秦峥的锅:“你做出来的怎么这么香啊?”   秦峥用干树枝搅拌着砂锅中的食物,随口道:“我爹用砂锅做了几十年的饭菜,我好歹学了一点手艺,做出来味道自然好吃。”   郭大家的嘿嘿笑了下:“秦家小哥手艺就是好啊!”说着这个,看了看那砂锅,又道:“秦家小哥出来逃难,还背着锅呢!”   ☆、收来的男人   秦峥抬头望了眼郭大家的:“虽然只是一个破旧的砂锅,不过我爹用了几十年,用得顺手,又是爹的遗物,舍不得扔呢。”说完,她低下头:“我爹当初就是用这个砂锅做出的菜,让我娘吃了觉得好,两个人才认识的。如今爹娘都不在,只有这个做念想了。”   郭大家的听了这个,又见秦峥低着头,看似闷闷不乐,忙安慰道:“过去的事儿,你也别多想了。”   郭大家的又安慰了秦峥几句,秦峥便顺势请她取来一个碗,说是盛一些给郭大父母以及几个孩子尝尝,郭大家的自然很是不好意思。如今乱世,谁都缺那口吃的,即使大家混了个面熟,但怎好要人粮食,那几乎就是要别人的命。   可是秦峥心中却另有打算,此时已经接近凤凰城,只要自己不发生什么意外,口袋中的粮食自然够她吃的,所以此时也乐得作出大方之态,敦友睦邻,好歹为自己寻得更多倚靠才是上策。   郭大一家三兄弟,个个体壮拳头硬,又都是同去凤凰城的,那是最好不过的伙伴了。   当下秦峥笑道:“嫂子何必客气,你看老人家和孩子都等着呢。”   郭大家自然是心疼孩子的,当下听了秦峥的话,分外高兴,赶紧回自家所在处取了一个缺口的破瓷碗。秦峥给她倒了半碗汤,并捞了些虾米萝卜,当下郭大家的高兴地端着回去了,先要给爹娘吃,爹娘虽然也饿,可是端起碗,却看到一旁眼巴巴的孩子,便忙让给孩子吃了。   秦峥做完这些,自己便径自端起砂锅,用手扇着风,待到不再烫嘴时,径自端起来捧着吃。亲手做的饭菜,虽然粗劣少油盐,可是饿了这么久的秦峥依然觉得美味无比,她呼噜呼噜将里面的萝卜泡馒头等物吃尽,又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周围的人们都已经吃完了,纷纷倒头睡下,很快就开始打起了呼噜。   秦峥睁着晶亮的双眸,双手捧着砂锅,却是若有所思。   她感到不远处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她不用抬眼,就知道必然是那名男子。秦峥根本不作理会,只低头喝汤,那种自己不想活的人,在乱世之中也是一个奢侈。连命都不想要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多少人低头弯腰只为一碗活命的饭。   片刻之后便将砂锅汤喝得一滴不剩。摸摸肚子,温暖热乎的汤暖贴着胃,觉得分外的满足。   她寻了许多干草铺在地上,又用一块破毡布盖在身上,便倒在那里闭上眼睛睡起来。明日个还要赶路,好好休息恢复精力才是正经事儿。   谁知她闭上眼睛没多久,便感觉到身边有人,轻轻睁开双目,却见那男子已经悄然无声地坐在自己身边不远处。   她抬头望向他:“你吃饭了吗?”   男子摇了摇头。   秦峥皱了下眉头:“我没有东西给你吃了,砂锅里连汤都不剩下了。”   男子脸上平静无波:“我不饿。”   秦峥望着男子,只见他双唇依然干涩,两颊仿佛要塌陷了一般。   她挑了挑眉:“你干什么离我这么近?”   男子闭唇不语。   秦峥无奈:“罢了,不要打扰我睡觉便好。”说完埋头大睡。   男子隐在秦峥不远的暗处,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   夜里,秦峥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一阵噪杂之声吵醒,她忙起身,发现周围灯火通明,一群骑着瘦马的男子瘦骨嶙峋地执杖明火将众人团团围住,口里喊着:“打劫了,打劫了,都醒醒!”   秦峥揉了揉眼睛,这强盗也真是的,围住一群逃荒的打劫,真个没眼光。   逃难众人见这强盗手中拿了刀剑,顿时怕了。他们一路跑来,多少亲朋好友眼睁睁地丧生,真个逃得犹如惊弓之鸟。   可是那些人中,有些本是亡命的逃囚,他们怎么会怕,当下就有人横着脸站起来问:“狗娘养的兔羔子,这是要干什么?打劫打到老子头上了?”   那群打劫的也是一愣,看看这自称老子的,知道这是不要命的主儿,愣了一番后道:“小弟拖家带口,实在是缺些口粮,所以才向各位讨要一些。”   死囚犯中有一个,是个光头,这光头生得横眉冷目,脸上还有一块疤,此时迈步上前:“你抢别人也就罢了,可是抢了老子的口粮,老子便把你的脑袋揪下来就饭吃!”   打劫得见此,忙赔笑,于是当下被围众人分为两种,一种是能欺负的,一种是不能欺负的。   秦峥认命地站在可以被欺负的那一列。   有人上前,将她的半袋高粱收起,犹自不满足,还检查了她的砂锅,还要搜身。   她目中一冷,不自觉地便要后退,可是那强盗怎可放过,见她躲避,越发疑心,上前就要将她揪住。   就在这时候,一个修长有力的大手紧紧钳制住强盗的手腕,却是那名被秦峥救过的男子。   强盗一愣,向男子望过去,却见男子双眸虽然深陷,但冷峻异常,仿佛寒冰一般,让人不敢直视。就在这强盗一愣间,男子单手轻轻一动,这强盗便趔趄倒在地上。   领头的强盗见此情景,就要过来,可是谁知道那光头囚犯忽然发难,大叫一声道:“兄弟们,有种的都给老子抢啊!”这话刚说完,众位囚犯一拥而上,开始从强盗手里去抢那些粮食,他们要黑吃黑。看着大口的粮食在别人手中,他们早就憋得难受了,如今正好趁机动手。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血搏肉斗,双方打得拳影横飞,一边打着,囚犯们一边抢着强盗和众人手中的粮食,而强盗则护着自己手中的粮食,周围的可欺的平头百姓则吓得想跑,可是又不敢跑,也有的受了无妄之灾被不长眼睛的刀剑砍到的。其中有些力气的人诸如郭家兄弟则是护着自己爹娘和妻儿。   而跟随秦峥的男子则是拉着秦峥缓缓后退,秦峥心知双方都不是好惹的,留在这里白白受了连累,当下也顾不得自己拿半袋子高粱了,跟着男子往林中跑去。   到了林中安全之处,秦峥气喘吁吁,可是反观男子却依然喘息均匀,神情淡定。   秦峥望了男子一眼:“谢谢你救了我。”他竟然是有些身手的,远不是他外面看起来的潦倒脆弱。   男子低哑的声音道:“我说过的,总有办法报答你的。”   秦峥点头:“好,刚才是你帮了我,算是你报答我了。”   男子低头沉思片刻,忽问道:“你要去凤凰城吗?”   秦峥道:“是。”   男子沉声问:“去做什么?”   秦峥笑了下:“凤凰城的十里铺,那是我的家乡,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地方。我要去那里开一个饭庄。”   男子听了,若有所思:“饭庄?真好。”他的声音停顿了下,这才道:“我陪你一起去,我会送你安全地抵达十里铺。”   秦峥挑眉:“你这是想要继续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吗?”   男子眸子里晦暗难测:“算是吧。”   秦峥审视着男子:“你原本打算去哪里?要做什么?”   男子听见她这么问,面上有一丝迷惘:“我不知道。”   他已经没有家了,普天之下,哪里是他安身之处?   秦峥见此,便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十里铺吧?”她缓缓地道:“我需要一个伙计,你当我的伙计如何?”   男子望着秦峥的目光里有了疑惑。   秦峥摸了摸自己背后的麻袋,这才道:“既然你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那么如果你愿意,可以当我的伙计。我给你开一个月一百文的工钱,你好好给我干,如何?”   男子皱眉,凝视着秦峥:“你有钱吗?”   秦峥摇头:“没有。”   男子淡道:“那还提什么工钱?”   秦峥见此,笑了下,继续道:“我以后会有的,先给你欠着。”   男子点头:“好。”   秦峥想了想,又吐出一个条件:“不过呢,我不喜欢雇短工,所以你若要给我干,那必须干够五年。”   男子面无表情:“行。”   秦峥满意地挑眉,忽想起一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吐出两个字:“方路。”   ☆、无粮糕   自从有了方路这个伙计后,秦峥的逃亡之路便得舒适了许多。安营扎寨的时候,有人去拾柴烧火并且寻来干草等物搭建出一个窝来,饿了的时候,有了帮着捉蝗虫挖草根,还能爬上别人都无法爬上的高树去摘干枯了的果子,遇到山贼挡路流寇截道,还有人上前帮忙赶人。   秦峥怀里还剩下三块馒头,每当她饿极了,便掰出其中一点后,再分成两块,她和方路一人一块。   她虽然小气,可是绝对不是苛刻伙计的老板娘。   走了没多久路,他们来到了前往凤凰城的官道,这才发现,原来大批的逃荒人也到了这里。秦峥还重新遇到了郭家三兄弟。郭大见了他,很是遗憾地叹息,说是好不容易搜刮的存粮都被那群坏人抢走了。   “也不知道是被那群死囚犯还是强盗抢走的,反正都不是好人,真他妈的坏透了!”郭大这么骂。   秦峥想起自己的半袋高粱面,罢了,只能当没缘分。   一行人又恢复了之前的穷困潦倒,重新前行,这下子没了吃的,大家又互相防备起来,跑步赶在别人前头去地里扫荡撅根野菜,再次为了一口吃得而穷凶极恶的拼命。   这一日,总是能有所收获的秦峥也几乎空着手,肚子里早已空空,秦峥将最后一块馒头掰开,一人一半。   秦峥默默地低头吃着,却听到旁边草丛里有轻微的动静,她一边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一边抬头看过去,一双如星子一般的眼睛出现在面前。那是一个小女孩,头发蓬乱,隐约可见头发上扎着一个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头绳。脸颊脏污,唯独那双眼睛,清澈干净,闪着浓浓的渴求,巴巴地盯着秦峥已经空了的手。   秦峥摸了摸麻袋,里面真得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她仰靠在草垛上,微合起眼睛。   方路的馒头只吃到一半,见此情景,起身走过去,弯腰,将剩下的那点干硬的馒头递到了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见方路走近,先是一惊,后来等到那馒头递到眼前,犹自不信,只惊疑地望着方路。   方路漠然冷情的眸中泛起那么一丝酸楚和柔意。   他干涩地开口道:“拿着吧。”   小女孩这才相信,眼前的人是要给自己吃食,她咬了咬唇,摇了摇头,微弱稚气地道:“不了,你也饿着呢,我不能吃你的。”她看着方路那凹陷的眼眶以及冷峭的脸庞,知道方路也饿着,周围的人都是饿得不成人样了。   方路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拿着。”   小女孩眨眨眼睛,眼前这个男人的声音充满了无法抗拒的气息,让她有些害怕,让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过那一小块馒头。   她放在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方路将馒头递给小女孩后,便重新回到草垛旁边,坐在秦峥身边闭目养神。   那么一小块馒头,小女孩吃了很久才吃完,吃完后,她舔了舔手,又舔了舔唇,这才对着闭目仿佛睡着的方路说:“大哥哥,我叫燕儿,燕儿谢谢你的大恩。”说完,她跪在那里,对着方路叩了三个响头。   小女孩离去后,秦峥终于睁开双眼,用着平静无波的声音道:“她活不了多久的。”   这样的事情,秦峥见得太多了。   方路一直没搭腔,过了很久后,久到秦峥以为方路根本不会回答的时候,才慢慢地吐出一句:“也许吧。”   第二日,秦峥不再赶路,她知道前面几批逃荒的人都把能吃的都吃了,如果自己再不找点充饥的,也很快就要饿死了。她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生锈的铲子,带着方路,跑到荆棘地里捉蝗虫挖草根。   方路已经饿得是三根筋顶着一颗头了,不过竟然行动还算敏捷,没片刻就颇捉了一些蝗虫。秦峥对此很满意,她摸了摸袋子,考虑着以后是不是可以给方路加点工钱。这人实在是吃得比她少,干得比她多。   就在这时,方路忽然一把将她拽在一旁,两个人一起倒下。   秦峥不明就里,方路却压低声音道:“小心,有蛇!”   果然,一个吐着舌信儿的长蛇滑溜溜地从荆棘丛里快速蹿过。   秦峥见此,心中一动,忙道:“捉住!”   方路得此命令,身形竟然如飞一般窜出,两指能捏状直逼向那蛇,片刻之间,秦峥定睛望去,却见瘦骨嶙峋的方路站在那儿,手中捏着蛇的七寸。   秦峥走过去,左右观察着那蛇。   方路望着秦峥的目光,顿时了然:“你想吃了它吗?”   秦峥挑眉:“怎么,不可以吗?”   在大炎国,从来没有吃蛇的传统。   不过呢,以前不是也没有吃厥根和蝗虫的传统么?   方路却点头道:“好主意。”   他顿了下,又道:“其实在西野,那里的人是有吃蛇的习俗的。”   秦峥此时盯着那蛇,已经如盯着一道大餐,当下满意地道:“今晚咱们吃蝗虫炖肥蛇,佐以野菜数根。”   听起来,真是一道美味。   晚间时分,秦峥和方路挑了一个人迹罕至处,开始料理这个难以一见的美味大餐。蝗虫已经来不及晒干,只能摘去翅膀挑去内脏,野菜洗了,蛇呢,直接扒皮反转弄成数块放到锅里。秦峥又掏出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几根野草,也一起仍在锅里。   待到一切料理妥当,方路已经烧起了火,并用树干做成了支架,当下秦峥将锅架上,又放上了水,开始煮了起来。   秦峥自在一旁假寐养身,方路则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火加柴和干草。   就在方路以为秦峥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忽然秦峥开口道:“你烧火倒是在行。”   方路淡声道:“以前出门在外,有时候难免的。”只是这种事一般是别人做,轮不到他的。   秦峥听了,并没有说什么,也没再问。虽然她知道,寻常的大炎男子并不是需要烧火的,大炎国绝大部分普通人是不会知道西野的风俗的。   此时周围一片静谧,偶尔有不知名小虫子的鸣叫声,还有远处山风的呼啸声,伴随着火堆的劈啪声,秦峥闭着双眸假寐,而方路则低着头默默添柴。   几盏茶功夫后,方路开始闻道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了。   果然是一顿美味大餐。   秦峥和方路并没有碗筷,当下方路道:“你先吃。”   秦峥点头,拿起砂锅来,用树枝扒拉了几块蛇肉,又喝了蛇羹,最后只剩下一半羹的时候,递给方路:“你喝完便可。”   方路拿过来,同样用树枝扒拉了几块蛇肉,又喝了羹。最后砂锅底部竟然还剩下一些蝗虫和几块蛇肉。   秦峥淡声道:“你都吃了吧。”   方路拒绝:“我吃饱了。”   这显然是一个谎言,不过秦峥却没有拆穿他,而是小心地砂锅包起来,重新放回了麻袋里。   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不远处传来骚动之声,许多人叫嚷着争抢着。   秦峥肚子里有了点东西,力气也恢复了些,当下起身道:“走,我们也去看看。”   待到走到近前一打听,才知道,来了一个卖糕点的。   方路和秦峥对视了一眼。   这个年月,卖糕点的?他不要命了吗?   就在秦峥这么想的时候,她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卖糕点的旁边插着一把旗子。   那是一个白色略脏的旗子,旗子上画着一个凤凰。   百年凤凰旗。   秦峥心中顿时明白了。   也许,这个年月,也只有百年凤凰城里的人,才敢堂而皇之的出来摆摊卖糕点,也只有他们才有这份闲情逸致和财迷心窍了!   当下秦峥道:“走,我们也去买一些。”   方路皱眉:“你不是没钱吗?”   秦峥从麻袋里摸索着,掏出几个铜板:“多了没有,几个铜板是有的。”   秦峥和方路好不容易走到摊位前,一看这才知道,人家卖得是无粮糕。无粮糕,顾名思义,就是没有用粮食就做出来的糕点,至于用什么,不劳操心,左右能咽下肚子并且毒不死人。关键是卖得便宜,一个铜板一个。   秦峥豪爽地买了五个无粮糕,用尽了身上所有的钱。   买完了无粮糕,秦峥仿佛并没有打算立刻离开人群的念头,她和众多逃难的人坐在一起,默默地从旁听他们议论着大炎国,也议论着百年凤凰旗。不经意间,她会把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遍。   一旁的方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心中微动,顿时明白了。   他放目看过去,这里的人有衣衫褴褛行将就木的老人,也有憔悴枯萎的妇人,更有许多瘦骨嶙峋的男人。偶尔有几个小孩,都是被父母领着的,并没有那个孤身一人的小女孩燕儿。   ☆、和骨烂   接下来几日,情景果然越发艰难了,人群中有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了,秦峥和方路靠着怀中的几个无粮糕,以及偶尔出外打野食的本领,勉强能够活了下来。偶尔时他们也在人群中无意识地看一下,却再也没有见过小女孩的身影。   两人跟着人群又行了数日,终于来到了距离凤凰城一百里的小镇安家镇。这里还未曾遭受灾荒和战乱,人们过着相对富裕的日子。他们用惊诧的目光打量着秦峥等人,神色里是满满的防备,偶尔也有怜悯的目光投射来。   他们议论起大炎国的事,说是大炎国怕是彻底要亡国了。唯一具有号召力的大将军路鹏飞已经因为贪污军饷和谋逆罪名而被处死了,听说这个贪污军饷的罪名是被奸臣严昊栽赃诬陷的,也有说那批军饷其实就是严昊贪污的。如今路大将军全家惨死,韩阳城被攻破,路家军也彻底散了。路家军散后,这个国家的军心整个动摇,其他几路正规军几乎全部被击溃,如今抗击南蛮的唯有几处散兵,成不得气候。据说大炎国的皇帝已经带着他的金银珠宝,最疼爱的妃子以及那个据说备受宠爱的妹妹景云公主逃跑了,大臣们有的投降,有的逃命,也有忠贞不屈的,为国尽忠了。至于那个万恶的奸臣严昊,从此不知所踪了,希望是恶人有恶报已经死了吧。   秦峥等人听着这些人的议论,知道安家镇地处凤凰城和大炎国边境。据说安家镇的主事儿的还是凤凰城的人,这里的人们没有身为大炎国子民的自觉,于是便没有亡国的耻辱。   和秦峥一起的这些逃亡之人,听到这些议论,纷纷唉声叹息,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怎么样,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渺茫。即使他们逃了性命到了凤凰城又如何,人家是否收容,去了那里以什么为生?这些都是问题啊!   人群中自然有不愁的,他们口袋里有大把的银票细软,银票是几个国家通用的四海钱庄的票子。   原来凤凰城虽然也占地广泛,但却不像其他几国诸如大炎朝,南蛮和西野一样立国立帝,而只是由何姓城主来管理。据说这城主的祖上当年和其他三国都立下了盟约,约定凤凰城不立国,不立帝,专门做买卖挣银子。三国可争可战,但刀枪绝对不能对到凤凰城来,便是凤凰城在其他三国开的银号,但凡挂了他们的百年凤凰旗,对方便要避让三分。   由于凤凰城富足,虽然不立国,却圈养了不知道多少私兵,里面又藏了多少绝世高手,再加上历代凤凰城主个个善经营,于是这么多年来,竟然还真没有哪个国家敢把刀枪动到凤凰城来。   如今现任的城主是何家第十七代传人,姓何名笑,经商手段极其高明,做事颇有手段,游刃于相争两国之间而各不得罪,也是因为这个,据说如今何家的生意不但没受战乱影响,反而因为倒腾铁器而获了巨利。   这四海钱庄,就是何城主麾下的钱庄,分店遍布天下,游兵散将所到之处绝对不敢冒犯。因此这些握着四海钱庄票子的人心里是不愁的,只要不打仗了,无论走到哪里,江山再起都是大有希望的。   秦峥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吃食了,她试图去地里寻点东西,谁知道同来的逃荒者早已把眼睛盯上了这里未经过灾荒的土地,把地里寻觅得干干净净,连菜根都不剩下一个。   这时候,已经有很多人选择了乞讨,毕竟城里有那么多衣食富足的人家。   秦峥见此情景,当机立断决定开始乞讨,越早越好。她和方路分头行动,一个攻南城一个攻北城。她穿着破烂的衣衫,敲开一家一家的大门,忍着对方或者好奇或者鄙夷的目光,请求对方的施舍。   一天下来,她收获了一碗麦髓素梗饭和两件破棉袄——真丰盛!   她回到临时栖息的废弃房屋内,走进去,先烧了一把火熬汤同时可以暖手。正暖着手,方路回来了。   方路依然是削瘦的模样,只是目光却不再如开始一般漠然。秦峥见他两手空空的回来,便知道他必然毫无所获。   她把放了一些捡来的菜根的汤倒在两个破碗中,又把乞讨来的麦髓素梗饭分成两半,她和方路一人一半。   方路看了眼她,低哑地吐出三个字:“我不饿。”   秦峥指了指旁边的汤:“那你先喝汤吧。”   方路摇头:“我不渴。”   秦峥不再说什么,自顾自的喝汤,喝得吸溜吸溜的香甜,汤喝到一半后,肚子里有了暖意,她才将那半碗素梗饭泡进去,珍惜地吃完,吃完后还舔了舔手指头上的米粒。   吃完后,她重新将砂锅收拾好,装进麻袋里放在身边,然后将一件破棉袄扔给方路:“这是给你的,天冷了。”说完这个,她用自己那件破棉袄将自己团团裹住,倒头大睡。不一会儿功夫,便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可是方路却无法入睡,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对着快要燃尽的篝火,低着头沉默。火光映衬着他如同刀削一般的脸庞,他看起来犹如一块嶙峋的生铁,坚硬而脆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到了一旁,一旁的秦峥犹自睡得香甜,在梦中还吧唧了下嘴巴。   他看了眼身边的东西,一碗已经没有了热气的菜根汤,半碗粗糙的麦髓素梗饭。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伸出手,取过来,缓慢地开始吃起来。   他其实很饿了,可是却没有狼吞虎咽,而是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品嚼,仿佛是山间雅士在饭后品尝着最美味的茶点。   当他将汤喝干净,将素梗饭全部吃完后,伸出手指,也学着秦峥舔了舔手指头上的碎屑。   干冷硬梆的碎屑,带着手指头苦涩的味道,在方路舌尖蔓延。   他默默地咽下,然后拿过那个破棉袄,学着秦峥将自己裹紧,躺下,睡去。   第二日,方路起得很早——也许根本没睡着?他裹着秦峥给他的那件破棉袄,凌乱着头发,脏污着脸面,犹如乡下进城的土匪。   秦峥伸了个大懒腰起来,倚门望着方路离开的方向,只见他拿了一个破瓷碗,摆放在不远处那个还算繁华的饭庄门前。当有人经过时,他便用他那沙哑粗粝的声音说一句:“大爷,赏点吃的吧。”   可是他的眼神太过冷峭的缘故吧,经过的人只是诧异地看他一眼,然后加快脚步跑了。   秦峥随手在一旁拿起一根竹竿,端起自己的破瓷碗,开始今天的乞讨生涯。这里距离凤凰城还有一段路程,若是不在这个还算繁华的小城多积攒一些粮食,她还真怕会饿死在路上。   可惜这一日,也许是太多逃荒者加入了乞讨的行列吧,这个小城人们的怜悯心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施舍中挥发得差不多了,以至于秦峥几乎毫无所获。   眼看天晚了,她心灰意冷的准备回去,却听到一旁的逃荒者议论,说是东边逃荒的那群里死了一个小女孩。秦峥蹙眉半响,最后终于抬起沉重的脚,往东城走去,到了那里的时候,并不见小女孩。   她呆立了片刻,眼看着日头落了,夕阳余晖洒满街道,便转身往家走去,谁知走到半路,却见一群人在那里说着什么。待到走近了,才听到,一个有着山羊胡子的老人正口沫横飞地说着什么三脚羊,周围人听得津津有味,他便越发来兴致了,大声道:“三脚羊又分为绕把子,和骨烂,不羡羊,绕把子呢,自然是年迈皮老,和骨烂则专指七岁以下,至于这不羡羊,自然是……”话说到一般,他嘿嘿笑了下,漏出豁口的黄牙。周围人仿佛也听明白了,连连点头,意会神领。   秦峥从脚底泛起阵阵凉意,这凉意迅速蔓延到心窝,蔓延到喉咙,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她仿佛全身置于冰冷之中,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回过头时,却见方路就在眼前,他的眸子里荒芜的几乎没有一丝生气,而手中,紧攥着一个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红色头绳。   血红色的夕阳挥洒在这个小城,给这里的人和街道都染上了浓厚的红色。   沉闷的,透着血腥气的红色。   有那么一阵微风吹过,秦峥仿佛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肉味,她努力地睁开双眼,只见方路手中的红头绳在微风中轻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回去吧。”   ☆、田鼠洞里的落花生   当晚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吃,秦峥兀自躺在破草席上,可是却睡不着,她默默望着破了一个洞的屋顶,看着那被风呼啦啦掀起的茅草。黑暗中,她依稀可以看到方路僵硬的背影,自从回来后,他就那么一直坐在那里,手中攥着那根红头绳,一动不动的,仿佛成了泥塑。   秦峥迫使自己闭上双目,又迫使自己睡去。   第二日,秦峥挣扎着爬起来,出去寻觅食物,可是收获甚少,只有不知道哪里捡来的一点剩饭。她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方路依然坐在那里,不声不吭。   她蹲下来,试图用前晚剩下的厥菜根和着这点剩饭做一锅美味的菜羹充饥。   菜汤很快煮好了,菜羹看上去很美好,可是却有点异味。不过这没关系的,热乎乎的羹永远是美好的,秦峥深吸了那热腾腾的气儿后,慢慢地品尝起了这碗热羹。   她为方路剩下了一碗,哑声道:“吃点吧。”   方路的背影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秦峥见此,便干脆连剩下的那碗也吃了。   第二日,秦峥的收获是几根没有肉的骨头,以及几根蔫了的野菜,她将这些放到砂锅里,又熬了一锅的羹。   方路依然不吃。   于是秦峥便全喝了。   第三日,秦峥讨到了一点别人剩下的石髓饭,她和着野菜熬成了一锅。   秦峥这次没有问方路,端起砂锅,便要全部吃下。   待到砂锅要见底时,方路终于发出低哑粗噶的声音:“给我留些吧。”   秦峥停下来,将砂锅放在了地上。   方路端过去,就着砂锅将里面吃得精光,最后连砂锅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方路吃完后,和衣倒下,闷头大睡。   秦峥见此,拉过自己的旧棉袄,也睡去了。   次日清晨,方路早早地醒来,套着那个破棉袄出去了。秦峥拄着一根拐杖,从城东头寻到城西头,却一无所获,她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想着明日该怎么办,该寻个怎么样的法子呢?   这时候,方路回来了,灰头土脸,脸色冷峭。   萧瑟的深秋里,他依然穿着那件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囚衣,怀里紧紧抱着昨晚秦峥扔给他的破棉袄。   秦峥抬眼瞅他:“傻了,怎么不穿衣服干冻着?”   方路无声地坐在锅面前,然后打开破棉袄,里面哗啦一下竟然是许多颗粒饱满的落花生。   秦峥一愣:“哪里来的?”   方路抿了抿唇,言简意赅:“地里刨来的。”   秦峥眉毛一拧:“现在是深秋,落花生早已被刨光了。再者说了,我看你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样子,一个人跑过去怎么可能找到这么多落花生?”农人收割后,有些不仔细的,总是会剩余一些残渣,于是这就成了逃荒者的最爱。可是如今逃荒者众多,一个个犹如蝗虫一般全都盯着,恨不得把人家那种过庄稼的地都要翻一个遍找上一找,这么多落花生,不可能干等着方路啊。   方路低头不言。   秦峥垂眸沉吟片刻,心中跃起一个猜想。   方路猛然抬眸,望了她一眼,沙哑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一边将棉袄上的泥土挥去,一边慢慢解释道:“我去了田里,找到一个田鼠洞,它们存了许多,我就全都取来了。”   秦峥恍然,顿时眉目间露出喜色,拍手道:“太好了,明日个我们就去扫荡田鼠洞。”   当晚,两个人取出一部分落花生存起来作为存粮,然后将其他的落花生全都剥开,果壳烧火,果仁放在锅中煮了吃。这小田鼠们一个个贼精,挑的落花生全都是颗粒饱满味道香甜的,这一顿吃得二人极为尽兴。   第二日,他们两个人早早起来去寻田鼠洞,秦峥问方路:“昨日个你怎么找到的啊?”   方路道:“我是听到他们的动静?”   秦峥挑眉:“动静?”   当下方路轻轻趴在地上,用耳朵贴地,闭上眼睛,开始侧耳细听。   秦峥凝视着闭眸细听的方路,再次挑了挑眉。   地上的方路却无心其他,只认真倾听,不过片刻功夫,他面上露出喜色:“在距离这里几十米方向,就有一个田鼠洞,还是一个大洞。”   秦峥点头,挥舞了下手中卷了刃的破铲子:“好,我们赶紧过去。”   这一日,两个人在田里忙碌了大半天,最后清点收获,一共收缴田鼠洞七个,收获落花生三大堆,收获粟米两把,大豆三堆。   秦峥拍着满满当当的麻袋,叹息道:“这大灾荒的年景,地底下的这群小东西日子过得倒是逍遥。”   方路望着秦峥向来淡然无波的脸上带着喜色,眸子里也变得温暖起来:“明日我们继续来挖田鼠洞吧。”找田鼠洞要比去大街上喊大爷容易太多了。   秦峥望着今日的收获,摇了摇头道:“不,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前往边界。”   方路挑眉。   秦峥解释道:“你看这灾民越来越多,大家都涌向凤凰城,到时候灾民成患,也许会封闭关卡,我们便再也过不去了。必须赶在大家伙过去之前进入。如今我们有了这些,虽不能吃饱肚子,但勉强不至于饿死在路上,那就很好了。”   方路凝视着秦峥,点了点头,缓声道:“你说得极是。”   ========================   两个人继续一路前行,路上凭着方路上好的耳力,两个人不但打起了田鼠洞的主意,还打起了鸟窝的主意,虫子窝的主意,总之能入口的东西都被这二人洗劫过了。秦峥又天生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无论是什么吃食,经她妙手一煮,明明是不相干的食物,常人难以想象的搭配,都可以做得味道独特吃了使之口齿留香。于是这一路上,两个人过得竟然还算逍遥。   这一日,他们总算行至望边镇。这望边镇是大炎国紧邻凤凰城的一个城市,过了这个望边镇,那就是凤凰城的国境了。   秦峥一路行到这里,却听到众人的谈论,原来这里住着凤凰城排名二十六的管家。凤凰城里有太多太多的财富,于是就需要很多很多的管家,他们的管家会根据资历和能力来个大排名,如今在这镇子里的就是排名第二十六的。二十六这个名次,在凤凰城里已经是很有地位的人了。   这位二十六管家年纪不小了,据说有六十多岁了,身体也不太好,干巴瘦小,可是性子却是豪爽。如今正在这里专门设了粥铺,救济流经此地的灾民。   秦峥摸了摸肚子,提议道:“咱们也去弄一碗粥喝吧。”一路上总是在做着打劫小动物的营生,总该换换口味了。   方路对秦峥是永远没有异议的,当下点头道:“好。”   他们想法是极好的,可是到了镇子口附近,这才发现,粥铺子只有那么几个,一群人密密麻麻地围着疯抢,里三层外三层,哪里轮得着他们啊!   秦峥皱眉:“总不能为了碗粥丧了命,罢了。”说着就要往回走。   方路却坚持道:“放心,我会给你取来一碗的。”   两个人正说着,却听到人群传来一阵骚动。原来第二十六管家年纪虽然大了,却娶了一个娇滴滴的美娘子。这位娇滴滴的美娘子不仅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天仙美人儿,而且心地及其善良,如今正亲自来到粥铺给大家分粥呢。   秦峥眉毛动了动,对方路点头道:“你去取一碗吧,顺便看看这天下一等一的天仙美人儿。”   方路道:“好。”   就在这时,一旁的那两个人又开始议论了,其中一个道:“你知道这个二十六夫人是哪个吗,却是有来历的。”   另一个人道:“我哪里知道,你快讲来,不要卖官司!”而一旁的其他人取粥不成,正是失望,听到这个,纷纷催促那人讲八卦。   八卦虽然不如粥,但听着听着也能忘记些许饥饿。   那个人便开始摇头晃脑地讲起来:“你们知道咱大炎国的统兵大将军路鹏飞吧?”   众人纷纷点头:“知道。”   那个人讲道:“其实这第二十六夫人,便和咱们这路大将军有干系呢!”   听到这里,秦峥忽然发现,对面的方路神色一下子变了。   她皱了下眉。   那个人还在继续讲着:“路大将军有八个儿子,个个文才武略无不精通,其中最小的那个叫路放,你们都知道的吧?”   其他人不禁点头道:“谁能不知道他啊,传说他十三岁上战场,白袍白马,三丈银枪,威震沙场,一举打败了南蛮国名将高璋,后来曾经征南战北数十次,无一败绩!”   那个人点头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位!我听说啊,这位第二十六夫人,原本就是这个白袍小将军的没过门的妻子,夏家大小姐。只不过路家被定了谋逆罪后,路家满门皆斩,可怜这个夏家大小姐孤苦伶仃,便嫁与了这位侠义仁厚的第二十六管家呢!”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样,若是这么说,那当真是一桩佳话呢!”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想的是,只可惜白发配红颜,一株梨树压海棠。   此时,方路的眸子淡漠得仿佛离世之人,而抓着那只瓷碗的指尖在微微颤抖。而一旁的闲人们还在八卦着那个倒霉的路家,说是路家全家几百口一个都没逃脱,全都死光了。   秦峥嘴唇动了下,终于艰难地道:“罢了,那粥我也不爱喝,咱们——”   她话没说完,方路却道:“不用,我现在就给你取来。”他的眸子深沉到犹如海一般,让人看不清楚,而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情绪,仿佛石头和石头相摩时发出的一般。   秦峥愣了下,不过终究点头道:“好吧。”说完,她补充了句:“人多,你小心些。”   方路端着破瓷碗,扭头往人群中走去,人太多,拥挤推搡,他巧妙地在推挤中慢慢前进。   秦峥盯着他的背影,只见他身上依然是破棉袄加那件看不出颜色的囚衣,脚底下是几乎要烂掉的草鞋,头发乱蓬蓬。   ☆、一碗粥   秦峥在人群外等了许久,才见到方路端着一碗粥出来。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粥向秦峥这边跑来。   秦峥忙接过来,只见因为人群中的碰撞,粥其实只剩下大半碗了。不过她依然笑了下:“真好,你我一人一半,赶紧吃了,趁热。”说着,拿出另一个瓷碗,将这大半碗粥分为两半。   方路倒是也习惯了的,当下也不推辞,两个人就蹲坐在一旁的树墩上,吸溜吸溜喝了各自的小半碗。秦峥忽然想到,以前方路吃饭特别慢,那慢里多少有几分优雅的味道,可是如今呢,他竟然和自己一样发出吸溜的声音来了。   方路此时正将瓷碗擦干净收起来,他的手也是看不出本色的,可以依然可以看出,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秦峥盯着手指看了会儿,忽然问:“你进去一趟,看到美若天仙的夫人了吗?”   方路收拾碗的手顿了下,抬头看了一眼秦峥,这才道:“见到了,是挺美的。”   秦峥挑眉:“哦,你没对美人儿说话?”   方路忽然笑了下,笑得无奈而平静:“说了,我说我是来领粥的。”   ===================   晚间时分,两个人没进城,而是在不远处寻了一处破庙安身。秦峥和方路各自抱着一个破棉袄,都抱得很紧——今晚太冷了,看来冬天快要到了。   秦峥在寒冷中瑟缩了一会儿后,终于入睡了,可是睡了没多久,便醒过来。醒过来的她对着窗外的月亮发了一会儿呆,便收回神,看了眼旁边的方路,却见方路抱着棉袄缩在那里,浑身都在发抖。   她忙站起,用手一摸方路额头,竟然滚烫。   秦峥知道方路是生病了,当下不敢耽搁,忙架起砂锅取了冷水来烧,待到水稍有热度便给方路擦拭额头,手心足心,又扯开他的破囚衣,擦拭他的前胸后背。   囚衣扯开后,她便见到方路的瘦骨嶙峋的胸口正中心有一个烙印,隐约是一个斩字。秦峥知道,这是大炎国的死囚犯的标识,一般只要犯了死罪,就会打上这么一个烙印,等着秋后处斩。   这时候,方路又打了一个颤,秦峥不敢耽误,忙帮他继续擦拭。可是方路却在昏迷中挣扎,并且一个劲地发抖,火烫的手无助地抓着秦峥的手不放。   。   秦峥不是大夫,不懂医术,这下子也疑惑了,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方路又是一个冷战,同时嘴里开始说胡话,拉着秦峥的手叫娘。   秦峥摸了摸鼻子,这都叫娘了,无论如何不能眼看着他这样受罪啊。当下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把将方路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让他舒服一些。   方路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紧紧搂着秦峥不放,搂得秦峥身上都发疼了。秦峥从这溺死人的拥抱中拼命钻出一个头,用手够到砂锅,用袖子沾了里面的水帮他擦拭额头。   可是过了许久,他身上的热度并不见消散,反而越发滚烫,烫得秦峥觉得自己都要被烤熟了。   秦峥明白,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她一咬牙,挣脱了方路的怀抱。   方路怀中没有了秦峥,两手空落落地颤抖了下。   秦峥先取来水囊挂在腰间,又迅速打包了自己这些日子积攒的食粮别在腰间,将自己的麻袋绑在肩膀上,做完这些,她蹲在那里,拉着方路到自己背上,一个用力将他背起来,然后大踏步地迈出庙门,想城里方向走去。   方路此时已经陷入昏迷之中,可是昏迷之中的他依然感到了些许颠簸的异样,他挣扎了下,终于睁开无神的双眼,却见自己竟然被秦峥背着赶路。他费了很大力气,艰难地将手放在秦峥的肩头。入手之下,才发现秦峥实在瘦弱得惊人。其实平时他也知道秦峥并不是魁梧之人,可是如今入手才知道,他竟然甚至可以用纤细来形容了。   当下他心中极为不忍,挣扎着就要下来:“秦峥,放下我。”   秦峥见他如此,忙用手一托他的后臀,又将身子更放弯了几分以便他更好地趴在自己身上,做完这些,她才咬牙命道:“你不许动。”   方路是知道他的性子的,见此强自打起精神,撑着干破的喉咙道:“秦峥,我没事。”   秦峥眉毛动都没动一下,淡声道:“你的喘息声比常人要急促许多,体温烫人,怎么会没事?”说完她停顿了一下,语调稍微放缓:“你病了,也累了,闭上眼睛,趴在我肩上歇息一番,等我找到大夫就可以给你看病了。”   方路只觉得她的声音沙哑之中透着一丝温和的味道,仿佛流浪许久疲惫至极之际看到一盏温暖而昏黄的灯光。他乏力地将脸靠在她后背上,感到一丝沁凉侵入自己的火热昏沉的触感中。   他无力地闭上双眼,苦笑了,虚弱地道:“秦峥,这么晚,我们根本进不去城,就是进去了,大夫也不会管我们的。”   如今战火燎原之际,虽说此处相对太平,可是城里镇上也都是打起十二分警惕的,半夜三更的,这城门怎会开呢。再者他们分文不名,大夫又哪里会管。一路之上,那些病死饿死的人,方路不是没见过。   秦峥何尝不明白方路说得是实话,可是守在破庙里,她也是束手无策,倒不如试上一试,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她从腰间取下水囊,反手递给方路道:“你下喝些水。”   方路刚才说完那番话,却是半分都不想动,他昏沉沉地将脑袋靠在秦峥肩膀上,喉咙动了几下,却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秦峥见此,只好将他放下,先掰开嘴巴灌了一些水进去,又取了一块粗布弄湿,将这湿布绑在方路额头。   做完这些,她重新背起方路,借着星月,往城中方向奔去。   方路趴在秦峥肩头,朦胧中只觉得自己靠着的这分明瘦弱的脊背却让他感到舒服,仿佛靠在上面可以减轻许多的病痛,忘记那此生再也不愿想起的苦楚。   他禁不住握紧了秦峥的肩膀,低哑干涩地道:“秦峥,有你真好……”   秦峥听到这话,倒是愣了下,而此时紧搂着自己的那双手却是火烫,她略一顿,安慰道:“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方路点头,用极其微弱的声音笑了下道:“是,我等着拿到你给我的一个月一百文的工钱……”   秦峥听到这话,也笑了,抿了下略显干裂的唇,低声道:“到时候不但有一百文的工钱,还可以每天都给你吃热腾腾的肉包,喝文火慢熬的杂粮粥。”   方路微微点头,可是一阵昏沉无力感袭来,他勉强忍住,努力地挤出字眼:“真的会有吗……我饿了呢……”   秦峥忙点头:“自然会有,我老家还留有祖房,我又学得一手父亲亲传的手艺,只要是个太平安定之处,开一家馆子,总是能挣到银子的,到时候自然不缺这些吃。”   方路听了,想点头,可是却越发乏力,浑身仿佛若火烧一般。   秦峥见此,知道他病得厉害,忙又加快了脚步。   可是谁知这仓促之中,不及防备,被路边什么绊倒。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偏偏此时秦峥是背着方路这样一个男子的,行动间极其吃力,经这么一绊,便狼狈地摔倒在一旁。偏偏这路边都是废弃干枯的水渠,水渠很深,里面不满石头荆棘,秦峥身子就这么无法控制地往下滑跌,最后七荤八素地跌在水渠底部。   不过即使跌得如此狼狈,秦峥依然没有放开握住背上方路的手。   经此周折,方路从昏沉中醒来,可是浑身却如同被万马践踏过一般,毫无力气。   秦峥先将自己被甩出去的吃食行礼都挂在自己身上各处,这才起身,握住方路的手,道:“走,我背你爬上去。”   方路扶着一旁的乱石,抬头看略显陡峭的水渠壁,咬牙摇头道:“我自己来。”说下便要起身,可是他刚一起身,便觉眼前发蒙,整个人就要栽倒在那里。   秦峥眼疾手快,将他身子扶住,反手一抄,不顾方路的反对便将他背上来。   秦峥皱眉,背着方路闷声就要往上爬。   她每迈一步,只觉得钻心剧痛传来,拧眉爬到一半时,终于还是支撑不住,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连同方路一起跌回到水渠底部。   秦峥咬了下牙,强忍着站起,伸手重新扶起方路道:“走。”   方路入手,只觉秦峥两手湿冷,正觉得奇怪,秦峥已经反手,身子一低,就要将他背上。可是她负重之际,唇边却发出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闷哼声。   方路猛然意识到什么,紧握着秦峥的手,一点点摸索着,来到她的脚踝之处。   先摸了一个,只觉得那脚踝纤细瘦弱,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能够毫无费力地背起他这样一个男子的,竟然是这么瘦弱的躯体。他放开手,又摸另一个,可是秦峥却躲开了,皱眉仿佛不耐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这样躲开,方路更觉得奇怪,一把抓住她另一个脚踝,可是因为用力猛了些,顿时惹得秦峥巨疼,发出低低的呻今声。   方路忙放开双手,借着月光看过去,只见她原本应该纤细的脚踝此时此刻竟然肿得犹如小馒头,他呆看了半响,终于颤抖着抬手抚摸那脚踝,良久咬牙道:“秦峥,你疯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1. 我对女主外貌的设定是这样的:无丝毫女子娇柔之美,面相冷漠,可是细细观之,五官有青山秀美之姿。   2.这个是真正的细水长流型,男女主应该是那种相濡以沫水到渠成的爱情。   ☆、说好的一辈子的兄弟   秦峥咽下剧痛,就势坐在那里,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依然火烫。   她伸手取过水囊,自己喝了一口水,便将其余的给方路,哑声道:“多喝些水。”   方路盯着秦峥半响,却见惨白的月光下,她眉目清冷,脸上丝毫没有痛意,仿佛那个肿得不成样子的脚踝并不是她的一般。   方路喉头发涩,偏偏又有一股气恼涌上,他狠狠拿过水囊,解下头上已经被他捂烫的粗布,倒水弄湿,然后弯下腰,强硬而小心地将秦峥的脚放在自己腿上,然后开始用湿布轻柔地敷在她肿胀的脚上。   秦峥从旁观察他气色,挑眉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方路冷扫了秦峥一眼:“我好多了!”   经此一惊,颇出了一些汗,冷风一吹,沉重的大脑仿佛轻松了些,身上也恢复了些力气。   当下两个人也不再试图离开,干脆并排坐在那里,靠在水渠的壁上,仰望着星空。秦峥又取了包袱中之前准备的盐爆落花生,拿出来分着和方路一起吃。又取来水囊,各自轮流喝上一口。   方路将脑袋仰靠在水渠壁上,苦涩地笑了下道:“方路,为什么我们还活在这个世间?”他饮下一口甘甜的水,低声喃道:“为什么还要如此艰难地活着?”   秦峥侧头看了方路一眼,低头沉吟一番,终于道:“我从小就没有母亲,长大一些才知道,我的母亲还活着,只是不见了,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在都城等着她回来。”   方路倒是没想到这个,禁不住看过去,却见她的侧脸在朦胧的月光中形成一个剪影,那剪影竟有几分山川流水之秀美。   秦峥低低叹息一声,继续道:“父亲等了母亲十七年,可是至死都没有等到母亲的踪迹。”她的手轻颤了下,摸索到被在肘间的砂锅,语气开始转得温柔起来:“他临死前让我一定找到母亲,那我就会去找,穷我一生,也会找到她的。”   方路明白这乱世之中,找人不易,再者这秦母已经失踪了十七年了,就是见到也未必能认识啊。   秦峥自然也看出方路的心思,当下笑了下道:“不能找到又如何,既然父亲让我去找,那我就会去找。”   她回首看着他道:“或许这就是我还活在这个世间的原因吧。”   方路望着秦峥,只觉得秦峥双目坦然明亮,坚定而温柔,他忽然忆起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正步入死亡的门槛时,眼前这人喂了自己水和吃食,将自己拉回这个人间,那时候的秦峥,是不是也是如此的神情?   良久,方路叹息了声:“秦峥,当日你因为我自弃而打我,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活着。”   他垂下头,眸中渐渐浮现出深沉的痛来:“我原本有七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还有父亲母亲和奶奶,如今这些都不在了,全都不在了……”   他望着前方一处杂草丛:“父亲是一辈子的忠将,他要保护大炎朝的大好河山,要保卫我大炎朝的黎民百姓,可是最后,他死得如此屈辱。我如今侥幸活着,却不知道该为他做些什么。我既无力去阻挡北上的敌军,也无力去护卫这群遭受屠杀的百姓。”   秦峥抬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方路——”   方路身形动了下,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不叫方路,我是路放,路家最小的儿子。”   那个传说中的路家最小的儿子,生下来便注定的天之骄子,三岁上马,四岁拿剑,十四岁一身白色战袍一把长枪名震天下。   他苦笑了下:“今天的二十六夫人,便是我以前没有过门的妻子。”   秦峥确实早已猜到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她怕是也以为你不在人世了,乱世之中,她一个弱质女子,失去了护庇,自然是要嫁人的。”   路放点头:“是,这个我也明白,所以我并不怪她。”   秦峥想着他今日一病,一方面是多日吃食不继,另一个怕也是心事过重郁结在心,恰又受了这位李夫人的刺激才病的,便有心开解他,当下笑道:“等到了凤凰城,我们开了馆子挣了银子,我自然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你又生得俊秀,到时候不知多少姑娘争着要你呢,何必为这个忧愁。”   路放闻言,哑然失笑:“罢了,此时哪里想过这些。再者说了,天下女子,不外如是,我已经再没有成亲的念头。”   秦峥听他话语中对女子多有鄙薄的意思,明白他把自己当男子了,当下也没解释,只是默默地把已经没多少水的水囊递给了他。   路放接过来,就着那小小的囊口,慢慢饮了一口,却是不再喝了。   秦峥知道他不忍全部喝完,要给自己留下的,心中泛起暖意。   路放握着那水囊,抬眼望着秦峥,温声道:“秦峥,你我今日共饮这一囊水,从此之后便为一母同胞亲兄弟,祸福相依,富贵共享,可好?”   秦峥听到这话,点头笑道:“极好。”   两个人喝光了最后一点水后,干脆相互偎依着靠在沟渠中,静静等着天亮。也或许是折腾了半夜,实在是累了,不知不觉中,秦峥竟然靠在路放胸膛前睡去。   路放见此,笑了下,干脆搂过秦峥在自己怀里,将他整个人抱住取暖。   他将秦峥抱在怀里,越发觉得他身形未免太过纤弱,很快他便想明白了,想着他或许从小生活困顿,不曾吃饱过,这才没长好身体吧?此时他心里已经把秦峥当自己的兄弟看待,是以想到这里,他不免心疼,抬手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发丝。   曾经他为万人敬仰的白袍小将军,提枪上马,无往不利,自以为可以守住江山护住黎民,可是最后却落得如此狼狈下场。如今,他再也没有那等野心,只盼能去保护自己在意的人,让他安枕无忧,不再饥寒交迫,不再饱受困顿。   第二日,秦峥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搂在路放怀中,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抬头摸了摸路放的额头。额头微凉,胸口热乎乎的,看来是彻底好了。   路放早已醒了,眸中泛着暖意:“秦峥,你又救了我一命。”   秦峥笑了:“你我既为兄弟,又何必说什么救不救的。”   路放见此也笑了:“我不但是你的兄弟,还是你的伙计呢,等着你什么时候发达了,给我发一个月一百文的工钱。”   秦峥见路放提起以前,想着自己当日怒其不争将他痛打一番的情景,自己也觉得好笑。   这两个人各自取笑了一番,拍拍身上的泥土各自起身,重新回到破庙,把要带着的家当都收拾齐全,便重新上路了。   三日之后,两个人总算来到了凤凰城的边境之处。远远不见边境大门处围了许多的人,看着很是眼熟。这些人有的骂骂咧咧的,有的唉声叹息。   秦峥和路放对视一眼后,忙走上前,找了一个难民打听,这才知道,原来如今凤凰城主说了,难民太多,他们管不过来,不让进去了。于是就特意拍了他手下最为精明的第七管家前来,在这里坐镇挡住难民。   秦峥皱眉,问路放道:“你可知道这第七管家是什么人?”   路放道:“我只知道,凤凰城里一共有一百七十多位管家,第一位和第二位是受了何笑祖父遗命的,都是连何笑都要尊重的老人家。第三位到第六位都是何笑父亲为他留下的,据说如今年纪也都不小了,也都是为凤凰城立下过功劳的。这六位,都是德高望重的,这六个位置也是普通人动不得的。而只有第七位,据说很年轻,投入何笑手下不过六年,便做到了第七的位置。”   秦峥听此,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既如此,看来这个人必然难缠。”沉吟片刻,她方道:“今晚我们先在附近找个栖息之地,看看形势再说吧。”   ====================   不光是秦峥和路放打算先歇下另寻办法,看来其他难民也打得同样的主意,晚间时分,众人吃过饭没吃过饭的,都聚集在一起互相闲聊打听。秦峥也混在众人中支着耳朵,而路放吃过饭后,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见踪影。   此时众人闲聊,便说起那几个胖的秃头,一看就是有钱的,如今不见了,那是进城了。至于为什么进城了呢,那是花钱了的。   众人恍然大悟,顿时明白,凤凰城里出来的管家们一个个死抠死抠的,眼眶子是圆的,眼珠子是方的,恰恰形成钱的样子。   要让他们放行,可不得拿钱么?   可是呢,这兵荒马乱的,他们往哪里变出钱来?   秦峥听到这话,手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胸口那里。   就在这时,路放回来了,他悄无声息地蹲在秦峥旁边,低声附耳道:“跟我来。”   当下两个人走到一处偏僻地儿,路放这才道:“我已经观察了这里的地形,东边是一片山,虽然地势险要且有人把守着,可这也是我们唯一的路子了。”   秦峥点头:“好,那今晚我们就试一试。”   两个人先找了挡风处睡了一会儿,等到三更之时,众人都睡熟了,这才悄悄出发。   山路极其难走,路放把身上行囊都挂在自己身上,又握紧秦峥的手,小心翼翼往上爬。   秦峥见此,淡声道:“我的力气未必比你小。”   路放侧脸,笑看着秦峥:“可是你年纪比我小,个子比我矮,身板也比我单薄。”   秦峥不言。   路放又笑道:“说好的一辈子的兄弟呢,你是我弟弟,我自然要护着你。”   秦峥听到这话,胸口泛起暖意,当下不再说什么。   此时天上连个星星都没有,耳边又呼啸着山间的风,脚下是陡峭的山路,两个人手握着手,小心前行。   正走着,忽见前面仿佛有什么声响,路放连忙拉过秦峥,一起倒在山石杂草中。  秦峥猝不及防,一个闷哼,只好受着,紧贴在路放身上。   温热的鼻息在耳边萦绕,路放压低声音道:“看来他们真得设了哨岗在这里,我们要小心了。”   秦峥默默点头。   露水湿重,寒风沁骨,秦峥觉得冷。路放见此,抱紧了她,让她越发靠在自己身体上,却把自己大半个身子挨着冰凉的草地。   秦峥没说话,可是眼眶却逐渐有湿意。   其实自父亲死后,她知道天下虽大,却再也没有亲人了,她孤身背着行囊,没有任何牵挂。   可是她何其幸运,遇到了路放。   这个愿意当他一辈子兄弟的男人。   而就在此时,那个守护此处的卫士也并不是泛泛之辈,他隐约听到什么动静,感觉到不对劲,可是偏偏又找到任何可疑的人,于是便干脆吹起口哨暗号来通知伙伴。不过片刻功夫,已经有数名身穿玄衣的卫士向这边靠拢过来。   路放见此,知道这些玄衣卫士是要搜查此处,如果他和秦峥一味躲在这里,怕是要被搜到。   事已至此,他附耳低声对秦峥道:“你现在此处守着,我去引开这些人,你就一直往前走。到了那边山脚,你等着我。我会去和你汇合的。”   秦峥想来也只有如此了,她倒是不担心路放,便嘱咐道:“小心行事。”   路放点头,悄声离去,走到离这里十丈之远,便发出声响,于是众卫士纷纷追去。秦峥见此,便起身小心地往前行,谁知走了没多远,便忽地从暗处跳出一个玄衣大汉,手中拿着闪了寒光的刀,盯着秦峥。   秦峥笑了下:“这位老兄,天这么晚了,你也赶夜路啊。”   玄衣大汉瞪着秦峥,喝道:“好生狡猾的流民,亏得我们往日训练有素,留了我在这里逮你,不然岂不是让你跑了。”   ☆、你到底有几个未婚妻   玄衣大汉瞪着秦峥,喝道:“好生狡猾的流民,亏得我们往日训练有素,留了我在这里逮你,不然岂不是让你跑了。”   秦峥点头:“老兄说的是。看老兄手中有刀,身材魁梧,想来是一位高手,罢了,小弟我认栽,今日也不挣扎,任凭你处置就是。”   玄衣大汉听见这个,倒是没想到如此顺利,当下得意道:“你这少年,倒是也知道我们的厉害。”   秦峥呵呵笑道:“那是自然。”说着这话时,便伸出手来,要束手就擒。   玄衣大汉见此便上前要抓住秦峥,谁知道刚走得近了,不及防备,秦峥单手上前一把抓住大汉的刀柄,竟然要抢刀。   这玄衣大汉大惊,紧抓着大刀不放,忙要夺过来,可是他万万不曾料到的是,眼前这个个头比他小上许多的秦峥,力气竟然是如此的大,他竟然夺不过来。   两个人各自使着力气试图抓着这把刀柄,刀锋就在两个人之间寒光凛冽,在两个人的扭打争夺间一会儿指向玄衣大汉胸口,一会儿又碰向秦峥胸口。   秦峥心道这样下去大不妙,于是沉住气来,拼尽了平日端锅拿勺的力气,一个吆喝,硬是挣脱了大汉,将刀抢在手中。   她双手握刀,指着大汉,沉声道:“让开!”   玄衣大汉被一个看起来并不懂武却有一身牛力的秦峥夺了刀,气急败坏,如今又被人拿着自己的刀指着自己威胁,不由得气急败坏道:“小兔崽子,赶紧滚开,你个嘴上没毛的小奶娃,以为夺了爷爷的刀就能杀得了爷爷吗?”   秦峥细眸微眯,盯着玄衣大汉,用冰冷的声音缓缓地道:“这位大哥,我原为凤凰城人,多年客居大炎,如今回到凤凰城避难,原本也理所应当,奈何边境城门紧闭,竟然不愿放我等过去。今日大哥若是行个方便也就罢了,若是不肯行这个方便,左右我回到大炎也是一个死,还不如在这里和你拼个你死我活。你纵然有些武艺,可是我手中有刀,再凭了我一身蛮力,谁也讨不了便宜。”   玄衣大汉见秦峥个头虽不高,但握刀时竟有誓死如归的气势,而他细眸冷冷望着自己时,竟然寒气逼人,凌厉至极。玄衣大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秦峥见依然不能逼退大汉,便垂下眸来,端详着这把刀,刀是见过血开了刃的,此时正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着寒气。   她轻抿了下唇,冷哼一声,轻而淡地道:“看来大哥真得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玄衣大汉咬了咬牙,迸出一个字:“好!”   他瞪视着秦峥:“我走!”   秦峥点头:“大哥,请吧。”   玄衣大汉伸手,盯着秦峥道:“你还我刀来!”   秦峥收起刀,扔给大汉。   大汉接在手里,疑惑地望着秦峥:“你这少年,难不成不怕我出尔反尔,要了刀后反而杀你。”   秦峥淡笑:“若果真如此,小弟我今日也认栽。”   玄衣大汉闻言,盯了秦峥半响,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忽然停住,沉声道:“少年,不要以为是我怕了你,我是看你有点胆量,不想让你冤死在这里。”   秦峥抱拳:“谢过。”   玄衣大汉不再说什么,阔步离去了。   秦峥默默弯下腰,收起刚才因为挣扎扭打而散落地上的行李,背在肩头,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行。   接下来的路程秦峥越发小心谨慎行路,路上偶尔遇到哨岗,便或者躲开,或者小心隐藏起来。如此,一直到了后半夜,天都要亮了,她总算翻过这座山的顶峰,开始往山下走去。   下山之时倒是顺利,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走路也轻快起来,很快便到了山下,山根下有些驻扎的玄衣卫往来,看样子是正在做早炊。秦峥小心地躲开他们,挪到一棵比人还要粗大的大树后面,躲藏起来。   可是一直到晌午时分,路放一直没有出现。   秦峥微微皱眉,小心地解开包袱,从哪里拿了一些炊饼,啃了几口,又解开水囊喝了口水补充体力。   正吃着,秦峥听到一阵阵乌鸦的叫声。   她停下喝水的动作,往远处看了看,这是哪里的乌鸦啊,叫得真欢实。   顿时,她想明白了,笑了下,向着这只欢快的乌鸦走过去。   谁知道没走几步,乌鸦又不叫了。   她正疑惑,忽然之间,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从后面抓住了她,她微惊,正要挣扎,便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   回头一望,果然是路放!   路放笑嘻嘻地上下打量她:“你没事吧?”   秦峥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遇到一个玄衣武士,不过躲开了。你没事吧?”秦峥上下看路放。   路放摇头:“那群人追了我半响,被我耍得如同猫儿,最后灰溜溜回去了。”   秦峥当下拿出吃食来,先给路放吃了,然后两个人观察了下周围地形,最后找了一条无人的小路,往众人聚集的小镇方向走去。   凤凰城当然不止是一个城,而是一座城池以及周围方圆几百里的土地。这个小镇,只是凤凰城最边界的一个镇子。   一进镇子,便见里面极为热闹,各种拉车的买卖的,喧闹声叫卖声络绎不绝。虽然只是小镇,但却透着安详的繁华。   路放叹息:“凤凰城主果然厉害,能在这乱世中,依然留住一片净土。”   秦峥点头:“那是自然,要不然怎么说百年凤凰旗呢。”   两个人正说着,谁知一个带剑的黑色玄衣人走到他们面前,怀疑地打量着他们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路放见这人衣服胸口绣着凤凰,知道这个人必然是凤凰城的卫士,便敛起气息,低声道:“我们是从凤凰城来的。”   一旁的秦峥淡定地补充道:“我们是十里铺的。”十里铺是距离凤凰城几十里的一个小镇,也是秦峥的故乡,从未去过的故乡。   可是显然这个玄衣卫士已经在怀疑他们了,他看着这两个人一声的狼狈,当下道:“既然如此,你们跟我回去一趟,我们要查查。”   秦峥点头:“好。”   路放也点头:“好。”   当下玄衣卫士带着路放和秦峥往镇子中走去。   可是刚走了没几步,路放和秦峥手拉着手,撒腿就跑。   玄衣卫士没提防,先是一楞,随即便追上去。   路放拉着秦峥,两个人专门往人群中跑,人群熙熙攘攘,玄衣卫士追得好生辛苦,好不容易看到前面的踪迹,谁知一转眼,又不见了。   玄衣卫士大怒,赶紧放了烟花信号,同时大喊道:“抓人,有奸细跑进来了!”   没片刻,一群的玄衣卫士涌现出来,这些人开始布下罗网,在大街小巷搜查路放和秦峥。   路放和秦峥对小镇的地形不熟悉,一头扎进巷子,跑到最后才发现是一个死胡同。   秦峥喘息:“怎么办?”   路放竖耳听道:“他们马上追来了!”   秦峥一打量,却见旁边一棵树,路放也看到这棵树了,于是不用说话,两个人只互看一眼便明白对方心思,当下一前一后敏捷地爬上了树,又沿着大树枝干跃入了旁边的宅院。   刚跳进宅院不久,便听到玄衣卫士追来的声音,两个人打量了下院子,却见这是一个修得极为齐整的后宅,又听后面脚步声,便忙钻进了假山丛中。   待到红墙外面声音渐渐没了,路放正领着秦峥要从假山丛中钻出来时,却又听到一阵脚步声,只好继续按兵不动。   只听脚步声很是轻碎虚浮,对方一边走着,口中一边念念有词:“大抠门,死抠门,大财迷,死财迷,大抠门,死抠门,大财迷,死财迷…… ……”   秦峥听着这个声音,心道这声音一听就是又娇气又任性,估计是这家的大小姐吧。   可是正想着,却发现身边的路放好像有点不对劲,微微扭头看过去,只见路放整张脸都僵硬了,两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前方。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听得清楚,这女子不但念念有词,手上还恨恨地甩着什么,时不时夹杂一句“大债主”什么的。   路放望向那越来越近的女子,两眼充满了悲痛和湿润。   最后,终于,他放开了秦峥的手,站起来,走向那女子。   秦峥透过假山看着那个女子,只见她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很是娟秀,只是脸色略显苍白,脚步虚浮,一看便知道极为病弱。   那女子见猛地里出现了个路放,先是愣了,接着竟然捂着眼睛道:“我怎么又做梦了,还是白日梦……”   她转过身去,看也不看路放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念叨:“阿放已经死了,我不能做梦了,阿放已经死了,我不能做梦了……”   路放见此,夺步过去,上前抱住女子,将女子搂在怀里,痛声道:“我没死!”   秦峥见此,几乎想抚额叹息:路放啊路放,你到底有几个未婚妻……   ☆、第七管家图招财   女子仿佛猛然惊醒一般,回过身,双手捧着路放的脸,仔细看了一番,终于道:“阿放,你没真得没死啊!”   路放悲痛欲绝:“是,我没死!”   女子凝视路放半响,终于哇的一声,扑在路放怀中大哭起来。   秦峥也从假山中出来,插着袖儿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二人。   两个人紧抱着哭了半响,终于,女子抽噎着停了下来,嘴里破碎地念叨着:“阿放,爹死了,娘死了,他们都死了,只有我们两个活着了……”   路放听到这话,越发将女子搂得紧了,口中安慰道:“别怕,我还活着,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话音刚落,忽然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赶来,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生得细眉细目薄唇,样貌还算俊秀,只是凭空有几分太过精明的气儿,反而破损了那样貌。他身上只穿着平常人家所穿的靛青色布衫,头上裹了一个包巾,极为寒酸,便是身旁的玄衣卫也比他要体面几分。   这个男子此时一脸的忿恨,走上前愤力将路放推开,怒声道:“你是何人,竟然胆敢对我的夫人图谋不轨!”   路放挑眉,冷声问道:“你又是何人?”   那男子见路放虽然穿着邋遢,脸上也脏兮兮的仿佛裹了一层泥,但依稀可以看出眉眼儿生得隽秀,顿时妒火中烧,一挥袖子,高声命道:“快将此人给我拿下!”   话声一落,一旁众多玄衣护卫上前,就要捉拿路放。   秦峥正要上前,却听那被称作夫人的女子忽地挑眉怒道:“住手!”   她身形单薄病弱,可是这一怒之下,虽是弱声喝斥,竟也有几分气势,一旁的玄衣卫士皆是一愣。   女子杏目含怒,恶狠狠地盯着一旁男子,一字字地道:“谁敢动我弟弟,我就和他拼命!”   那男子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转首看向路放,又看看女子,脸上怒气瞬时犹如被飓风刮过的烟云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并更为迅速地挂上了笑来:“阿锦,原来,这是你弟弟,你怎么不早说啊……”说着他含笑走到路放面前,拍着路放的肩膀说:“原来你就是我那个传闻中的小舅子啊——”   话说到一半,他发现不对劲,挑眉道:“咦,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路放不言语。   女子——路放的姐姐路锦上前,拨开自己夫君拍在弟弟肩膀上的手,娇哼一声道:“死了就不能活过来吗?”   男子点头含笑:“好,活得极好。死了还能活过来,真不愧是路锦的弟弟。”   路放盯着男子,蹙眉问自己的姐姐:“姐,他是谁?你嫁人了?”   路锦听到这个,无奈叹了口气:“阿放,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陪着老祖宗和娘死了,谁知道没死,一醒来就发现欠了一屁股的债……”   男子听到这话却很是心虚的样子,忙干笑一声,打断路锦的话,亲热地拉着路放,如同拉着自己多年没见的亲弟弟一般:“路放,我呢,姓图名招财,是凤凰城第七管家,是我在刑场上救了你的姐姐路锦,她感念我救命之恩,便以身相许,嫁与了我。”   路放以询问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姐姐。   路锦缩了缩脖子,乌黑的眸子滴溜溜左转右转,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路放见姐姐不说什么,便也不再深问。   第七管家图招财见此,嘿嘿笑了下,这时候才看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秦峥,当下笑问:“这又是哪位?”   路放走到秦峥身旁,拉起秦峥的手,来到自家姐姐身边,介绍道:“姐姐,他叫秦峥。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好兄弟。”   路锦歪头打量着秦峥,只见他脸上脏兮兮的,看不真切,只是神色清冷,双眸淡然,和路放对他的热情格格不入,再想起那个“救命恩人”的字眼,不觉有些瑟瑟的,便勉强抿唇笑了下。   秦峥倒是也不在意,挽唇回以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算是给路放面子。   图招财见此,便赶紧招待着大家要进入前面花厅之中,可是就在此时,却见一群玄衣卫士急匆匆赶来,其中一个打头的,见到路放,顿时眼睛亮了,指着他道:“七爷,这个便是那个来历不明的人,怕是个难民!”   而就在众玄衣卫士中,有一个看着略显眼熟,细细望去,正是夜里秦峥碰到的那个玄衣大汉。玄衣大汉自然也看到了秦峥,他脸上显出异色,扭过头看向路放方向。   图招财狠狠瞪了领头的玄衣卫士一眼:“难什么民,他是你七夫人的亲弟弟!”说着又唧唧歪歪把这玄衣卫士领队好一番骂。   领头的玄衣卫士原本是想抓住路放领功的,万没想到竟然挨了当头一顿痛骂,望了望这个邋遢狼狈的所谓弟弟,再看看那个娇滴滴的第七夫人,也只好缩缩脖子退下去了。   昨夜遇到的那位玄衣大汉,跟着众玄衣卫士也要离去,走时犹自望了秦峥一眼,秦峥回以他一个淡笑。   而路锦此时不住手地拉着自己的弟弟,摸着他削瘦的脸庞,又万分心疼地看着他身上那看不出颜色又破了洞的破棉袄,泪水便哗啦落下,抱着路放好一番痛哭。   图招财从旁看得不悦,忙将自己夫人和那个小舅子拉开了。即使是姐弟,也不该这么亲密不是,他心里念叨着,嘴上却是笑得如同一朵花一般:“我已经命人在花厅准备下饭菜,不如两位先去沐浴并换身衣裳,待饭菜好了我自命人去叫。”   路放和秦峥自然应下,并谢过图招财了。   当下图招财便拉着路锦往正房那里走去,可是这路锦却是舍不得弟弟,当下真是一步三回头仿若以后再也看不到一般的恋恋不舍。   当下秦峥跟随着两位小侍女来到了客房,早有人备好了热水一桶,并大小手巾和皂角粉等物。自从逃亡那天,她就不曾好生清洗过了,甚至一直秉持着越脏越好的念头,这一路行来,身上邋遢可想而知。如今进入了凤凰城境内,想来安全了,又难得有这么一桶冒着热气的水,实在奢侈,秦峥将自己好生清洗一番。洗完后,她又用布将胸部重新裹扎好了,穿着图招财命人送来的靛青色布袍,又把头发像男人一样束起,用一块白色头巾包裹。   她拿起一旁的靶镜,上下前后地仔细审视一番,很是满意。要知道秦峥生得鼻子高挺,眉目如刻,又生来一股疏淡气息,即便怎么装束都没有女子妩媚之气,如今男装扮相,倒也洒脱得当,并没有任何让人起疑心的地方。   她单手放在背后,阔步走出房门,刚一出屋,便见路放正等在外面呢。抬眼望去,只见洗干净了的路放端得是一个好儿郎。斜飞的剑眉,细长冷然的双眸,削薄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此时他穿着一身白衣,颀长修健的身型随意地负手立于柳树之下,风起时,黑发与杨柳齐飞,自有一股不同于世人的孤傲洒脱。   秦峥不由在心里叹息,据说这位路家最年轻也是最卓然的小将军,一身白色战袍的英姿,不知道让多少敦阳城里的女儿家魂牵梦绕。如今路家虽然破败,可是路放这块璞玉,终究不可能埋没于市井之间吧。   而这时候的路放,打量着洗浴过后的秦峥,细眸发亮,走上前去道:“峥弟,你我相处多时,我竟然不曾真切地见过你的面目。如今这么一看……”   秦峥眉微挑,眸间泛起疑问。   路放唇边泛起一个温暖的笑,柔和了他略显冷硬的唇部线条,他望定秦峥,伸手含笑道:“为兄从来没想过,原来峥弟竟然是一个俊秀的美男子呢。”   秦峥听此,脸上并无悦色,挥开路放的手,只平静地道:“这个玩笑,我一点不喜欢。”   路放倒是没料到这个,抬眼看去,却见秦峥眸中冷淡,神色间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漠然和距离感。   一时之间,他心里竟然那么一慌,被挥开的手愣愣地放在那里,不知道该收回还是伸出。   图招财是过来请这两位过去花厅用膳的,远远地看着这番情景,眼珠儿精明之色忽闪着,顿时有了主意,上前笑哈哈地道:“阿放,秦老弟,这么大的风,你们两个站在这儿干什么?”   路放望了眼图招财,并没有说话,他对这个人是没什么好感,对于自家姐姐嫁给图招财的原因,他也是得慢慢询问,了解清楚才行。不管怎么说,他如今是路家唯一的男人了,对于路家这位大小姐的终身幸福,是必须负责的。   图招财丝毫不在意自己这个小舅子对自己的冷淡,上前就拉着小舅子的手,热情招呼道:“快随我过去,你姐姐已经命人备下菜肴,就等着你们了。”   路放听此,顿时肚子有咕噜噜之感,这着实是饿了啊,当下看了眼秦峥,探问道:“走,我们过去吧?”   秦峥点头。   送上门的午餐,自然没有不吃的道理,更何况确实饿了。   图招财之前把注意力都放在琢磨自己的小舅子上,对秦峥并没有怎么着意,如今打量了下秦峥,不由得起了疑虑。疑虑有二,一个是这少年若真是个少年,那未免也太过于清俊了,可是若是个少女,哪个少女神色间会如此清淡疏离,而没有丝毫女子的妩媚娇弱之气呢?此人实在是雌雄莫辩,太过迷离。二个是,这个少年从何而来?又是怎么和自己小舅子相遇相识的?看他神色清明,遇事丝毫不乱,并不像个普通的乱世流民。如果他和小舅子相识别有目的,又有什么目的呢?   一瞬间,图招财心思千转百回,可是面上却不露出半分,只是依然笑意盎然,要拉着两位小老弟前去用餐。   秦峥却生来有种敏锐的感知力,她微一冷笑,瞥了图招财一眼。   图招财被那寒目一瞟,倒是略略惊讶,暗想我才琢磨着这少年的身份,他如此看我,难道是窥探出我的心思?可是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稚嫩少年罢了,怎么可能有这番阅历呢?   图招财嘿嘿笑了下,暗暗在心里对秦峥多了几分提防。   ☆、秦峥的饭量   尽管暗地里各自揣了心思,可是三个人至少看着还算和气地来到了花厅中,此时厅中已经摆起了丰盛的膳食,路锦两眼含泪地拉着自己的弟弟坐下,心疼地再次摸了摸弟弟的脸颊:“阿放,你这段日子一定受苦了,你看,都瘦了。”   路放知道自己姐姐一向如此,便没说什么。   路锦又拿起碗筷,亲手递到路放手中:“阿放,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赶紧吃点吧。”   路放捏着筷子,看向桌上,只见果然丰盛,且都是往日自己爱吃的,有琉璃藕,红焖茶香鸡,笋干老鸭煲,清蒸江团等。菜香扑鼻而来,空空如也的腹中越发闹腾起来。   他将手中碗筷递给秦峥,温声道:“吃点吧。”   路锦见弟弟将自己给的碗筷递给秦峥这么一个人,不由得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看看路放,再看看秦峥,最后还是把目光钉在秦峥身上。   秦峥何尝不知道路锦心中所想,不过她倒是毫不在意,伸手接过碗筷,旁若无人地大吃起来。   路放自己又拿了一副碗筷,也跟着吃起来。   这两个人饿了这么许久,此时面对着的又是乱世之中根本不可能见到的奢侈吃食,当下吃得那叫一个香啊。很快桌上的饭菜去了大半,可是那二人还在饕餮大吃,丝毫没有停歇的样子。   路锦见自己弟弟吃得杯盘狼藉的样子,这哪里还有丝毫往日那个礼仪周全将门贵公子的样儿,这下子眼睛不光瞪大,连嘴都张开,就要合不上了。   图招财一旁看得无奈,既心疼桌上那些好菜,又无奈自家这个夫人,当下伸手递上帕子,叹息道:“你口水都留出来了。”说着时,一边帮路锦擦了口水,一边顺手帮路锦合上嘴巴。   路锦望着路放那个开怀大吃的狼狈情态,路锦叹息,路锦皱眉,路锦摇头,路锦无奈,最后路锦瘪瘪嘴几乎要哭了,弱弱地呼唤:“阿放……”   图招财坐在一旁,抚摸着她的细发:“我早就告诉你了,外面流民失所,根本不是你能想象得乱,你若想安全无虞,就不要多想,好好留在我身边……”   谁成想,话刚说到这里,大吃大嚼忘乎所以的路放忽然抬眸往这边一看,眸中充满了探究。   图招财心中一突,忙打哈哈,招待路放道:“阿放,你吃,好好吃……”   路放此时也吃得差不多了,见桌上有红砂煲一个,揭开来,一股香浓的鸡汤味传来,他盛了一碗,递给秦峥,又盛了一碗给自己。   图招财见了,顿时心疼起来,心想这个鸡是我特意命人从农家院里找来的黑鸡,慢火熬炖了一整天,是要给路锦补身体的,总不能都让这两个人给喝了啊,他可是不会干这种赔本买卖,于是赶紧抢着也盛了一碗给路锦。   路锦却是根本不接,只一径的摇头。   图招财皱眉:“你不喝汤,怎么身体好呢?”   路锦白了他一眼,撅嘴道:“我不想吃!”   图招财无奈,一边心疼自己的鸡汤,一边点头咬牙违心地道:“那就请阿放多喝点吧。”给自家小舅子吃了,总好过便宜别人吧!   可是就在他说着这话时,眼角却看到,秦峥已经一碗鸡汤下肚,豪放地擦了擦嘴巴。   图招财就要伸手把秦峥的碗拿过来,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动作,却见路放已经拿起那个碗来,用汤勺结结实实地给秦峥又盛了一大碗!   秦峥手起碗落,速度喝完,喝得好生香甜。看得图招财眼皮子开始蹦跶,这人啊,也太能吃了。   路放见此,又给秦峥盛了一碗饭,秦峥拿起碗来,继续吃。   图招财暗暗皱眉,心道这什么人啊,如此能吃!流民果然是招惹不得的,这都是赔本的买卖!赔本的买卖!   路锦将一切默默卡在眼中,却是在心里越发疼惜弟弟,凑过去柔声问道:“阿放,鸡汤好喝吗,你可喜欢?”   路放点头:“很好喝。”   路锦听了很高兴:“那你就多喝点吧,鸡汤是我最喜欢喝的汤,是这天底下最美味的汤了。”说着接过碗来就要抢着将最后的汤给路放盛起来。   路放听姐姐提起这个,忽然想起往日家中情景,记得往日姐姐确实是最爱喝鸡汤的,那时候她的汤有讲究的,必须从小鸡刚刚孵出时便认真挑选外形羽毛上佳的小鸡仔,然后养在野地里,每日精心喂食,养到三年,不老不嫩之时煲汤最好。煲汤之前,光是准备各色香料蔬果都要半日功夫,然后将那些炒制煎炸或者趁着新鲜采摘的各色配料塞进鸡腹中,腌上三天,最后才用红砂煲放在文火之上慢慢地熬。   不过那都是往日了,大炎已经亡国了,路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自己的姐姐,能够不像那些难民一样遭受饥饿和凌虐,就已经很幸运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眸中黯然,勉强笑了下道:“鸡汤虽好喝,可是我却喝过比鸡汤更好喝的汤。”   路锦很是诧异:“那是什么?”   路放望着秦峥:“峥弟煲的汤,是我喝过最好喝的。”   路锦好奇地看向秦峥:“啊,原来你是个厨子啊!”   秦峥点头:“是。”   路放从旁解释道:“峥弟擅烹饪,乃祖上所传。”   路锦明白了:“喔,原来是时代为厨。”   话说到这里,图招财绝不放过这个话题,故作无意地问道:“峥弟,不知道秦家祖辈是在哪户人家掌厨啊?”   秦峥抬眸看了眼图招财,淡声道:“家父一介贫民,并不曾在哪家掌厨,只不过在敦阳城东面菜市口小巷子中开了一家烙饼店儿,也卖些包子和面。”   图招财笑点头:“原来如此,竟然是父艺子承啊!”   秦峥不置可否,径自又为自己盛了一碗饭,打算就着桌上的剩菜下饭。   图招财此时的笑已经很无奈很无奈了。   这下子路锦也发现不对劲了,歪头望着秦峥,惊奇地嘴巴成了一个圈儿:“秦家弟弟,好饭量啊!” ————————————   等到秦峥和路放总算吃饱,四个人又闲谈了一番。说是闲谈,其实就是图招财笑啊说啊打听啊,路锦心疼啊难过啊,秦峥不言不语,路放默不作声。   转眼天色暗了,路锦总算寻了一个理由,把路放单独叫过去,姐弟二人促膝长谈。   路锦握着路放的手急迫地道:“阿放,你快说,这个秦峥到底怎么回事啊?他怎么救了你啊?他怎么这么能吃啊?”这时候的路锦已经给秦峥下了一个定义:贪吃,欺人,冷漠诡异,挟恩图报。   路放并不回答:“姐,你还是先说说这个图招财吧,怎么回事,你怎么嫁给他了呢?”   虽然接触不多,可是路放也已经给图招财下了一个定义:重利,抠门,两面三刀,心思难测,笑面虎。   要知道,路家祖上是开国元勋,历经数百年而不倒,将门之中自有一股刚烈节气,对于图招财这样的奉迎重利之辈,如果是往日,连登门都是不许的,又怎么可能将千娇百宠的大小姐下嫁给他呢。   单纯的路锦听到弟弟提起这个,顿时暂且忘记了那个秦峥,无奈地皱眉道:“我也没办法啊。”   路放握着姐姐的双肩:“姐姐,你细细给我说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路锦点头:“好。”当下含泪将往日情景一一道来。   原来,当时路家被判举家谋反,贪图军饷,路大将军被当场击毙,路家数位儿郎,连同那位巾帼英雄的三嫂也都个个被斩首。个中只有路放不知道为何皇上钦点要押解回都城后处斩。这消息传来后,路家下人哭做一团。   路锦想起当时惨状,眸中又泛上水意:“娘听到这消息,当时就吐血了,六位嫂嫂都个个痛哭不已。后来娘醒过来了,勉强起来主持大局,想请人设法偷偷地将几个小的侄子侄女送出去,五嫂才产下的七儿,当时才三个月啊!可是外面实在是围得严,娘想尽办法,最后却听说爹临终前的遗言竟然是路家从此再无后人,死后要埋进乱坟岗。爹和娘这一辈子风风雨雨走过来的,自然最是了解爹了,当时娘脸色白了几白,就明白了,然后对咱们所有人说,路家的人,都死了吧,活着也没有意思了,说百年忠将路家是真得亡了。”   路锦想起后面,眸子里闪过颤抖的痛意:“后来,我们全都被押解到大牢里,开始的时候说是男人处死,女人充作军奴,大嫂们被凌辱了,我也差些……”   路锦眼睛发直地盯着前面一处,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却是说不下去了。   路放怜惜地抱了下路锦,粗哑地道:“姐,是我的错,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们。”   路锦呆木地看着不知的地方,又以着低凉的声调道:“后来,又传来消息说我们这些女眷也要被处死。我以为我也会死了,那天大家吃了最后一顿饭,说是送路饭,我吃了后,不知道怎么就睡过去了,等我醒来后,就在一张床上躺着了。”   说到这里,路锦眸中流露出疑惑和迷幻的色彩:“等醒来,就看到了图招财,他拿了一个欠条,上面详细地列了我欠了他多少钱,还有我的手印呢。”   路放不解:“欠了他多少钱,又怎么会欠他钱呢?”   路锦扁扁嘴道:“是他把我从牢里救出来,他花了很多钱,这些都算在我头上了。”还有什么请大夫的费用,补品的费用,丫鬟的费用,住房的费用,等等等……这些都是算进去的……   路放想起席间情景,低头沉思了一番,喃声道:“其实,这个图招财倒是对姐姐有情……”   ☆、月事   路锦没听清楚,问道:“阿放,你说什么?”   路放抬头望着姐姐,只见她面色略显苍白的虚弱,一如往日。   她这个姐姐,是个早产儿,打娘胎里出来就弱,从小儿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各色补品老药不知道吃了多少,家里母亲和长嫂煞费苦心地为她补身子,可是从来不见好转。路家生了八个儿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那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宠到怕她受委屈,便不想着她嫁出去,只想让她在路家的羽翼下这么过一辈子。   可是路家如今亡了,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身无分文了。   他跟着秦峥,自己都是饥一顿饱一顿。   他的姐姐,是不可能跟着他过这样子的日子的。   他的姐姐,是养在温室娇贵的名花,必须精心呵护,见不得风雨。   路放想到这里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当下笑道:“姐姐,你在图招财这里,过得可好?”   路锦听到这个,苦着脸摇头道:“不好啊!”   路放轻轻‘哦’了声:“怎么不好?”   路锦向弟弟诉苦:“吃不好,穿不好,还要被一个图招财欺负!”   路放皱眉:“他怎么欺负你了?”   路锦回忆了一番,又回忆了一番,最后终于低声嘟囔着抱怨道:“他不带我出去玩儿……”   路放听了,忍不住叹一口气,摸了摸姐姐的发丝。   路锦见自己的话无法引起弟弟的共鸣,又愤恨地添油加醋:“图招财逼我嫁给他,让我给他生儿育女!”   路放毫不同情:“你已经嫁给他了,那就在这里为他生儿育女吧。”   不管图招财本人如何,他这个年纪,在个个精明如鬼的凤凰城里能做到第七管家的位置,一定有其过人之处。这样一个人,如果他愿意,想来也是可以护姐姐一生的吧。   路锦见弟弟这么说,顿感不妙,上前一把搂住弟弟,哀声道:“阿放,我不在这里,我要走!”   路放无奈:“姐姐,外面没有鸡汤喝,你知道吗?”   路锦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管!”   路放皱眉:“姐姐,外面每天都有人死去,流血,还有一堆一堆的枯骨……”   路锦瑟缩了下。   路放再加把劲儿:“姐,你知道吗,我现在也是寄人篱下。本来我都要死了,是秦峥救了我,他要我报答救命之恩,于是签了五年的卖身契,这五年里,我必须为他当伙计干活。如果你真得要跟着我走,那好,咱们一起给秦峥为奴为马去吧。”   这真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路锦,她忙放开路放,摇头摆手道:“罢了,我才不要呢!”   那个秦峥,她才不要替他干活呢!   从她第一眼看到秦峥,就纳闷自己弟弟怎么跟这个人在一起,如今总算明白了,原来这个人就如同图招财一样,是自家弟弟的大债主啊!   路锦仰面叹息:“阿放,咱们两个真不幸。”   路放肯定:“是啊。”   路锦含泪:“什么时候,我才能离开那个黑心的图招财……”   路放安慰姐姐:“姐,你放心,等我以后发达了,我来接你。”   路锦:“真的吗?”   路放点头:“是真的。”——怎么可能……   不管是真的假的,反正路大小姐认为是真的了,她很高兴很感动,她抱着自己的弟弟,庆幸着幸好有这么一个弟弟还活着,要不然真得就是孤身一人了。   庆幸完这个,她开始为自己的弟弟打算了。   “阿放,以后你打算去哪里啊?”她开始关心弟弟。   路放不假思索地道:“我是跟着秦峥的。他要去他的老家,做点小本营生,我就只好陪着他一起去了。”   路大小姐点头表示了解,她回想起今日刚开始见到弟弟的情景,那叫一个寒酸邋遢啊。   她摸了摸弟弟刚毅的脸庞,心疼地道:“阿放你跟着那个秦峥一定受了很多的苦。”她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地道:“我会让图招财给你很多钱,这样你就不用受苦了。”   路放淡然拒绝:“姐,不用了,我看图招财很爱钱的样子,估计舍不得,再说你不是欠了他很多钱吗?”   路大小姐想起图招财,哼了一声道:“他不给也得给!至于欠钱,大不了再记账按手印,反正债多了不愁!”   她没有告诉弟弟的是,其实每天她的吃穿用度,都在被记账……包括今日招待路放和秦峥的席面钱……   这笔帐,这辈子她反正是还不清了,不在乎再多一笔嘛!   ——————————   接下来的日子,路放和秦峥就暂住在图招财的府中,每日里吃好喝好,睡着暖和的被褥,再也不用担心风吹雨淋忍饥挨饿了。   路锦和路放姐弟情深,经常是路锦拉着路放说话啊玩啊。图招财则是想尽办法讨好路放,各种拉拢,送个什么玩意儿啊,请吃什么席面啦。而秦峥呢,则安静地在一旁当一个不太受欢迎的吃客。左右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何不趁着有的吃赶紧吃点呢。   这一日,秦峥吃得酒足饭饱的,来到抱臂游廊上来散步,却见二门外站着一个磨磨蹭蹭的人,正是那位拿刀的玄衣大汉。   她见了,忍不住笑道:“这位大哥,好巧啊。”   玄衣大汉见秦峥也认出他,嘿嘿笑了下,上前道:“秦家小弟,我叫托雷。”这玄衣大汉原本长得就黑丑,如今这么嘿嘿一笑,越发的鼻孔朝天,两眼如牛。   秦峥倒是觉得这人颇有趣,点头笑道:“听这名字,倒是不像大炎,也不像凤凰城的人,大哥是从西野来的吧?”   玄衣大汉托雷点头道:“是啊,我祖上世代居住在西野,不过这些年,西野越来越难讨生活了,我爹那一辈就带着我们来到凤凰城。承蒙城主恩典,我因为会点武艺,被选中做了玄衣卫士。”说完他望着秦峥道:“秦老弟在这府中住了这些时日,我也听说一些。”   秦峥淡笑了下:“托雷大哥,那一日多亏了你手下留情,要不然今日或许就没秦峥了。”   托雷听到这个,却是摇头道:“罢了,亲老弟千万莫提这个,若那一日大哥死心眼要为难你,咱两还不知道谁躺在地下了呢。”他说到这里,望着秦峥,叹道:“看秦老弟身形瘦弱,真没想到关键时刻有那么一股气势,真是让老哥佩服啊。”   秦峥听到这个,只笑不语。   她虽然出身平民之家,可是打小儿父亲就说她并不同于一般的孩儿,后来经历了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又经历了那场饥荒逃难,如今的命真是捡回来的。父亲临终前让她好好活着,她便要好好活着,任何情况下,她都要为了好好活着而拼尽所有的力气。   托雷望着秦峥,见他眉目清淡,神态间仿佛万事漠然,不免对这个少年产生疑惑,心想这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就在此时,路放远远走过来,见秦峥正和一个玄衣卫士说话,不免多看了托雷几眼。   秦峥望着路放,笑道:“大哥怎么有时间过来这里?”   路放知道这些日子,一直陪着自己姐姐说话,难免冷落了秦峥,便上前道:“这不是来找峥弟说话么。”说着望向托雷:“这是哪位?”   秦峥当下介绍道:“大哥,这是托雷大哥。”又对托雷道:“托雷大哥,这是我的义兄路放。”   托雷向路放抱拳拜道:“久闻路家小将军大名,今日见了,果然是不同凡响。”   路放心中虽然疑惑秦峥何时和一个玄衣卫士到了兄弟相称的地步,不过还是拜道:“托雷大哥,小弟有礼了。”   托雷见路放来了,也没有聊下去的兴致了,便借口告辞,于是路放便要陪着秦峥一起喝酒。   秦峥从未喝过酒,不过既然路放提出来了,她也不推辞。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很快一斤酒便下了肚,路放脸上泛红,指着秦峥道:“没想到峥弟酒量如此之好。”   秦峥握着酒杯,不解地道:“是吗?我从没喝过,这就是酒量好吗?”   路放一听,颇觉诧异:“你竟然第一次喝酒,那看来是天生神量了!”   秦峥不以为意,笑道:“或许吧。”   路放便道:“既如此,不如我们再喝一番,看看峥弟酒量到底如何。”   秦峥点头:“好。”说着这话时,她给路放和自己都满满地倒上。   路放端起来,一饮而尽。秦峥端起来,也一饮而尽。   又倒上,又一饮而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晕地转,头重脚轻。   路放开始醉眼醉语:“峥弟……为什么有两个峥弟……”说着伸手要摸过去。   秦峥伸手握住他的手道:“你醉了。”   路放摇头:“不不不,我没醉。”说着这话,砰的一声,醉倒在桌上。   秦峥无奈,只好站起来,弯腰将他抱起,放在榻上,又为他盖好被褥。   秦峥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凉的额头,很好。   “你好好睡一觉吧。”她俯首在他耳边如此说。   第二日,秦峥起来,发现自己身上有些不对劲儿,很快她便明白了,自己竟然是来月事了。其实自从逃荒开始,整天忍饥挨饿,月事已经许久不来,没想到来了这图招财府上好吃好喝数日,月事就这么恢复了。   作为一个女子,实在是别无他法,她只能找了一些白布和棉花,做成了卫生带先用着。好不容易收拾齐整了,身上总觉得不痛快,于是这一日便有些无精打采,路放见了,倒是担心昨日个酒喝多了伤了他身体,当下又是摸她额头,又是看她饮食的,偏偏秦峥来了月事会腹痛的,于是这一日便在床上痛得冷汗直流,路放一见,急了,背着她便要去看大夫。秦峥无语,将他挣脱开来:“我没事。”   路放不悦,沉声道:“痛成这样,还说没事?”   秦峥眼珠一转:“我喝多了酒,腹痛而已。过去就没事了。”   路放听了这个,倒觉得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又见秦峥一会儿功夫又说不痛了,当下只道:“以后再不让你喝酒了。”   ☆、大债主,恩人   图招财开始的时候,对于这个半路里冒出来的小舅子还是很欢迎的,他是捧着破碎的小心肝忍着心痛把各样好吃的好玩的贵重的都拿出来孝敬小舅子啊,也是想着难得见到路锦这个开心,她高兴他就高兴!   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图招财发现自己的娘子每日里陪着小舅子,看样子是连搭理自己都不想了。   于是终于有那么一天,图招财忍不住了,拿出那张平日里锁在红宝匣子里的欠条,在自家夫人眼前晃啊晃地提醒道:“看这里……这是什么……”   路锦白了他一眼,吐出三个字:“欠条呗!”   图招财帮路锦回忆:“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来着吗?”   路锦哼了声:“你威胁我,如果我赖账你就要昭告天下,说我爹临死前骗了你一笔银子,一直赖着不还!你要使劲败坏我爹的名声,让他死了也不得安生!你还要告诉天下人说我弟弟那个什么白袍小将军奸淫了无数良家妇女,之所以被以贪污军饷的罪行处死就是因为他贪污了军饷拿去票女人……”   图招财几分心虚:“你记得挺清楚嘛!”   路锦不屑地说了声:“你就是个黑心老财!”   图招财面上挂了不悦,细眸染上阴色:“路锦,难道你现在就不怕我……”   话没说完,路锦干脆地道:“你去说啊,随便你去说,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图招财不禁恼了,眯眼盯着路锦道:“路大小姐,你这是看路放还活着,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了是吧?”   路锦凄然道:“那又如何,你原本不就是欺负我孤身弱女吗?现在我弟弟还活着,你若逼急了,我就跟着他走!”   图招财见路锦如此说,面色越发难看,怒道:“不行,你不能跟他走!你还欠着我银子呢!”   路锦心一横,上前道:“银子银子,你整天就记着你的银子!我说过了,我欠你银子是因为你救了我的命,你若真要银子,我就一死了之,拿命来偿!”   图招财盯着路锦,只见路锦眸中含泪,气息也喘息不定,当下眸间略过一丝复杂之色。   他凝视她良久,终于叹了口气:“罢了,随便你吧。”   他一个男人,不会和她这样的弱女子计较的。   不过,他要做的事情,自然是不择手段,必须达到目的。   =======================   图招财其实是临时受命起来,他自然也是临时住在这个院子里。这个院子从来没有人精心打理过,后院随便种着一些杨柳,杨柳下有些花圃草丛。此时正是冬日,地上万草干枯,树上栖息了寒鸦,周围一片寂静,好生冷清。   图招财远远地看着蹲在枯草丛中的秦峥,只见他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图招财信步走过去,玄色的靴子踩在干枯的草地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秦峥并不曾抬头,她端详了许久,终于拔出杂草丛里的一根草,放在手心里,细细看了一番后,把它收进了袖子中。目光余处,恰看到面前的黑袍。   黑袍的样式和普通的玄衣卫士一般无二,如若不是亲见,还真难以相信名扬天下的凤凰城第七管家竟然为了省银子要穿着玄衣卫的衣服。再想起那位千金大小姐一身的打扮,不由得哑尔。   她轻笑了下,并没言语。   图招财呵呵笑着,目光却是落在秦峥的手上。   那只手,若说是个男人的手,真得有点过于秀气了。   他审视着秦峥的脸,半响,意味深长地道:“秦家弟弟,真是好本事啊!”   秦峥不言。   图招财又笑道:“说起来,这路家人,到底是深闺里养起来的,见的少。”   秦峥心里自然明白图招财必然是看出自己并非男儿了,当下她笑了下,抬眸道:“第七管家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图招财闻言,拍腿道:“好,我就喜欢你这样说话痛快的!”   秦峥淡笑:“请讲。”   图招财叹息了老长的一声,这才慢悠悠地道:“秦家老弟啊,我虽然身为第七管家,但是乱世之中,很多事也是捉襟见肘啊。我每天要养着夫人,还要养着这么一大家子人,我也愁啊!”这赔本的买卖,总不能日日做天天做,长此以往,任是有个金山也架不住吃。更何况那路放每日里霸着自己的夫人,直戳自己心窝子啊!   秦峥点头:“我明白。”   她跟着路放在这里白吃白喝了这么久,也该离开了。   图招财闻言大喜:“你明白就好!秦家老弟真是一个痛快人儿啊,我图招财就喜欢你这样的!”   于是第二日,秦峥收拾包裹,准备走人。   路放见到秦峥圆滚滚的包裹,忙上前:“峥弟,你这是要去哪里?”   秦峥淡声道:“离开。”   路放一听,忙把秦峥的包裹拿下背在自己身上,秦峥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   路放望着秦峥,谴责道:“你要离开,怎么可以丢下我?”   秦峥无情无绪地望着路放:“你可以留在这里,留在这里比跟着我离开好。”   路放拉起秦峥的手:“我不管什么好不好,你到哪来,我就去哪里。难道你忘了,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要祸福相依的。”   秦峥听此话,细眸微微垂下,片刻后,她点头道:“好,和第七夫人告别一下吧。”   正说着,路锦急匆匆地追来了:“阿放,你这就要走啊!”路大小姐跑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气喘吁吁。   图招财一边叫着你慢点你慢点,一边赶紧上前扶住。   路锦抓着路放的胳膊不放,嚷道:“阿放,带我离开,我要跟着你走。”   路放皱眉:“姐姐,我们说好了的。”   路锦不依,哭喊道:“阿放,我怎么可以看着你一个人在外面受苦呢,你一个人没有银子,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的!”她特意加重了“银子”这两个字!   图招财岂能不知,忙招呼手下,手下何等人也,片刻之后,便拎来了两个大包袱,还牵了两匹马。   图招财打开一个包袱,只见里面有发亮的白银,还有酒有腊肉。又打开另一个包袱,却见里面是两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   路锦心里是很满意的,可是却依然装作不在乎地道:“不要给阿放这些银子了吧,我可还不起的。”   图招财冷哼了声,豪爽地道:“这不用记你帐上,算我送阿放的。”   路锦听了,大为感动,拉了拉图招财的胳膊,软声道:“谢谢你。”   图招财从未听路锦如此对她说话,当下愣着不知说什么好,酝酿半响,终于蹦出一句:“这可真是一个赔本买卖啊!”   ==========================   路放和秦峥牵马离开,走出第七管家府,路放看了眼秦峥,问道:“如果不是我看到你,你就这样扔下我离开了?”   秦峥不言。   路放牵马走路,很久后,他闷声问:“你是不是以为我找到了姐姐,乐不思蜀,不想离开这里了?”   秦峥依然不言。   路放侧首凝视着秦峥,只见秦峥冷情冷面。   他忽然胸中发闷,仿佛有什么压在那里。   他深吸了口气,翻身上马,硬声道:“罢了,还是快点赶路吧。”说着一夹马肚,策马飞奔。   寒风在耳边呼啸,刮在脸上如刀割,可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的胸闷。   也不知道策马疾奔了多久,他才意识到,秦峥并没有跟上来。   他缰绳一紧,停了下来,回首望去,却看不到任何踪迹。   路放眉头一皱,忙要回身去追,策马跑了一会儿,却见秦峥慢腾腾地骑着马正行在路上。   看到秦峥,路放顿时安心了,却不由得问道:“怎么这么慢?”   秦峥不慌不忙瞥了路放一眼:“第一次骑马,如果不慢慢走,万一掉下来呢?”   路放一听,顿时明白,秦峥并不是如自己一般从小生在将门,他平日里接触的都是锅碗瓢盆砂锅豆腐米饭,哪里会有机会骑马呢?   路放忙翻身下马,走上前:“我来教你吧。”   秦峥摇头:“不用,我已经自己学会了。”   路放闻言,笑了下:“好,那你试着夹一下马腿,让它跑起来。”   秦峥不说话。   路放忽然想笑,望着秦峥轻抿起的唇,他心情大好:“原来你是有点害怕是吗?很难得啊,我的峥弟也有害怕的时候。”   秦峥淡淡地白了他一眼。   路放越发笑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忽然翻身,矫健地跃到了秦峥身后。他稳妥地坐在马背上,两手从背后环绕到前面,拉住秦峥的缰绳道:“走,我陪你跑一会儿。”说着时,一声低沉的“驾——”声传出,他一拍马屁股,马儿撩起蹄子奔跑起来。   开始之时秦峥还略显僵硬,不过后来在路放的指导下,她很快领略了其中诀窍,自己拿过缰绳驾御骑了这匹马。   路放见秦峥已经收放自如,便纵身一跃,骑上了自己的那匹。路放这匹马无人驾驶,正跑得欢快,忽然背上重重坠下一个人,受惊不小,于是长长嘶鸣一声,疾奔起来。   秦峥见此,正好要展现下刚刚领悟的骑马技巧,于是也策马追去。当下一前一后,两匹马儿,竞相奔腾。   ☆、没有擦干的脚丫子   当今天下四分,分别为大炎,西野,南蛮,以及不成国的一个存在——凤凰城。   凤凰城是一座据说天底下上最大最富足也是最神秘的城。那里圈养着无数的几百位天底下最精明的管家,每时每刻都为凤凰城增加着财富。同时,据说凤凰城的城主还圈养了大批门客高人,培养着众多的高手死士,保护着这座城池的安全,保护着不受外族的觊觎。   路放和秦峥此时并肩策马行在通往凤凰城的官道上,望着这里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客商马匹,以及道路两旁一望无垠的庄稼,他不由道:“若普天之下都能若凤凰城这般富足安详便好了。”   秦峥却忽然问道:“大炎这些年来,是太平的时候多,还是战乱的时候多?”   路放答道:“三百年前,天下大乱,最后大炎太祖在乱世之中定国,后来三国一城瓜分天下,立下盟约,从此后大炎一直太平无恙,虽偶有南蛮狼子野心,多年来一直不满地处偏远荒芜,觊觎我炎国大好河山,意图谋取,可是到底难成其事。”   秦峥又问:“三百年前的大乱之前呢?”   路放又道:“三百年前,前朝太祖大乱之中平定天下,从此后坐享四百三十年的太平。”   秦峥点头:“那就是啦,看来这世间物极必反,天下间原本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我并未读过多少经史子集,也不懂得什么治国安邦的大道理,可是却记得前人说讲,这天下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乱了之后,必有大治,大治之后,后代子孙坐享其成贪图安乐,朝廷昏庸,昏庸到极致,便又是大乱。”   路放何尝不明白这些,只不过作为一个曾这个朝廷付出过多少心血的世家子弟,他心中不免遗恨罢了,当下点头说:“你说得极是。”   大炎能够污蔑百年路家这样的忠良,确实是大势已去,非人力所能挽回。如今炎国百姓流离失所,他盼只盼,大乱尽早过去,天下重新归于安定。   秦峥一扬鞭,朗声道:“这些烦恼的事,不必再去想了,等你我再行两日,就到了十里铺。”   路放点头:“好,听你的便是。”   秦峥回首,笑颜明如月:“在我家乡,有田地,有宅院,我们可以做个小买卖谋生,也可以种田糊口。”   路放难得见秦峥笑得如此开怀,当下回应道:“还是开个小饭庄吧,我喜欢吃你做的东西。”   秦峥点头:“好。”   两个人正说笑着,忽听到后面有车马声音传来,回首望去,只见一辆装饰豪华的翠盖珠缨八宝车行在正中间,前后都有数十名玄衣武士陪同保护,每个卫士俱都是骑着银鞍黑马,彩辔朱缨。   路放眯眸,压低声音道:“看这阵势,不知道是凤凰城哪位大管家呢,而且行得匆忙,不如我们让一让吧?”   秦峥望向路放,忽然发现眼前的路放和初见时变了许多。当日的路放,脆弱而挺拔,如同一把生铁,刚硬易折,身上犹自带着世家贵公子的傲气、清高,以及饱受屈辱后的凌厉和怨气。可是如今,经历了这许多,他身上锋芒早已尽数收敛,变的低调平和,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沉淀下来,乍看去时,他和自己这样的市井出身的流民并无区别,只是偏清俊一些罢了。当下她一笑,道:“你说得极是,我们放缓步子,靠路边走。”   片刻功夫,那车马便来到眼前,前面的玄衣武士一色的骑着银鞍黑马,彩辔朱缨,玄衣前胸绣了凤凰图案。那马车足有普通马车的两倍之大,装饰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所有,最为引人瞩目的是,车上面前角处插了一把凤凰旗,正迎风招展。   当下不光是路放和秦峥这一对,便是其他行路人,见了凤凰旗,个个如见凤凰城主,纷纷恭敬避让。   翠盖珠缨八宝车耀武扬威前行,路放和秦峥小心避让一旁,一直到那马车和后面跟随护卫的玄衣武士走远了,这才来到路中继续赶路。   这一晚,两个人来到一处小镇歇脚,谁知道刚一进城,便见小镇上的客栈门口已经停了一辆插着凤凰旗的翠盖珠缨八宝车,正是白日里所见的那辆。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眼中意思,便离开这家客栈,前去询问是否有别处歇脚,谁知道问了一圈才知道,这个客栈是这里唯一的落脚处了。   两个人无奈,只好进了客栈。伙计热情地将两匹马牵到后院喂去了,掌柜上前招呼道:“两位,你们真是运气,虽然咱这里招待了凤凰城的贵客,可是竟然还剩下一间房给两位呢。虽说是一间倒座房,屋里冷了点,可倒也舒适宽敞”   路放点头:“看来你我只能同住一间房了。”   秦峥虽身为女儿身,可是对此从未放在心上过。   两个人在掌柜的引领下,来到后厅,穿过小院,向那间倒座房走去。一边走,掌柜一边唠叨道:“两位小哥,今日因有贵客到临,只能怠慢了二位,还请多多包涵了。”   路放知道凤凰城附近的人家视凤凰城何家为庇护自己的保佑神,凡是插了凤凰旗的来了,都是要倾尽所能招待的,自然是理解的,当下便道:“店家客气了,出门在外,有遮风挡雨之处足矣。”   话正说着,忽听到东边最大的那间客房里传来“啊”的一声,紧接着窗户“嗤”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女子探头出来向这边张望。   秦峥回首望过去,就着夜色,依稀可见那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微微倚靠在窗棂上,凄凄地望向这里,月光洒在她脸颊上,隐隐可见她眸中有泪光点点。   路放只听到那个“啊”声,便知道是谁,于是竟然没回头看一眼,只微微蹙眉。   那女子远远看着路放,见路放仿佛没看到自己一般,便略抬高了声音道:“坠儿,你去看看,外面是谁,怎么如此喧闹?二十六爷正睡着,小心惊了他。”   坠儿听此,赶紧出来询问,掌柜自然也听到了里面的话,忙对着路放和秦峥“嘘”了一声,又赶紧跑上前,对那坠儿小丫头道:“姑娘,实在是对不住,来了两位客官,没想到不小心惊扰了夫人。”   坠儿见这掌柜也是个懂事儿的,便随口教训了几句,顺眼儿往路放这边看过来,这一看倒是略惊异,心道好一个少年郎儿,模样好生俊朗,只可惜气息略显冷漠。   坠儿回去后,那靠着窗棂的女子依然凝视着这边,一直到掌柜领着路放和秦峥二人离开来到偏僻的那间剩余的倒座房,这才罢休,失魂落魄地关了窗户。   路放和秦峥进了客房,只见这客房果然极为阴凉,一进去便觉得有些许寒气扑来。北地素来寒冷,普通人家的倒座房一般不住人的,只放些闲置家什。想来这间客房平日里也极少住客,是以里面也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桌子上放了一盏灯和一套茶具,除此再无其他。   小伙计先上了两大海碗阳春面,很快又端来了一木盆热水,木盆上搭了一个手巾,口中充满歉意地道:“客官,实在是对不住了,二位将就一下吧。”   当下两个人各自吃了一大碗阳春面,就着从图招财那里带来的腊肉,倒也吃得香甜。吃完后便开始洗漱,先洗了脸,然后便趁着这水还算温热,开始洗脚。   两个人都脱掉鞋袜,将脚放在一个盆里。   路放低头看盆里,却见秦峥的脚比自己的明显小上几分,也偏白一些,便道:“峥弟,你看你,身子比我瘦弱许多,连脚都比我小。”   秦峥看了眼两个人一起泡在盆里的四只脚,确实自己的比路放的小,但是——那不是应该的吗?   她虽然食量是大了点,力气也大了点,长得也没什么女子的美貌,更不曾裹过三寸金莲,可是和男子比身高比脚长,也太抬举她了吧?   路放此时望向秦峥的眸中却有几分心疼:“峥弟,这一路行来,你我忍饥挨饿,我只是看你身形瘦弱,想着你可能是吃不饱,凭空把长身体给耽搁了。后来在图招财府中,我看你食量极大,更加确认你往日从来未曾吃饱过。”   秦峥平生第一次,出现点点的愧疚之感。她这个人,有的吃,就多吃;没的吃,少吃点也行。若是挨饿,是有的,若说饿得耽误了长身体,那倒是不至于的。   她甚至开始想着,是不是应该告诉路放自己是女儿身?   路放见秦峥不答话,便低头道:“我原本想着多在图招财那里待一些日子,让你也吃饱饭,长长身体,谁知道你着急走人,竟然要把我拉在那里不管了。”   秦峥听到这话,不觉哑然,又有几分感动,更想着不应该隐瞒路放的。   路放见秦峥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头恰好看到两人的脚,便故意作弄她,用自己的脚丫去夹秦峥的脚丫。秦峥猝不及防,被夹住,觉得痒极了,忍不住斥道:“放开我!”   路放使坏,笑道:“就不放!”   秦峥哼了一声,抬起另外一只脚来就要去踢他,路放赶紧要躲,结果一不小心,竟然把水盆弄倒,顿时水洒了一地,连那盆沿上搭的手巾也都湿透了。   这下子谁也别玩了,两个人手忙脚乱,偏偏这客栈里连个多余手巾都不曾准备,于是只好端着依然湿漉漉的脚丫子呼叫伙计拿扫帚来扫水。   此时门被推开,谁知进来的并不是伙计,而是一个妩媚娇弱的女子,就是昏暗的灯光望去,正是方才倚靠在窗棂上的那位女子。   此时秦峥已经猜到对方是谁,当下端着湿漉漉的脚丫子打量过去,只见对方瓜子脸儿,弯眉如柳,双眸如杏,黑发如墨,此时身着紫貂昭君套,石青刻丝灰鼠披风,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穿着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婉约卓然地站在那里,真是国色天香一般的人儿。   路放却是看都不想看来人,径自拿了一件外衫随手擦了擦自己的脚,又弯腰仔细帮秦峥擦好了,这才冷漠出声道:“我们要睡了,你一个女人家,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这女子如秦峥所猜,正是嫁给第二十六管家的路放曾经的未过门的妻子,也就是夏家的大小姐夏明月,如今的第二十六夫人。   夏明月见路放对自己如此冷淡,不由心伤,眸中瞬间涌出泪来,凄声道:“阿放,你是不是心里恨我?”   秦峥无奈,难道这两个人要当着她这么一个大活人来诉说别后离情,或者亡国后的恩怨荣辱吗?   夏明月感觉到秦峥看自己,顿时也觉得有点尴尬,当下脸红了红,鼓起勇气上前道:“这位公子,可否借个方便,妾身有话想和阿放说。”   路放听此,断然拒绝,冷冷的声调充满了疏离:“我没有什么话想和你说。”   秦峥认为自己还是暂时离开一下好,当下撑着身子就要起来。   谁知道路放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低声道:“你不用走。”   秦峥耸肩,好吧,她不走,反正这件事和她也没关系,于是她倒头,拉了被子来,埋头躺下。   累了一天,也该歇歇了。   ☆、前未婚妻的男人   夏明月万没想到路放不让秦峥走,更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如此厚颜,真个就不走了,难道自己要当着一个陌生男人的面和阿放哭诉曾经重续旧情吗?   夏明月脸蛋红了又白,最后一咬贝齿,又上前走了几步,娇声垂泪道:“阿放,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路放坐在床头,剑眉紧锁,背部紧绷,整个人坚硬冷漠的如同一块石头。   夏明月嘤嘤哭诉道:“路家没了,我爹逼着我改嫁,可是我不想嫁,我想等着你。谁知道没几天,敦阳城就要被攻陷了,我爹带着我们一家逃离,路上我爹病了,我们遇到了土匪,带来的盘缠都被抢了。”她抹了抹泪:“是他救了我们全家,治好了我爹的病,我没办法报答他,只好嫁给了他。”   路放微微闭起双眸,良久发出一声叹息:“明月,你误会了。”   夏明月一愣。   路放张开眼,用着平静淡然的眼神望着自己曾经的未婚妻:“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也没有恨过任何人。”   他苦笑了下,道:“如果说要恨,那我只能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不能保全家人。”   夏明月听此,越发流泪,摇头痛声道:“不,阿放,你不要恨自己,这也不能怪自己,要怪就怪我们命不好,怪这个昏庸无能的朝廷。”   秦峥躺在床里面,整个人盖着被子,喘息不顺,她觉得有点闷。   夏明月却丝毫没在意床里面躺着的秦峥,事实上她已经忘记了秦峥这么个人,她低头哭了一会儿,终于又道:“二十六爷身体也一直不好,他对我极好,特别疼爱,他说了,等他那天驾鹤西归了,他随我怎么样都行,不让我守着……”   秦峥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一声——她是真觉得有点闷啊。   路放感觉到里面的秦峥不舒服,便用手安抚地碰了下她的肩部。   路放听到此,皱起了眉,他开始明白夏明月来找自己的目的了。想让自己当那个二十六老头子的替补吗?   夏明月在泪光中察言观色,知道路放不喜,忙诉说情怀:“阿放,我心里一直想着你啊,记挂着你,从来不曾忘记过你!那一日,我在那里亲手放粥,你可知道你忽然那样出现在我面前,我整个人都傻了。可是你呢,你竟然穿的那么狼狈,你竟然要向我求一碗粥,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吗?”说到这里,她是真得痛心疾首,哭得眉眼都皱在了一起。   她哭得不能自已:“我想起你往日,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你何曾向任何人低过头……你竟然被逼到了如此地步……”她哭得已经有些哽咽了。   路放眸子逐渐透着厌倦,冰冷的声音毫无温度:“你说完了吗?如果说完了,请出去!”   夏明月见路放浑身散发着对自己的排斥和疏离,不由得一慌,忙道:“阿放,你就真得不能原谅我吗……”   路放冷眉冷目,语气中也含着冰霜,一字一字地道:“二十六夫人,不要忘记了,你已经是有夫之妇。难道你要我叫人来请你回去吗?”   夏明月几乎是绝望地望着路放,两颊闪着泪光:“好,我出去,你恨我,我知道,我这就出去……”说完掩面转身跑出去了。   秦峥见一场闹剧总算落幕,终于可以从被窝里出来好好透透气了。   路放低着头,紧锁着眉,合着双眸,一言不发。   秦峥叹息,下床。   路放猛然睁眼:“你去做什么?”   秦峥指了指门:“她没给我们关门。”总不能敞着门睡觉吧。   路放看着秦峥:“峥弟……”今日的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秦峥关上门后,回来床上,拍了拍路放的肩膀,很理解地道:“我曾答应过你,以后会为你娶一门绝好的亲事。等到了十里铺,我就开始帮你物色。”   路放苦笑拒绝:“不用。”   秦峥坚持:“我会帮你找个比她还美的女子的。”她又补充道:“美到让你忘掉这个人。”   也忘掉曾经的伤痛。   ========================   第二日,两个人醒来洗漱,略吃了点东西准备离开,谁知正要走时,却被一个玄衣武士叫住。   路放平静地道:“请问台兄,有什么事吗?”   这玄衣武士打量了下路放,这才道:“我家二十六爷有请。”   秦峥和路放面面相觑。   玄衣武士催道:“请吧,二十六爷等着呢?”语气是不容拒绝的。   路放点头:“好。”   两个人跟随着玄衣武士,穿过小院,来到了这个客栈最大最好的一间房,也就是昨晚夏明月依靠窗棂的那间房。   玄衣武士先在门口请示,听到里面传来夹杂着咳嗽声的苍迈的声音道:“进来吧。”   玄衣武士这才带着路放和秦峥推门进去。   一进屋,便闻到浓浓的药味,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脸色蜡黄,病怏怏地倚靠在床头。而就在床边,陪坐着的正是娟秀美丽的第二十六夫人夏明月。   老人就是第二十六管家,他听到声音,颤巍巍地睁开双眸,夏明月慌忙将他扶起。   二十六管家双眸望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打量一番后,最后目光落在路放身上,他咳了一声,终于开口道:“你就是路放吧?”   路放点头,上前拜道:“正是小可路放,前来拜见二十六爷。路放前些日子曾受二十六爷一饭之恩,在此谢过。”   对于这位老人,路放是敬重的,其实远在路放还是个孩子时便对凤凰城的管家们有所了解。知道这位二十六管家在凤凰城排位虽然低,可是却颇为受人尊敬,就连凤凰城城主对他也是敬重有加。只因这个人最是仗义好施,平日里有了钱就送人,自己从不留财,且平日极为仗义,无论是什么人什么事求到他头上,从来不会说半个不字。而前些日子这位老人在病弱之时的行途中不忘设立粥棚,接济大炎逃来的难民,可见他仗义慈善之一斑。   二十六管家点了点头,又望向路放一旁的秦峥:“这位便是秦小弟吧?”   秦峥微一皱眉,随即便想明白了,应该是第二十六管家途径边境小镇,曾经在第七管家图招财那里逗留,于是知道了这些。   她忙上前见礼,答道:“正是秦峥。”   第二十六管家又问道:“我听说你老家就在凤凰城?”   秦峥答道:“是的,秦峥父亲世代居住凤凰城十里铺,如今秦峥正是要回去那里,打扫做个小买卖过活。”   第二十六管家闻言,点头称赞:“好。我凤凰城几百年来以经商之道霸天下,百年凤凰旗并不是白来的称号,你回去之后好好经营,定能有一番成就的。”   就在第二十六管家和秦峥说话时,夏明月的目光默默地落在路放身上,一眨不眨地望着。   二十六管家咳了声,夏明月这才回过神,忙帮着二十六管家递水捶背。   这第二十六管家好生一番咳后,终于停了下来,平息了喘息,这才又对路放道:“路放,有句话,你可能不爱听,可是我还是得和你说说,你也莫要怪我倚老卖老了。”   路放恭敬地道:“二十六爷有话请讲。”   第二十六管家满意地点头,安抚地拍了拍一旁夏明月的手,这才颤巍巍地道:“明月是个苦命的孩子,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我年纪这么大了,她能在我身边照顾我,我很感激她,可是我如今病得越来越厉害,怕是不久便要撒手西去,我很担心如果我不在了,谁来照顾她。”   路放不置可否。   第二十六管家喘了口气,望着路放,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又道:“我并不要你承诺其他,只希望有朝一日,若是可以,请你顾她几分,如何?”   路放神色难辨,直直地望向夏明月。   夏明月也坦然回望路放。   四目交接间,多少过往,仿佛都如烟云。   路放笑了下,答第二十六管家道:“二十六爷,尽可放心,不提二十六爷今日之言,便是往日夏家和路家的世代交情,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帮她,断然不会置之不理。”   第二十六管家听此,点头笑了:“好……”   路放见此,已经无话可谈,便起身告辞。   夏明月望着路放离去的背影,目光一直不曾移开。   第二十六管家原本已经眯着眸子养神,此时忽然叹息道:“明月,你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夏明月不解地望着眼前这位老人。   老人睁开双眸,怜惜地望着她:“他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夏明月一惊:“谁?”   可是老人闭上双眼,却不再答话。   他已经不行了,如今拖着病体要回到凤凰城去见城主最后一面,向城主复命。   临走之前,唯一能替夏明月做的,也许就是解释清楚他和明月的关系。可是以后到底如何,就要看明月自己的造化了。   那个陪在路放身边的女子,实在和寻常女子不同。这样的女子,若是不曾把她放在心里也就罢了,若是一旦放在心里,那便是天下女子皆庸脂俗粉,怕是再多绝色也不会看在眼里了。   ☆、被抢占的宅子   当第二十六管家这位老人心里琢磨着那个非同一般的姑娘时,这位姑娘秦峥正和路放一起欢快地策马背驰。最后两个人停在一处小镇前,小镇上房子都是青砖瓦房,道路修得极为齐整,道路两旁种了整齐的垂柳。如今是傍晚时分,炊烟四起,又有卖撒子馒头桂花饼的在大声招揽生意,更有走街串巷的卖油郎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倒是热闹的很。   路放回首,问秦峥道:“这里便是你的家乡十里铺了吧?”   秦峥望着这个陌生的小镇:“看样子是了。”   路放又问:“你家在哪儿呢?”走了这么久,总算到了秦峥家,也该歇歇了。   秦峥摇头:“我也不知道。”   路放无语。   就在这时候,有个十岁上下的女孩来到他们面前,好奇的眸子打量着路放和秦峥,稚声问:“两位不是本地人吧,你们从哪儿来啊?到这里来做什么啊?”   这个小女孩这么大了还梳着勃角,用一个红色缎布扎了,上身着青色小袄,下身穿着绿色裙儿,都是粗布的,洗得略有些旧,一看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秦峥笑道:“小妹妹,我们从大炎来,是要去前街老秦家。”   小女孩听了,热情地道:“我们这里前街只有一户人家姓秦,你等着,我带你去。”   秦峥见此,倒是对这个热情的小姑娘很是喜欢,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歪头笑道:“我叫包姑。”她这么笑起来,倒是也好看。   秦峥笑道:“不如你上马来,我们一起过去好不好?”   小姑娘包姑未曾骑过马,如今一听,自然乐意,忙使劲点头。   秦峥当下伸手一捞,将她提上了马:“走吧。”   包姑如今乍骑马,倒是很新鲜,好奇地摸摸缰绳和马身上的毛,又欢天喜地地到处看。   秦峥一路行经这十里铺的街道,只见此处虽然只是一个小镇,却五脏俱全,金铺银楼,药铺书肆,食店茶楼,应有尽有。想来这里距离凤凰城不远,又有南来北往的客商经过此地的缘故吧。   当下一行几人边看边走,不片刻功夫,便来到了一排老房子前。只见这处老房子有三间大房是临街的,三间大房一旁有个朱红色大门,大门看起来有些年代了,朱红色的漆都开始斑驳了。   包姑指指那大门道:“这就是老秦家!”   秦峥翻身下马,然后扶着小姑娘也下了马后,自己走到大门前,摸了摸那大门上的铜环,只见这铜环也不知道历经了多少年,已经被摩得铮亮。她又蹲下身来,看大门旁边的两个石头墩子,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厚厚的灰尘去了后,那石墩子上豁然刻着几个字:“甲亥年,秦一人。”   看着熟悉的字体,秦峥一时有些鼻酸,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几个字。   物是人非,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路放此时也下了马,见此情景,知道是没找错地方,但见这个家里仿佛住着人,便问小姑娘:“小姑娘,这里住着谁啊?”   包姑好奇地道:“这里自然是住着秦三婶一家啊,有什么问题吗?”   路放听了,对包姑笑道:“秦三婶一家有什么人?”   包姑想了想,掰着手指头道:“有秦三婶,秦三婶的大儿子,大儿媳妇,二儿子,二儿媳妇,三儿子,三儿媳妇……”   小姑娘还有继续数下去,路放望着这门,心道难不成这房子多年不用,已经被人占了?   包姑倒是很聪敏的,她见此情景,便道:“我帮你忙去叫门!”说着便上前敲门,高声叫道:“秦三婶,在家吗?”   路放望了眼秦峥,低声问道:“你老家还有人?”   秦峥站起来,摇头:“我也不知。”   一会儿功夫,只见大门伴随着沉重老旧的声音打开了,一个面相略显刻薄苍老梳着罗髻的中年妇女打开了门,看了眼小女孩道:“包姑,来做什么?”   包姑俏生生地道:“秦三婶,你家有客人了,我把他们带来了。”   “客人?”这秦三婶不明白,诧异地望向秦峥和路放,却是不认识的,便拉下脸道:“你们是什么人啊,来我家有什么事?”   秦峥翻身下马,走上前道:“请问你是何人,为何住在这里?”   秦三婶越发惊讶,上下打量一番秦峥,只见这少年神情淡漠,眉眼平静,分明是陌生的,却又仿佛透着一点点熟悉。   秦三婶愣了很久后,终于呐呐地问:“这是我家,我当然住在这里,你是谁啊?”   秦峥见此,不慌不忙地走到马旁,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砂锅,又从砂锅里掏出一个油布,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   她将纸递到秦三婶面前,淡淡地道:“这是我的宅契,这片宅子,是我的。”   秦三婶惊异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她慌忙接过来,仔细上看下看,看了半响,最终说:“我,我又不识字!”   旁边的小女孩包姑发出“噗”的笑来,甜甜地道:“秦三婶,你既然不识字,早说嘛,怎么竟然看了这么久。”   秦峥慢悠悠地抽回宅契:“这位秦三婶,我父亲乃秦一人,这片宅子原归我父亲所有,后来父亲去世,将宅子传给了我。”   她望着这位秦三婶,又补充道:“忘记说了,我叫秦峥。”   秦三婶恍然,指着秦峥道:“喔,原来你是大哥的儿子啊!”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脸红了下,尴尬地一笑道:“都长这么高了啊!”   秦峥笑了下:“我和我朋友远途而来,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就进屋了。”说着话时,便招呼着路放骑马进屋。   路放当下骑着两匹马,就要进院子。   秦三婶见此,忙拦住两个人道:“慢着,慢着……”   秦峥一挑眉:“请问三婶还有什么吩咐?”   秦三婶尴尬地笑着道:“那个大侄子啊……我是你爹的远房堂弟家的,以前呢我们当家也叫你爹一声大哥,既然如此,我就冒昧地叫你一声大侄子吧!”   秦峥见此,施礼道:“原来是堂婶,秦峥见过堂婶。”   秦三婶见秦峥认她,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解释道:“这个事儿吧,是这样的,你爹带着你娘走了后呢,我们看这宅子这么大,也没个人住,倒是怪可惜的,也想着这宅子该有个人看着点啊,就这么着住进来了……”一住还住了这么多年了……   秦峥听此,再次施礼道:“说得确实在理,这么多年了,多亏了堂婶帮忙看顾宅院,秦峥在此谢过了。”   秦三婶面目上讪讪地笑着,嘴上道:“这倒不用谢,不用谢。”   谁知道秦峥话锋一转:“如今秦峥回来了,自可看顾宅院,以后就不烦劳堂婶了。至于堂婶看顾宅院之恩,改日秦峥一定带着礼品登门答谢。”   秦三婶听闻此言,顿时变了脸色:“这,这倒不用……可是这……”   秦峥一笑,招呼路放道:“走,进去吧。”说着,两个人,两匹马,堂而皇之的进院子里去了。这秦三婶是要阻挡的,奈何伸出的胳膊愣是被秦峥和路放以不着痕迹的方式挡了过去。   这边热闹地要进屋,那边屋里便要这秦三婶的儿媳妇叫着道:“娘,这是怎么了,闹腾什么啊”说着便见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年轻妇人,约莫二十多岁,穿着月白色家常裙子,胖乎乎的,倒像是要撑破那裙子。   这儿媳妇见了秦峥和路放,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番,大声嚷道:“娘,这是谁啊,怎么跑咱家来了?”   秦三婶无奈地解释道:“这是你秦家伯伯的儿子,如今回来了?”   儿媳妇一听,不解地嚷道:“回来就回来呗,干嘛跑咱家来?”   秦三婶尴尬一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路放见此,笑望着秦峥,那意思是这下子怎么办?   秦峥上前对秦三婶道:“三婶,先寻一间屋我们住下吧,其他事情容后再计。”   此时此刻,总不能马上赶这一家走吧,总得给人家点时间。   谁知道秦三婶听到这话,越发为难:“这……这……”   那儿媳妇听此,打量了下秦峥,冷笑道:“家里可没地儿住了啊!统共就这么两进两出的小院子,娘住在一间,老大一家住在东厢房,老二一家在西厢房,我们如今住在窝在正屋旁边的东抱厦里,小姑子自己在西抱厦里,这倒座房倒是有三间,可是如今连个窗子都没有,这天寒地冻的,也没法住人啊!”   秦峥皱眉,看向秦三婶:“堂婶,那我们住哪儿?”   秦三婶满面愁苦地道:“大侄子啊,这一时半刻,哪里有住的地方,不如你们先去外面客栈将就一番吧?”   这时候小姑娘包姑看出门道来了,脆生生地道:“三婶啊,你这房子分明是占的人家秦哥哥的,你怎地竟然让人家去住客栈吗?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就在这吵嚷之际,最边上西抱厦的棉布门帘被掀开了,只见一个二八芳龄的姑娘走了出来,梳着粗黑的辫子,脸蛋红扑扑的,眉眼也算好看。她走出房来,见院子里这么些人,便好奇地看过去。   谁知道就这么一眼,便见到站在院子里的那个男子,生得好一个俊俏,那眉是那么硬挺地往上挑着,那眼儿是那么的神采飞扬,还有那鼻子,那么高挺,唇呢,虽然薄,却也薄得极为好看。这哪里是普通镇子里的年轻男子可以比的高贵俊朗啊,姑娘只看了这么一眼,已经醉了。   就在此时,偏偏路放也看过去,那冷峻寒凉的双眸,仿佛带电一般,小姑娘顿时神魂颠倒,眼里再也没有别人了,只痴痴地望向路放的方向。   ☆、秦峥要请客   这秦三婶的儿媳妇见此情景,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也知道抢房子的来了,当下马上做出撒泼状,叉着腰气急败坏地道:“当初我嫁到这家来,是答应了我有青砖大瓦两进两出的院子住的,如今只落到一个东厢房,也算是我性子好就忍了。可是如今要把我赶走,我是坚决不干的!你们谁爱让出去谁让,反正我不让,如果真要让,这日子我就不过了,回娘家去!”   她这话一出,顿时其他屋的,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也都纷纷站出来了,上前虎视眈眈,一个个表示:不让房!   小姑子见此情景,终于从自己的迷蒙中醒来,羞涩地看了下路放,跑到自己娘面前,小声提议道:“娘,我先和你住一间,让他们住我那抱厦屋吧。”   秦三婶见终于有个肯让的,赶紧点头:“好,好,好,就让大侄子先住在柳儿那间屋吧。”   于是一场好戏暂时告一段落,秦峥和路放准备将东西放到抱厦里去,小姑子柳儿也准备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而那边包姑见一切都落幕了,当下笑着道:“秦家哥哥,我先走了。”   秦峥笑了下,谢道:“包姑,多亏了你带路,今日谢谢你啦。”   包姑摇头又摆手:“不用谢,咱这街面上都知道我包姑是个包打听,有什么事秦哥哥就来找我就行。”   秦峥见这小姑娘实在可爱,心里很是喜欢,便道:“好,改日秦哥哥去找你玩儿。”   包姑又和路放说了再见,蹦蹦跳跳地走了。   小姑子柳儿含羞带怯地望着路放,小小声地道:“公子,你暂且在这里住下,如果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   路放淡声道:“多谢姑娘了。”   柳儿见路放回她话,尽管那声音里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过她依然心花怒放,掩唇一笑,再羞涩地看了看路放,转身跑了。   这时候,秦三婶带领着几个儿媳妇也都进了屋,躲在里面不知道嘀咕什么。   路放和秦峥总算安顿在小屋里,这屋子实在是小啊,可能以前是当杂物储藏室用的吧,里面只容得下一张床,以及一个桌子。   把所有东西都放下后,路放便负责去找水和草来喂马,秦峥去准备做饭来吃。路放那边出去了,秦峥刚走到厨房,便见秦家三儿媳妇跑来了,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厨房里的秦峥。   秦峥环视厨房,只见厨房里有各种灶具,还有一些剩下的米面。   她顿时明白,这是怕她吃了他们的。   她冷笑一下:“三嫂尽可放心,秦峥自然不敢动三嫂任何东西,只是用用厨房罢了。”   这三儿媳妇听到这话,自己也有点尴尬,勉强笑了下说:“你用吧,你随便用就行……”   秦峥打来水,去外面劈了柴来,把水烧开了,又把自己路上带的各种吃食热了热。做好这些,路放那里也回来了,他把喂饱的马儿拴在院子里一棵石榴树上。   秦峥从厨房出来,便见正屋里有人影在往这边偷偷瞅,她无语地冷笑了下,便招呼路放过来一起吃点东西。   路放也是饿了,饭菜虽然极为简单,但也吃得挺香。两个人吃了饭,又把锅碗刷了,取了剩下的热水洗了脚,这才进屋睡去。   躺在床上,秦峥和路放两个人一时都睡不着。这一路行来,多少坎坷,多少艰难,都只抱着一个念头,回到那个遥远的曾经的家,在那个安详的窝窝里过上平静幸福的日子,好好地生活下去。   谁知道回到家里,竟然是这么一番景象。   路放终于开口问秦峥:“你有何打算?”   秦峥半合着眸子,懒懒地开口道:“明日先去看看我的田地再说吧。”   路放安慰地拍了拍秦峥的肩膀。   睡了一夜,第二日,秦峥早早起来,做了些简单饭菜给自己和路放吃了,正准备出门去看自己的田地,却见秦家大儿媳妇正拿着一个桃木梳子,并一个靶镜在院子里石榴树下梳发呢。   她开始并未在意,后来瞥了一眼,却发现不对劲。上前去,她伸手道:“大嫂,能否让我看一眼这梳子和靶镜。”   大儿媳妇不解,不过还是递过去了。   秦峥拿过那桃木梳子,便觉得这应该是父亲的手艺,再翻过来,果然看到角落里刻着一行不易看到的小字:赠爱妻,甲亥年,秦一人制。   又拿过那靶镜,背面竟然也刻着同样的小字。   那是父亲和母亲定亲之时,一刀一刀刻出来的吧。   千金难买,只为爱妻,如今母亲不在,父亲亡故,物件流入他人手。   大儿媳妇见秦峥一直盯着靶镜和木梳看,便怕他看上了,忙道:“这是当年大牛送给我的聘礼里的,我喜欢,就一直带在身边呢,可舍不得没了它。”   秦峥在心里冷笑一声,将这靶镜和梳子还给了大儿媳妇。   她收拾东西,准备去田里,出了家门,便觉得不对劲,路上仿佛有人一直看看瞧瞧的,她并未在意,径自根据田契上所画的位置,来到了自家田里。   田地旁有正在锄地的老农,她便上前要打听,谁知道她还没开口,就听这老农说:“你是秦峥吧,是一人的儿子吧!”   秦峥忙施礼:“敢问大伯怎么称呼?”   老农笑呵呵地道:“我姓王,以前你爹叫我一声王老哥。”   秦峥见礼道:“晚辈秦峥见过王伯。”   王老伯见秦峥生得还算俊秀,又极懂得礼节,当下很是喜欢,便又说道:“你是来找你家的田地的吧?”   秦峥点头:“正是。”   王老伯指指那块绿油油的麦田道:“看,那就是……”   看着那块被人耕种着的土地,秦峥无言。   这不知道又是哪儿冒出来的远亲,真是贴心,也帮她看顾着田地呢。   王老伯叹息一声:“这是你家远亲秦二婶家种着的。”   秦峥点头,又问道:“敢问我还有秦大婶吗?”   王老伯点头:“有啊!”   秦峥问道:“那秦大婶又在帮我照顾什么?”   王老伯想了想,这才道:“秦大婶什么都没抢到。开始的时候,她每天都会去秦二婶的田里骂街,去秦三婶的宅子里泼粪。不过后来秦三婶让秦二婶把粪装走施在了田里,秦大婶就不闹了。”   秦峥点头:“我明白了。”   王老伯担忧地望着秦峥:“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秦峥见这初次见面的老伯竟然很为自己担忧的样子,心中微暖,明白这是父亲一辈的交情,当下恭敬地道:“王伯不必替我担心,我自会设法。”   王老伯听了,这才放心,笑道:“我看你这孩子是个主意正的,本来还怕你被人欺负了去,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秦峥笑道:“以后有什么事,还希望王伯多多指点。”   王老伯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   回到家中后,秦峥拿出银子,给了路放清单,只见那清单上详细地写了,买什么样的肉,该买多少,又该买什么的菜等:“快去买来,中午我要请客。”   路放不解:“你要请谁?”   初来乍到,他认识谁?   秦峥笑了:“你放心去买,回头便知道了。”   路放点头:“好。”   秦峥又把小屋里的东西略微收拾归置了一番,这才出门,先去找了小姑娘包姑,包姑家就在街面上住着,倒是很好打听。   包姑一见秦峥,很是高兴,蹦跳着上来挽着秦峥的手道:“秦哥哥,你什么时候又带我去骑马啊?”   秦峥笑了:“你喜欢骑马?那好说,等秦哥哥办完了事儿,三天两头带你去骑马。”   包姑听到,很是兴奋,不够她还是注意到了秦峥的话,问道:“秦家哥哥,你要办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秦峥点头笑:“那自然是需要。”   包姑一听,拍拍胸脯道:“秦家哥哥,你快说,都包在包姑身上了!”   秦峥拍了拍包姑可爱的小脑袋,笑道:“你秦家哥哥今日要请客,请咱这街面上的四邻,你去帮我招呼人来,凡是愿意来吃饭的,我统统欢迎,如何?” 包姑听到这话,睁大了眼睛:“啊,秦家哥哥,那你会请我吗?”   秦峥点头:“那是当然了。”   包姑顿时歪头笑得如同一朵花,甜甜地道:“秦家哥哥放心,我这就去到处给你找人来!”   秦峥“嗯”道:“不过你得先告诉我,秦大婶和秦二婶的住处,我想去见见他们。”   ☆、大锅菜,满口香   一切安排妥当后,秦峥先去了附近的祥和食店买了三斤栗子糕,然后才去秦大婶家。秦大婶家住的是几十年前盖的泥砖房,黑色的大门已经掉了许多的漆,并有了蛀虫。   秦峥走到门前时,听到里面说的热闹。   小镇上很平静,日常油盐酱醋过日子就那么点子事儿,秦峥回来显然是大事,秦大婶一家也在茶余饭后围在正屋谈论着呢。   秦峥轻轻敲了下门,秦大婶一开门见了秦峥,从那和秦一人依稀仿佛相似的眉眼里就一下子猜出这是谁来了,又见秦峥礼貌地上前相见,还尊敬地叫她堂婶,她也赶紧热情地迎进来。   待进了院子,却见这院子坐北向南的正屋三间,也是久经风霜的样子。一旁有东厢房,倒是半新的,或是为了家里娶儿媳妇特意盖的吧。西边只有一个茅草屋并一个棚子,棚子里有一头牛在低头吃着草。   秦大婶拢了拢颊边散落的灰白头发,热情地拉着秦峥要让她进屋,口里犹自说道:“外面冷得紧,赶紧进屋暖和暖和。”   见秦峥来了,她家儿媳妇便低着头到东厢房去了。   秦峥进了屋,却见房屋内是用泥抹过的,早已经被熏得乌黑,正中案几也都是几乎要断腿儿的,歪歪扭扭。案几旁供奉着去年过年时请的天神爷的画像,案几一旁贴了几张发黄的年画,都是些福寿禄的好兆头画儿。   进门一侧烧着土灶,倒是舍得用柴,烧得火热,屋子里也确实暖和得很。   秦大婶见秦峥打量屋里,便道:“我这屋子,都住了三四十年了,还是我成亲那会儿盖的,如今太老,又是泥坯的,已经不中用了。早该翻新的,只是手里紧,没银子,前年家里老大娶媳妇,只能盖了一间东厢房。”   秦峥笑着,将手中三斤包好的栗子糕送上,口中道:“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给小娃儿吃着玩儿吧。”   秦大婶接在手里,感到沉甸甸的,顿时笑得裂开了缺牙的嘴,连连夸赞:“秦峥你这孩子,倒是个懂事的。”   秦峥淡笑道:“堂婶,我父亲走了这些年,也不曾回来。这次我回到家乡,很是感慨,所以今天中午希望请大家吃一顿便饭,凑在一起热闹热闹,也好让我认认乡亲们,还希望堂婶能够赏光,不要驳了秦峥的面子。”   这秦大婶心中,听了这个却是越发高兴。原来当年秦一人走了,留下的家产迅速被秦二家和秦三家瓜分了,她当时因为回娘家,活生生错过,后来尽管各种闹腾也不能挽回一分,这件事多少年提起来都是恨啊。所谓你我都没有也就罢了,若是你得了,我却没有,那我便恨不得拉你下马。于是如今秦峥回来,她是最最欢喜的,想着接下来这事可有得闹腾了!   当下秦大婶是连连答应,言语里还开始试探道:“侄儿啊,请你二婶和三婶了吗?”   秦峥含笑点头:“那是自然。”   秦大婶越发笑得合不拢嘴,想着可有一番大热闹了,一叠声地说:“好,好!”   秦峥见此,知道自己所来之事已经成了九分,当下又道:“秦峥这次回来,却实在烦恼。本来回来打算就着父亲当年留下的宅子,借着那里有三间倒座房的店铺,恰好做个小买卖,也好能在家中立住脚。只是这房子却被三婶占了下,倒是无奈得紧。”   这话却是正说到了秦大婶心里去了,她连连点头,眼睛瞪得老大:“可不是么,这偌大一个宅子,怎地就让他家占了去!先不说你家那宅子大得很,便是那三间门店,若是租出去,也不知道能生出多少银钱呢!只可恨这一家子,不知道好生经营,却每每祸害,和四邻八居都闹得不痛快,那店面才没人租用了!如今更是被糟蹋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   秦峥点头:“说的正是呢,秦峥想着用那宅子,可是三婶怕是不会轻易搬走的。”   秦大婶瞧瞧门外,并无他人,便小声对秦峥出主意:“这事啊,我却是有个主意,你且听着,若照我这个法子办,便是要不回宅子,也总能闹她个不太平!”   秦峥忙道:“大婶若是有主意,还请赐教。若是将来真能要回宅子,秦峥自有厚礼相赠。”   秦大婶好不容易得了秦峥回来,正好出这么多年一口恶气,如今又听秦峥说有厚礼相赠,越发上心,便在秦峥耳边如此念叨一番。   秦峥听的,连连点头,秦大婶见秦峥听进去了,也是颇为得意。   临了,秦峥告辞,又再次嘱咐秦大婶:“届时还望大婶帮着说几句公道话。”   秦大婶拍着胸脯保障,又说了要请十里铺几个有名望的老人同去,事先商量好了,必然没有问题的。   至此,秦峥满意离开,当下又去了秦二婶家。秦二婶见是秦峥来,满脸防备,都不曾让秦峥进门。秦峥便提起邀请二婶过去吃饭的事,这秦二婶虽然狐疑,也就答应了。   离开秦二婶家,秦峥又去了王大伯家。这王大伯有两儿一女,两个儿子在外跑买卖挣银子,小女儿刚刚名翠儿,刚刚及笄。王大伯热情地将秦峥迎入屋内。这屋里家具一应摆设古朴雅致,正堂一侧挂着一幅画,却是一副王润之的山水画。   秦峥隐约听过王润之的名字,知道这应该是一个大家。   王老伯见秦峥盯着那画,便笑道:“不过是旁人临的,不值什么钱儿。”   秦峥笑了下,便不再看,只提起自己要请客的事情,王大伯自然是连连称赞,说稍后一定去的。   离开了王老伯家,秦峥回到自家宅院,却见小包姑也在,正陪着路放收拾刚刚买来的各种菜啊肉啊以及米面。   秦峥让路放先挑点水,拾点柴去,自己则在这里继续收拾那些食材,将其归纳分类,待到路放提了两桶水回来,她便开始清洗整理。小包姑是打小儿干惯了厨房活儿的,当下也帮着打下手。   秦峥心里有主意,她一个人要快速做出这么多人的饭菜来,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熬大锅菜。   大锅菜算是一道家常平民菜,凡是儿女婚嫁、老人丧葬、先祖祭祀等大事,一般都要熬上一锅大锅菜。大锅菜虽然家常,可是却是一个看似普通,要想做好并不容易的菜。要知道,那么一大锅菜,油盐的掌控,调料的配比合理,以及各种菜下锅的时机,熬煮的火候,这都是讲究。   秦峥做起这个,却是得心应手的。她的父亲秦一人在厨艺上颇有几样看似普通却自有其独到精妙的绝技,其中一样便是熬大锅菜。   等秦峥将各种食材清洗干净了,这时候路放也报了两捆柴回来。小包姑看着路放笑:“路哥哥,脸都花了。”   秦峥抬头望过去,却见路放左脸上一片灰,也不知道从哪里蹭来的。路放自己笑了下,伸手去擦,结果没擦对,弄得那块灰越发在脸上散开,如鬼画符一般。   其实这时候秦三婶一家都偷摸着往这边瞧呢,秦家小姑娘见路放出现了,忙要出来,被她娘死死按住,可是此时见路放脸上脏了,她还是挣脱了老娘跑出来,拿了自己的帕子,脸颊泛红,羞涩地递上去:“路公子,给你帕子。”   路放看看那干净的帕子,摇了摇头:“谢过柳儿姑娘,不过还是不必了,免得弄脏了柳儿姑娘的帕子。”   柳儿还待说什么,秦峥直接拿了一个瓢来,瓢里是清汪汪的水,她递给路放道:“去院角那里自己冲着洗洗,洗完回来帮我择菜烧火。”   路放接过来,请包姑帮忙倒水,自己就着那点水洗了。   柳儿怔怔看着拒绝自己的路放,心中有十万的不满,回去屋里,向她娘抱怨说:“娘,你看路公子,那是怎么样的一表人才啊,秦大哥怎么竟然让他烧火做菜呢?”真真是糟蹋了。   秦三婶老谋深算,自有主意:“柳儿,你别急,他们既然住在咱们院子里,你若真是想,哪里能没机会呢。现在最要紧的是搞清楚这个路放的来历,我看他也不是个平常人,怎么就跟着老秦家的孩子回来咱这里了呢,看样子,还很听老秦家孩子的话呢。”   柳儿听了,点点头道:“娘说得很是在理,赶明儿你去套套他们的话吧。”   秦三婶颇有深意的笑:“今日他们忽然买了这么些东西,还不知道有什么幺蛾子的呢,且看我过去帮帮他们的忙,顺便打探下消息。”   此时秦峥开始切肉,秦峥切肉是有讲究的,肉块不能切得太薄,太薄了容易太熟烂,那就没有嚼头了,当然也不能切得太厚,太厚了不容易熟。她一手按着肉块,另一只手拿了刀来,手起刀落,两手配合得当,只听啪啪啪整齐均匀的声音响起,再看过去时,一排一指半宽大小均匀层次分明的肉片就排在了案板上。这肉片本就十分整齐,偏还红白相间,倒是好看爹紧。   一旁准备烧过的包姑都惊了:“哇,秦家哥哥,你切得真好。”   路放和秦峥相处很久了,不过他也没见识过秦峥切肉,如今看了,倒也微微诧异。凭这刀工手法,秦峥若是练武,怕也是一流的高手吧。   秦峥手脚麻利地将案板上一排的肉倒进了锅中的冷水,吩咐路放开始烧水,待水刚刚温热时,拿木勺小心撇去表面的浮沫。然后重新用笊篱将五花肉捞起来,全都盛在一个篦子里等待里面的水分控干。   秦三婶此时正好来到门口,只见秦峥正切菜,她想起秦峥他爹秦一人当年的厨技,不禁想看看秦峥如何。   秦峥开始切大白菜了,大白菜不能切太小块,不然熟透了就缩水,而马土豆和红薯则要切薄片,不能厚了。于是又是一番手起刀落,叮叮当当均匀的切菜声响起。各种菜类迅速整齐划一地被切好,搁置一旁待用。   此时五花肉的水分沥得差不多了,她将其放在盆里,先撒上一层盐,又把酱油和油按照一分对一分的比例调和好后,浇在五花肉上调匀腌制。   秦三婶倚在厨房门口,拿着一根石榴枝剔牙,见了这个不由笑道:“秦家大侄子,真是好厨艺啊,不比你爹当年差呢。”   待到五花肉晾好了,她先在旁边小锅里放了油,待七成熟后开始放肉,将那肉煎到肥油都嗞嗞地冒出来,黄澄澄色泽光鲜的时候,这才捞起,直接扔到了旁边大锅里。   这时候水已经烧开了,秦峥一边往锅里放入葱,姜,花椒,大料,肉蔻,香叶,料酒,生抽等调料品,接着放了刚刚腌制好的五花肉,一边头也不抬地道:“三婶今日个中午不必做饭了,回头正好尝尝秦峥的手艺。”   秦三婶讪讪地道:“哎呦,我原本正愁今日个中午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做饭呢,你如今这么说,那感情好,不用做了。”   包姑听了,擦擦额头的汗,在风箱的轰隆中大声地对秦三婶道:“秦三婶,你以后可得想想做饭的事儿,路哥哥和秦哥哥也得做饭用灶房呢!”   这话说得秦三婶颇为不自在,白了包姑一样,拿着手里剔牙的石榴枝扔过去:“这不懂事的小骚蹄子,有你说话的地儿么!”   包姑见此,嘿嘿笑了下,赶紧继续卖力地拉风箱,只拉得额头冒着晶莹汗珠。   趁着炖肉的功夫,秦峥又迅速将一些白菜心儿以及小葱豆腐等都切好了码好。等到水大开后,依次开始下粉条,土豆红薯,最后是白菜。   等到菜全部下去了,她盖上锅盖,开始调弄凉菜。   秦三婶见自己也插不上手,想说话也搭不上话,便依在门槛上打量路放,只见路放昨日里还看着那么一个俊俏的公子,今日个真是好生狼狈,额头是汗,脸颊是灰,混合在一起都形成了一道道沟壑。火光映衬着他的脸,真是要多埋汰有多埋汰。   秦三婶赔笑了下,问道:“路公子烧咱家这风箱大灶膛倒是生疏,想来不是常干这个的人吧。”   路放对于秦峥家里这个三婶一家,是能无视便无视的,此时正忙着烧火做饭,自然是没空搭理。倒是秦峥,淡淡地解释道:“三婶,他是我新雇的伙计,刚入手,还不上道呢。”   秦三婶一听,诧异道:“哎呦,你这是要做什么买卖,就雇上伙计来了。”   秦峥闻言,答道:“自然是开饭庄。”   秦三婶一听大惊:“你哪里来的门面开饭庄啊?”   秦峥听到这个,停下了动作,抬头对秦三婶笑了下:“家里这不是现成的门面么?”   秦三婶忽然觉得,秦峥那个笑,带着浓浓的凉意,犹如秋风,刺骨袭来。她眨了下眼睛,再看时,却并没有笑了,只有平淡漠然,仿佛刚才秦峥的那个笑是自己的错觉。   ☆、这是一篇关于路锦的番外   路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金碧辉煌。是的,装饰的金碧辉煌的睡房。   路锦眨了眨眼睛,茫然地想,这是地狱吗,难道地狱不应该是黑色的?又或者她竟然是到了天上?   路锦家祖上三代都是大将军,路锦的爹是威名赫赫的远征大将军,路锦的弟弟是叱咤沙场一战成名的白袍小将。不过如今奸臣当道,听说路锦的爹和弟弟都贪污军饷,按律当场处斩了。而路锦在都城的这一大家子,也都关进牢里要斩掉。   路锦努力地回想,她记得她陪着家里的母亲嫂子吃了最后一顿牢饭,准备着第二天就要赶赴刑场了的。路锦伸手摸了摸脖子,是温热的,难不成她并没有死?   就在路锦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你醒了啊?”   路锦刚刚醒来,脑袋还有些迷糊,是以她倒是没被吓到,当下只是努力抬起头,看向来人。   描金的锦帐已经被拉开了,一个男人逆着光站在床前,看不清样貌,但可以看出年纪不大。   男人伸出手摸向路锦的额头,路锦由于太过诧异以至于并没有躲开。男人的手微有凉意,且带着薄茧,这让路锦有些不舒服,偏头想躲开。   男人不让路锦躲开,摸着路锦的额头,依然用那阴测测的声音说:“看来你已经好了。”   路锦张开嘴巴,试着说话,可是她的嗓子有些不听使唤,她嘴巴张合了几次,总算发出一个声音:“你是谁?”   发出声音后,她几乎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那种沙哑粗噶难听,这哪里是路家大小姐那娇滴滴的声音啊?   男人“唰”地一声将锦帐尽数拉开,然后坐在了床边。   路锦这下子终于看清了男人的面目,长得实在不好看,一对丹凤眼有些过魅,一点薄唇有点过冷,总之比起自家那个英武的弟弟真是差了几条街。   如今这个差了几条街的男人盯着路锦的眼睛:“你刚才问我是谁?”   路锦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睛不是魅,而是冷,阴冷得让人打颤的那种冷,她甚至开始觉得也许这里真是阴曹地府。   男人见路锦微张着嘴巴茫然地看着自己,眉目间便有些恼意,逼问道:“你说话啊!”   路锦被他这样一吼,身子不自觉抖了一抖,不过她好歹是将军府的小姐,扁了扁嘴镇定下来,勇敢地回瞪着男人道:“我当然是问你是谁啊,这里除了你又没有别人。”   男人见路锦来了精神,倒是愣了一下,楞过之后笑了,那笑看在路锦眼里真是不怀好意的笑。   路锦提防地看着男人:“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又在笑什么?”   男人低声笑着,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给路锦:“我是你的债主,你看了这个就知道了。”   路锦诧异地接过来,低头一看,大吃一惊,只见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账款,一时不知从哪里看起。   男人好心地提醒:“路大小姐,你应该看最下面。”   路锦赶紧往最下面看去,只见这张纸的最下面写着:“各项费用共计一百四十三万两。”而就在这几个大字后面,是一个红色的手印。   男人再次好心提醒:“那是你的手印。”   路锦慌忙看向自己的拇指,果然见拇指上有点红色,对照着那手印一看,分毫不差!   男人将手揣进袖子里,不慌不忙地向路锦解释说:“路大小姐,你本来应该在三天前被砍头。我为了把你救出来,花了一百四十三万两银子,你已经按了手印的。”   路锦的大脑还处于茫然之中,她搞不清楚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是当今圣上亲自下令处斩的犯人中的一个,怎么会有人把自己救出来呢?对方救自己又有什么目的?   男人一旁看着她茫然不解的样子,凉凉地加上一句:“忘记说了,我是图招财。”   路锦张着嘴巴,诧异地看着这个叫图招财的男人,点了点头说:“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图招财这个名字,路锦即使是养在深闺,却也是听说过的……   路锦这时候总算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感觉,她颓然地重新倒在床上,整理着目前的情况。   这个叫图招财的男人凭着自己的银子,把自己救出来了,又趁着自己昏迷不醒之际,趁人之危让自己在巨额债务上摁了手印。   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要干嘛?   图招财从路锦手中小心地抽走那张欠条,满意地笑着说:“路大小姐,你是不是应该还债了?”   路大小姐继续躺在床上装死人。她路家除了自己已经全都死光光了,家里估计也被狗皇帝抄得一块布都不剩了,她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会没事生病喝药的大小姐,拿什么还债?   图招财冷笑一声,低头用丹凤眼审视着路大小姐的脸色,猜度道:“路大小姐,你难不成想赖账?”   路大小姐脸皮比较薄,面对债主上门不好不说什么,只好睁开眼睛挑挑眉提议道:“要不然……你重新把我送到监狱里去?”   图招财脸色不好看地看着路锦,冷哼了声,嘴里蹦出几个字:“没门。”   他花了那么多银子才把她救出来,如今送回去的话,银子打了水漂不说,还把自己珠代桃李私自营救死刑犯的事儿给抖搂出来了,他图招财有那么傻吗?   路大小姐知道此招不行,闭上眼睛厚着脸皮说:“要银子没有,要命有一条!”她真得好想死啊,死了就可以和爹爹弟弟团圆重新在一起了。   图招财冷哼一声:“我明白了,原来百年路家倒台了,这大小姐就这么一副死德行?你可以去死,不过我会昭告天下,说路大将军临死前骗了我一笔银子,一直赖着不还!我要使劲败坏你爹的名声,让他死了也不得安生!我还要告诉天下人说你弟弟那个什么白袍小将军奸淫了无数良家妇女,之所以被以贪污军饷的罪行处死就是因为他贪污了军饷拿去票女人……”   图招财这一番话没说完,路锦已经蹭地一声坐起来了。   路锦火亮的眸子瞪着何笑,一字一字地说:“姓招财的,你救了我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说啊!”鬼才相信这个图招财是为了让自己还银子呢!   图招财甩甩袖子,一屁股重新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路锦:“欠债肉偿,你只要乖乖地当我的女人,欠债的事儿,我可以考虑减免。”   路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何笑,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图招财,你知道我老人家今年芳龄几何?”   图招财眉毛都不动一下:“难道你不是二十有四了吗?”   路锦点头:“那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大了还赖在路家没出嫁?”   图招财动动眉毛:“你嫁不出,没人敢娶你?”   这话要是搁在一般的姑娘,估计早就怒了,可是路锦却很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生来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从小千年人参百年灵芝还有各样稀奇古怪的药草不知道要喝多少,我这样的女人,一般人家养不起也不敢养,再说就算能养得起我也不敢要,我这身子没法养娃!”路锦虽然是大小姐,不过平日接触的都是爹爹弟弟这样的将军居多,于是说话全然没有闺阁气息。   路锦一口气说完这些,嘲笑地看着一旁的图招财:“你该不会是天生太监,所以才要找个我这样的女人当夫人吧?”   图招财瞪了路锦一眼,却引得路锦又是一番咯咯直笑。   图招财无奈摇头,不去理会路锦的笑,正色道:“路锦,我至今无子,算命先生说了,我这个人乃七杀坐命六路煞星俱全,必须娶一个甲子年、丙申月、辛丑日、壬寅时出生的女子才能破解我的煞格,不然将一生无子。”   路锦眼珠转了转,点头说:“我倒是甲子年、丙申月、辛丑日、壬寅时出生的。”   图招财点头:“不错,我好不容易找到你这样的一个女子,为了我的子孙后代,我才冒着砍头的危险从死牢里花了大银子把你救出来,你必须补偿我,不然我绝对会把这笔银子算到你老子和你弟弟头上,让他们死后都不得安生,遭受万人唾骂!”   路锦听着他恶狠狠的话,脸色有点不好,抬头看着他说:“可是我身子不好,我本来就活不了几年的,更不可能给你生下儿子。”她路锦生孩子?笑话,若是她的身子有那个能力,她也不至于作为堂堂大将府的大小姐二十多岁还赖着不出嫁!   图招财低头凝视着她,却见她清秀的眉目间有一丝淡淡的忧伤,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冷笑了下说:“你放心好了,只要你乖乖地做我的夫人,我自然好吃好喝好药地供养着你,让你继续过以前大小姐的生活,你不用操心其他,只需安生修养身子即可,我自然会找人替你用心调养;若是你能为我生下个一男半女,一百四十三两银子,我一笔勾销!”   路锦低头想着他刚才的话,半响忽然仰头问他:“那如果我真得能替你生下一男半女,你会放我自由吗?”   背着光,路锦看不太清图招财的脸色,不过她觉得这个人的脸色很阴郁——像大便!   图招财阴郁地看着路锦,闷闷地说:“只要你给我生个一男半女,我自然放你离开!”   不过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离开后,我可就不管你死活了。”   路锦笑了,伸出手来,豪气万丈:“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笑话: 一个色狼、一个财迷和一个同性恋同时死了,他们都想上天堂。 上帝对他们说,必须在通过天堂的路上经受住考验,改掉生前的陋习才能进入天堂,否则就只能下地狱。 三个人出发向天堂走,忽见路边有一群美女,走在前面的色狼忍不住冲过去要动手动脚,结果一下子掉进了地狱。 另外两个人继续向前走,忽见地上有个钱包,依稀可见厚厚的一沓钞票, 财迷弯腰去捡,在刚要触及钱包的一瞬,想起刚才色狼掉入地狱后的惨状,便忍住贪念,直起身来独自一人走完剩下的路程升入了天堂…… ☆、大锅菜,满口香2   太阳很快移到了正当中,晌午时分到了,这四邻八舍的人也陆陆续续来到了秦峥家里,在和秦峥见过面打过招呼后,便在院子里闲聊,也有的在厨房门口靠着说话。   秦峥见此时大锅菜火候也差不多了,便让路放自己在这里烧火,自己则去跑到院子里放杂物的棚子那里,招呼了几位相邻,一起掀开上面层层的稻草,翻出来几张桌子。   秦三婶见了,忙跑过去道:“这是干嘛呢!你怎么乱动啊!”   秦峥仿佛没听到一样,照样请几位乡邻将桌子支开,又翻出了杌子,擦了灰,于是招呼大家都先坐下。   秦三婶见自己的家当都被翻出来了,原本这些她是要留着,等到几个孩子分家的时候各自分一些的,当下心疼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秦峥大侄子啊,你这孩子怎么做事呢这是!这些桌椅,我都放了这么许久,你怎么没说一声就要动啊!”   秦三婶这么一哭,大家屁股都开始有些坐不稳了。   秦峥不动声色,来到一个桌子前,翻开,指着桌子的背面,将那里一行斑驳的小字指给大家看:“诸位请看,这里刻着字呢。”   众人忙凑过去瞧,只见上面写着:一人饭庄。   一人饭庄,是当年秦峥的父亲秦一人开饭庄时的店名。这个名字并不多见,相信在凤凰城也没几个重样的。   众人开始笑了,王老伯拿拐杖戳了戳地:“秦三婶,这桌子凳子,都是当年一人开饭庄时的旧物吧,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啊?”   秦大婶也晃悠着脑袋道:“别说这桌子凳子,连着房子门面都是秦峥他爹当年留下的,何曾和你秦三有半点关系呢!我看啊,你还是趁早歇了,把你吞下的东西都吐出来吧,免得惹得四邻八乡笑话!”   秦三婶怒又慌,撒泼似的嚷道:“可是我们在这里住了十七年了,一直都是住在这里的啊!我们孤儿寡母的,你们这是要把我们逼到绝路上啊!”   她这一说完,众人都笑了,却到底是邻居,不好说什么。秦大婶看了秦峥一眼,便上前冒尖,故意大声嚷道:“难不成你们一直住着,就是你家的了?孤儿寡母就要强占人家的宅子了,你家又不是没有宅子!”   一语道破,秦三婶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便退缩一旁,希望今日的事能够躲过去,从此后便厚着脸皮过日子,大不了把东厢房或者西厢房给秦峥那两人住,也算是堵住他们的嘴巴!   而一旁角落里的秦二婶想把脑袋缩到脖子里去,省的被注意到。   这时候大锅菜烧好了,路放端了一个大木盆,里面是满满的碗筷,都是拿今日新打的井水洗得干干净净。秦峥又端了一个大木盆,里面却是新出锅的热腾腾的蒸馒头,白胖又劲道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咬上一口。   当下路放低头默默地为桌上各位盛菜,一时有那眼力界好的,也忙着一起盛菜。而秦峥则是给分馒头,大人小孩,人手一个。馒头有的是,吃不够再去拿就是了。   只片刻功夫,大锅菜的香味顿时溢满了整个小院。   王大伯叹息:“这果然是得了一人的亲传,能把大锅菜做出这么香的味道,如今也只有咱这大侄子了!”   另一个是包姑的爹娘,也纷纷点头赞同:“当年镇子西边家娶媳妇,秦大哥亲自去主厨,做出的那个菜香喔,不知道被念叨了多少年呢!就是这个味啊!”   这下子大家的馋虫顿时被勾起来了,小孩子们都流着口水盯着桌上菜。   秦峥站起来,向大家一抱拳,恭敬地道:“各位乡亲,当年家父承蒙各位照顾开了一个饭庄,多年以来家父流落在我,分外想念故乡以及各位亲邻,只可惜大炎战乱,父亲临死都没能落叶归根。秦峥不才,为父亲遗愿,回到家乡,愿重开饭庄。今日请各位来,一个是秦峥要和各位絮叨絮叨,认认家里的这些老乡邻,另一个是也希望各位给做个见证,感谢这些年来我家秦二婶和秦三婶一直帮我照顾宅院和田地。”   秦峥此话一出,大家都知道后面还有伏笔,都抬头望着他。   他停顿一下,来到秦三婶面前,从袖中掏出两样东西放在桌上,大家一看,一个是地契,另一个,却是十两银子。当下不由得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秦峥笑道:“秦三婶,这是父亲交给我的田契,请三婶看看,可有什么不对?”   秦三婶连看都不想看,红着脸扭着头不屑地道:“能有什么不对!”   秦峥又笑,只是那笑偷着凉意:“感谢秦三婶十七年来一直帮我照看宅院,只可惜秦峥手头窘迫,只能拿出这十两银子答谢三婶了。”说着,将白花花的十两银子放在秦三婶面前。   秦三婶顿时羞恼成怒,憋着气道:“秦峥,你是想拿这十两银子就把我一家老小赶出去是吧!”   秦峥淡笑:“不曾请,何来赶?”   这话一出,众人轰然大笑,不过倒是没人敢上前说话,这时候秦大婶便站出来,叉着腰嚷道:“我说老三媳妇啊,你都白白住了这宅子十几年了,如今还又得十两雪花银,这便宜占大了,还是赶紧走吧!大家伙,你们说是不是啊!”   这话一出,倒是开了先河,一时有嘴上没毛的年轻,眼睛里馋那点吃的,气恼这秦三婶惹事,耽误了大家吃菜,于是劝道:“秦三婶,你家还有旧屋破瓦,又不是不能穿,修修补补,一家人也能住得下嘛!”   又有平日早对秦三婶不满的,此时却是打趣道:“秦三婶,你把十两银子给俺,俺家后院的一排瓦房借给你住几个月应急,如何?”   一时之间,大家七嘴八舌,好不闹腾。这秦大婶越发得意洋洋,又对镇子上的老人家说:“老人家,你们说是不是也,怎地这房子就白白被他占了这么许多年!”   这几个老人,一则是听了秦大婶事先的撺掇,二则确实也觉得秦三婶这事做得不对,当下连连点头:“确实应该把宅子腾给人家秦峥啦。”   秦三婶见此情景,竟然没几个替自己说话的,她想到自己以后要被赶出这么大的一个宅院了,顿时悲从中来,干脆一个倒地,蹲在地上撒泼大哭大闹:“老三啊,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我真是好生命苦,留下孤儿寡母让人家欺负啊!你让我有苦给谁说去啊!我还不如干脆随着你去了,也省的让人家这样骑着我脖子拉屎!”   就在她倒地哭了的时候,却见正间那屋里,鱼贯出来三个壮年小伙,个个人高马大,并排而出,黑着脸,走到秦峥面前。   这三人,正是秦家三儿子。   他们见自己的母亲在地上哭闹,并不曾劝,更不曾拉起,而是虎视眈眈地对着秦峥道:“你这是要逼死我娘吗?逼死我娘你赔命?”   说着这话时,老大还挽起了袖子,露出肌肉纠结的胳膊。   老二“呸”的一声,在地上吐了一口痰。   老三“哼”了一声,白眼斜看着秦峥。   秦峥依然在笑,可是笑意却不曾到了眼底,笑得眉梢尽是冷漠。   一旁众人都不说话了,有的甚至有拔腿向外溜的架势。几位镇上的老人摸了摸胡子,咳了几声。   秦大婶面上也有了怯意,她当年为什么不敢去闹腾秦三婶家了,不因为其他,只因为秦三婶家有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厉害。   秦二婶探头探脑,想看看这事怎么了结。   其他众人都盯着秦峥,毕竟秦峥年纪小,身形看起来也单薄,身边也没有个帮手——那个年轻俊俏小伙计,应该不算吧?   一时之间,原本热闹的院子里,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看到。   秦峥没说话,她眉梢的冷意却是更浓。   她缓缓地,也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把切菜的菜刀,放在了桌子上。   她抬眸,用淡漠地遥远的眼神望着眼前三个壮汉,轻轻开口道:“我爹的宅院,我秦峥要定了。”   她冰冷的眸子一点点扫过秦大小子,秦二小子,秦三小子,以及地上撒泼没起的秦三婶,缓慢而狠厉地道:“我秦峥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见过的血,比你们吃得油多。今日我把话撂在这里,谁敢从这个宅院里拿走属于我爹娘的一针一线,我这把菜刀——”她停顿了片刻,冷笑了下,才继续一字字地道:“要见红。”   秦大小子,秦二小子,秦三小子,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略显单薄的少年。   他有什么能耐,敢放下这样的话?   他们试图从秦峥平淡的脸,冷漠的眉梢找出一丝丝害怕的痕迹,却不曾找到。   他们开始犹豫,到底该狠,还是忍,还是滚?   小院里的气氛极其压抑,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唯恐自己的一个声响,便引起了这场蓄势待发的争端。就连往日爱哭闹盯着香喷喷肉菜的小孩子,都意识到不对劲,安静下来。   到底是打呢,还是不打呢?   打起来该帮谁,又或者该跑?   就在此时,忽然,一个铿锵猛烈的声音冲击了大家的耳膜,打破了场中的平静。   大家迅速扭头看过去,却只见院子角落,正是路放。   路放原本就是一个挺拔的青年,虽然并不如小镇上的男人们般壮实,却自有一股清冷的英姿。尽管如今这英姿中混了锅底灰的味道,可是却更凭空多了几分狠厉和冷硬。   脸上黑灰的这个青年啊,他拿着一把卷了刃的斧头,面无表情地砍柴。   粗壮的硬木头桩子一字排列,他挥起斧头,只见刀影闪现,谁也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当刀影停下来的时候,大家不仅瞪大了眼睛。只见地上的所有柴,都成了粉末。   路放站起来,拎着斧头,只见斧头在他手中犹如陀螺一般旋转。   他手上拿着这只旋转得生生有风的斧头,走到众人中间,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大的脸色变了。   秦二的眼睛瞪大了。   秦三往后退了一退。   众人觉得喉咙痒,想咳。   接着,大家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秦家大媳妇从屋里跑出来,上来就用袖子挥打着亲大,口中骂道:“你这个惹事的,没事儿不给我好好干活,跑出来撸起袖子这是干嘛!”   紧接着秦家二媳妇,三媳妇,分别跑出来了,上前对着自家男人一顿臭骂。   柳儿也悄悄钻出来,上前要扶起老娘。   秦大红着脸,摇头,粗哑地说:“干你这娘们什么事!”说完自己也觉得没脸,啐了一口,狠声道:“还不给老子回屋!”   秦峥垂眸,淡笑:“大堂哥,过来吃菜吧,新出锅的大锅菜,再不吃就凉了。”   这话一出,一旁就来了和事佬,镇子上的老人家,捋着胡子开始和稀泥:“要说这事啊,若真评起理儿来,倒是你秦三婶的不对,用了人家宅院这么多年,如今人家回来了,也不曾给腾挪。现如今呢,要我说句公道话,人家秦大侄子给你这十两银子,看得是都姓一个秦字,毕竟一个笔写不出两个秦,那是人家秦大侄子厚道本分不愿意伤了亲戚的脸面。若是人家不愿意给这十两银子,就要你走,难道你还能不走,还能赖着吗?再者说了,这十两银子,虽说不多,但咱这镇子上人家,一年的吃嚼,也足足有余了呢。你既得了这银子,还不快快藏起来,叫一声秦大侄子,吃口热乎菜,以后大家还是一家人啊!”   这话说得有进有退,倒是公道,一时之间众人纷纷附和,也有的夸秦峥仁义不忘本分的。也有的便上前拉了秦三婶的手,亲热地说一起吃菜吧,别闹腾了,倒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当下这气氛总算缓和下来,秦三婶勉强挽回一点面子。于是秦峥收好了宅契,将那十两银子塞到她手里:“堂婶,一起吃大锅菜吧。”   秦三婶绷着脸,不说话,不过倒也不闹了,摸了摸怀里的十两银子,塞好了,坐下来。   秦大秦二秦三却放不下这个面子,一甩袖子回屋去了,三个媳妇儿讪讪地望着婆婆。   这菜,他们是吃呢,还是不吃呢?   那十两银子,是会分了呢,还是不分呢?   三个媳妇儿各揣心思地坐下。   早有好事者拿过碗筷,把那筷子往冒着热气的大锅菜里一插,吃吧!   气氛越发缓和,大家吃将起来,小孩子们一个个争着抢着也要坐上桌吃,可是没那么多杌子,于是便被当娘的搂在怀里。这当年的拿了一个大碗,一边喂孩子一边自己吃,吃得吸溜吸溜的。   一吃之下,大家纷纷点头:“好吃!这粉条有嚼头,白菜有甜味儿,肉块香啊!”   若是往常的大锅菜,或者舍不得放肉于是少了香味,或者肉放太多了倒是腻歪了。偏生他家这肉菜,肉块儿是不多不少,每吃一两口就有那么一块,切得大小均匀,入口,舌尖仿佛便能感触到那被煎过的肉块儿的黄澄澄的触感。一口咬下去,那肉在嘴里化开了,香味十足,无丝毫肥肉油腻之感,那香味混合着冬日里水头十足的大白菜香,让人恨不得将舌头都吞下去啊。   乡下人嘛,比不得那富贵人家每日里精致小菜伺候着,时候久了,便是给他满桌子大鱼大肉,他也竟然最能品尝这最为便宜的大白菜里头的甜。满满一口的肉菜,香到骨子里的水头,软滑劲道的粉条儿,再狠狠咬上一口劲道的白馒头,吃得两个腮帮子鼓囊囊,那叫一个畅快啊。   人人举起大拇指头,不住声的赞,有的要再来一碗的,更有王老伯颤巍巍的端着碗道:“你这孩子,还真是把你爹的功夫学地道了!和你爹当年做的一个味儿啊!”   一时又有小娃儿叫嚷着还要吃肉,于是当娘的挑了里面的肉片来给小娃儿吃,吃得满嘴都是香,那当娘的还叫道:“平日里他最不爱吃五花肉的,说是腻,怎地秦老弟做的他倒是爱了。”   一旁人见了哈哈大笑:“这知道的会说秦老弟厨艺好,不知道的还当咱娃儿没吃过肉呢!”      ☆、第21章 一台戏      晌午过后,饭也吃完了,大家逐渐散了。王老伯临走前,拍拍秦峥的肩膀,别有意味地道:“大侄子,干得好!”   秦二婶等大家走得差不多了,挪到秦峥面前,小声地说:“大侄子,你家那地,这些年我们一直帮你看顾着,你看什么时候有空,过去看看?”秦二婶是个识趣的,她家又没有秦三婶家那三个威武雄壮的儿子。既然秦三婶都落了败,他还是见好就收的好。   秦峥抬眼看过去,笑了下道:“二婶,不急。来明年收了麦,我自去种,如今你既种着,便好生种这一季吧。”   秦二婶听了这话,感恩道德,又夸了秦峥长得好会做事,又说回头遇到合适的姑娘家辉给秦峥说一门亲事,如此一番絮叨,最后总算满面带笑地离开了。   秦峥送走众人,之间路放在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包姑从旁帮忙。这包姑小姑娘也真是勤快,今日个忙前忙后,中午人多嘴杂又那么一闹腾,估计也没吃上饱饭。   秦峥进了厨房,热了四个馒头,又将剩下的菜快速炒了一个小菜后,这才喊道:“路放,包姑,先过来吃点东西吧。”   路放正将收拾好的桌子码放在一旁棚子里,听到这话道:“包姑先去吃吧,我还不饿。”   包姑见活也差不多了,自己确实也饿了,便过去笑嘻嘻地道:“秦哥哥我还真是饿了呢。”   秦峥将将馒头递给她,问道:“包姑,几岁了?”   包姑边啃馒头边含糊地道:“九岁了。”   秦峥摸了摸她头上的红头绳:“都九岁了,怎么也不去上学堂啊?”   包姑听了,歪头笑道:“我不爱上学堂,我家也没钱上学堂。我娘让我找点事儿干,可是他们嫌我小,一时也找不到,就闲着呢。我娘天天骂我吃白饭的。”   秦峥略蹙眉,问道:“为什么不想去学堂?”   包姑一边吸溜吸溜地吃菜,一边道:“上了学堂,也不过认识几个字罢了,又有什么用呢?早晚还不是嫁人,嫁人了每天也是干这些事,我还不如早点学呢!”她双眼发亮地望着秦峥:“秦哥哥,你做得菜真好吃,教我好不好啊?”   秦峥笑了:“包姑,学厨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要吃得了苦耐得了劳。别说其他,就说这刀功,为了这一刀下去力道合适均匀,我都曾磨穿了几个砧板。”   包姑这下子连菜都不吃了:“秦哥哥,教我吧!我能吃苦!我知道当学徒开始也不让学,就让干活,这是练基本功,我什么都能干,你让我干什么都干什么,我也不要钱。”   秦峥点头:“好,你这个学徒,我收下了。”   包姑发出一声的高兴的尖叫,几乎要蹦起来。   秦峥却一个大转折:“不过——”   包姑顿时不蹦了,盯着秦峥看。   秦峥笑了下,缓缓道:“我必须先征得你爹娘的同意。”   包姑听了,连连点头:“好啊,好啊!那是自然!他们肯定同意的!”   此时路放也收拾完了桌椅,便进灶房,将剩下的菜和馒头就着吃了。   这时候,秦三婶磨蹭着过来了,她红肿着脸道:“大侄子,我们肯定是搬开这里的,但只是以前的老房子,多少年没人住了,好歹也得打扫打扫,你先容我们几天。”   秦峥连头都没回,只问道:“请问打扫老房需要几天?”   秦三婶想了想:“总要个七八日吧。”   秦峥不说话。   路放边吃着饭,边听到这边的动静了,便将一个碗狠狠地按在地上,顿时,瓷碗粉碎,咣的一声,倒颇有几分惊心。   秦三婶一哆嗦,忙道:“三日,三日便好。”   秦峥这才点头:“三日之后搬离,请不要拿走属于我父母的一针一线,到时候我会亲自看着的。”   秦三婶讪笑点头:“那是自然。”   秦峥走进灶房,弯腰将地上的瓷碗碎片扫起。   路放挑眉,笑看她道:“如何?”   秦峥点头:“很好,只是可惜了咱的碗。”   =================   接下来两日,秦峥和路放开始为了这个饭庄紧锣密鼓的做准备。虽说家里有一些老爹当年开饭庄剩下的桌椅碗筷,可是还是少了,有的太过陈旧,这些都是要添置的。店面也要重新装饰一下,灶台要扩建,菜啊米啊面也是要去谈一谈的。这些都要银子,眼看着,秦峥和路放从图招财那里弄来的银子就不够了。于是秦峥先是卖了从图招财那里弄来的马,左右着两只马天天要吃草,哪里顾得上喂它们,干脆卖了一只换做银子,另外一只只能留着,以后拉面拉米的活难免用得上。   这一日傍晚时分,秦峥和路放吃着饭,秦峥对路放如此说:“从图招财那里弄来的银子,算你入股了吧,还有这马也是。”   路放何曾在意这个,只是随口道:“随你便是。”   秦峥点头:“我知你是不在意钱财这些身外之物的,可是合伙做买卖,总要事先说清楚的。”   路放只好点头:“你说得极是。”   这天,秦峥吃完饭便开始在院子里转悠,转悠了一番后,便蹲在一处,也不知道干嘛。   路放正拿着一盆水刷洗陈旧的桌子,见这番情景,不禁问道:“你在数蚂蚁吗?”   秦峥点头:“嗯,捉几只来下饭,如何?”   路放皱了下眉:“若是实在没得吃的时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现在,有必要吗?   这时候,柳儿满脸疲惫地从外面回来了,见到秦峥和路放在院子里,站在那里犹豫了下,终于大起胆子上前道:“方……方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回到十里铺后,秦峥对外介绍路放依然用方路这个化名。   路放正将抹布哗啦啦地在桌子上擦,此时头也不抬地道:“有话说便是。”   柳儿看看一旁的秦峥,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她最后瘪了瘪嘴,罢了,都等了好几天了,就没见个路放单独的时候,于是干脆一股脑地道:“方公子,柳儿只是想说,方公子那日耍的板斧,实在是好看,柳儿很喜欢。”   路放一边将抹布放在盆里洗,一边“嗯”了一声。   嗯?这就完了?   柳儿以为路放没听清楚,又缓慢又清楚地重复一遍:“方公子,柳儿只是想说,方公子那日耍的板斧,实在是好看,柳儿很喜欢。”   路放这次,干脆连“嗯”都没有了,只低头将洗好的抹布攥干了水分,顿时那水盆里的水成黑色了。   柳儿盯着那手,心道,这手长得真好看,无论是指甲还是手指头,都匀称修长的,哪里像是普通庄户人家的手啊。只可惜如今非要洗这破旧赃物的抹布,真真是玷污了。若是我能和他在一起,哪里舍得让他……   心思想到这里,感觉跟发烧似的,脸开始晕烫起来。   柳儿抬眸,羞涩而好奇地望着路放:“方公子……”你怎么都不和我说话呢……   秦峥抬头面无表情地望了望这边,开口道:“方路,没事把那些少了腿的椅子也修修。”   路放点头:“好。”   柳儿见此,怔怔望了望秦峥,又看看路放,心里有股子酸酸的,心想我说了好几句他根本不曾理,怎么秦峥才说了一句,他就赶紧答应呢。   这柳儿正在这里吃着干醋,她娘秦三婶正好进院子,一见她正围着路放转,顿时拉下了脸,放口大骂道:“你个丧门星子,在那里黏糊什么呢,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没事凭空拿你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啊!”   这话骂得粗俗,柳儿到底是个未嫁的姑娘家,一听这个,又气又羞,红着眼圈儿瞪了她娘一眼,赶紧钻进屋去了。   柳三婶在院子里收拾着晾在麻绳上的一床旧被子,一边使劲地拍打着上面的灰尘,一边指桑骂槐地道:“可怜我男人死得早,一家子老老小小,被人欺负也就罢了,如今还摊上这么一个不懂事不知羞的臭丫头,这可让我怎么活呢。”   秦峥知道这是恨自己呢,不过她也是唇边扯起一抹冷笑,连抬头都不曾。   路放从小出身世家的,虽说一路也算见识了人间惨状,但这种泼辣刁钻民妇倒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皱眉。   这柳三婶骂了半响,终于累了,抱着被子进屋去了,进屋后又把柳儿骂了一通。大家都隐约可以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秦峥望着收拾一新的桌椅,却是心情大好,想着做点晚饭吃,又见如今现成有些剩下的豆腐白菜和肉片,便干脆借此做个砂锅豆腐汤好了。   当下先命路放在小灶上烧了小火,将砂锅捂热,然后倒进去些许麻油,接着抓了一点葱花呛锅,待到葱花嗞嗞的冒着香味,便将家中剩余的粉皮豆腐丢了进去。当下又让路放把灶里加了些柴,烧得旺旺的,然后在一片嗞嗞声中,倒入了新打开来的井水,紧接着加盐花儿胡椒等。做完这些,拿小盖来,牢牢焖上烧着。   当下路放拿了烧火棍搅着灶洞里的火,秦峥见一切就绪,便拿了馒头来,用大灶烧了一锅水,并拿了蒸笼蒸几个馒头等下吃。而蒸笼下的热水,正好两个人回头洗脚用。   待到砂锅咕嘟嘟开了,秦峥又倒进去一些白糖姜丝并料酒。路放只见她拿了各样物事这个倒一点那个倒一点,手法娴熟,连看都不曾细看的样子。   片刻后,这砂锅里香味四溢,好不诱人。   秦峥随手拿了两个没洗过的地瓜,让路放停了大灶里的柴火后扔进去。烧过灶的灰,足够烫,正好把两个地瓜给焖熟,等回头当宵夜两个人吃。   当下两个人离开灶房,端着那一小砂锅的豆腐汤,豆腐汤的白色热气在冬日小院里弥漫开来。   柳家三媳妇是个馋嘴的,在屋里闻到这味道,死活逼着自家男人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好闻。   柳家老三偷偷摸摸地打开门,走到最西边那个小屋门口,他舔开窗户纸,却见里面两个男人拿了两个小木凳坐在那里,围着一口砂锅正盛汤呢。那汤都熬成乳白色的了,醇厚浓香的味道直往人嗓子眼里钻。   他热不住咽了口唾沫。   娘的,以后如果是要过这种闻得着吃不着的日子,他宁愿搬走回去继续住小破屋去!   第二日,柳家三个媳妇都开始拿了锅开始偷偷地熬汤,可是总也熬不出人家那个味儿,惹得柳家男人大骂媳妇不会持家!   又过了这么几日,秦峥基本收拾妥当,桌椅收拾好了,匾牌也已经订了,过几日就能去取,临街的屋子也开始重新装修了。而秦三婶一家,也到了要搬走的日子。   这一日秦三婶家起得很晚,一直到日上中天,一家大大小小的才开始收拾东西。这东西杂乱,收拾起来锅碗瓢盆的,又人多手杂,难免有个不顺心。于是很快,柳家大媳妇和三媳妇就吵了起来。   三媳妇痛骂大媳妇:“你这个瘪茄子,别以为平日里是怕了你了,平时那是看你老成这样了让着你,你还得寸进尺了啊!”   大媳妇痛骂三媳妇:“你个骚蹄子,馋嘴的娘们儿,你以为是谁啊,敢这么骂我!”   二媳妇从旁戳火:“娘啊,你看她们根本不干活,总不能这收拾东西都让我干了啊!”   三媳妇是个急脾气,跑过来指着二媳妇鼻子道:“你说谁呢你,谁不干活了!”   大媳妇跑过来揪三媳妇的头发:“你个叨叨娘们,别以为我不知道,平时净去别人家嚼舌根子说我坏话!”   三媳妇头发被揪疼了,大哭,一边哭一边去揪大媳妇的。   顿时,三个媳妇一台戏,打骂一片。   秦三婶见状,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嚎啕大哭:“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我咋就命这么苦呢!”   路放淡哼一声:“这是不想走了。”   秦峥听着外面哭闹,眼皮儿都不曾抬一下:“我们只听着吧,看这场戏怎么演。”   谁知道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外面大门口处一声吆喝:“秦兄弟在家吗?”这声音震天响。      ☆、第22章 一个威猛的伙计      顿时,秦家几个女人都吓住了,带着哭丧的表情看向门口。   不看这就罢了,如今这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几步。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高八尺,两眼如牛,鼻孔朝天,皮肤如墨的男人,手里还提着一把钢刀。   这男人不见秦兄弟,却见几个哭丧女人如见鬼神一般的盯着自己看,大大地不悦,不禁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秦兄弟家的院子闹腾!”说着这话时,他习惯性地把钢刀往地上一戳。   托雷原本就有雷霆之势,再加上当了几年玄衣卫士,自有一股平常人家难见的凶狠之势。   这下子几个哭丧女人顿时傻了眼,也不闹腾了,溜溜地回屋,速度收拾了家当就要离开去!   真没想到啊,这个秦峥在外面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竟然有这种凶神恶煞,还是少惹为妙,赶紧搬走图个清静!   秦家三个男人本来让三个女人打头阵,闹上一闹,自己几个躲在后面看情势再做决定。如今一见托雷这么一个大黑家伙矗在院子里,再想起秦峥和方路都不是什么好人,心道还是走吧。   秦峥见他们真要走,倒是也不客气,先去大媳妇屋里要了父母留下的镜子和梳子。   大媳妇气怒交加,欲要指着秦峥的鼻子骂,可是却见那黑鬼凑上来,嘿嘿笑着说:“秦兄弟果然在这里啊!”   这托雷带有西方的西野国口音,咬舌不轻,秦兄弟听着像亲兄弟。   大媳妇心道“妈呀,这秦峥和这么一个人称兄道弟,还不知道什么背景呢!”于是愣是憋下一口气,跑过去骂自己男人了。   大儿子憋了火,被自家娘子骂得越发戳火,便要上去找秦峥理论。   秦峥要回梳子和镜子,收在怀里,这才和托雷见礼。   托雷上前使劲拍了拍秦峥肩膀:“好兄弟,我还说你怎么不搭理我了呢!”   秦峥笑:“没有。”   托雷颇觉委屈:“秦兄弟,我可是辞去了玄衣卫士的职位,特意跑过来投奔你的啊!”   大儿子带着蹭蹭的小火苗正要上前找茬,听到这个“玄衣卫士”的话,心想,他果然是有背景的,竟然有玄衣卫士辞了职来找他,我还是别闹事儿了。当下冷是压下小火苗,拽着发怒的老婆溜走了。   很快,院子里只剩下了秦峥路放和托雷三个人。   秦峥炒了三个小菜,路放又买了小酒,这时候天也黑了,月牙儿冷清清地挂在半空中,三人各自盘踞着一个旧凳子,当月对饮。   托雷边喝边道:“秦兄弟啊,当玄衣卫士也没意思。”   秦峥点头:“你既要来,那也行。只是我们这里一来开不起多高的工钱,二来活累人少,三来凡事儿还得听从掌柜指挥。”   托雷牛大的眼睛滴溜溜转向路放:“老板是谁?”   秦峥指指自己:“自然是我。”   托雷狐疑地瞪着路放:“那他是什么?”   秦峥道:“他也是伙计。”   托雷点头:“行,他既能当伙计,我也就可以当。”托雷知道眼前这个路放就是那个传闻中的路放,那个三岁拿箭五岁上马十六岁打败南蛮大将高璋的路放。他想着他既然能干,我自然也能干。   秦峥点头:“好的。路放一个月的工钱是一百文……”   托雷忙道:“那我要九十文就可以了!”   秦峥闻言笑了,伸出手道:“好,击掌为誓。”   托雷豪爽,一杯酒灌进肚子后,站起来,一条腿踩桌子上了,大声道:“好,击掌为誓。”   两只手在空中响亮一击,各自心里都觉得很满意。   秦峥淡笑:“托雷大哥,你既然要在小弟这里做伙计,有些话,该讲的我可就要讲了。”   托雷一抬手,豪迈地道:“讲。”   秦峥收起笑,拿手指指了指托雷踏在桌子上的大脚:“以后,脚还是不要踩在桌子上来了。”   秦峥淡淡地道:“一来嘛,脚踩到桌子上,咱们还是要擦桌子的。”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只见路放从一旁默默地拿过了一块抹布,扔在了桌子上。   秦峥立起来,平静无波的声音继续道:“二来嘛,咱们这里是招待客人的地方,若是哪位客人看到一个伙计将脚踩在桌子上,他们还会有好胃口吃饭吗?”   托雷听了,恍然,点头:“你说得是。”一边说着,一边将脚放在地上了。   秦峥又缓缓说出第三条:“另外,当伙计要有眼力界,要勤快。”说着这话时,她垂眸望着那块抹布。   托雷终于明白了,大手抓起那块抹布,胡乱地在桌子上擦了擦:“好,我擦干净了!”   秦峥无言,最后只能道:“好吧。”   自从托雷进来后,路放一直没发出任何声音,这时候终于开口了:“托雷兄弟,在哪儿睡啊?”   托雷倒是不计较这个的,当下大手一挥:“无所谓,当伙计嘛,你们睡哪我睡哪!”   秦峥却摇头道:“如今这家人都搬走了,我们有空地儿了。这一共正屋东西厢房,咱们三个一人一间,剩下的耳房抱厦放菜和粮食,还得腾出地儿来再建一个更大的灶房来做饭。至于以前的灶房,等新灶房修好了,我们就改造成杂物间,如何?”   路放点头:“你安排得自然是很好,只是这些都要银子。”他们从第七管家图招财那里弄来的银子如今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而现在要花钱的缺口,光路放知道的就有“装修店面的银子要结账”“做牌匾的银子要给最后一笔了”。   谁知道秦峥却道:“这些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办法。”说完将杯中小酒一饮而尽,这才继续道:“今日托雷大哥新到,我们先去收拾下房间,让他歇息下再说。”   路放听了这话,起身道:“今日累了一天,你早点歇着吧,我去收拾。”说着便进屋去了。   托雷见此情景,马上想起之前所说的“要有眼力界”“要勤快”,顿时恍悟,以着往日抢酒喝的劲头立马跑过去,抢在路放前头进了屋,以自己山头一般大小的身子踏在门槛上,挡住了门口。   “嘿嘿,哪能劳烦路兄弟呢,路兄弟陪着咱掌柜在那边喝酒,我自己收拾就行啦!”说着他就开始把路放往外推。   路放道:“好。难得你刚来这里当了伙计便如此勤快。”他话音一顿,又道:“另外两间也是要收拾的,那就有劳你了,如何?”   托雷一连声的答应:“没问题,小事一桩!”   路放点头:“极好。”说完,抬袖大步跨下台阶,来到庭院桌前坐下。   托雷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上当了?   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托雷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干了,不就是收拾下房间吧,容易得很。   路放捏着一杯酒,慢慢饮下,听着屋子里叮当咣朗的声音,他缓缓地问秦峥:“要不要我去看看?”   秦峥笑着摇头:“不必。一切就劳烦托雷兄弟了。”她忍不住对路放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不挑,左右都能睡。”   秦峥这个人啊,平日里极少有什么神情,总是淡漠疏离的,即使偶尔对着外人笑,路放也知道,那笑只在唇畔,根本到不了眼里。   秦峥的眼总是平静的,而眉梢总是笼罩着一层清淡的漠然,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能让她记挂在心上,也没有什么能打动她的悲喜。   可是如今,秦峥对着他,竟然带了几分调皮地眨了眨眼。这么一个动作,竟然显得那平淡的眼眸立马生动起来,仿佛有很多小星星在那里跳跃。   有这么一刻,路放几乎想伸出手去摸摸那双跳跃的眼眸。   秦峥也注意到了路放专注的眼神,她收了笑,望着路放:“你想什么呢?”   路放回神,仓促间竟然随便抓了一个理由:“我在想,以后咱们有房间了,我和你不用挤在一起住了。”   秦峥点头:“嗯,终于可以宽敞一些了。”   路放没说什么,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   只不过,心里竟然有一丝不知名的失落。   这时候在房子里收拾的托雷忽然粗着声音惊呼:“这里竟然有一只老鼠,娘的,我踩死你……”   低着头的路放,忽然抬眸望着秦峥,平静无波地道:“恭喜你,以后有两个伙计了。”      ☆、第23章 开张之砂锅热气腾腾      第二日一早,包姑过来干活,却见院子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和垃圾,不由得大惊,当下嚷道:“这是怎么了,遭抢劫了?”   秦峥抬抬眼皮子,淡声道:“没,只是秦三婶一家终于搬走了。”   包姑一听大喜:“太好了,这家子总算给咱腾地儿了。”   这时候托雷总算也醒来,出了屋,惺忪的睡眼看着包姑:“秦兄弟啊,我怎么眼花了,看到一个标致的小丫头呢!”   包姑不过十岁左右,还未被人说过标致呢,听到这话,脸上竟然有些红,瞪了一眼托雷道:“你是谁啊?”   托雷故作惊讶地道:“哇,原来我没眼花,这里真有一个俊俏小丫头呢!”   包姑跺脚,对秦峥道:“秦哥哥,这是哪里来的人,怎么说话呢?”说着便一跺脚,干脆不搭理这人,径自进厨房帮着收拾东西去了。   这时候路放恰好走出,面无表情地对包姑道:“这是你秦哥哥新收的伙计。”   包姑一听大惊,小声地向路放打听:“怎么又来一个伙计?”她是担心自己的差事被抢了。   路放自然看出小丫头心事,便解释道:“这你不必担心,你秦哥哥两个不嫌少,三个不嫌多。”   包姑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干活。   秦峥要出门去菜市上看看,便叮嘱托雷道:“托雷大哥,你初来乍到,有事先听路放的,看他需要你做什么,凡事学着点。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托雷摸摸脑袋,心道秦兄弟真是快嘴,他说了这么多,我竟然一句都插不上,待反应过来时,秦峥已经出门去了。他踮起脚尖看向灶房,想了想,还是蹭过去了。   路放见此,倒也不客气,拖地抬重物,凡事尽管招呼了托雷去做。于是一天下来,托雷直呼累啊:“这简直比当玄衣卫士还要辛苦呢!”   路放见此,眸光微寒,扔过一句:“既然喊累,何苦留下。”   托雷闻言大呼:“我早就觉得你看我不顺眼,果然如此,你是一心想着我离开吧!”   一旁包姑的注意力却是不同,脑袋只抓住了那句“玄衣卫士”,她好奇地抓住托雷的胳膊,大声问道:“托雷大哥,你真得是玄衣卫士啊?”她两眼冒出小星星来。   路放对于托雷的叫嚣,并不搭理。   托雷见此,顿时跳脚:“我看你是不想我留在这里,怕我抢了你的位子吧!”哼,托雷人粗心不粗,他看出来了,这个路放浑身散发着排斥的信息,从当日在边城他就看出来了!   这时候,秦峥恰好提着一坛酒进门,一进门就看到跳脚大骂的托雷,以及默不作声的路放,还有个拉着托雷胳膊不放的包姑。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秦峥挑眉问道。   托雷见秦峥回来,连忙诉苦告状:“路放排挤我。”   秦峥看向路放。   路放神情淡漠:“我没有。”   秦峥蹙眉看向托雷。   托雷大声喊道:“他欺负新人!”好生委屈的样子。   秦峥动动指尖,下了结论:“托雷,当伙计的,要尽可能放软了性子。有时候遇到挑刺的客人,上前理论远不如说句服软的话。”   托雷顿时明白了,秦峥这是以为他性子不好?   托雷越发委屈,不过他见秦峥凉淡的神情,顿时明白争辩也是没用的。他看了眼路放,心中暗道,我便吃上这一次亏,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当晚,秦峥为了犒劳两个伙计,亲手烙了拿手的羊脂韭饼,熬了粟米粥,又炒了几个拿手小菜,有麻饮小鸡头,石首鲤鱼,蕉叶猪头肉。   托雷见菜色丰盛,香味诱人,顿时开怀,白日的不愉快去掉了大半,拿起筷子就吃,一边吃一边夸,大声道:“想起往日,我过得叫什么日子啊!”   路放拿起筷子里,细嚼慢咽,姿态从容。   托雷为路放和自己各倒了一盏酒,口中犹自絮叨道:“路兄弟,你是知道的,人说葱韭不得入军门,买鱼沽酒皆有罪,虽说玄衣卫士不是啥军门,可是那规矩却比军门还要严上几分啊。托雷我这日子实在过得嘴里没味儿!”   秦峥端起酒来,分别敬了托雷和路放,然后才慢慢地道:“两位哥哥吃好喝好,今晚咱们还有一事要做。”   话音刚落,路放伸手,拦下秦峥喝酒的动作:“你不能喝。”   秦峥不解:“为何?”   路放以目光警示秦峥。   秦峥恍然,当下只好笑道:“那是我第一次喝酒喝多了,以后就不会了。”   路放的目光明显是不信的。   秦峥只好道:“这次少喝一点,试上一试,如何?”说着一杯酒已经下肚。   路放从旁无法,只好看着。   托雷却是不解:“什么事儿啊?这大晚上的……”又不让喝酒什么的……   秦峥笑了下:“托雷大哥,今日我去外面逛了一圈,订了粳米十斗,白面十斗,绿豆五斗,小豆五斗,另有各色砂锅十个……”   托雷不及听完,就头大地说:“秦兄弟这是要我们去搬东西吗?好啊,你招呼一声!”托雷别的没有,唯独力气有。   秦峥摇头笑:“不是,我是说,这些都是要银子的。”   托雷不懂,路放却是明白的,开业之初万事难,处处都要银子,眼前多少窟窿等着填,他其实好奇,秦峥打算从哪里弄了银子来填补。   托雷当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纳闷地问:“秦兄弟,托雷我虽然以前领玄衣卫士俸禄,可是每月都花个精光,你说这个,我也没银子给你用啊。”   秦峥却道:“不必,今日劳烦两位拿着铁铲挖挖地就可以了。”   托雷越发不明白:“秦兄弟啊,你莫不是被银子逼傻了,挖挖地就能有银子吗,那敢情好,以后庄稼户就等着在地里收银子吧。”   秦峥但笑不语。   待到几个人酒足饭饱,她才招呼路放和托雷,各自拿了铁铲在院子里开始挖了,她指定地点,对方负责挖,挖到一尺深时,她还蹲在那里仔细观察了下地形,又让往左挖。   如此,等到挖地两尺时,托雷一个铲子下去,仿佛碰到了什么,发出咔嚓的声音。   托雷恍然:“难不成下面埋着宝藏!”   秦峥拿手指敲敲铁铲:“怎么可能,不过是家父之前埋的一些藏银罢了。”   托雷顿时来了兴致,哗啦啦几铲子下去,很快一个雕刻有云纹图案的红匣子在泥土中露出来了。托雷忙和路放一起将周围泥土清理干净,终于把这个红匣子挖了上来。   秦峥左右打量一番红匣子,手那么一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把木钥匙。将这个木钥匙轻轻插入红匣子中,红匣子应声而开。匣子打开后,只见里面是白花花的元宝银锭子,有四排,每排五个。秦峥拿手摸了下,有三层,那便是整整六百两纹银。   托雷惊叹:“秦兄弟,看不出来伯父有如此先见之明,竟然为你藏了这么多银子。有了银子,还用辛辛苦苦开什么饭庄啊!”   秦峥不言,默默地取出一百两纹银,然后将其余的放好,又关上匣子,重新放到泥土里去。   路放见此,开始重新埋土。   托雷不解:“秦兄弟?”   秦峥笑了下:“留着以后需要时再用吧。”   托雷想想也是,便点头:“还是秦兄弟有想法。”   当天晚上,路放一直观察着秦峥动静,一直到第二天,他还时不时看眼秦峥,直到确认秦峥确实再无腹痛,这才放下心来。   而此时开饭庄的各项事宜已经万事俱备,秦峥虽然不信什么良辰吉日,却也请人特意算了黄道吉日,又在开业吉日之前,投了帖子给镇上有名望的老人。到了开张那日,王老伯帮着揭开遮住牌匾的红布缎,露出黑色牌匾,上书两个白色大字“一人饭庄”。老人家老泪盈眶,颤声道:“这么乍一看,真如同回到当年!”   路放拿了一把鞭炮开始噼里啪啦地放起,包姑则在那里笑盈盈地招待新客,托雷则在后厨手忙脚乱地烧着火。   借助当日那顿大锅菜的名声,前来观望的客人还真不少。可是今日来了,大家却发现秦峥这开张却是别有名目的。   原来秦峥最擅做砂锅菜,可是一个饭庄,若是只做这个,砂锅不知道要多少。于是秦峥便想了一个主意。每天十个砂锅菜,限量供应,每一桌只可订一个砂锅菜。也恰好,一人饭庄只有十个桌子,正好每桌一个。至于一桌客人吃毕后的第二桌,却是没有了的。   这么一来,大家纷纷好奇这砂锅菜是如何的好吃,一个个表示要订。却见秦峥给了一个菜牌,上面写了十种砂锅菜,大家看着每个好像都很好吃,无奈又只能订一个,于是便胡乱指了一个。一时之间更有人没订到今日的,便问起要订明日的。   待到了大家坐下,这订到的不免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菜,不知道是何滋味。更有没订到的,纷纷伸着脖子围观。   其中唯有秦三婶,带着柳儿也巴巴地凑过来看热闹,却是一心里盼着这买卖不行,最好是没人来吃才好呢!见到一人饭庄鞭炮响起,这么多来纷纷涌起来给秦峥面子,她心里是暗暗咬牙的恨,只盼着那砂锅回头让大家大失所望,从此砸了招牌才好呢!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的时候,秦峥将早已备好的第一个砂锅用食盘端了进来。远远便见那砂锅冒着热腾腾的白气,这天寒地冻的,这只一件,便让人有了食欲。      ☆、第24章 砂锅热气腾腾      待这砂锅上了桌,却见旁边一个小牌子,用豪迈苍劲的字体写着:砂锅三宝。   众人望向那砂锅三宝,只见那砂锅煲是白净的细瓷,冒着热气的汤也是乳白色的。砂锅煲正中是错落叠放的鱼豆腐,金黄色的豆腐皮儿仿佛包不住这与豆腐的香,让人在看到的那一刹那,就从那腾腾热气里闻出了鱼豆腐的香甜。鱼豆腐周围,肉红色牛丸和乳白色鱼丸点缀在乳色的汤间,圆润诱人。此时本是冬日,寒气袭人,众人不免手冷脚冷,只看这炖得乳白养人的砂锅一眼,便被勾住了心魂。偏这砂锅上那点葱绿,更是与这乳白浅色之中画龙点睛,诱得人食欲大开,又不忍食之,仿佛一箸子下去,便破了那点美感。   众人纷纷惊叹羡慕,那挑了这个砂锅三宝的,心满意足的拿起箸子要吃,可是一尝之下,却是嘶哈一声,好烫啊。众人不由大笑,这砂锅煲自然是烫的,大冷天吃着就是暖和!   一时之间,第二个砂锅煲也端了上来,这个名字却是叫秦氏砂锅煲,是秦氏的独家。众人不禁伸长了脖子去看这秦氏独家到底是个什么。一见之下,却是和之前的砂锅三宝不同。那砂锅三宝整体色调是炖得如火纯青的乳白色,只有几丝豆腐金边儿和数点葱绿来衬,颇有情致。而这个秦氏砂锅煲,却是让人一看便直吞口水的香浓红澄澄色。砂锅里各项炖过的菜品堆成一个小山头,有炖得几乎要化成土豆泥的金黄色土豆块,有炒制后炖得软糯的绿色扁豆,更有浅绿色的山笋,酥烂喷香的排骨肉,同样熬得几乎要化开的红萝卜块。这些菜品之上点缀了数点新鲜葱绿,而砂锅煲的四周,则是沿着锅沿逐次插放了一圈儿的黄澄澄的粗粮饼。那饼子,一看便知道烙得焦黄,外脆里软的。一时有小孩子,便叫嚷着要去吃那烙饼,甚至有不听话的都要伸手去抓了,大人便忙拦住了。   得了这秦氏砂锅煲的分外开心,这一大锅,好生实惠,样样俱全!这下子岂不是连其他菜都不用点,就吃个痛快了。众人眼瞅着他尝了一口那排骨肉,却见他闭着眼睛那个舒爽啊,一口咽着,一边连连赞叹:我这一不小心,把个骨头都嚼烂了吃下去了!香啊!   一旁轮到砂锅的,纷纷越发期待了,而没得的,都跑过去柜台,问明日的砂锅还能订吗,若是明日的不能了,那后日的呢?这么一下子,这一人饭庄的砂锅竟然排到了数日之后了。   紧接着,其他砂锅菜品也上了,有晶莹剔透,软糯香烂,被一层红澄澄的浓郁调汁包裹着的砂锅红烧肉,有红辣油亮让人一望之下就忍不住流下口水的开胃辣子鸡砂锅这些菜品配色各有不同,砂锅也各有特色,这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却是一个纯黑色细质砂锅,里面一眼望去,并不知道是什么,只看到黑亮的软绵,白色的鲜嫩,以及几点葱绿点缀。在场众人吃了一辈子的饭,还不曾见过把黑白绿搭配得如此惊采绝艳的,不由凑近了去看,却见那黑色的是炖得黑亮软滑的黑木耳,白色的则是软糯醇香的鱼肉。   饭庄内,大家赞叹连连,那些没订到的,不由很是后悔,有妇人埋怨自家男人的,也有小孩子哇哇哭着要吃砂锅的。只是他们到底来晚了,如今只能站在一旁观望了。   秦峥见此,便让包姑去灶房取来了早已准备好的桂花糖蒸栗粉糕,道一声抱歉,店小人多,只能每日供应这么多。些许糕点,请各位尝鲜,也就当赔罪了。   当下小孩子欢喜,妇人们也高兴,白捡的便宜谁不爱啊!当下纷纷取了粟粉糕,香喷喷地吃着去了。   秦峥见一切就绪,便回了灶房忙碌。包姑在堂前招待客人,忙得里里外外不停脚,她虽然机灵,可是这么多人这么多菜色,难免有些忙乱,于是秦峥便留了托雷在后灶帮厨,却让路放偶尔前去帮着小包姑。   路放来到前堂,倒是很快吸引人大姑娘小娘子们的注意,大家纷纷看过去,有的很快便知道了这位就是当日一个板斧吓退秦家三兄弟的小伙计。   “听说姓路,长得俊,就是模样冷了点啊。”小娘子们这么议论着,同时把路放和自家那位比较了下,顿时觉得自家男人实在寒碜。   “这路公子可曾婚配啊?”大姑娘们直接把路伙计路跑堂叫成了文雅的路公子,同时大胆打听下。   “没有呢,听说刚从这里搬出去的柳儿迷他迷得神魂颠倒。”又一个深知内情的提供情报。   这时候,旁边几个男人受不了了,轻拍了下桌子:“你们是来吃饭的,还是来看人的?”   小娘子们不好意思说话了,大姑娘羞红了脸,继续偷偷看路放。   柳儿见此情景,有些耳热,有心听别人怎么说路放,也想偷偷地看他几眼。可是秦三婶却是气哼哼地拉了柳儿离开,就连旁人要递给她粟米糕,她都没接。   众人见秦三婶那脸色,知道她必然是不高兴了。   也是啊,自己霸占了这么多年的宅子凭空没了也就罢了,别人一拿回这宅子,便把买卖做得风声水起,就她那见不得别人好的性子,能不气吗?   一时之间,众人看着秦三婶离开的背影便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却说这秦三婶回到家,却见家里冷锅冷灶的,三个儿媳妇都懒散散地在那里,竟然没个做饭的。她气不打一出来,便指桑骂槐,先是骂窝里的鸡不下蛋,接着骂那猫儿狗儿只知道吃粮食不出力。别人家的狗给根骨头就知道摇尾巴,你们呢,却让别人欺负到老娘我头上。   她这当婆婆的在这里骂,三个儿媳妇却都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大媳妇,自从住到这老宅子里,房间狭小老旧,土坯都几乎要掉下来了,半夜睡觉都怕砸到脸上来,自然是对婆婆没好气。   当下秦三婶在那里骂,这几个媳妇便白眼哼哼,便有三媳妇挥了挥帕子,道:“你们娘俩不是去人家饭庄了吗?便是凭这都姓了秦,难不成他们开业还不请你们白吃一堆啊?怎地也不带回来点鸡啊鱼的给我们也开开荤?”   二媳妇听了,却是想起那晚秦峥二人的砂锅汤,那味道真叫一个好,便馋了,流了流口水道:“娘啊,您老什么时候也给我们订一桌席面,也好让我们解解馋啊。这自从嫁到老秦家,吃得那都叫一个什么啊!”   秦三婶原本在外面就受了气,此时听了这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却不好向三个儿媳妇再说什么。只因三个儿子,属三儿子性子最软,于是便挑了这个软柿子,指着大骂:“我一把屎一把尿,一个个把你们养得跟头牛,这可真是白养了,如今让你老娘受这窝囊气,真是半点出息都没有!”   这话说的,三个秦家儿郎都红了脸。   老大气不过,冲着地上呸了一口,道:“您老擎着吧,看这黄毛小子怎么倒霉!”说着,便出去了。   秦三婶以为他去找秦峥打架,又怕他打不过,急得在后面直跺脚,大骂着道:“给老娘回来!”   这秦老大却不是找秦峥麻烦,而是去找另一个人了。   你道是谁,却原来这十里铺有一个泼皮,叫陈有志的,年轻时仗了学过些拳脚功夫,做些保镖的买卖,给人押镖送货挣点零花。后来及到大些,成了家有了娃,也不干什么正经买卖,就只收了些徒弟,在这十里铺里,向各商户收些地头税,说是保护各商户不受往来人欺负的。   众人有苦难言,要说以前没他时,也不见得就被谁欺负了去,可是有了他,若是不交,倒要被欺负了去。   可是他要的也不多,不过是每家商户一季给个三两银子,说起来若是不较这个真,倒也罢了,给就给。做买卖的,图个安稳,图个和气生财,谁家也不缺了这几两银子不是吗。   这秦大郎和这位陈有志却有些交情,两个人都爱喝酒,一来二去成了酒肉好朋友。   当下这秦大郎找到了陈有志,如此这般一番,陈有志便拍了胸膛:这件事,包我身上了!   于是到了晌午过后,一人饭庄正热火朝天,便忽然见到毡帘子被猛然踢开,三个穿了黑色短打布衫的壮汉走了进来,一排在屋子里站开,抱着膀子,斜睨着小包姑:“丫头,把你们当家的叫来!”   小包姑是知道这几位的,没想到秦哥哥这店刚开张,便遇到了他们,当下忙进了后厨叫来了秦峥。   秦峥正炒着菜,路放正烧着火。秦峥听到这个消息,不紧不慢地把新出锅的菜盛到盘子里,还慢条斯理地在盘子上洒了一点葱丝做点缀,煞是好看。   秦老爹一辈子对菜的追求,不光是好吃,还要好看,秦峥也便有了这个脾性。   待摆弄完这盘菜,秦峥又往锅里泼了一瓢子水,正好做个呛汤面等下自己吃。   小包姑见此,都急得跺脚了:“秦哥哥,你再不去,他们砸了桌子怎么办呢!”   秦峥淡道:“若是砸了,赔就是了。”   小包姑听了,几乎想哭:“我知道路哥哥有两下子,托雷大哥也不是好欺负的,但是他们人手多啊!”   秦峥拿过布巾擦了擦手,这才道:“走,且去看看。”   路放听了,也默默地将一根粗柴棍扔进了灶洞,让它且烧着,自己拍拍手也跟着出去了。   托雷见了这个,知道是热闹,哪里能少了他,忙也跟了过来。   ————————   待到了外间,秦峥扫了那三个人一眼,便道:“几位是找我秦峥?”   这时候,来这里吃饭的客人因都是本镇的,知道这三个人是陈有志的手下,明白秦峥怕是要吃亏,可是他们也都不敢出头,便只闷头装吃饭,其实眼睛偷偷地瞟着这边。   这三个壮汉,打头的那个,上下扫了秦峥一番,最后不屑地哈哈大笑起来:“便是这小子,大哥竟然要我们三个来,真是小看了我们哥三儿了。”   托雷听了这个,搓搓手,就开始手痒了。   三个壮汉嘻哈笑着,上前道:“今日我们哥儿三个看你不过是个嘴上没毛的小子,也不多为难你,先拿来十两银子孝敬我们喝酒!”   十两银子?身后的小包姑连连咂舌,未免也太狮子大张口了吧?   旁边食客是知道行情的,分明是一年三两银子,怎么忽然变成了十两?这分明是欺负人啊!   秦峥闻言,却是笑了,道:“若是不交,又如何?”   壮汉中打头的那个,上前一脚便将大脚踩到了桌子上,顿时,那桌的客人吓得忙后退,桌上的汤也洒出来一些。   壮汉高声道:“若是不交,你这生意,便别想做了!”   秦峥眸中露出不耐,转身便回灶房去,临走扔下一句:“托雷,你来吧!”不过是个地痞杂碎罢了,当年她和爹在敦阳开食店,什么样的人物不曾见识过。那时候还没有路放和托雷呢,她也不曾被人欺负了去。   路放只扫了那三人一眼,就不曾看他们了。此时见秦峥要回去灶房,便也跟着回去了。   托雷搓了搓手,嘿嘿笑了下,高嚷着道:“爷正好手痒,让你们看看爷的手段!”   说着这话时,只听到噼里啪啦一番响。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半响过后,三个壮汉,灰头土脸,被犹如麻袋一般扔出了一人饭庄。   于是一日之间,一人饭庄名震十里铺。   因了那么好吃的砂锅煲,也因了那么霸气的伙计!      ☆、第25章 山河风雪漫天      第二日,一人饭庄开门做生意,刚打开门,便见门口站着一排七个大汉,为首的那个络腮胡子,这么冷的天里,竟然连个棉袄都不穿,只光着个膀子,露出带毛的胸膛,好个精壮威武。   托雷见了,不由哎呦一声:“这是做什么?”   那为首的光膀子男便是陈有志,陈有志冷笑一声,转首问属下道:“昨日是谁打了你们?”   那身后的便有昨日被打的壮汉,鼻青脸肿,说话都含糊不清了,指着托雷道:“是他,就是他!”   陈有志点头,盯着托雷道:“好,看爷今日个怎么收拾他!”   托雷见一排几个人便冲着自己包围过来,不由往后退了几步,他本就不是那逞一时之勇的人,要不然当日在山上遭遇秦峥也不至于就那么退了,当下忙道:“喂,你们这么多人,难道就欺负我一个!”   陈有志大笑:“就是欺负你,那又怎么了?”   托雷听了,心中苦啊,忙嚷道:“秦老弟啊,路兄弟啊,快来啊!”   秦峥正准备今日的砂锅,路放则是收拾灶房呢,听到这个,两个人对视一眼。   秦峥道:“昨日他们既吃了亏,今日必然要来的。怕是托雷大哥要吃亏,你帮他一下。”   路放点头,便要出去。   秦峥又嘱咐道:“只教训一下便得了。”想着路放是什么人啊,上过战场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如果真得出手,怕是要出人命的。   路放心里自然明白,道:“我只让他们再也不敢来了就是了。”   秦峥道:“若是如此,那再好不过了。”   而店门前,此时已经围了几个客人,都在旁边看热闹。   托雷见路放走出来,顿时腰杆硬了,站起来,对着那陈有志嚷道:“喂,今日倒是要看看,是谁让谁吃苦头!”他本来带着西野的口音,这个“谁让谁”说得舌头打结,惹得陈有志等大笑,一旁围观的人也不由笑了起来。   路放负手,立在台阶上,望向陈有志。   他身形颀长劲瘦,比起托雷陈有志等彪形大汉来自然是瘦了一截,不过此时此刻,他就那么随意立在那里,却仿佛有千军万马之势,让人绝对不敢小觑了去。   陈有志原本是笑着的,可是笑着笑着,他笑便停了下来,身子也僵在那里。   他虽不过是一个地痞,但早些年走南闯北,也见识得多了。   这个黑衣少年,身形清健颀长,挺鼻薄唇,眉眼淡然,站在那里,姿态看似随意,并不见锋芒,却让人能感受到那股隐隐寒气,让人不寒而栗。   陈有志先是一惊,后来端详片刻,便恍然。   是了,传闻世间名剑,便是藏纳在匣中,其剑气亦能透匣而出,直冲九天。若拿人比剑的话,世间不同俗世的英才,便是收敛一身光华,藏身市井之间,可是但凡有些眼光的,总也能察觉到些微末。   只是这少年看起来年不过弱冠,怎地便养有这样一身藏锐之气?这小小一人饭庄,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存在?   他既然来,便事先对这饭庄有了了解,如果他料得没错,这个少年应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伙计罢了。   伙计?伙计……   一个小小的伙计……   陈有志实在难以理清,不过他倒也不傻,心里明白这个人绝对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当下便强笑了下,道:“老三,以后谁若欺负了你,你便打!打不过是你没本事,别没事就叫当哥哥的给你出气!你当我手底下就容得你这种酒囊饭蛋吗?”说着,哼了一声,转身甩开袖子就走!   一时之间,众人比昨日更加目瞪口呆。   昨日的事情,还是能理解的。   今日的,却是连看都看不懂了。   而最不能理解的自然是昨日挨打的那三人。   大哥这是怎么了,说好的给他们报仇雪恨呢?他们摸着歪了的鼻子青了的嘴巴,真个委屈啊!   这个消息传到秦家,秦大郎是吃惊不下,秦三婶是大骂不已,道:“看你出的这馊主意!交的什么兄弟,白白送进去酒菜钱,也没干成什么事!”   秦大郎也觉得奇怪,便忙去找了陈有志,正要埋怨他一通,谁知道陈有志一见秦大郎,便没好气地道:“以后你有些眼力界,不能得罪的人不要瞎得罪!”   秦大郎不懂,便追着去问。   陈有志道:“那个路放,怕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我也打听过了,这天底下,叫路放的,倒是有一个厉害的,那便是大炎国路家的小将军。”   秦大郎想了想,道:“那个路家的人不是说都死了吗?”   陈有志哼了声:“你懂个屁!这个人不管是谁,都不是那么容易得罪的,我看啊,你老娘也别记挂人家那宅子了,别老虎嘴里拔毛儿,反而把自己赔进去。”陈有志能劝秦大郎这个,也是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要不然他还懒得费这个好心呢。   秦大郎被陈有志这么一说,心里虽然不忿,不过当下也不敢造次了。   只是秦三婶终究是意难平,总觉得是那秦峥抢了自己的宅子去,每每在家里扎小人儿骂秦峥。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   又是忙碌的一天,打烊后,劳累了一天的四个人开始坐下来,秦峥下厨炒了几个简单小菜,又温了一壶小酒,哥三个加上小包姑,坐下来吃。   包姑边吃边道:“今日的也很是古怪了,那个什么陈有志,竟然莫名地跑了。”   托雷心里不高兴,道:“我看那陈有志就是个无赖泼皮,虚张声势瞎折腾!”   小包姑确实不懂,她费神想了半日,见其余几个人都仿佛对这件事没兴趣,便也不再去想了,想也想不明白啊。   因又说道:“这生意太火爆了,全都坐满了。秦哥哥,咱们店面还是太小了,如今几张桌子,坐不了几个人。”   托雷今日本就累得半死,又被路放下了面子,听了这话,越发苦着脸说:“我怎么觉得这几个桌子正好呢,人太多了我们也忙不过来啊!”   秦峥点头:“托雷大哥说得极是,再者说今日来的客人多半是乡邻捧场而已。你看这小镇上的人哪里有三不五时来饭庄吃饭的啊。”从一开始,她锁定的客源就不是这个小镇上的百姓,而是南来北往的客商。   她希望一人饭庄的名声能够通过那些客商之口,远播五湖四海。   这么想的间隙,她也会想,父亲也许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假如母亲真得还在,她怎么不来找他们母女呢。   不过尽管有这种疑惑,她依然还是会按照父亲所说的来做,这是父亲的遗愿,也或许是唯一的希望了吧。   几人见秦峥低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便低头吃饭。   这时秦峥却忽然看了路放一眼,开口道:“我听说路放颇讨姑娘家喜欢?”   小包姑一听这个,顿时来了兴致:“秦哥哥啊,你在后厨,自然没看到,东边夏家的青花,西边王老伯家的翠儿,一个个那眼珠子就跟着路哥哥转呢。我都听到了,她们夸路哥哥长得好,说是满镇子都没见长得这么好的人儿呢!我看她们是相中了路哥哥了。”   托雷闻言,浓眉一皱,压着眼儿,颇为不悦地道:“小包姑啊,你这嘴巴怎么都蹦豆子似的,啪啦啦的说这么一串。”说着他拿手指敲了下小包姑的勃角头:“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没事净看这些勾当!你还知道什么相中不相中啊!”   小包姑脑袋被打得生疼,颇为委屈,摸着脑袋撅嘴道:“我说得是实话嘛!”   秦峥却笑了:“路大哥,还记得我当日曾经说过吗,当哪日我回到家乡,挣了银子,一定给你寻一门上好的亲事。如今虽然咱刚刚开张,但想来生意也不至于差,银子早晚能赚到的。既然如今有人相中了你,回头咱就看看赶紧给你娶一门亲事吧。”   托雷闻言,一改之前的抑郁,低头嘿嘿笑:“这个主意好,娶一个进门,从此干活得又多了一个。”   路放奇怪地看了眼秦峥,开口道:“峥弟,我看你还是先为自己考虑吧,峥弟年纪也不小了。”   秦峥摸摸下巴,笑道:“可是没有哪家姑娘看中了我啊!”   小包姑闻言笑望着秦峥道:“秦哥哥,你虽然不如路哥哥生得好,但只要你愿意,肯定有姑娘家喜欢的啦!”   秦峥依然笑:“赶明儿有时间,我就去打听一下。”   路放低哼一声:“店里离了你行吗?”   秦峥想想也是,她略一思索,便道:“咱们饭庄若是日日这么营业,大家难免太过劳累,干脆以后逢一六便休,如何?”   托雷闻言大喜,拍桌子叫道:“好!”天天忙碌,没个头啊,五天一休整那就对了。   包姑却是一个过日子的,当下掰着手指头:“可是那咱们得少挣多少银子啊!”   秦峥却在心里思量着,之前那个第二十六夫人的事,她总觉得怪怪的。那位夫人若是真丧了夫君,怕是真会厚着颜面前来找路放呢。还不如她早做打算,看看是否能给路放寻一门好亲事,断了此女的念头。她也知道小镇上怕是很难有路放适合的姑娘家,毕竟路放以前是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嘛。不过凡事在人为,总是要碰上一碰的。   秦峥如意算盘打得极好,于是过了几日,她便开始四处走动探访乡邻,先是打听了夏家的青花,并亲眼去看了,发现此女实在是有点胖。听说走路的时候,那身上的肉都颤巍巍的。   她想象了下路放身边站了一个胖姑娘的样子,实在是太不合适了。否决了夏家的青花后,她又去买了些茶果点心探访王老伯。   秦峥到了王老伯家的时候,王老伯刚逗着孙子玩耍,见她来了,极为高兴,忙命家中儿媳妇将孙子抱回屋去,热情地招待她坐下。秦峥扫眼看过去时,屋子里摆设一如前几日,只是那副王润之的画却是不见了。   她一边慢慢品度着王老伯递上来的茶水,一边对老人之前的援手表示感谢,老人连连说道太过见外。两个人寒暄半响,终于,王老伯笑着试探道:“大侄子啊,你店里那位路公子,可曾婚配啊?”   秦峥未曾见过翠儿,并不敢把话说实,便道:“路公子家中有一位未过门的妻子,听说是打小儿订下的亲事。只是如今大炎国战乱,流民失所,怕是再也找不到了呢。”   王老伯开始听着有个未过门的妻子,那眉毛都提了起来,再听说失散了,不由得摇头叹息:“还真怕是找不到了呢!就算找到,怕是这事也玄了。”   秦峥略显诧异,这后面的一句话怎么讲?   王老伯却越发叹息摇头:“大侄子,你怕是这几天忙着筹备饭庄的买卖,不曾打听一下大炎如今的形势?大炎的朝都被南蛮攻陷,这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吧。如今哪,整个大炎几乎都被南蛮占领了,我听说啊,这南蛮人凶着呢,遇到人就杀,老人小孩都不放过。至于年轻的姑娘啊娘子啊,都留着,圈起来……”   王老伯说到这个,摇头叹息不已,眉头紧皱。   剩下的话王老伯没说透,秦峥却已经明白了。   王老伯见秦峥脸色不好,宽慰说:“你也别难过了,这些事,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看着了。盼只盼老天爷保佑大炎的那些老百姓,早点有个安稳太平日子。”   这时,王老伯的女儿翠儿掀开棉布帘从外面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盆干果,拿手撩了下沾在发上的雪花,笑道:“爹,秦家哥哥,外面下雪了呢。”   秦峥望过去,却见这翠儿生得还算好看,眉眼婉约,鹅蛋型脸儿,发丝上沾着几丝雪花儿,让人仿佛嗅到一股清新沁凉的味儿。   翠儿将手中干果盘放在桌上,挽唇笑,一笑两个酒窝:“秦哥哥,翠儿知道你厨艺好,普通果子怕是看不上,这是这点干果是翠儿亲自摘了晒晾的,你若不嫌弃,便多吃几个。”   秦峥忙谢过翠儿,用手捏了几个干果在口,倒也香甜,便又多拿了几个。翠儿见秦峥喜欢,抿唇一笑,从旁找了一个杌子坐下,想着听听秦哥哥和爹说些什么,可有提到那位路公子。   秦峥见这个翠儿还算标致,想着或许路放还真会喜欢上这种小家碧玉之姿呢,便有心成全,当下提议道:“翠儿若有时间,多来我们饭庄玩耍,到时候秦哥哥给你做好吃的。”   翠儿一听,自然喜欢,眉眼笑得弯了,唇边酒窝越发可人,连连点头道:“好啊!”   当下秦峥便起身告辞,王老伯要留下吃饭,秦峥以外头下雪为理由拒了,王老伯拗不过,便让翠儿取了蓑衣斗笠来给秦峥穿戴上,这才让她出门。   秦峥再次谢过后,走出王老伯家的大门,谁知没走几步,便看到远远的一个人,头上戴着斗笠,手里提着蓑衣往这边走。   风雪中,看不清样貌,不过看那身形,秦峥认出是路放。   她抬手向路放打招呼,嘴一张开,便有雪花飘进来,她被呛了一下,还是大声道:“大雪天的,你出来做什么?”   路放看了眼秦峥,没好气地道:“那你又出来做什么?”   路放走近了,看秦峥斗笠蓑衣裹得严实,便道:“倒是我多事了呢。”   秦峥不理他的冷言冷语,兀自道:“今日我见了翠儿,这姑娘生得不错呢,脾性也是极好。”   路放径自往前走,不言语。   秦峥被落在后面,只好快走几步追上,边走边道:“你若是心里依旧放不下,那我就不说什么了。”   路放猛然停住脚步,回头,凝目望着秦峥:“你是认为我放不下什么?”   风雪中,秦峥笑了下,道:“你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   囚禁之辱,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丧国之痛,秦峥想起初见路放之时,那个躺在碧空蓝天下的男人,眼眸中没有一丝求生之念。   晶莹的雪花落在秦峥的额发上,又落在她的眉间,可是却丝毫没有扰乱她自始至终淡定从容的神情,她定定地望着路放,平静的眼眸仿佛要看到路放心里去。   一时之间,路放竟然有一丝不忍迎视,他别过脸,苦笑了下道:“峥弟,你想太多了。”   他顿了下,又补充道:“如今我只想好好在这里过日子,当一个饭庄的小伙计。”   秦峥见此,忽然道:“王老伯说,南蛮占领大炎后,在举国范围内烧杀掳夺,无恶不作。”   路放下巴微紧,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又如何呢,他们不是一直这样吗?我又能做什么呢?”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山洞中传来,那么飘渺,那么虚无。   秦峥道:“可是我听说,南蛮北上的主帅是高璋。”她审视着路放的神情,又道:“据说,大炎国的白袍少年将军路放,熟读兵法,勇猛果敢,初次带兵,便遭遇高璋,与高璋在边境缠斗三日,最后尽歼敌军五万,高璋只带了几个亲信仓皇而逃。”   路放闻言,眸中泛寒,忽然冷笑一声,伸出右手掌心,缓缓摊开来时,掌心上是一个永远无法磨灭的‘罪’字。   路放语气中是说不出的苍凉:“你说得是白袍将军,路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可是我不是——”他缓缓地,他低头盯着那个仿佛刻在骨子里的‘罪’,一字一字地说:“秦峥你知道吗,就在那一年的秋季,十万精兵,不战而降,大开韩阳城门,迎入了南蛮大军,就是从那一刻,中原之地再无屏障,敌军长驱直入毫无阻拦,我大炎国土最柔软的腹地被恣意蹂躏,大炎百姓被践踏于他人铁蹄之下。我路家男儿,一门九将,都是铁血铮铮的汉子,都是誓死卫国的忠臣,可是我的父亲和七个哥哥,甚至有我那能征善战的三嫂,没有一个死沙场之上,没有一个人是死在与敌军拼杀之中,而是统统死在圣旨之下,死在路家忠心效忠了十三代的帝王手下!父亲临终遗言,死后求葬乱坟岗,从此路氏无子孙,因为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因为无论是死了还是活了,我们再也不配做路家的子孙!从那一刻前,以前的白袍将军路放已经死了,死在路家世代效忠的帝王刀下,死在他所守护的那片国土上。现在你所认识的,不过是死里逃生的死囚犯,一个懦弱无能的有罪之人,一个胆小如鼠的逃亡之辈,曾经朝不保夕,苟延残喘,在你庇护下当一个小小伙计,讨得一口饭吃,已经很知足了。”   他低下头,目光尽是凄冷:“你可以说路放怯懦,没错,你认为的是对的,因为他没有办法回首去看那片狼藉的山河,没有办法去面对那些枉死的冤魂,他也不懂,到底是谁错了……”   秦峥望着路放许久,却见少年刚硬的面容淡漠,眸子里是深得看不到底的悲恸。风雪扫过他冷峻的面容,雪花模糊了他的眉眼,他唇角的笑意凄冷而无奈。   过了许久,她终于抬手,为路放抹去额间的雪花,然后拍了拍路放僵硬的肩膀:“走,我们回去喝酒去。”      ☆、第26章 秦峥的路菜      最近这些日子,秦峥的买卖还算不错。除了固定的来订砂锅煲的客人外,其他前来光顾的客人多半是来往的客商,偶尔会有路过的凤凰城玄衣卫士。他们吃过秦峥的饭菜后,纷纷赞不绝口,说在外走动,很难吃到这么地道的饭菜了。有的客人表示,何止是吃不到这么地道的饭菜,在外面赶路,甚至几天都啃干馒头冷素饼都是有的。   秦峥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如果她能做出久放不坏又可口的菜,那么路上行旅之人必然喜欢。她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当下便亲自出门采买,去东市订了十斤冬白菜,十斤干笋,十个陶坛子。   包姑见此,不由好奇:“咱们只是要卖白菜干笋饺子了吗?”如今一人饭庄的食材都已经谈妥了专门供货者,这样能够得到更为低廉的价格。怎么秦哥哥忽然要订这些啊,这并不在日常采买的清单中。   秦峥摇头,笑道:“我们是要开始做路菜了。”   说干就干,很快秦峥订得几十斤新鲜菜就送上了门,当晚打烊后,四人在小院里点起了油灯笼,在昏暗的灯光下,路放和托雷负责洗菜,包姑从旁晾干并整理,秦峥则负责切菜。   托雷来了许久,并未见过秦峥切菜,此时只见秦峥取了一个丈二长的大案板,手中拿着一个菜刀,手起刀落间,只见一棵大白菜横躺在那里,依然保持着白菜的形状,可是只手一抚,便可见那白菜早已成为了一寸见方的小块。   托雷正看得惊叹,却见秦峥又是叮当一阵紧密的垛,再看时,白菜又成碎末了。   托雷佩服不已,忍不住道:“秦兄弟,我早就奇怪,你这小小身材,当日哪里来的力气和我比拼,却原来这力气都是切菜练出来的!你这手法实在太好,凭着秦兄弟的本领,如果入军门,必然也是一个奇才!”   包姑和路放早已对秦峥的刀法见怪不怪了,不过此时路放听到这话,洗菜的手停顿了下,抬头看了秦峥一眼。   那一眼,秦峥感觉到了,心里也是明白,当日遇到托雷并和他对峙的事儿,后来他并没有和路放提过。   不过,这本来就是小事一桩,也不值得提啊。   秦峥继续手起刀落,不过一盏茶功夫,几颗菜都切好了,分别放在木桶中。   于是秦峥又拿来一个几丈见方的篾垫子摊开,口中道:“如今雪也停了,明日若是天晴,正好晒干。”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些垛好的菜细密地洒在篾垫子上。   第二日,果然天晴,阳光甚好,看着暖洋洋的日头晒着切好的白菜,秦峥笑道:“今晚打烊后,再将剩下的切好了。”   托雷点头:“好,到时候我们帮你一起切。”托雷觉得,他的刀法也很不错,砍人很在行,想来切菜也是没问题的。   于是当晚,托雷,路放,包姑各自都拿了一把刀,开始切菜。   托雷提起刀来,切得那叫一个卖力,只切得案板都叮当响。路放打量了一番这刀和案板,开始一刀刀地垛。包姑呢,则是两只手握着刀,憋红了脸使劲儿垛。   秦峥从旁观战,只看了一会儿,便摇头道:“路放,你这菜切好之后,怕是你手腕都要肿了。你为了控制力道,手腕太过使力了。这不是在比试武功,也不是在把脉诊疗,而是在切菜,不必那么控制力道。”   托雷很是得意:“还是我切得豪爽。”哪里像路放,太小心谨慎了吧。   秦峥望着他的案板,摇头道:“你的也不行。”   托雷骄傲地指着那些很快被自己垛烂的菜:“我怎么不行了?”   秦峥抚去案板上被垛成菜泥的白菜,露出案板上的刀痕,道:“你这样垛,看起来是没问题,不过垛上三五个月,这案板就没了。”   托雷不解:“案板去哪儿了?”   包姑从旁扑哧一笑道:“都进了客人肚子了!”   秦峥也笑了,望向包姑的案板:“包姑,你的垛法问题倒是不大,只是要多练习,这样才能有力道。等你有了力道,我再教你怎么控制刀法均匀。”   包姑自然知道自己问题大大地,当下笑眯眯地道:“是,哥哥师父,我一定努力好好练习!”   秦峥满意,望着面前这三位入门的伙计,点头道:“好,现在你们都在这里练习吧。”说着,她度步进屋去了。   托雷忍不住喊道:“秦兄弟,那你呢?”   秦峥挑眉道:“我嘛,歇一会儿,然后算算账。”   托雷哭丧着脸:“这待遇差别太大。”   包姑哼了下:“学徒就该有学徒的样儿,你还是好好练习吧,赶明儿路哥哥成了垛菜高手,看你还好意思混下去嘛!”   托雷一听,顿时想起自己的竞争对手,一看路放,果然在认真地垛菜,一丝不苟。   他忙拿起菜刀,也忙碌起来。   =============================================   第二日,天色依然大晴,真是天公作美,秦峥的白菜和干笋都垛好了,又买了几张篾垫子摊开在小院子里,篾垫子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小院子本就不大,如今摊了几张这个,顿时显得局促了,平时走路都要小心翼翼,免得踩了刚做好的菜。   恰好这一日是初六,一人饭庄该休业的,一早上,便听到外面敲门声,紧接着一个清甜的声音响起:“秦哥哥在家吗?”   秦峥掀开帘子过去一看,见是翠儿,便招呼她进屋来坐。翠儿坐下,东张西看的。   秦峥心里明白,当下一边为火炉加上了些炭,一边喊道:“路放,你过来下,给翠儿姑娘倒杯茶。”   路放向来是被秦峥使唤习惯了的,听这话,很快便拿了茶壶和茶杯,过来要为翠儿倒茶。   翠儿姑娘见状,慌忙起身道:“哪里敢劳烦路公子,翠儿还是自己来吧。”说着便要去抢那茶壶。   路放不给,还是将茶杯放在桌上,缓缓倒上了茶水。   翠儿抬眸小心地望着路放,见他俯身低头,忍不住细细打量过去,只见他剑一般飞扬的眉,高挺的鼻子,两唇虽然略显薄,可是那薄唇却透出一种薄锐的力道。翠儿说不清楚,只觉得这个男人和周围的男人都不一样,这个男人是那种让她看一眼就心慌神跳,可是又忍不住想接近的。   她心中一羞,眼神往下,目光却恰好落在男人的胸膛上。   这么大冷的天,他却只穿着青布薄衫,并不厚,仿佛紧贴在那宽厚坚实的胸膛上,随着胸膛的喘息而略略起伏。   翠儿觉得,那胸膛上仿佛散发出一股热力,那种热力几乎要击穿自己一般。   她的喘息忍不住急促起来,脸蛋也染上了酡红,两腿开始发软,几乎要站不住了。   路放并不知道眼前的女人脑补了这么多,事实上他也从没注意眼前的这个叫什么翠儿还是青儿的到底在做什么以及长什么样,他听令倒完了茶水后,转身就要离开。   翠儿见他要走,顿时一慌,忙要站起,她甚至几乎要情不自禁地伸手拉住他。   秦峥笑了下,出声道:“路放,你留在这里,招待下翠儿姑娘,我还得过去托雷那边看看他菜垛得怎么样了。”说着就起身出去了。   路放挑眉,菜垛得怎么样?不是早就垛完了吗?那些菜垛了几个夜晚,垛得托雷都叫苦不迭。   翠儿见此,心中大喜,忙上前道:“秦哥哥既然有事儿,那就忙吧。”说着转首看向路放,垂眸轻笑道:“路公子……”   路放疏冷地望着翠儿:“姑娘,失礼了,我也要去看看灶台上的粥熬得如何了。”说着转身离去。   翠儿见路放要出去,马上道:“路公子,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吧!”说着连忙上前跟上。   到了灶台,路放揭开锅盖看粥,又拿大勺子翻搅了一下,翠儿掩唇笑,这么一个英挺的男子,难得他还会这些灶台的功夫下。她觉得自己也不能让路公子小看了去,于是便自告奋勇:“这看起来还欠点火候,不如翠儿帮公子烧火吧。”   路放道:“烦劳姑娘,怎么好意思呢。”   翠儿摇头又摆手:“烦劳二字千万莫提,秦家哥哥如同我亲哥哥一般,公子也不要见外。”   路放道:“好,多谢姑娘了。”   翠儿心里很是欢喜,便蹲在矮杌子上,开始烧火。   路放站起身道:“既然姑娘帮着烧火,我就过去看看菜垛得怎么样了。失陪。”说着就离开了。   翠儿见此,顿时跌足,这叫什么事儿啊。不过此时此刻她也不好说她不烧火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烧火,一边烧一边在心里埋怨,这是垛什么菜呢,竟然要三个男人都跑过去看。      ☆、第27章 天下女子,不过尔尔      话说路放逃离了灶房后,却见秦峥正在院子里蹲着看烧晾的菜。此时绿色的菜已经逐渐褪去了颜色,变成了白色,秦峥拿手摸着菜末,菜末便发出梭梭的声音,秦峥又碾了碾,这才道:“晒上这一日,明日就能收起来了。”   路放望着秦峥,眉目间透着不悦。   秦峥知道他想什么,不过却装作不知,只笑道:“希望这两日别刮风下雪。”   路放无语。   正在此时,忽听到外面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堂哥在家吗?路公子在家吗?”话音没落,就见数日不见的柳儿进了门,她一见路放,也忘记和秦峥打招呼,掩唇笑道:“路公子,我亲手挑得栗子仁儿,你看你喜欢吗?”说着动了动手中的提篮。   原来柳儿思前想后,她的婚事母亲是不会为她做主的,只能豁出去姑娘家的颜面了。可是拿什么理由去见路公子呢?做点茶点果子,熬个补汤饭羹?都不行啊,那秦峥在这方面是高手,她不能去露这个丑。思来想去,最后只好拿点现成的干果了,于是便背着母亲特意挑了上好的松栗,又瞒着三个嫂嫂熬着夜一颗一颗挑拣剥开,最后总算剥了这么半个提篮,找了个理由溜出门来,巴巴地来见路公子了。   可是路放何尝会领情这个,当下根本是连看都不曾看,只生硬地道:“劳烦柳儿姑娘惦记,只是路放无功不受禄,柳儿姑娘还是拿回去吧。”   柳儿既然来了,怎么会回去,虽说姑娘家面皮薄,可是这里曾经也是她的家,是以她只和秦峥打了一个招呼,便堂而皇之进门,坐下来,打开食篮,招呼秦峥一起吃。   秦峥倒也不客气,拿过来尝了一个,点头道:“好吃。”   这话音刚落,旁边屋子里还在酣睡的托雷顿时睁开了眼,马上遁着声音而来,大声咋呼道:“秦兄弟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给我留一份啊!”   秦峥捏着栗子笑:“不是我做的,是柳儿姑娘送过来的。”   柳儿自从上次被托雷一声吼后,就有些怕托雷,此时见托雷忽地冒出来,微微一惊,瑟缩了下,不过终究壮起胆子,勉强笑道:“托雷大哥,你若要吃,尽管拿便是。”嘴上话是这么说,可是心里在流泪……这可是特特地给路公子吃的啊。   托雷却不知道小女儿的细腻心思,上前拿了提篮,抓了一把,呱唧呱唧往嘴巴里放,一开始一口一个,后来一口两三个,最后越吃越快,很快一把没了,于是又抓第二把。   柳儿心疼地盯着托雷那个贪婪的手,想制止,又不好意思,只好看向路放:“路公子,你也尝尝?”   路放摇头:“不必了。”   柳儿正待继续劝吃,这时候灶房里的翠儿出来了,翠儿见了柳儿,自然知道她的来意,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翠儿笑得甜:“哎呦,柳儿姐姐拿了松栗子来给路哥哥吃呢!”刚才还叫路公子,现在马上改口路哥哥,看谁能在这个小院子里站稳脚跟!   柳儿眼前一花,也跟着笑道:“这不是王大伯家的翠儿姐姐么,怎么也在这里啊?”   翠儿依然笑,甜甜地望了路放一眼道:“路哥哥让我帮他在灶台烧火。”说着,对路放道:“路哥哥,我看粥已经熬好了,最后放了灶台里一把火,慢慢焖着吧。”   路放点头:“极好。多谢。”   柳儿见此,心中顿感不妙,看看翠儿,看看路放,难不成这两个人竟然熟稔到如此地步,都帮着烧火了?!   托雷吃着松栗子,也看出点门道来了,当下和秦峥并排坐在台阶上,笑呵呵地道:“柳儿妹子啊,你的松栗子真好吃!”既然吃了人家的,就帮帮人家吧,于是他又道:“改明日我和你秦公子还要帮着烧火呢,不如你就过来帮忙吧?”   柳儿闻言,投以托雷感激的目光,忙点头道:“好,我一定来。”刀山火海,哪怕娘亲一万个不愿意,她也要出来帮着烧火。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又听得外面一声泼辣的叫声,很快秦家三婶出来了,她拿手指恨恨地指着柳儿,大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这个想男人的骚蹄子,平日里伺候你老娘也没见你这么殷勤,怎么看到个男人就没个人样了,巴巴地拿了好东西来喂别人那张嘴!”   托雷吃着松栗子的口顿时僵在那里了。   秦家三婶恨恨地望望地上提篮里的东西,上前叉着腰,一把揪住柳儿的头发,大声骂道:“你这个没心肝的,我的东西,就算是喂狗,我也不要给那些没天良的人吃!”   托雷一听,怒了:“好你个婆娘,竟然敢跑到这里来撒野!”说着就要上前解救柳儿,痛打泼妇。   柳儿往常是被母亲打骂习惯了的,可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特别是当着自己心仪的路公子的面,这是头一遭。想到自己小心谨慎想要在路公子面前做出的娇俏小女儿情态,被母亲这么一闹彻底瓦解,况且又被骂得如此不堪,顿时悲从中来,咧着嘴大哭道:“娘,你也不用打我,我也不想活了,我干脆自己一头撞死得了!”说着就要往墙上去撞。   柳儿娘揪住柳儿不放,一边打一边继续骂。   托雷正要上前英雄救柳儿,忽地包姑尖叫一声:“小心,我们的菜!”   大家的目光齐齐望过去,却原来柳儿和柳儿娘的这一番挣扎,一脚正好踩在晾晒了几日的菜上,那个心疼啊!   托雷这下子也顾不上美人了,当下大吼一声:“要打滚出去打!”   这一声吼叫果然管用,柳儿娘吓得一愣一愣的站在那里,柳儿呜咽哭着,不再闹着要撞墙。   翠儿虽然和柳儿在前一刻争斗,可是看柳儿哭得这番模样,到底是邻居,也只好上前劝解。   秦峥见此,只好道:“翠儿,劳烦你帮着包姑一起将柳儿姑娘送回家吧。”   翠儿对着秦峥笑了笑,又回眸看了眼路放,懂事地点头道:“秦哥哥,路哥哥,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把柳儿姑娘送回家的,也会劝劝秦家三婶的。”   多么贤惠大方又得体的姑娘啊。   在翠儿柳儿以及柳儿娘走后,秦峥和两个男人,默默地蹲在地上收拾被糟蹋得乱七八糟的干菜末。   收拾了半响,秦峥看菜也晒得差不多了,再晾下去也怕再遭受什么意外,于是便拿了麻袋,将菜末收起来。眼看着天黑,秦峥让托雷点起了油灯,自己则就着昏暗的灯光,将菜倒入一个木盆中,在里面撒上盐花儿,开始慢慢揉搓,搓到菜叶子由浅绿逐渐变成深绿,渐渐又重新浸润起来,这才将菜叶装进前几日刚买好的陶坛子里。装得时候也是有讲究的,要一层一层地装,每一层都要用棒槌夯实在了,最后再用草辫子紧紧地扎起来,将坛口封住。   路放见这装坛的过程繁复,知道秦峥当晚又要熬夜,便自己也动手来装。他做事素有天分,不过几日功夫垛菜已经有模有样,如今装坛子只看了一遍,很快便上手了。   托雷也想帮忙,不过很快秦峥看出他不是那块料,便让他去睡了。   一直到三更时分,十个坛子都装满了,秦峥打了一个哈欠,准备要去睡了。   可是路放却叫住了他:“峥弟,我有话对你讲。”   秦峥去而复返,吹灭了油灯,两个人走到外面,坐在台阶上,吹着小风。   路放迎风坐在夜色中,小镇的月光如水,洒在他刚毅的侧脸上,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峥弟,我并无成亲的念头。”   秦峥双眸微眯,望着那轮高远的明月,道:“为什么呢……”   路放道:“我没兴趣。”   秦峥闻言,叹息一声:“路大哥,秦峥希望你能幸福。”   他们这些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人,心底总是有那么一分伤痕,以及一些这辈子都无法走出的结。路放尤其是,比他们这些普通逃亡者的心结更重。   这心里的结多了,一层一层的都是疙瘩,每一个疙瘩上都染满了血泪,人就被这些疙瘩长时间压着,怎么能快活。   其实秦峥是多么希望,假如以前的那个路放已经死了,那么现在的这个路放应该学着去忘记,忘记各种伤痛,学着去做一个普通老百姓,学着去娶妻生子,过得一世安稳。   路放却道:“我现在这样,就很幸福。”   秦峥转首看向他,就着月光,却只看到那抹轮廓,紧锁的眉头,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型以及紧闭的双唇。   秦峥尝试着开口:“你不希望有个女人为你暖床叠被,冬日里为你奉上一杯热茶,夏日里为你做上一碗凉汤吗?”   路放闻言,语气中是说不出的萧瑟沉寂:“我不希望,也不喜欢,更不会爱。”   啊?   秦峥摸摸鼻子,忽然不明白起来。   路放解释道:“闺中弱质,多为水性杨花之辈,富贵之时可锦上添花,大难来时各自逃离,又有几个能够甘苦与共呢?这样的女子,我便是要来暖床叠被,又有何喜?”   秦峥僵了下,良久开口道:“总有不是这样的……”   谁知路放唇角却勾起一个鄙薄的笑来:“天下女子,都不过尔尔。”   秦峥垂眸,不再言语。   两个人正在这里说着话,忽然听得外面大声的敲门声,待开了门,竟然是秦家老三。秦家老三身上随便搭着一件短衣,见了路放,气不打一处来,抓着路放的脖子就粗声粗气地道:“姓路的,你可是害死我妹妹了!若我妹妹出了什么事,老子和你没完!”   秦峥见此,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秦家老三怒道:“我妹妹跳井了!”      ☆、第28章 呛炒白菜干      闻此,大家皆是皱眉,便忙问秦家老三现在如何,秦家老三悲愤不已:“现在大家都在镇子口的井边,正找人捞呢!”   秦峥听此,便叫起来托雷,又让路放找了家里的绳子,一起往镇子口的井边赶去。   到了井边,才发现这里已经围了几个人,大家俱都是半夜被惊醒的,手里拿着绳子正要往井里去捞。一旁的柳儿娘以及柳儿三个嫂子都在,柳儿娘哭天喊地的,见到秦峥和路放来了,几乎要上前拉扯着拼命。到底还是她家男人理智,被秦老大一声吼,怒道:“先把妹妹救上来再说!”   救人,那该怎么救呢?此时几个人拿着绳子,绳子一头绑了筐,往水井下面送,秦家二郎正对着井口喊话:“柳儿,妹子,听到了没,你别犯傻了,赶紧抓住筐!”   可是井中水寒,井很深,水筐下去只有噗通水声,却并没有女子回应的声音。   秦家三郎一跌脚:“不好,妹妹怕是不行了!”   闻听此言,三个嫂嫂齐声捂着嘴儿哭:“哎呦,我那苦命的妹子哟!”一边哭着,其实心里在想,正好少赔一份嫁妆啊!   一旁的人,虽说往日不太看得起秦家,不过此时人都跳井里了,到底是一个镇子上住着的,于是也着急得大汗直流想着怎么救人。   混乱之中,路放走到井边,英眉深锁,   可是冬日水冷,绳子下去,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路放来到井边,往里面只看了一眼,便道:“须得放下一个人去。”   这话一出,众人都不说话了,这么冷的天,里面的井水都结成了薄冰,若是有人下去,还不跟着冻个半死。况且万一上面的人绳子抓得不牢固,一个滑溜,岂不是下去的人也跟着上不来了。   柳儿娘用含泪的目光殷切地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子,谁知道三个儿子都只盯着那井口,并不说话,家里三个儿媳妇面上都有了忐忑,其中大儿媳妇更是上前哭道:“娘啊,咱家大郎小时候被水淹过,现在都不敢下水洗澡呢!”   二儿媳妇正打算说话,没想到现成的理由被大儿媳妇抢了去,一时想不起好法子,不由得掩嘴痛苦:“娘啊,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呢!”   三儿媳妇见状,不甘示弱,扯起嗓子大哭一声便要说话,谁知道秦家三郎红着脸粗声道:“一个个的丧家娘们,都别嚎了,我妹子还没死呢,我下去救她!”   三儿媳妇见此,上前拦腰就要抱着三郎不让下去,三郎喝斥道:“总不能眼看着妹子在下面不去救!”   三儿媳妇痛哭道:“都这么一会儿子了,说不得人早就没了。”   柳儿娘见此,又是心疼儿子,又是担忧女儿,扯着嗓子倒在地上大哭。   路放此时已经不声不响地将绳子拴在自己腰际了,他打了一个繁复而结实的结,然后把绳子另一头递给秦峥,道:“全靠你了。”   秦峥的力气,他是相信的。   秦峥就着微薄的月光望向路放,他的脸上是淡然的坚定,便点头道:“好,放心。”   他们二人,原本是可以以性命托付的。   这时候,秦家的媳妇儿和儿郎都看到了路放的动作,哭泣停止了,大家不再说话,而是以期待的目光望着路放。   路放从井边跳下,众人只听到有轻微的落水声,声音并不大。秦峥手中的陡然绷紧,她将绳子拴在了井盖上,然后自己抓住,身旁众人见此,也忙帮着一起抓住。   柳儿娘着急,便俯身叫嚷道:“找到柳儿没有。”   下面并没有回音,只有细微的水声传来。那水声细碎,惹得人越发不安。   柳儿娘以及众位柳家儿郎着急,都俯首在井盖上看,可是里面黑森森的,只有偶尔反射出一点点的水光,他们什么都看不清楚。   托雷见了,忍不住一旁小声问秦峥:“路家老弟水性到底如何啊?”别那个没救上来,又搭进去一个。虽说他和路放处处竞争很不和睦,可是到底相处了这么久,人心都是肉长的,路放真出了事儿,他也难受哇!   众人都翘首等着,忽然听到下面咕噜噜水声响起,深井之中传来路放带着回音的朗朗之声:“把绳子再放下一些!”   秦峥听此,忙解开栓住井盖的绳子,旁边秦家二郎早已拿来另一根绳子,两个栓做一个,于是又把绳子递下去几分。   于是大家又听到一阵扎进水里的声音,然后便没动静了。   众人不禁屏住了喘息,井盖边是秦峥托雷并一起拉着绳子的秦家三郎,柳儿娘和秦家二郎在旁看着,井边太挤,其他人只好凑在他们背后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功夫吧,他们又听到有水声,接着些许月光,仿佛看到里面水光波动,哗啦啦的水声中仿似有什么动作。   柳儿娘尖着嗓子问:“咋样了,到底找到了没啊!”   下面路放一边将口中水吐出,一边冒着寒气喊道:“找到了!赶紧把我拉上去!”   众人大喜,忙拉绳子。   这次拉绳子时,重量沉甸甸的,看起来真是两个人。   一瞬的功夫,上面的两个人便被拉上来了,只见浑身湿透的路放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柳儿,柳儿双唇紧闭面目苍白,竟然是无半分生气。   柳儿娘痛哭着上前,一把抢过女儿:“我的儿啊,你怎么样了!”紧接着秦家三位儿郎齐齐围上去,叫大夫的叫大夫,帮着拍背的拍背,等妹子把水吐得差不多了,着急忙慌地要将妹子抱回家。   秦峥脱下身上外袍,将路放裹住,手指凑巧碰到路放的手指,冰凉彻骨。   秦峥低声问:“你还好吧。”   路放看了秦峥一眼,摇头说:“没事。”   当下众人也是不放心,跟着去秦家看看柳儿到底如何,老大夫很快来了,号了脉后,开了药,秦家又赶紧给她喝了姜汤等。老大夫悠悠地叹息:幸好救得及时,好歹把个命捡回来了。   于是秦家这才松了口气,大家也都要各自散去。   秦家三婶原本哭着就要赖上路放:“都怪你,要不然我的宝贝女儿怎么会跳井!”   一旁邻居看着至今浑身湿冷的路放,有点看不下去了:“秦家三婶,还不是你今日把姑娘骂了一通,她姑娘家脸皮薄,这才要跳井的,你怎么却赖上人家?今日若不是路家伙计,怕是你姑娘命都没了吧,你竟然不感激!”   一旁秦家儿郎不说话,倒是这三郎,上前一拜道:“今日多亏了路家兄弟了。”   路放只淡声道:“乡里乡亲,应该的。”   ————————   饭庄又忙了几日,这一日是十一,轮到停业歇息,于是秦峥便开始做路菜了。她先将烧热了锅,放进清亮的麻油,待到麻油在锅中加热到了八成,则放入干椒爆炒。干椒在油中发出嗞嗞的声音,很快,略呛的浓香便扑鼻而来,散发在小院里,勾引着每一个人的肠胃。正在擦桌子的托雷扔下抹布,不由自主地跑到灶房门口,吞着口水问:“这是又做什么呢,这么香啊!”   秦峥不言,擦了下额际的汗滴,开始放剁碎的葱花,有白的有绿色的,鲜嫩欲滴,这绿白相间的葱花儿进去锅中,迅速被煸出了香味,葱花儿特有的清香和干椒富有诱=惑力的浓香混合在一起,再再勾着托雷肚子里的馋虫。   只见秦峥又利索地将晒干的菜末放入大锅中,快速地翻炒,小包姑卖力地拉着风箱,灶膛里的火苗几乎要从灶口冒出来,火红的颜色映衬着小脸。   秦峥翻炒数下后,又娴熟地将姜、蒜、盐、糖、酱油等分别撒入,片刻之后,呛炒白菜就出来了。秦峥端来一个大木盆,将白菜放入木盆上。   托雷再也忍不住了,钻进灶房,只见那木盆里,绿色的白菜粉末失了水分后,又经过油水浸渍,晶莹剔透,饱满欲滴,宛如上好的碎玉一般惹人心动,上面隐约仿佛带了一点油丝儿,散发着干辣麻香,混合着充分煸炒出的葱香儿,几乎让人的口水都要滴下来了。托雷忙拿手指头捏了一点,放进嘴里,香味沁人心扉,口中白菜末颇有嚼头,吃了唇齿留香,当下连连点头:“好吃,真好吃!”   一边说着好吃,一边又要伸手再去捏来,包姑眼疾手快,上前拦截:“托雷大哥,你也太馋了!我和秦哥哥辛苦了半响,还未曾尝过呢!”说着咽下口水,自己也赶紧捏了一点来尝。   秦峥擦擦汗滴,用勺子给他们各自挖了一点放进盘子里,两个人顿时满足地捧着盘子用手抓吃起来。秦峥无奈,又只好递给他们两把筷子。   当天晚上,几个人的晚饭便是呛炒白菜干拌白粳米,散发着清香的米饭蒸得晶莹剔透颗粒分明,搅拌上有韧劲嚼劲又散发着香味的干呛白菜,那个味道,实在是让人走不动路。当天别说是托雷和包姑,便是路放,都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饭。   秦峥当晚再接再厉,将剩下的白菜干全都炒了,炒好后,取来巴掌大小的陶罐,将炒菜一勺一勺地放在陶罐中,一边放一边压,压一层放一层,如此,当陶罐满时,里面竟然紧实地放了小半盆的炒菜。   秦峥又拿来裁成小块的粗布,将陶罐口部封紧扎好,扎好之后上泥,放在一旁晾晒。一个晚上功夫,十几个小陶罐整齐地码放在那里,倒是看着别致。   秦峥又去找来笔墨纸砚,着路放写了几个红字,上书“一人饭庄制”,然后用浆糊帖在陶罐上。   大功告成,她笑着对包姑道:“明日个来店里的客商,每个人都免费赠送一小盘路菜,敬请品尝。”   包姑心领神会,点头道:“我还会把咱家的路菜都放在店里摆着,谁吃了喜欢,那就掏银子来买!”   托雷闻此笑道:“小包姑人虽然小,脑袋却灵活得很,竟然了不得啊!”   包姑开始还觉得托雷是个大个子,又见他当过玄衣卫士,是抱着崇拜的心情的。可是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在托雷面前言辞毫无忌惮了,当下得意地瞧了托雷一眼,小鞭子一甩:“那是自然!”   当天秦家路菜一上桌,来往客人尝过后,纷纷赞不绝口,顿时一群人抢着要掏钱购买。有一个客人嘴馋,问了价钱后,表示把剩下的几罐子全都包了。于是后面的客人不高兴了,表示自己不能没有,于是差点吵起来,幸好有托雷上前压场,最后各让一步,见者有份,这才平息一场争端。   秦峥见此,便又进了紫茄,猪肉,玉瓜,蘑菇,虾等物,又进了香料若干,准备大肆制作路菜。   她要做的路菜共分三种,一共是炒菜类,如炒肉丁、鸡丁、笋丁等,主要是特点是油多香味浓,出门在外行旅之人,拿出来拌饭就馒头烙饼,其香味出众足可解馋,第二种是酱玉瓜,腌大头菜等类,主要特点是耐久易放且下饭,第三种则是汤料类,如把蘑菇和笋干晒得极干,用上好酱油煮培烘干,收纳在陶罐中放好,待到要吃时,滚水一冲,便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汤菜。   要一下子做这么多路菜,还要兼顾白日的生意,自然是人手不够,于是秦峥上街一逛,又找来两个短工,帮着一起干活。王老伯见此情景,便提议让自家女儿翠儿也过来帮忙,好歹学点东西,工钱什么的千万别提,提了就是看轻了你王老伯。秦峥见此情景,也不好拒绝,若是真不让来反而是驳斥了王老伯面子,于是只好请翠儿也来帮忙。想着等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时,提了瓜果糕点前去看望王老伯以表示感激之情吧。   翠儿虽然是个姑娘家,但是人倒是勤快,手脚也麻利,心思又细腻,着实让秦峥省了不少力气。秦峥想着,这个女子确实贤惠,便是路放看不中,若是能够在自己店里长期帮工也是好的。只可惜这翠儿一心记挂着路放,她是听说了那天路放救了柳儿的事后,越发心里把路放当个英雄看了。便是这段时间如此忙碌,那眼神也三不五时地往路放的方向瞅过去,偶尔还要试图上前搭话。秦峥叹了口气,若是她真要长久留下翠儿,怕是第一个皱眉头的便是路放。   提起翠儿,又不得不提到柳儿姑娘,要说起来这柳儿也实在可叹可悲。原本她或许只是对路放有些好感,或者是出于对母亲的叛逆才越发要接近路放,可是自从那日大闹,她被母亲骂得失去了脸面,竟然跳井去了。路放把她从井里抱了上来,她醒来后,听说这事,竟然是对路放死心塌地,每日都要来看路放。   她娘见此,到底心疼女儿,也只好暂时压下火气,任凭她去折腾,说是就当白养活这个闺女。   自打这之后,柳儿姑娘是日日登门,今日带了点干果,明日说是来店里吃点东西,后日又来找翠儿包姑玩耍。这理由都听得包姑和翠儿无奈,那无奈的眼神几乎要喊出来:别来找我啊,我没空和你玩耍啊!   那晚和路放聊过后,秦峥知道路放心结难解,也便不再为他张罗什么,想着万事随缘吧。   于是翠儿依然各种讨好路放,柳儿从旁眼红,各种来凑近乎,路放则是一声不吭冷眼以对,低头不辞辛苦地日夜操劳,为秦峥洗菜、择菜、切菜、晒菜,最后帮着烧火打下手炒菜。   有一天深夜,包姑和柳儿早已回家去了,两个帮工也回了,托雷实在困得不行睡去了,唯独路放还在陪着秦峥在那里炒菜。   秦峥忽然忍不住开玩笑道:“路大哥,这工钱是不是该给你加倍了,你这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呢。”   路放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拿着烧火棍,听到这话冷望了秦峥一眼:“随便你。”   秦峥耸肩:“话确实不能这么说,咱们店里挣的银子,我的就是你的。”   路放拉风箱,又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口中道:“我说了,随便你。”   秦峥默默地凝视了路放片刻,看他被火光映照的冷硬脸庞,看了一会儿后,便又重新开始炒菜了。   其实不说也是明白的,好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能够以命相许的好兄弟。   提银子,倒是生分了。   =======================   经过数日的筹备,终于在某一天,秦家的一人饭庄的柜台上,忽然一字摆开了各种颜色各种大小,贴了各种红字的陶罐,当然红纸上无一例外写着“一人饭庄制”字样。   此时秦峥做出来打头阵的炒白菜末已经小有名气了,于是新的一轮路菜一上柜台,几乎都是每人各样来一两罐,最后不过一天的功夫,就抢购一空。   包姑数钱数得手抽筋,两嘴笑得合不拢嘴,对着秦峥兴奋地道:“秦哥哥,好多银子啊!”   秦峥点头笑,同时慷慨许诺:“这段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以后咱们还要制路菜的,制造路菜赚得的银子,路放托雷和包姑,各自占股二成,如何?”   包姑听了这个,几乎不敢相信,长大了嘴巴说:“秦哥哥,你说得是真的吗?”   秦峥抬手将她嘴巴合上:“那能有假?”   包姑还是不能相信:“可是,那是好多银子啊……”如今很多银子都是经过包姑的手,她深知以后路菜的盈利极为可观,若她能拿两成,那么……她咽了下口水,那些银子,怕是父母两个大人都未必能赚得来吧?   秦峥抚摸着包姑的勃角头:“不过包姑,我有个条件的。”   包姑忙问:“什么条件啊,秦哥哥?”   秦峥缓缓地道:“秦哥哥说了,会给你两成,便会给你两成。可是你还小,真有银子在你身上,恐怕会为你带来不好。所以秦哥哥希望,先把属于你的两成银子交由秦哥哥保管,等到你稍微大些再自行定夺如何处置,或者有相中的人家出嫁之时,那时候秦哥哥把这笔银子当做你的嫁妆,全部交给你,如何?”   包姑此时已经十岁,十岁的小姑娘家,其实也隐约懂事了。她睁大眼睛,深深地望着站在面前的秦哥哥,良久后,眸间渐渐泛出泪来,她点了点头,哽咽着道:“秦哥哥,你的良苦用心,我懂的,我都听你的。”   秦峥抬起手,为小姑娘擦去泪水,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别哭鼻子了,赶紧为秦哥哥干活去吧!”      ☆、第29章 陈面风波      因了这些日子秦峥忙碌着路菜的事儿,于是家中一样食材的购买一般都有托雷去做。可是这一日,路放正在那里挽着袖子和面,秦峥恰路过,看到那面团的色泽,顿时皱起了眉头,当即从面团中抠了一捏儿,先是撕开来看看了颜色,又放到嘴里尝了一点。   路放见她脸色,便知道有什么不对,自己也看了看,却是看不出什么不对。   秦峥却道:“这面里,掺了陈年旧麦磨成的面,怕是都生虫了。”只是这麦磨成面后,都是白色的,一般人自然看不出其中门道。秦峥自小跟着父亲,开了那么多年食店,不知道进了多少米面,自然是一尝便知道。   这时候托雷也听到了这边的消息,自己也过来尝了尝,却是尝不出个所以然,便道:“左右客人也尝不出,将就些便是了。”   秦峥却摇头道:“客人虽尝不出,我却能尝得出,哪里能以次充好,况且这蒸出馒头来,怕是味道也不好,万一再有一个两个,真得吃出问题来,传出去后,被有心人利用,后果就大了。”   因又问道:“这次的面,是在哪家买的?”   托雷皱眉道:“就是往日咱们经常买面的那家,宋记粮店,买了他家的粮,现成的用牲口拉到了磨面坊里磨成的面粉啊。”   秦峥听了,点头道:“既如此,我明日跟你过去一趟看看。如今这一批,倒了吧。”   小包姑此时也过来了,听了大吃一惊:“怎么多面,怎么就倒了呢?”   秦峥反问:“不然呢?送人吃?传出去这是一人饭庄送出去的面,若是真个有问题呢?便是送给狗吃,吃出问题也砸我们招牌。”   其实她逃荒的时候,什么不曾吃过,但是如今来了十里铺,太平盛世,便有个太平盛世做买卖的样儿。   秦峥一番话,说的托雷和小包姑哑口无言,当天,一人饭庄的馒头开了天窗,只好去斜对门满记食铺订了十锅馒头,惹得那满记食铺的老板娘笑呵呵的。   第二日,一人饭庄关门营业,秦峥带着路放,亲自前往宋记粮店。   秦峥倒也不着急,只在街面上闲逛一般。   街上好不热闹,各色食店,米铺面铺肉铺纷纷陈列,又有金银楼以及财帛铺等,摆放着各色绫罗以及各式珠宝,应有尽有。秦峥和路放行走其间,看着各处带有浓浓方言味的吆喝声四起,竞相争辉。   秦峥负手而行,边走边瞧,来到一处食店时,停了下来。只见这食店里各色吃食一应俱全,有胡饼,白肉,各色羹点如石髓羹头羹等,又有各色面点如铜皮面回刀面等。她看了片刻,招呼掌柜要来一份胡饼。   那掌柜却是认识她的,见了不由得笑道:“哟,哪阵风吹来了秦家掌柜啊!”听说秦峥要一份胡饼,掌柜不由得笑了:“秦掌柜,您来我这里要胡饼,那我可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我这粗制的玩意儿,哪里能入得了您的眼儿呢。”   秦峥淡笑:“孙掌柜,我店中确实没有金丝酥饼,今日见了,倒是嘴馋,想尝尝。”   这孙掌柜一听,立马用一块油纸包了五块金丝酥饼,口中道:“秦掌柜既要吃,尽管拿去便是!”   秦峥要给银子,这孙掌柜却执意不肯,最后秦峥只能罢了。左右都是乡邻,平日里哪能没有个我沾你你沾我的,你送我一个枣,我送你一个瓜,这来来往往就有了人情。   拿了金丝酥饼,给了路放一个,自己慢条斯理地品嚼着一个,继续往前度步。   一路上边走边和相识的人打招呼,片刻功夫,又来到了一处杂货铺前,只见里面有女子所用各色首饰,诸如耳环腕钏凤钗等物,又有香粉面油黛墨膏泽等。   秦峥停留在此处,低头看了一番。   路放不由道:“峥弟,莫非是相中了哪家女子,要买给心上人?”   秦峥笑了,故意道:“难道需要买了送给女子的不是路大哥吗?”   路放闻言顿时皱眉。   秦峥知道路放开不起玩笑的,当下解释道:“虽说路大哥好艳福,不过既然无意于此,我也不强求了。昨日个遇到咱镇上有名的媒婆苏大嘴儿,说是要为你提临街的胡家小闺女呢,我都已经替你拒绝了。”   路放不言,他是不记得,什么苏大嘴儿,什么胡家小闺女,他听都没听说过。   秦峥心中自然明白,又道:“我看如今柳儿是真心实意对你,你还是早点说清楚,免得惹得人家姑娘伤心。要说起来,这柳儿姑娘也是个可怜孩子”   路放道:“是,我之前一直冷淡,希望她知难而退,如今你既这么说,我找个机会,一定去说清楚。”   秦峥又道:“至于翠儿那边,当初我也没有明说过什么,只是旁敲侧击提起过,如今你若去说,反而伤了人家姑娘的脸面。等到有机会,由我去王老伯那里说一番即可。”   路放点头:“好,一切由你了。”   秦峥和路放说完这些,恰好看到台上的香粉,便拿起来,放在手里仔细观摩。   路放心中忽然有些异样。   秦峥心里明白,当下笑道:“路大哥,我只是奇怪,这小小的玩意儿,怎么惹得天下女子人人都爱呢?”   路放闻言,忍不住道:“你我皆是男儿,自然不懂得女人家的心思。”   秦峥闻言失笑,便点头道:“说得极是。”   两个人继续往前行,没多时便来到了米市。这十里铺原本是前去凤凰城的要道,自然交通极其便利,于是便有南来北往的商客,云集了各色米粮,有粳米粟米麦米薏米,有红豆黄豆绿豆等,更有精明的米牙人,前来商讨生意的米铺老板,以及远途的贩运商贩。   秦峥来到一个牛车前,牛车上是满满的粟米,一旁老牛在悠闲地甩着尾巴,脚底下是一滩牛粪。牛车旁边有数人,围着一个已经打开的米袋,正捏出几粒品尝。   秦峥也上前,抓了一小把,自己放了嘴中几粒,又让路放也尝了几粒。   她嘎嘣嚼了几下,问路放:“你觉得如何?”   路放道:“只知是粟米。”   秦峥细细观察那米粒,笑道:“便是粟米,分为上等粟米,中等粟米,下等粟米,还有掺假的米,这差别大了去,价钱自然也相差甚远。”正说着,她忽然一顿,目光却是落在马车旁边的量斗上。   秦峥不着痕迹地走过去,不知道低头看了下什么,然后再也不提买米事宜,招呼路放径自去下一家看了。   路放不解,便问起,秦峥却道:“你看那马车旁边有量斗数个,新旧不一,若仔细看时可发现量斗后面有刻痕。”   路放打仗上颇为精通,可是于这等市井伎俩,却是从未听说过,当下问道:“那又如何?”   秦峥道:“有刻痕,那就是米商自己做的标记。这量斗是做了学问的,有大斗小斗正常斗之分,若是籴米便用大斗,若是粜米便用小斗,若是官家前来检查便用正常斗。”   路放闻言,皱眉道:“真个奸商。”   秦峥当下带着路放又往前走,便到了宋记粮店。   宋记粮店在这十里铺也开了十几年的老字号了,多年下来也颇有些老主顾,生意很是红火。此时秦峥上门,自然有伙计上前招呼,可是秦峥却直言道:“在下一人饭庄秦峥,是来找宋老板的。”   伙计倒是听说过秦峥的名号,知道她家生意好,伙计也厉害,当下不由得多看了路放一眼,便进后院去叫自己老板了。   这宋老板穿一身黛色缎子衫,头上裹一个青巾,留一撮八字胡,见秦峥来了,忙上前寒暄。   秦峥笑道:“宋老板,借一步说话。”   这宋老板却是一愣,强笑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不可以?”   秦峥依然是笑,那笑里却带了几分凉:“这面粉尚且分个里面外面,说话自然也有里头说外头说之分,难道宋老板要我秦峥在这里说吗?”   宋老板闻言,眸子一眯,明白秦峥已经看破,忙把秦峥让了进去。   当下将秦峥请进后院花厅中,并忙喊人上了茶,秦峥笑道:“宋老板,您也该知道,我秦峥今日到这里,可不是为喝茶的。”   宋老板沉着脸,道:“秦老板,明人不说暗话,看你秦老板年纪轻,眼睛却厉害得很,我也不瞒你。这事我虽然知道,却真不是我做出来的。开门做生意,凭的是个良心,我万万不能干那种以假乱真的事儿了。”   秦峥冷笑:“便不是你干的又如何,左右是从这店里出去的面,若是宋老板不说个明白,这事传扬出去,于你我都没有好处。”   宋老板沉思片刻,便道:“其他我也不便多说,但只是秦老板生意做得红火,你吃肉,总也要给别人喝汤。”   秦峥闻言,眸中却是一闪,回忆起眼下情景,却是明白了,冷笑一声,道:“谢过宋老板了。”说着,起身离开。   待走出这宋记粮铺,路放见她脸色,道:“以后你必是不愿在这里进粮食了?”   秦峥点头:“那是自然。”   这粮铺生意做得是进嘴的买卖,万事凭着良心二字。这种事儿,他但凡能干出一次,自然能干出第二次。   路放道:“既如此,我们总得找出另外一家粮铺来。”   秦峥皱眉:“我也想着这个,可是总要挑选一番。”   两个人正说着时,忽听到有争吵之声,转首过去看时,却是一个穿着粗布衣的老农户,赶着一辆牛车,此时正和宋记粮铺的人争吵不休。   那老人道:“我这明明是三石,你却称出两石半,分明是有问题。我这是刚从家里出来时才称过的,怎么会有错。”   那宋记粮铺的伙计却强道:“我们这宋记粮铺,开开门做生意,光明正大,童叟无欺,既然称着是两石半,那便是两石半,怎么会欺瞒于你。怕是你路上洒了也不一定,再说你家斗子不一定做得准啊!”   那老人无奈,气道:“往日也是来这里送过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道了。若是我自己的也就不说了,但只是我这是给庄子里人家送的,短了人家的银子,我怎么回去交差?”   那伙计却是个横的,道:“你怎么交差关我屁事?既然是两石半,那就给你两石半的钱,总不能要我这个做伙计的补给你?”   老人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待要到别家去看时,却听那伙计说:“你走完这一趟街去问问,看谁能给你称出三石的粮来!”   秦峥此时已经听明白了,当下叫住那老人,问个清楚。   却原来这老人是萧家庄人士,这次是受村人所托来卖粮的,以后还有许多要卖,谁知道竟然这么不顺畅,活生生少了半石,真不知道以前自己没用斗子事先量过的时候,还被他们坑蒙了多少去。   秦峥听了这个,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当下叫了这萧老爷子,去了一处茶馆喝茶,问明了这萧家庄一年的产出,如今的屯粮后,便道:“若你愿意,从此后为我供粮,我比他们给的价格多一成,斗子也绝不欺诈,但只是,这粮食万万不能有半点杂质,更不能有半分掺假,如何?”   这萧老头先是狐疑地看着秦峥,毕竟这么个半大毛头小子,莫不是戏耍自己的,待要问时,一旁的茶馆伙计却是认识秦峥的,便一甩那肩头的布巾,笑道:“你个萧老头,可是交了好运道,你当这是谁,这是咱十里铺一人饭庄的秦老板,那一人饭庄的生意,做得可是红火,自然不会欺瞒了你去。”   萧老头竟然也是听过一人饭庄的,闻言大喜,忙抱拳打恭,连连答应下来。一时两个人又详细合计一番,诸如何时运来,都需要哪些米面杂粮,以及价格等等。   当下双方皆大欢喜,一个解了供粮之忧,一个解了卖粮之困。   待送走了萧老头后,秦峥回到一人饭庄,却是摆下了一桌酒席,将斜对面的满记食店的老板并老板娘叫了过来。   那满记食店的夫妻二人开始时还很是狐疑,几乎不敢来,见秦峥一脸诚恳,这才过来,屁股只靠了杌子一半坐下。   秦峥斟了一杯酒,笑道:“我听闻,满老板家的小儿子在宋记粮店当伙计?”   满家夫妻一听,顿时便了脸色,勉强道:“是有这么回事。”   他们开始忐忑不安,不知道秦峥打算说什么。   原本以为自己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竟然被这个嘴上没毛的小子看了个透。   谁知道秦峥却并不再提起此事,只是对满记夫妻二人道:“两位,都是街坊邻居,开张这么些时日,忙得很,倒不曾请两位过来一叙,真是过意不去。”   满氏二人听闻,忙道:“哪里哪里。”   秦峥一摆手,道:“两位,今日秦峥得空,特意做了一桌子菜,还请两位赏光,尝一尝。”   满氏二人低头一看,这菜色诱人啊,有为辣子鸡、清炖蟹粉狮子头、蜂窝豆腐、水晶肴蹄等,都是一人饭庄口碑不错的菜,他们只听说过,却没尝过。当下不由咽了下口水。   可是两个人筷子,却是没敢动。   秦峥见此,亲自为他们布菜,又道:“还请两位务必赏光,尝一尝这菜,从此后咱们就是好邻居,有生意一起做。”   满氏二人听了,终于露出不满,道:“哪里哪里,我们哪里还跟秦老板抢生意啊!”   秦峥听了这话,笑道:“自从我这里开始卖路菜,怕是影响了你家食店的生意,在这里我秦峥说声抱歉了。”   满氏二人心中不满,口中却是道:“我们原本技不如人,争不得什么。”   秦峥道:“今日请两位来,原本是要商量一件事的。”   满氏二人面面相觑,眸中露出疑惑:“什么事?”   秦峥笑道:“如今路菜供不应求,两位想也知道。只是我这边人手实在不够,正愁着呢。所以两位如果不嫌弃,能够帮我代做一部分路菜,我自会给两位分成。”   这二人听了,却是不敢置信,道:“可是我们不会做啊!”   秦峥却道:“路菜关键,在于炒制。炒制这部分自然由我们一人饭庄来做,两位只负责供应我们晾晒好的干菜即可,我们自然会给与两位公道的价格。”   这两个人相互看了看,最后终于道:“这个,却是要回去商量一番,再做计议。”   秦峥也没指望他们马上答应,当下道:“说的是,我等着消息便是。”   第二日,这满记夫妻一起前来,面上却是和善了许多,开口便道:“我们合计了一番,这个主意却是不错。只是我们夫妻二人到底不曾做过,以后还要请秦老板多多指教。”   秦峥听了,自然答应,便明路放将路菜晒制过程一一教给满记夫妻,只是炒制过程却不曾教。   就这个,小包姑依然不满:“既然他们有心害咱们,凭什么又让他们分一杯羹去!”   秦峥却道:“既然是邻居,这个便不好得罪,我们开门做生意,他们紧挨着我们也做生意,说不得哪一日又被使坏,还不如一并拉了他们来,从此后倒也省心。况且我看这夫妻二人,倒也不是十成十的坏,让他们帮我们做路菜,倒是省了我们多少力气,只是这最关键的炒制,自然是不会轻易让他们得了去。”   说白了,秦峥正想找人来干苦力,这夫妻两倒是正好。   秦峥既然这么说,小包姑也再说不得什么了。      ☆、第30章 解决掉未婚妻      有了满记食铺的加入,从此后择菜洗菜切菜的事便腾挪出去一部分了,秦峥又教了路放如何炒制路菜,又命路放找了几个伙计来一起干。如此一来,这供应渐渐上去了,生意便越发红火。   秦家的小院子里,如今时常晾晒着各种菜干,于是大家走动很是不方便,后来还是路放出主意,将那些垫子全都挪移到了屋顶,于是问题解决了,大家终于可以在院子里自有行走了。秦峥又腾挪出一个屋子,专门放置路菜坛罐以及半制成品。   在这种苦心经营下,一人饭庄的路菜很快在来往的客商中有了名气,甚至有些客商并不经过十里铺,也特意绕路过来购买一人饭庄的路菜。因为他们在外出行旅中见过其他客商吃,并且闻到过香味,为此念念不忘,巴巴地过来。   借着这路菜,砂锅也越发有名了。来自凤凰城或者其他城镇的贵客,专门派了家中仆役来亲自订了秦峥家的砂锅,只等着某一日特意来一尝味道。又因秦氏砂锅不止味道独具一格,其卖相也是颇为别致,也是投了那些讲究吃食人家的心头好,一时之间,凤凰城人以吃一人饭庄的砂锅为荣,若是你没品过那滋味,那么别人高谈阔论的时候,你就少说话吧。   对于十里铺的其他店家来说,大家都感觉到,仿佛来十里铺的客商比以往更多了,这些客商来了,少则购置其他行头,多则要住店喂马,而这些都是需要银子的,自然就为其他店家铺子带来了买卖。满记食铺不光是挣了一个供应路菜原材料的钱,食铺里其他的买卖也好起来。一时这夫妻两个合不拢嘴,某一日竟然还特意跑来提起往日的事来,拿了果品来道歉并致谢呢。   而与此同时,时常有这样的场景在街道上出现,有远路而来的客商在街面上打听:“掌柜的,借问一下,这里可有个一人饭庄?”   街面上的那些店铺掌柜自然是熟知的,赶紧热情指路:“一人饭庄啊,那可是有名气的,做的菜那叫一个好吃,我给你说啊,就在这条街拐过去,一个黑色的大牌子就是了。”   店铺掌柜搓搓手,只夸道:“那个一人饭庄,可算是把咱十里铺的名声打到了十万八千里外,多少人慕名而来啊!”   一个伙计小声道:“我听说,他们家又要招个短工呢。”   掌柜点头:“那是自然,我看他们店里的生意那叫一个红火,人手肯定不够的吧。”话说到这里,他忽然警醒,盯着自家伙计道:“不过呢,人家选人那是很挑的,手笨的不要,偷懒的不要,馋嘴的不要,我看你是没指望了吧。”   小伙计小声嘟哝:“哪里那么多要求呢……我也没说要去啊……就是想想而已……”   这时候的秦峥确实也挺忙乎,她现在开始教着路放炒菜了,因为她实在忙不过来。托雷是不行的,这男人心太粗,包姑也还不行,人小手腕细,力气太弱,握不住大铲子。   路放学东西极快,什么事儿都是一教即会,炒菜如何握勺子,看过一次后他就能正确掌握,什么调料什么时候该放,以及炒什么菜用什么火候,秦峥教过一次,他就能记住。   如此,有时候秦峥忙,路放就跟着炒菜,炒出来的菜虽说和秦峥的依然没法比,但到底是比着秦峥的配料火候来的,也就差不了,来往客商吃了依然称赞不已。   包姑眼馋路放学炒菜,怎奈自己实在力道不到家,便从旁羡慕地称呼路放为路厨,或者二掌柜的。柳儿见路放对厨艺上手如此快,难免开始幻想,若是以后成亲了,自己出去租赁一个铺子做点小本经营的食店,也是未尝不可啊。柳儿笑着愣在那里,开始畅想美好未来。怎奈正想着,翠儿来了,走到路放身边默默地陪着他一起择菜,于是柳儿梦想彻底被打碎,走上前去,想凑个趣儿,可是人家两个人正忙着,根本不曾看到她。   路放抬头看了眼两个姑娘,自己起身去前堂了。他已经向柳儿暗示过自己无意了,这是似乎根本不起作用?   恰巧秦峥打算去乡下萧老头那边看看最近的新面做得如何了,便叫了路放陪自己同去。   谁知道刚走出两条街,忽听得一个女孩儿声音唤道:“秦家哥哥,店里来客人了!”   秦峥转首过去看时,却是小包姑。这大冷天的,小包姑跑得鼻尖都浸出汗来,她也顾不上擦,快步跑到秦峥身边道:“秦哥哥,咱店里来了一个夫人,说是路哥哥没有过门的妻子,如今正在家里坐着呢,托雷大哥正招待着。”   没有过门的妻子?   秦峥同情地看向路放。   路放淡问:“她又来做什么?”   包姑原本正纳罕地望着路放呢,如今见他这么说,不由得诧异:“啊,路哥哥,原来你还真个有未婚妻?”她醒悟过来,满脸同情地说:“看来柳儿姐姐和翠儿姐姐都要伤心了。”   路放扫了包姑一眼:“不要给我提这两个人,她们和我没关系。”   这眼神平静,可是看在小包姑眼里,却觉得仿佛有千斤之重。小包姑忽然觉得路哥哥很陌生,情不自禁地靠近了些秦峥。   秦峥伸手握起小包姑的手道:“走,回去看看吧。”   三个人快步回到家,刚一进家门,便听到里面有女人吵闹之声,秦峥和包姑面面相觑,怎么,这就打起来了?   待走进大门,托雷便听到响声,见他们回来了,忙从屋里跑出来,叫道:“了不得了,这都要打起来了!怪不得人家说三个女人顶一千只鸭子,这次我可算是信了!”   屋里的女人们听到这动静,也俱都出来了,柳儿最先出来,她悲愤交加不敢置信地望着路放:“路公子,你,你,你——”她几个“你”字后,终于哇的一声大哭:“原来你都订亲了!”说完这句,她捂着嘴巴往大门外跑去,那个样子,像是被情人抛弃的可怜女子。   翠儿则是怔怔地望着路放,喃喃地道:“这……不是真的吧……”   这时,一个女子娇软的声音道:“这自然是真的。”   众人迎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正屋缓缓走出一位娘子,头上梳着雍容的堕马髻,乌黑黑的头发只斜插了一根凤钗,可是正因为装饰简单,却越发衬得黑发油亮,金钗华丽。上身穿了短襦,下身着长裙,通体都是用郁金香染就的黄色。   这一眼看过去,旁人就知这娘子定是出自富贵之门,要知道十里铺的普通百姓家娘子,无非都是青色或绿色裙子,哪里贸然穿黄色的道理。   也或许是因为这个的缘故,这位所谓的“路公子的没有过门的妻子”刚一出场,便震住了翠儿和柳儿,或者伤心而去,或者含泪不言,再无争斗之心。   这娘子自然是夏明月,凤凰城的第二十六夫人。   这位第二十六夫人在见到路放之后,雍容骄傲的神情总算露出一丝破裂,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走到路放面前,垂下眸,低低地叫了声:“放哥哥……”   路放瞥了她一眼,平静地问:“你怎么来这里?”   夏明月闻言,却并不答,只是垂首掩唇哭泣。   路放绕过她,扔下一句“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然后径自往自己房间走去。   夏明月见此,一把拉住路放袖子,哭着道:“放哥哥,不要扔下明月!”   托雷见此,实在看不下去了,无论怎么说他是当过玄衣卫士,作为一个玄衣卫士,受训几年,他身上还有着对凤凰城的管家和夫人们出于本能的尊敬。   尽管这位夏明月也许并不值得他如此,可是那位第二十六管家,他却是见过一面,且不得不为此人的行事为人折服的。是以,即使出于对那位第二十六管家的敬佩之情,也让他不好看着他的遗孀受辱,于是当下便出面解释道:“第二十六管家前些日子已经重病去了,如今夫人得夫君遗命,可前来寻路公子。”   路放闻言,脚步顿了下,却并没有回首,只是凉声道:“第二十六夫人,你虽然丧夫,可是想来凭着第二十六管家昔日的地位,你只要安生留在凤凰城,断然也不至于受什么委屈。若是没其他事,还是请回去吧,此地风大食糙,你实在是不适合久留。”   夏明月原本以为第二十六管家丧后,自己恢复自由身,凭着往日的情谊,路放或许还是会收留她的,万没想到奔赴而来,依然是落得如此冷冰冰的话语,当即绝望之际,嘶声喊道:“放哥哥,你真如此绝情?”   可是路放却仿佛没听到,径自回屋去了。   秦峥冷眼旁观这一切,上前道:“第二十六夫人,小店鄙陋,怕是不好招待夫人,眼看着天晚了,您还是请回吧。”   夏明月见到秦峥,哀声请求道:“秦家公子,烦请行个方便,容我和放哥哥说上一会儿话。”   秦峥声音不起不伏:“可是路大哥似乎没有想听你说话的意思,夫人何必强人所难?”   夏明月却是泪流满面,走到秦峥面前,乞求道:“秦公子,求你留我一夜在此,也算是给我一个机会与放哥哥说清楚。若是放哥哥依然不肯谅我,从此后,我便死了这个念头,一心为二十六管家守上后半生。”   秦峥见事情也只能如此了,便点头:“好。”   当晚秦峥便安排夏明月以及其丫鬟同住一间,住在放杂物的那个小偏房里。包姑听了都不忍心了:“可是咱那间屋子现在连个床都没有啊?”好像以前有张床,后来嫌碍事,改做成桌子椅子拿前堂去了。   秦峥挑眉:“难不成还要我或者托雷大哥腾出屋子给她住?”   托雷听此,忙道:“不行不行,我那个屋子不适合夫人住吧!”听说一进屋子就有臭袜子味儿,当然他自己是闻不到的。   包姑想想也是,凭什么啊,就算是个贵夫人,硬跑到人家家里,也不能就抢了主人的房间啊!   包姑想明白了这一节,忽然望向秦峥的眼神又多了一丝崇拜:“秦哥哥,我忽然觉得你就像说书先生说的那个威武不屈富贵不淫的人呢。”   秦峥眼皮抽了下,是说不畏权贵吗?   于是当晚,秦峥在某个箱子里翻出了一床白色里子都泛黄的破被子,又找了一个草垫子,拿了这两样扔到了杂物间:“烦请两位在此歇息吧。”   夏明月求得了住宿一夜,心中本来稍为安慰,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秦峥竟然让她住在一个杂物间,里面黑兮兮的,堆放了卷刃的铲子露底的锅以及断腿的椅子等杂物,那堆杂物上还厚厚一层灰。   更没想到的时候,她竟然用如此寒酸的铺被打发自己。   这下子,不但夏明月,就连夏明月身边的小丫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气怒地要去找秦峥理论。   反倒是夏明月硬生生忍下了:“罢了,人在屋檐下,凡事只能忍着。如今我只盼着放哥哥能原谅我,不然铺盖着怎么样的锦缎绫罗我也觉得没意思。”   小丫鬟见此只能作罢。   当晚秦峥送走包姑和翠儿时,特意嘱咐道:“今日之事,便是外人问起,只说是路哥哥的未婚妻来找,可别提起是什么夫人。”柳儿早早跑了,所以只需要嘱咐翠儿和包姑。   翠儿今日个心里简直如同过山车一般,先是听说有未婚妻沮丧道极致,接着见路放不认那个未婚妻,又燃起一丝希望,后来转念一想,自己在这里帮工多时,何曾见过路哥哥对自己有半点温情?如今路哥哥对那么一个娇美娘子都能冷眼以对,自己又凭什么让他另眼相待?如此一想,实在是心如包了一块冷冰一般。此时听到秦峥这话,也点了点头。此事实在是无心何人说起。   包姑一向听从秦峥的,如今自然也是点头答应。   秦峥送走包姑和翠儿,这才开始洗手做晚饭,家里原本三人,如今平生添了两张口,米是要多下锅一些,菜也要多上一份。她正低头在这里洗着,却听到门外有动静,回头一看竟是路放。   路放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接过她手中的菜:“我来洗吧。”   秦峥便把菜交给了路放,又让他去淘米。   片刻功夫,三菜一羹做好了,端上了桌,路放自己盛了一碗饭,然后便进屋吃去了,他是摆明了不想见夏明月。   秦峥见此,只好自己去敲夏明月的门。   夏明月其实一直在门缝里看外面的动静,见到路放竟然跟着秦峥一起做饭,不由心疼不已。   想着路家曾经是何曾的风光,路放身边的适逢小厮和丫鬟就有十几个,什么时候轮到他亲自动手做这些了?再者说了,这厨下事宜,别说路放,就是那些贴身小厮,怕是也轮不到他们做呢。   如今,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竟然亲自弯腰洗菜。   夏明月泪水几乎要沾在了破旧的木板门上。      ☆、第31章 解决未婚妻2      秦峥一敲门,倒是把夏明月吓了一惊。待秦峥说明来意,请她出去吃饭是也,她才微微点头道:“好,我马上去。”   这一顿饭,有秦峥有托雷,又有夏明月。小丫鬟不吃,站在一旁伺候。   秦峥见此,拿了一个粗瓷大盘子,从三个菜中各自取出一些单独放在一旁,对那小丫鬟道:“姑娘再不吃就凉了。”   小丫鬟闻言倒是有些意外,深深望了秦峥一眼,接过来,默默地走到一旁的矮杌子上去吃了。   秦峥做的菜一如既往的那么好吃,托雷西里呼噜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夸真香,时不时还捡一下嘴角的米粒,秦峥则是从容又迅速地吃,看着小口,其实吃得极快。夏明月是心根本不在吃饭上。   很快,饭菜吃光光了,夏明月还没吃进去几口。   秦峥见此,道:“夫人,可需要秦峥再去做些饭菜?”   小丫鬟见此,顿感有罪,忙道:“夫人,吃我的吧!”说完这个,几乎想自己扇自己嘴巴子,让夫人吃自己剩饭吗?!   夏明月志不在吃饭,只意兴阑珊地道:“罢了,不吃了。”说着就起身去院子里了。   ————————   晚间时分,夏明月一直徘徊在院中,希望看到路放出来,以便在见上一面,只可惜路放的房门紧闭,根本不曾打开一分,摆明了是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她盯着那道黑色的窗,想起昔日城破之时,自己失去家园,离开了昔日富贵娇惯的生活,流离失所,差点被强盗奸污,后又亲眼看着父亲重病,无奈之下不得不委身于人的情景,不由得热泪盈眶。   她颓废地蹲坐在台阶上,顾不得那夜风寒冷。   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边哭边道:“放哥哥,你就真得不能原谅我吗?你难道忘记了,咱们年幼时一起玩耍的情景?那时候我总爱跟在你身后玩,可是你都不爱搭理我。后来咱们年纪大些,懂事了,订了亲,在后花园里,你摘了一朵三色堇送给我。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她抹抹眼泪,又道:“我知道你也许怨我恨我,可是你想过吗?我一个弱女子,咱们城破了,家没了,父亲生着重病,身上分文没有,还要遭受他人欺凌,你说我该怎么办?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你会眼看着父亲病死不管不顾?”   她吸了吸鼻子,拖着哭腔说:“我其实更恨我自己,如果南蛮军攻进来的时候,我一头撞死了,从此后了无牵挂,后面的事再也不知道了,或许你还会想起我这个未婚妻,感怀我一番。那样也强似现在,被你这样冷落。”   过了许久,屋子里传来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第二十六夫人,你说完了吗?如果说完了,是否可以离开了?”   夏明月乍听到那声音,原本心中起了希望,可是待听到依然是那不咸不淡拒人千里之外的话,顿时几乎崩溃,她痛苦地坐在地上,任凭地上的寒气浸透她的身体。   她苦笑一声,摇头凄凉叹息:“放哥哥,我没有做错,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做错。这乱世之中,我只是无根之萍,随波逐流,我做的一切,都是万般无奈之举,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喜,那也是非我本意。”   屋子里的人沉默了许久,最后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语气中透出一丝温柔:“明月,其实你一直误会了,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你也没有做错什么。”   夏明月闻言,似乎有所转机,双手情不自禁地紧抓着冰冷僵硬的地面,屏住呼吸盯着那道门。   屋内的人又缓缓地道:“明月,一直以来,你就像我的姐妹一样,我把你当做亲人。在我们订亲后,也把你当做我要携手一生的人。”他停顿了下,又道:“可那是以前,从大炎亡国的那一刻,我们的婚事,就不可能了。我不想见你,是因为你现在是二十六管家的未亡人,和你过多的纠葛,只会让你引入非议之中。如果你非要改嫁,那还是好好地找一个能够对你好的男人吧。”   夏明月的脸色如死灰,她颤巍巍地道:“难道你不知道,你就是那个我最想要的人吗?”   路放摇了摇头,淡定而坚决:“不是。”   屋内的人不再说什么,夏明月惨白着脸色站在凄冷的月光下,也不再说什么。   不得不偷听了这一切的托雷无奈跑到秦峥的房间:“就让她站在外面,站一夜?”   秦峥淡扫他一眼:“你既然有怜香惜玉之心,不如去收了。”   托雷闻此,脑门都要冒出汗来:“别,这娇滴滴的娘子,我消受不起!”   夏明月站了也不知道多久,一直到外面打更的声音响起,响了五下,竟然是五更时分了。   夏明月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路放说:“放哥哥,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痛苦的时候,不是城破家亡的时候,也不是无奈嫁于白发翁的时候,甚至不是父亲逝去的时候。我最痛苦的时候,是当我拿着施粥勺,你却站在我面前,向我讨要一碗粥的时候。”   “在那一刻,我只盼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我真恨不得自己能够自私些。”   她抚了下腮边凌乱的发,笑了下:“只可惜,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再也收不回来。”   她勉强站起身,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个东西,轻轻放在台阶上,淡声道:“放哥哥,这个物事,我一直放在身边,现在,留给你做一个念想吧。”   做完这些,她招呼自己的小丫鬟:“环儿,我们走吧。”   她低着头,乱着发,苍白着脸,一步步走出这个小院落。   等她走出去,就真得和路放再也不能有瓜葛了。   她还是当她的第二十六夫人吧。   一辈子的,没有第二十六管家的第二十六夫人……   第二日,托雷打开台阶上的那个手帕,递给了路放。   路放没有接,托雷只好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朵干制的花儿,是一朵三色堇。   三色堇,被采摘于其开得最为妩媚动人之际,又被多情女子悉心收藏在锦帕内,保留至今。   托雷的粗糙双手都不忍心动那三色堇,求救地望向路放:“你真得不要了?”   路放望了眼那干花,走过去,修长的手指夹起来,只轻轻一碾,干花便碎了。   碎了的干花,有淡粉色,有白色的,随着寒风微微而去。   路放道:“越是美丽之物,越是娇贵脆弱。这干花该生在富贵繁华盛世,才得善终。”   ————————   一人饭庄的路菜越来越供不应求,甚至出现了有人特意前来采买,要一下子买去几十罐的情景,导致后面的客人没有办法购买。客人们就不满,质问你难道真得需要几十罐吗,前面的客人真是振振有词,我这一家上下老小,都要吃饭吧,我的伙计们也要吃饭吧?总不能我们一家在路上吃着香味扑鼻的秦家路菜,伙计们从旁流口水吧?这么一算,我上上下下几十口,一路上只带几十罐还不够呢?其他人听到这话想想也是,不过到底是气难平。   秦峥见此情景,只好亲自出面,表示路菜是为了方便大家,在她一人饭庄想出办法来炒制更多的路菜供应大家前,每个人购买量不得超过十罐。这才暂时平息了部分人大量购买的情景。   可是也不能一直这样限购啊,秦峥的略一思索,便找来了牙婆,要找寻一件合适的宅子盘下来,专门晒制路菜。此时翠儿经夏明月的事情后,已经不怎么来一人饭庄了,于是秦峥见此情景,便多多雇了几个人。为了能够使得新生产的路菜味道不会和现在的大有不同,她特意让包姑前去监制,负责食材本身的挑拣、洗晾、切垛、晾晒的把关,最后一个步骤的炒制,则有路放亲自来负责。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打磨,路放炒出的路菜尝着以及和秦峥并没有什么区别了。   同时为了节省下成本,秦峥走访了整个菜市,最后终于选定了数家农户作为固定的食材供应者,这样一来保证供应,二来保证质量,同时还能以更低的价格进行采买。与此同时,她还专门跑到烧窑,又为秦家路菜量身定制了一个烧窑用的模具,烧出来的陶罐上面印着四个大字“一人饭庄”,这样就省去了后续写字贴纸的过程,同时也能保证秦家路菜独一份的标志。只所以考虑这个,只因据传官道上已经出现了其他家在卖所谓的秦家一人饭庄路菜。   秦家的路菜竟然如此火爆,自然羡慕极了周围的食馆饭庄,个别也有试图仿制的,无奈路菜最大一个特性便是要耐放,整个制作过程复杂,制作经验若是欠了,掌握不好火候,那或者太咸或者太干无味,又或者味道是好了,却又容易坏。个别有仿制成的,开始卖得也好,可是时间一长,大家发现别家路菜终究是味道不如秦家的品起来有味儿,,甚至不如秦家的用料实在。   虽说现在秦峥这买卖越做越大,光路菜这一项进益就极多,再也不需要为黄白之物烦恼,不过她依然每日在灶房里围着锅台,亲自坐镇在一人饭庄。   偶尔做菜的间隙,她会坐在前堂的后门那里,一边乘凉歇息,一边听前堂用饭的客商的谈论。这客商们南来北往的,肚子里自然有各种新鲜事,以及灵通的消息。   于是秦峥虽在家中做,可偶尔也能听到关于大炎的,关于凤凰城的各种消息。   说是自从大炎的都城被南蛮占领后,大炎的大半土地都被南蛮糟蹋着。南蛮进城杀了许多人,少部分没被杀的,若是男劳力,则留着去干苦力,挖坑掩埋尸体,清扫街道。若是女人,无论是否有些姿色,都被拉到军营里侍奉。   又听说,如今皇帝逃到了都城更往北的肃城,身边又聚集了一些忠君爱国之士。若是南蛮军再要往北打,总是能抵抗一二的。   这期间自然有人提到路家,于是说起路家人可惜都死了,要不然过去重振旗鼓,还是可以打上一打的。又有人质疑,说当年路老将军被逼上了断头台,据说临死前的遗言是,无颜见列祖列宗,死后葬在乱坟岗,说是从此路家断子绝孙再无后代。这话都说绝了,怕是以后再也没有路家效忠这大炎帝国了。   十里铺隶属于凤凰城,这里的人说话没遮拦,又有些人对皇帝评头论足,说是这个皇帝太昏庸,自己把自己的皇位折腾没了,把能帮忙的都杀了,如今看他指望谁去,难不成还盼着被他灭门的路家地底下爬出来帮他打南蛮?   秦峥听到关于路家的种种话,有时候便看眼路放。路放仿佛听到了,又仿佛没听到,总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依然低着头,认真而安静地涮洗锅碗,收拾食材等。      ☆、第32章 一个金光闪闪的人      这一日,一人饭庄的生意依然火爆,临到晌午时分,十几张桌子基本都坐满了,大家有的品着香味四溢的饭菜,有的在一旁摆放路菜的长桌上观看上面放着的路菜名牌,并询问着这路菜都是啥时候开始卖啊。   小包姑忙得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招呼了这个招呼那个,托雷正将一竹筐的菜放在一个大木盆里洗,路放则是前面后面两处跑,一会儿炒菜,一会儿兼职跑堂的。后院的灶房里,秦峥正拿着一把大木勺正在炒菜,噼里啪啦的声音,忙得紧。   就在这时,大家听到外面街道上一阵车马声,片刻之后,只见一个浑身金光闪闪的男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小包姑眯了眯眼,只见那个男子大约三十多岁,生得俊俏,眼眸狭长,微微笑着。他头上带着镶了金丝的白色蹼巾,身上披了一个大髦,那大髦也不知是由何物制成,竟然通体金黄,上面丝丝点缀着许多的金色小珠子以及闪闪发亮的宝石。那男子手中那拿着一个金骨折扇,如今在这大冬日里缓缓打开,折射出淡淡的金光。小包姑看清楚这个人的装配,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眼看着那男子摇晃着折扇慢腾腾地步入了饭庄,行走间洒出点点金芒。   这么一个人物出现,周围原本大声说话调侃的众人顿时停住了说话声,把目光俱都放在了那金光上。   也许在场的人,除了小包姑,没一个人看清楚这男人到底长个什么模样,俱都钉在了那大髦上镶嵌的宝石以及金珠上,这简直就是一个活动的藏宝库,这一身下来值多少银子啊?这又得是怎么样的土豪人物,才能把这么多金子穿在身上啊?   此时,这坨金子就这么移动到了小包姑面前,和煦地笑了笑,拿金骨折扇点了点那被惊呆的小包姑的鼻尖,满含调侃地道:“小姑娘,再看眼珠子就要掉下来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充满了无比的和善,仿佛邻家慈祥的老爷爷般。   小包姑如梦初醒,怔怔地问:“客……客官,您要点什么?”   男子眸子里越发含了笑:“小姑娘,你这里都有什么?”   小包姑忙拿过菜牌儿,一边递过去一边道:“有粥有菜也有饼,粥有七宝素粥,五味粥,粟米粥,糖豆粥,撒子粥,饼的话有银炙焦牡丹饼,三肉饼,枣箍荷叶饼,油蜜蒸饼,菜类就更多了,平日里大家最爱的吃有抹肉笋签、炙骨头、炒白腰子、酒蒸鸡、蜜炙鹌子、炒鸡蕈、莼菜汤……”   没等小包姑那叭叭叭的小嘴儿报完菜名,男子折扇微动,就止住了小包姑的嘴巴:“得,这么多菜,都不对爷的口味。”   小包姑见此,只好问:“哦,那客官想吃什么?”   这男子折扇轻摆,笑道:“爷爱吃的,你这里未必有啊。”   小包姑望着男子眸间的笑,忽然觉得对方实在不怀好意,再看他这一身的穿着,必然是那富得流油有银子没处打发的,这样的人,没得跑到他们这种小镇小店来做什么?还不赶紧地去那酒楼里吃喝?   当下,小包姑微一施礼,笑道:“这位客官,小店鄙陋,所供菜品不过寻常百姓爱吃的那几样,诸如猪肉鸡肉以及一些时令蔬菜罢了,若是太过贵重的,诸如羊肉蟹肉,小店目前着实没有。”   此男子见此,不由得摇头笑叹:“枉我不远百里而来,只为了秦家一人饭庄偌大的名声,谁知道不过是个山野鄙陋小店罢了,实在是闻名不如一见。我听闻秦家老掌柜厨艺精湛,当年别说在这十里铺,就是在凤凰城,都曾经技压众厨,不知道多少商贾富人争相聘之,没想到这老秦不在了,年轻掌厨不过是借他爹的名声罢了。”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得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这是什么人,听话音,倒像是凤凰城里专门为了秦家厨艺来的。也有的人认为,这就是个纨绔子弟前来找茬的。于是就有人出头,上前道:“喂,这位金子裹着的爷啊,你怎么说话的,秦家小当家的厨艺大家都看到的,做出的饭菜那叫一个好,你既没吃过,怎么就胡乱说话呢?难不成这店里不供羊没有蟹,就不入流了去?”   旁边的人听此,也都纷纷起哄附和。   此时前堂的事儿托雷早已报告了秦峥,秦峥听此,转首问一旁忙碌的路放:“你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吗?”   路放洗菜的手都不曾停过,淡声道:“知道。”   连远在大炎的路放都听说过的人物,自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便问道:“这到底是哪尊神?”   路放将韭菜洗干净放在旁边篦子上,然后才拿了一块毛巾擦了擦:“我陪你一起出去吧,这个人是何笑。”   何笑……   托雷深深皱眉,这是他来到十里铺后第一次皱眉头:“凤凰城的城主竟然来了。”凤凰城的城主,是这片八百里土地的拥有者,是凤凰城的主人,更是托雷之前的主人。   秦峥想到当前外面的局势,制止道:“不必,你的身份目前外面的人知道的并不多,还是躲在后厨吧。”   路放却道:“峥弟,我便是躲,也未必躲不过。何笑那样的人,竟然跑到了十里铺,必然有其深意。”   如今大炎乱作一片,凤凰城就在大炎之侧,所谓唇亡齿寒,尽管有数百年前的约定,但是难免这南蛮人会不会哪天策马东来。相信这片战乱中,何笑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在百忙之中能够抽出时间跑来这小小十里铺,路放心中已经有数。   秦峥听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待到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前堂,果然见这金子裹着的爷——何笑正施施然立在柜台前,斜斜倚靠在那里。此时他已经脱掉了那身金黄色的大髦,露出外面依然是金黄色的袍子,袍子上用金丝银线勾勒了山河图,山河图上点缀着无数的小元宝。黑色的发垂洒在金色的袍子上,颇为好看。   何笑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向秦峥的方向,待看到那个从后门的阴影中缓缓走出的秦峥时,见他素净的长袍,瘦弱的身形,神色凉淡,尽管唇角依稀带着一抹笑,可是却藏不住眉梢的漠然。   何笑唇边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消逝了。他带着探究的意味盯着秦峥,声音略低:“你就是秦家的小当家……秦峥吧?”   微微晃了下手中金扇,他低低地道:“倒是让我等了许久……”   路放听此,冷而沉的目光射向何笑。   何笑很快注意到秦峥身后的路放,他的笑容复又浮现,带着几分调侃地道:“这位跑堂伙计,好生俊俏。”   路放眉目冷淡,置若罔闻。   秦峥是无数次听到过何笑这个名字,如今一见,原来这位天底下最富有的人,也不过刚过而立之年的样子,面容俊美,眼眸细长,总是带着笑,或许是爱笑,嘴边有一点笑纹,眼角略有一丝鱼尾纹。   秦峥听到何笑道出自己是秦家小当家,略笑一下,抱拳道:“在下秦峥,小包姑年幼,不知道哪来惹了客官不快,秦峥在这里给客官赔不是了,还望客官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何笑凝视着秦峥眉眼,笑道:“若要爷原谅了你,倒也不难,只听爷的吩咐,做上几个好菜来招待,爷自然就高兴了。”   秦峥闻言,点头:“客官要吃什么,尽情道来。但凡小店能做的,自然给您做来。”   秦峥开饭庄的本意便是要名声,有这么一个人物来店里砸场子,她欢迎得紧。   何笑听此,很是满意,折扇啪啦一声再次打开,金光闪耀在脸上,映衬得越发的笑意迷离:“秦掌柜,近日爷总是喝酒太多,头晕沉沉的,所以请秦掌柜先来道素醒酒冰,主菜就来一道拨霞供,来一道蟹酿橙,配上酥琼叶,来点苍耳饭,就足可以了。”   秦峥听此,心中不由无语,这些菜品一般市井之中少见,都是所谓的文人雅客赏花弄月装酸时的菜品,没想到这么一个满身金银的天下巨富,竟然偏爱这个玩意儿?   不过她倒不是做不来,虽然打小儿和父亲在市井生活,可是父亲昔日所藏书典众多,这些偏僻冷门的所谓“雅菜”她在书上也曾看到过,如今凭了记忆做来,倒也不难。于是当下道:“客官所提到的这些,倒也不难,但只是需要时日来采购食材并准备。”   何笑金扇轻摇:“左右爷也不忙,便等上几日又如何?”   秦峥笑点头:“好。”   何笑双眸笑看着秦峥:“你且放心,爷自然不会亏待了你。”说着这话,便见一旁有锦衣侍卫,手中捧着锦盒上前。   ☆、第33章   何笑当下打了两个响指,响指声落后,只见两名卫士缓缓步入堂中。这两位卫士都是穿着金色的衣服,不过那金色比起何笑的金黄色淡了许多,倒像是何笑这个耀目闪烁的金色的背景色一般。那金色衣服右边胸口处绣着展翅欲飞的金凤,头上戴着白色的包巾。这两个人走到堂中后,一个人恭敬地立在何笑身后,另一个人则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色木匣,待打开那木匣,只见里面是十个银锭子,饱满发光。   一个银锭子是十两,十个银锭子就是一百两了。   开始之时,众人听这个金子裹着的爷列出那么一个菜单儿,听都没听说过,顿时觉得这个人就是来砸场子的,后来听见秦峥竟然全部应承下来,不由得感叹秦峥厨艺就是高明,见识看起来也广。再见到这金衣卫士进来时,又都被何笑惊呆了,要知道的大家日常见到的都是玄衣卫士,哪里那么多金衣卫士啊,穿金衣绣金凤的,那就是凤凰城城主身边的亲护了。   待到这位又大方地甩出一百两银子,更有人猜想,如此手笔,难道真是城里的那位祖宗?   此时人群中有走南闯北的客商,见识广的,忽然脑袋中一亮,想起凤凰城的城主确实是一身金子的人物啊!这位偏偏就是之前对着何笑吆喝训斥的,当下冷汗直流,恨不得埋到汤碗里,让何笑永远不会注意到自己。   而这时候,何笑却并没在意这些,他命那金衣卫士将银锭子递给秦峥道:“这些银子作为采买食材之用,其余便是秦掌柜费心的酬劳了,还请笑纳。”   秦峥倒也不客气,伸手接下。   何笑见此,笑意越发浓了:“三日之后,爷会前来品尝菜品,今日先告退了。”说完,倒也不等秦峥说什么,摇摆着折扇而去。他走路慢条斯理的,在那走动间,袍尾上面的金色山河图以及各种小元宝随着他的动作泽泽生辉。   两位金衣卫士,其中一位体贴地帮何笑拿起他随手放一旁的金色大髦,另外一位则依然捧着来时的金色木匣,恭敬地尾随何笑而去。有那好事者跟到门口,翘首看外面的马车,不由得一声惊叹,那马车竟然也是明黄色的,马车蓬上还镶嵌了金丝,这也就罢了,就连那拉车的马,都用的金笼头,也不知道是真金还是假金?   天上的财神爷也没有这位爷如此的金光闪闪吧?   待到这位金光闪闪的何笑离开了,秦峥和路放重新回到后院,捧着那十个银锭子。   路放望着秦峥:“你真打算为他做那些菜品?”   出生在路家那样的门第,那些菜路放是大约知道的,或许也在别人家宴上吃过吧,不过说到底路家乃是世代为将的武官世家,从来不会特意去讲究这些文人墨客的酸物。譬如醒酒汤,便只是醒酒汤罢了,不会特意去弄什么素的荤的琼脂的水晶脍的。对于何笑跑到这里来要这要那的行为,他是冷眼旁观。不说其他,就是他看着秦峥的眼神,便有几分不对了。   秦峥也觉得何笑有点不正常,不过她是毫不在意的,有银子拿,有名声赚,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她有种奇怪的直觉,何笑是打开他们新的生活的大门。眼下外面的情景,秦峥明白,一个昔日嗜血杀敌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一直为她洗菜做饭,再这么下去,她都觉得有点对不住大炎死去的老百姓了。   当下秦峥将一百两银子取了九十两放好,另外十两自己拿着,出去为三日后的菜品采买食材。   托雷自从发现何笑来了后,就躲在一旁不敢露面,如同做贼一般。秦峥见此,不由打趣道:“你不过是个小小的玄衣卫罢了,人家未见得认识你。”   可是托雷依然还是战战兢兢,仿佛见了鬼一般:“可不能看到这人,这人眼尖得很呢。”   这时候秦峥要去采买食材,托雷巴巴地也要跟着去,秦峥无法,眼见晌午快过去,该做的饭菜也都上桌了,便只好带他去了。   一路上托雷问东问西,又问起这菜是什么那菜是什么。秦峥只好一一解释,原来这醒酒冰有荤素之分,荤的话就是常见小吃水晶烩,乃是用赤稍鲤鱼鳞,净洗后浸在水中一宿。次日用新水在锅内慢火熬,等熬到汁液浓稠时,去掉其中的鳞片,放冷了凝结成冻。细细切开来,放入各种调料,用醋调和后便是。时下醒酒,多用这个,这也是市井间流行的小吃食。   而素醒酒冰呢,则高雅了许多,是用米泔浸琼芝菜,暴晒数日后,时而搅拌,等到泛白之时则洗干净,捣烂了,用小火熟煮后,取出来放在雅致的器具中,放十数个梅花瓣,冻成块,然后再放点姜和橙入味。   还不等秦峥继续往下解释,托雷便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不由喃喃道:“在我们西野,若是喝醉了,便睡上一脚,第二日便好,哪里需要什么醒酒汤呢,更不曾想出这么多回目来。”   第二日恰逢腊月初一,秦峥闭门停业,也好让手下的几个伙计歇息下。   谁知一大早,便听到敲门声,打开时,便见那坨儿金光闪闪施施然立在门边,在这大冷天里摇晃着金骨扇。   这里没有外人在,秦峥打了一个哈欠,冷脸道:“客官,今日停业,明日再来吧。若要吃你的特点菜品,那就两日后再来。”说着就要关门。   何笑赶紧上前,折扇轻动,以一把折扇抵住了门阻挡其关上,口中笑道:“不要客官客官地叫了,真是生分,不如就叫我何大哥吧。”   秦峥皱眉,望着何笑眼角的鱼尾纹:“大哥就算了吧,既然尊姓何,那就称呼一声何爷吧。”   何笑听了,很是不悦地道:“不行不行,何爷还是太生分,叫我何公子吧。”   秦峥只觉额头几条黑线浮现,好吧,还是叫何公子吧,尽管她并不明白叫何爷和何公子哪个能显得更不生分呢。   金光闪闪的何公子进了门来,在小院里四处打量,最后点点头说:“收拾得倒是极为整齐啊!”   秦峥听到这夸奖,面无表情地问:“何公子,请问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听到秦峥这无情无绪的声音,何笑审视着她,半响笑道:“秦家小当家,怎么你说话连个笑都不带的?昨日个我看你还算热情的啊!”   秦峥无语,凉声道:“昨日那是做生意,今日我们闭门停业。况且——”她语气清淡:“招待客人也没有招待到后院的道理。”   何笑笑凝她:“秦家小当家倒是有趣,竟然能够分得如此分明,远来是客,难道我何某来了,秦家小当家就不能招待一二吗?”   秦峥点头,意兴阑珊地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何公子,那请坐吧,小的给您沏茶去。”   何笑得意地摇摆折扇:“这还像话。”   路放老早就起床了,他向来起得早,每天早上他都会先出去挑水,来来回回数趟,把灶房里的一个大水缸都灌满了,然后就开始给马喂草喂水。就在何笑和秦峥说话的当口,大门再次被推开了,路放挑着一个扁担回来了。   他见何笑在,只淡扫了一眼,便径自去灶房,接着便听到哗啦啦的声音,两桶水分别倒入了大水缸中。   何笑摇头皱眉:“秦家小当家,你这个伙计,也太不懂礼节了吧。”   秦峥挑眉:“是吗?不过我手下的伙计都这个样儿,实在是见笑了。”托雷也未见得比路放好到哪里去。   何笑闻言,嘿嘿笑了下,斜瞅着灶房方向道:“不过这伙计倒是很能干。”   秦峥淡道:“那是自然。”   何笑望向秦峥:“秦家小当家好福气啊,得了这么一个能干伙计。”   秦峥不言语了,对于这种客套话,她懒得应付。   何笑细细打量秦峥:“对了,秦家小当家,听说你之前十几年都在大炎的都城?”   秦峥微蹙眉,道:“何公子,可以叫我秦掌柜,也可以直呼我名字。”   何笑从善如流,道:“秦掌柜,那么,你之前十几年一直在大炎?”   秦峥点头:“是,和父亲相依为命。”   何笑长长“哦”了一声,又问:“那令堂呢?”   秦峥垂眸:“家母在我刚刚满月之时便离开了。”   何笑闻言,笑意缓缓收敛了:“离开?”   秦峥道:“因故离开了,至今不见踪迹。”   何笑摇头,叹了一口气:“真是令人同情啊。”   秦峥点头:“我和家父一直在设法找到家母,可惜这么多年来,一直杳无音讯。”   何笑理解地点头:“秦掌柜寻找亲母之孝心,实在令人唏嘘,若是有需要何某帮助的,但请开口。”   秦峥听此,抱拳道:“多谢何公子。”   如果这个何笑能帮着自己找娘,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凤凰城的城主什么样的势力啊,但凡在凤凰城的地盘上,找一个人不是片刻之间的事儿吧。不过呢,商人无利不起早,何笑说白了就是天底下第一号的大商贾,他若真帮自己找人,必然有其目的吧。   当下两个人又闲谈了一番,不过是何笑随口问问,秦峥淡声回答几句。又过了片刻,托雷起来了,听到秦峥这边有说话声,便过来,结果开门看到何笑,倒是着实一愣。   何笑盯着托雷,望了片刻,道:“怎么这位伙计,竟有些眼熟。”   秦峥当下命托雷去倒茶,随口道:“不过是个大字不识的粗野伙计罢了,何公子哪里会见过。”   托雷见此,便故意用了浓浓乡音大声道:“东家,俺知道了,这就去烧火煮茶!”   这西野乡音确实有些陌生。   何笑这才不提托雷了。   又聊了半响,何笑问东问西,最后喝了一口托雷递上来的清茶后,终于拍拍屁股,如同一朵金光一般走人了。   何笑走后,托雷大大松了一口气:“我见到他就难受,浑身难受,不自在!”   路放沉默片刻,终于对秦峥道:“峥弟,小心应对。”   秦峥点头:“且行且看吧。”   很快到了第三日,秦峥将何笑所要的菜色食材都准备好了。还没到晌午时分,店里大部分都满客了,只除了为何笑预留的那个桌子。   大家也都猜到了,这位金光闪闪的爷就是凤凰城里的那位,听说是驾着金马车,带着金侍卫来的,就住在十里铺最豪华的蓬莱客栈的天字号第一间房里。消息很快传开,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大家都纷纷猜测,肯定是秦峥的路家菜美名远播,惊动了城主大人,这才使得城主大人亲自前来。大家纷纷猜测,或许是城主大人要请了秦峥去当专属大厨吧,又有的说哎呦那就可惜了,秦峥去当了大厨,咱们岂不是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菜了。   当然更多的人是存着看热闹的心,知道今天晌午秦峥要向城主大人亮相那几道菜,不知道秦峥是否能做得出来,城主大人又是否满意,因为好奇这个,一群十里铺闲来无事的人包括少部分特意为此事滞留两日的客商,都是一早上就去一人饭庄占位置了,很多人没占到位置,很是遗憾,于是借着和秦峥有几分眼熟,号称要帮着洗菜,跑到了后院在窗户里偷看。这来的人中,自然有大家熟悉的,比如翠儿小姑娘。翠儿自从夏明月事件后,虽也来过一人饭庄,无奈都被拒之门外,如今听说了这事,巴巴地也要跟着来看看。   晌午时分,阳光正正照进饭庄,只见依然一身金衣的何笑摇摇摆摆的来了。他今日换了一个白色的头巾,上面依然是绣着金丝,黑袍上的图案不再是山河图,而是花鸟图,只可惜绣上的花鸟叼着的不是香兰等雅致之物,而是小金珠。   金光闪闪的何笑进了小小的饭庄,饭庄里人顿时觉得眼花。   秦峥恭候多时,当下便命托雷上菜,一道道菜摆了上来。   第一道菜是素醒酒冰,只见透亮的凝脂色泽新鲜,盈盈欲滴,盘子动时,凝脂微颤,饱满清美,偏偏这凝脂之中有数个梅花,嫣红绝美,娇媚绽放于琼脂之中,如泣如诉。这道菜刚一上桌,众人便闻到淡淡鲜香扑鼻而来,有梅花的淡香,也有琼脂的淡雅。终于几乎忍不住咽了口水,不知道如此绝美之吃食,吃在嘴里又是什么味道,是清亮解渴,还是沁人心脾?   众人正盯着那所谓的素醒酒冰流口水,忽又见路放上了第二道菜,所谓的拨霞供,却原来是切好的兔肉,在热锅中涮过后,再配上一小盆调料。这道菜的重点在于兔肉的鲜香,以及调料的搭配。从色泽上,众人看不出个所以然,只闻到那兔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让人感觉自己的真个肠胃都仿佛要动了起来,渴求着那点兔肉。兔肉也是吃过的,怎么平时没闻到有这么香的味道?或许他们回去应该再试试?   就在此时,又分别上了第三道菜蟹酿橙,最后则是主食酥琼叶和苍耳饭。每一道饭菜都有着与众不同的新鲜味道,都让人几乎忍不住想扑上去尝上那么一口。   终于吞咽着口水,就着那边传来的味道吃着自己盘子里的菜,喔,其实自己盘子里的菜也很好吃的,可是这都是吃过的,没有城主大人盘子里的饭菜雅致新鲜啊!   何笑扇着那万年不离手的金骨扇,笑望着一盘盘菜端上来。看得出来,菜做得还是不错,盘子也特意买了用于搭配这些菜色的盘子,秦峥确实是用了心的。   待到菜上齐了,一旁的金衣侍卫为他递上了银箸,他便先品尝了一口素醒酒冰,慢慢咀嚼一番后,眼中便散出越发浓厚的笑意来,望着不远处的秦峥,点头说:“极好,极好。”   整顿饭,金色的何笑没有再说话,只含笑慢慢地吃饭。他吃得极其仔细优雅,吃完之后,嘴角不曾留下一点痕迹,盘子上也丝毫没有杯盘狼藉之感,而是十分整齐洁净。   整整一顿饭功夫,周围的人都不敢嬉闹说话,也都跟着默默地低下头吃饭。   总算,这位何笑城主把饭菜吃光了,竟然一点不剩的吃饭了。一旁的金衣侍卫递上了一块手帕,众人几乎要无语了,原来那手帕居然也是绣着金边的黄色!   何笑城主用郁金香染就的镶着金边的黄色手帕擦了手和嘴,这才悠悠然站起,道声:“走了。”   说完这个,竟然没和秦峥废话一句,就率领金衣侍卫离开了。   托雷从后面喃喃道:“这人性子也忒怪了点。”   秦峥倒不觉得奇怪,天底下怪人多得很,这位何笑城主,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做稳了凤凰城城主的宝座,又把凤凰城经营得风生水起,想来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吧。   如此过了两三日,这位何笑大人依然没有走,依然住在蓬莱客栈,不过竟然也没找过一人饭庄的麻烦。   托雷觉得不自在起来,他觉得必然有什么阴谋!   可是就在这一日,恰好初六,天上正飘散着漫天的雪,一个穿了金色衣服的卫士骑着高头大马地来到一人饭庄,从怀里掏出一个烫金的请帖。   打开一看,竟然是邀请秦峥去城外踏雪寻梅的。   上面还写着“遥闻城外腊梅极盛,梅花弄里有佳人,秦掌柜可否赏光,与我一道踏雪寻梅,遍觅芳踪。”   ☆、第34章   托雷嘀咕道:“来了这里也几个月了,可没听说过这里什么时候有过佳人……”   今日是初六,小包姑按理也该在家歇息的,可是她记挂着家里这几个大男人的衣服都该缝一缝了,就特意跑来帮忙缝缝补补,此时听到这个,便道:“咱们十里铺出美人儿,那些未出嫁的姑娘都如娇花一般,佳人多得是呢!”   托雷望了眼小包姑,不由嘲笑道:“你该不会认为自己也是娇花小佳人吧?”   小包姑挺挺胸,娇哼一声道:“过了年我就十一了,十一岁的姑娘家,当然算得上小佳人了!”   这话一出,托雷刚喝进嘴的漱口水当场吐出来,于是地上的雪就被浇出一道融化。   路放挑水回来,知道了此事,拿过那请帖,仔细斟酌一番,最后淡凉的眸却是盯在了“佳人”二字上。   秦峥望着那请帖,心里明白,这个何笑,看似一个纨绔子弟,可是却目光老道,怕是早已看出她的隐藏了。这佳人明里暗里指的是自己,这是一个小小的要挟吧?   不过,秦峥暗暗冷笑,这辈子活到了十七岁,还是第一次被称为佳人呢。   她当下不动声色地道:“不必担心,我去会他一会,倒是要看看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于是当日,她便取来了斗笠,又让路放去后院牵了马来,自己骑上。临行之时,路放将缰绳递到她手中,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道:“峥弟,世间多有倾世红颜,惯迷男儿心志。峥弟万万记住,任凭何等绝色,都不过是红粉骷髅。”   秦峥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原来路放竟然怕她着了别人的美人计。心中忽然想笑,不过还是强自忍住,点头道:“你放心,我心中自然有数。”   路放点头,拍了拍马背,马儿踏起前蹄,雪花飞溅,向着城外方向奔去。   一路上,风雪袭来,扫到她脸上,脸上便麻麻的疼,慢慢地,便觉得脸上皮肉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正冒着风雪往前行着,忽听到后面传来清脆的铃铛声,再回头看时,却见那个金色篷子的马车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不远。一个戴着金色斗笠的赶马人无声地坐在车辕上。马车前面厚重的虎皮帘被掀开了,戴着金色头巾的男人向秦峥招手:“秦峥,进来吧。”却是叫的名字,并不是那个长长的“秦家小当家”。   秦峥停下来翻身下马,将马绳递给了赶车人,赶车人自去拴在了车辕上,让这匹马跟着马车往前走。秦峥则钻入了马车内。   一进马车,顿时觉得暖和了许多,原来这马车内层的蓬壁上竟然涂抹了红色的椒料,甚是保暖。马车内角落里还放了小手炉椒炉等物。何笑见秦峥脸都冻红了,当下便取了铜手炉递给秦峥。   秦峥接过来手炉,道:“这手炉竟然不是金的,实在是大煞风景。”   这话一出,何笑忍不住笑了:“你若喜欢金的,我赶明儿做一个来送你,如何?”   秦峥淡定推辞:“无功不受禄,秦峥要不起。”   何笑侧头打量秦峥:“你这性子也太倔了,太倔的性子要吃亏的。”   秦峥听这话,却仿佛是早年父亲同自己讲过一般,忽然有些眼热,片刻之后又觉得自己好笑,竟然因为陌生人一句话泛起如此情绪。   何笑低低叹了一声,眸中却是依然带笑:“秦峥,我总觉得你看着,与别人大大地不同呢。”   秦峥凉声道:“何城主,明人不说暗话,城主以一城之尊,来找秦峥小小一个饭庄厨子踏雪寻梅,到底所为何事,不妨道来。”   何笑凝视着秦峥,低柔地道:“我若说听了你的故事后,心里替你难受,想替你寻母,你信吗?”   秦峥斩钉截铁:“不信。”   何笑闻言笑:“我就知道你不信,可是我是真心实意要帮你的。”   秦峥抬眼:“好,你既要帮我,那就帮我去找吧。”   何笑没想到秦峥转折如此之快,只好问道:“那你说下关于你母亲的事儿,让我听听,这样也好帮你去找她。”   秦峥回想了一番,竟然发现自己知道的关于母亲的事很少很少,大概是由于父亲想起母亲就伤心,于是干脆很少提起吧,当下想了许久,只好道:“她爱吃美食。”   何笑摇头笑道:“这不算什么线索,我也爱吃美食啊!”   秦峥又道:“当年生下我时,她也就十八岁的样子吧,现在应该是三十过五。”   何笑听了,细眸微闪着亮光:“原来你都十七岁了啊!”   秦峥轻瞪了何笑一眼,这个人说话实在不认真,就知道是不可信的。   哪知道何笑却突然收敛了所有的笑意,眉间唇角都透着认真两个字,一本正经地对秦峥说:“秦峥,你陪我去踏踏雪,看看梅花,我就帮你寻找你的母亲。”   踏踏雪,寻寻梅,是吧?   那太好办了。   秦峥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踏踏雪,寻寻梅啊?”   何笑微微笑了下:“现在就可以了。”   说着,他取了一个金丝大斗篷,就在秦峥以为他要披上的时候,却见他抬手披在了自己身上。   这斗篷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好生暖和啊,轻轻一动,斗篷上泛着金光。   何笑又取了另一个,依然是金丝大斗篷,给自己披上。   做完这些,他才道:“停车。”   他对属下说话的时候,那样子和平日说话不太一样,声音带着点点的冷,就是那一点点的矜持的冷意,透着几分高贵和倨傲,是久在上位者惯有的说话语气,是一般的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何笑回首看向秦峥,又恢复了笑容可掬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种让人不怒而威的气态并不是他发出来的一般,他上前拉着秦峥的手,道:“走,我们下车。”   秦峥并不习惯被一个陌生男人这样拉着手,于是她挣脱了。   何笑低头望了下自己空空的手,笑道:“走吧,陪我一起踏雪,寻访佳人。”当他说到佳人的时候,眉毛飞扬,颇有期盼的神采。   秦峥穿着那身招摇无比的金色斗篷,随着何笑跳下了车,在她跳下车的时候,她的马重新看到了她,对着她灰灰儿地叫了一声以示好。   秦峥抚摸了下马鬓,这才跟着何笑往前走。   这里已经到了十里铺城外十几里的地方,果然有一片梅花,老梅树盘根错节地长在雪地里,上面梅花在大雪覆盖下依然能露出点点猩红,远处有看梅人的小茅屋,此时也淹没在一片银白中,除此再无其他。   秦峥和何笑下车后,两个人并肩而行,金色的斗篷在雪地里荡漾出金芒,和地上白色的雪交映成辉。   何笑望着秦峥,笑道:“是不是觉得这金色斗篷很好看?你若喜欢,便送与你吧。”   秦峥摇头:“罢了,我一个厨子,若每日里穿个这个,像什么话。”   何笑却道:“你若喜欢,可以不当厨子啊。”   秦峥道:“我别无所长,只有一技谋生。”   此时两个人已经走到一棵梅树下,何笑微微伸手,折下一枝梅花,惊落簌簌白雪。   他将那枝梅花送到秦峥面前,道:“你若喜欢,可以到我府中,专为我做饭,如何?”   面前的那枝梅花犹自带着寒霜的味道,冰凉沁人,娇艳的点点猩红上,晶莹雪瓣微微映衬,雪中赏梅,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只可惜,秦峥这个人,生来对别样雅致之物没什么趣味,更不懂什么风情。   她接过这枝梅花,无情拒绝道:“我不喜欢去你府中,更不喜欢专为你做饭。”   何笑轻笑叹息:“难道你爹没有教你,作为一个姑娘家,说话不要这么直接。”他无奈摇头:“你说你怎么生得如此不解风情呢!”   正说着,骤然听到不远处仿佛有簌簌雪声,两个人转首看过去,却并不见人影。   那赶车的车夫反应极快,一个蜻蜓点水,纵跃而去,走得近前,却见一直寒鸦栖息于雪地间,便重新回到车辕上,闭目装睡。   秦峥看过去,却见那车夫飞到十丈之外,又纵跃回来,地上不曾见到一点痕迹。   踏雪无痕之术吧,秦峥并没有见过,不过当下也没什么好诧异的。听说何笑身边能人异士众多,这车夫显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吧。   何笑却并不以为意,解释道:“这个车夫叫谭悦,是最近几个月才提拔到我身边当金衣卫士的,轻功还好,其他也一般了。”   对于何笑身边的人,秦峥丝毫不想置喙,当下并不搭腔,只低头嗅那覆雪的梅花。梅花清香,雪片带着寒,凉淡的寒香,这个味道恰恰好,若是能多取些来,将这味道加进菜里,岂不是极妙?   何笑并不知道秦峥已经从阳春白雪想到了做菜,当下命那谭悦从马车上取了一坛酒下来,又配了两个月光酒杯,接着又拿出来一个小红木桌,两个红木杌子。   秦峥看得无语,怎么这马车也不见多大,竟然藏了这么许多东西,她刚才竟然没发现。   陶罐里装得竟然是美味的葡萄酒,何笑将深红色葡萄酒倒在了月光杯上,又采了几朵梅花瓣洒在葡萄酒中。这下子别说是何笑,就是不解风情的秦峥也觉得实在是好,葡萄酒的清香配上梅花的寒香,葡萄酒的深红配上梅花的殷红,别出心裁的动人。   何笑坐在红木小杌子上,仰脸将那葡萄酒一饮而尽,喝完酒眼中笑意更浓:“来,秦峥,陪我喝酒。”   秦峥见此,只好也坐在红木小杌子上,端起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何笑擦了擦唇边的红色渍痕,笑问秦峥:“味道如何?”   秦峥道:“只喝完了,味道却是没尝出来。”   何笑一听,下巴都要紧了:“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子呢!”   秦峥也觉得无奈:“何城主,抱歉让你失望了。”   何笑又赶紧摇头:“不不不,秦峥,你这样的女子,其实倒别有一番味道,到底不同于普通女子啊!想着若是你同普通女子一样,今日我才不会让你陪着我踏雪寻梅饮酒作乐呢!”   秦峥摸了摸虽然穿着金丝大髦依然被冻红的鼻子,道:“多谢城主赏识。”除了这个,她还能说什么吗。   ☆、第35章   何笑带着秦峥喝完了葡萄酒,那酒虽然不如普通白酒有烈性,可是一坛子下去,两个人都有些面红了。何笑抚着红木小桌笑道:“秦峥,你酒量倒是不差。”   秦峥握着酒杯,双眼开始迷离:“我也是第二次喝酒啊……”   何笑眸子动了动,笑道:“那你是天生神量呢。”   说着,何笑又让谭悦取来了饭菜瓜果,分与秦峥一起品尝。这寒风瑟缩的,秦峥忍着冷,只得和他一起吃了。   待吃完后,寒风忽起,掀起片片雪花儿,雪片儿晶莹,伴着那扑簌而下的朵朵猩红,端得如诗如画一般。但只是那端坐在红木桌对面的女子,却是男子装束,冷面冷心,漠然孤绝,仿佛遗世独立在这风雪之地的一捧寒枝。   何笑望着秦峥,眸光开始变得飘渺。   秦峥察觉有异,探究地望向何笑。   何笑却忽然一笑,仿佛刚才那点飘渺只是秦峥的错觉:“秦峥,我们回去吧。”   秦峥点头:“好。”   秦峥陪着何笑一起上了马车,马车里暖和了许多,秦峥总算舒了一口气。   何笑从旁笑话秦峥:“我听旁人讲,你也是从大炎一路逃难过来的,怎么吃不得这点苦?”   秦峥侧脸,不解地望着何笑:“该吃苦的时候,为了活命自然是什么苦都能吃。不该吃苦的时候,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找苦吃?”   何笑闻言苦笑:“你必然是认为我吃饱了撑的跑到雪地里来受罪吧?”   秦峥诚实地点头:“是有点。”   何笑大笑,拍着秦峥肩膀:“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子!”   外面谭悦驾驶着马车一路快行,马蹄在雪地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不过一盏茶功夫,马车就进了城。这时候已经近黄昏时刻,十里铺的人们都开始做起了晚饭,正是炊烟四起的时候。   何笑掀起镶了金边的皮帘往外看,感叹道:“又是一天过去了。”   秦峥点头:“是,大家开始做晚饭了。”家里的两个男人,也就路放会做饭了,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吃。   当下秦峥下了马车,骑上自己的马,和何笑告别。   何笑挥手:“过几日,我还回来的,到时候记得做好吃的给我吃。”   秦峥道:“只要有银子,便会欢迎。”   何笑笑容绽放得更深,挥手却是停了:“放心,我家里穷得只剩下金银了。”   秦峥小心地骑马回家。这时候雪已经停了,街面上因为行人行走的缘故,雪被踩化了一些,化作冰碴和雪水黏在道路上,路太滑,她骑得比较慢。   一路上偶尔遇到熟悉的人在外,或推着板车出来叫卖的,或挑着扁担的,都一一打了招呼。   如今她也算是十里铺的半个名人,小镇上的人大多都认识了。   秦峥回到家时,恰遇到秦二婶来给送点米。原来这位秦二婶自从亲眼见了秦峥赶走秦三婶的手段,自知不是秦峥的对手,又见秦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手下两个伙计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况如今竟然和凤凰城城主相交,对于自己还占用着秦峥田地的事儿很是不安,偶尔便送来些东西讨好,今日这就是送米来了。   秦峥允诺她将地用到明年秋收,既然这米当做用地的小小报酬,秦峥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回头复又拿了一些腌制的路菜给秦二婶,让她家里也跟着尝尝鲜。   秦二婶倒有些受宠若惊,忐忑地收了下,口中那叫一个千恩万谢。   送走了秦二婶,秦峥进了大门来,进门却并不见家里人,去了后院灶房一看,却见灶房里冰锅冷灶的,并不曾开火。当下便来到路放和托雷房前问:“人呢?”   根本没人应。   秦峥越发莫名,先推了托雷的门,并不见人影,再去推开路放的门,也不见人影,复又走到前堂,却见路放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块抹布,正就着昏暗的灯光擦桌子呢。此时见秦峥进来,甚至都不曾回头看一下。   秦峥在心中揣测,这是怎么了,看样子很不高兴,可是她一时真想不出半分这是为什么。   “你……吃过了吗?”秦峥只好如此开口。   路放漠然道:“没有。”   秦峥听闻,只好道:“那我去厨下为你熬个梅花粥吧?”采的新鲜梅花还装在布袋里呢。   路放身形疏离,淡道:“随便。”   秦峥只好撤离,来到灶房,开始熬梅花粥给路放吃,慢火细细熬就,临出锅时再撒上点点梅花为缀,白色稀烂的粥里娇艳的花儿开得煞是烂漫,真好看,希望路放看了后喜欢吃吧。   秦峥巴巴地将粥捧到路放面前,却见路放已经擦好了桌子,正浆洗着衣服,那堆衣服里,有路放的,有托雷的,也有秦峥的。   秦峥将粥递上:“路大哥,吃吧。衣服我来洗。”   路放放下手中的活,擦了擦手,便接过粥在一旁慢慢的喝。秦峥一边洗衣服一边看过去,却见路放脸色依然不好看,目光透着疏离,见自己在看他,便扫了一眼过来。   这一眼,温度堪比赤脚踩在外面大雪地里,看得秦峥凉意遍体。   额,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秦峥苦思,却不得法,末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便进屋拿了十两银子,小心地递给路放:“早间说过一个月给你一百文工钱的,可是如今看来太少了,这十两银子权当你最近两个月的工钱,如何?”   路放只低头喝粥,连看都不曾看这银子。   秦峥见此,就要收起银子:“路大哥既然不要,那我就收起来了。”   谁知道路放漠瞥了她一眼,一手接过那银子,兀自进屋去了。   秦峥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一边洗着衣服一边想到,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却没想到这男人的心也是如此的难以捉摸。   想到这里,她忽感到一阵颓然,她与路放,当日可是生死相交,承诺的一辈子的好兄弟,怎么如今他忽然这样对自己呢?   秦峥叹了口气,罢了,衣服也懒得洗了,进屋睡去吧。   路放将银子放好,出来后,院子里却不见了秦峥,空空放着一堆洗了一半的衣服在那里,不由得脸色越发难看。   这可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路放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分外的憋闷,可是那人却已经兀自睡去了,若细细听之,甚至还能听到这人发出的细微的鼾声呢!路放握紧了拳,咬了咬牙,最后终于忍住,坐下来,闷闷地洗着衣服。   这时候,托雷晃着脑袋唱着小曲儿回来了。原来今晚秦峥不在,路放出去半天回来后脸色又实在难看,看那样子不像是会给他做饭的人,于是他托雷就另寻门路,跑去小包姑家吃了一顿白食儿。小包姑的父母知道他以前做过玄衣卫士,敬佩得紧,好酒好菜招待着他,他吃得分外畅快。   待到吃完了酒回到家里,却依然是不见秦峥,而路放则是闷头干活。   托雷忍不住问:“秦峥还没回来呢?”   路放闷声道:“回来了。”   托雷左瞧瞧右看看:“人呢?”   路放声音越发闷了:“睡了。”   托雷放心了:“既然都回来了,那我也去睡了。”说着哼了那听不懂的西野小曲儿,自己进屋睡去了。   这一夜,路放却丝毫没有任何睡意,他先是将衣服全部浆洗过并晾在院子里,然后便坐在台阶那刚刚扫过雪的冰凉的台阶上,默默地望着混沌的暗空。   天上才下过雪,连一轮明夜都没有,只是看不到天际的昏黑色,暗压压的,看得人心中越发憋闷。   路放怔怔地坐着,脑中却是浮现了许多事,曾经他们并肩坐在山沟中,一起喝着水囊里最后几口水,相濡以沫;又曾经多少个夜里,他们躺在同一个被窝里,共享着同一个枕头安眠,这算是同床共枕吗?   他们还一起挨饿,一起去挖田鼠洞,吃蛇肉,一起逃难,那么多的一起。   路放以前就知道,秦峥是他这辈子最为信任的兄弟,是永远可以拿命相托的兄弟,是只剩下最后一口饭,也会分对方半口的兄弟。   可是现在,这个兄弟变成了一个姑娘家。   这种感觉,实在微妙。   路放无法想象,这世上,还会有另外一个姑娘,能与他那么的亲密和相知吗?   路放取来了酒,闷闷地喝了一口。   酒是冷的,可是那酒意却在胸腔中流淌,暖遍全身。   他知道答案是没有。   一路相随,祸福相依,生死与共,再也没有姑娘家会陪着他走这么一遭。   这一夜,路放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望着天上寂寥的星子,一夜都不曾去睡。   ————————————————   第二日早上,当秦峥打着哈欠开了自己门的时候,却被门前坐着的男人吓了一下。   她皱眉,望着路放一夜之间爬了胡子渣的下巴,以及略显憔悴的眉眼,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路放此时虽然形容憔悴,可是神情却极为平静,他缓缓起身,以从未有过的认真目光凝视着秦峥,沙哑地开口道:“秦峥,你并不是男人,是一个姑娘家。”   秦峥拧眉,迎视着路放,大方承认:“是的。”   路放平静地道:“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秦峥若无其事,耸肩道:“是,我是姑娘家,可是一来我也不是特意隐瞒你,只是习惯了,二来你觉得我是男人还是姑娘家很重要吗?”   她想起昔日路放言谈间对女子的鄙薄之意,反而质问道:“男人又如何,姑娘家又如何?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姑娘家,你便看我不起,不再待我如亲人如兄弟吗?”   路放盯着秦峥神色,沉默了许久,忽然嘶哑开口问道:“那为什么何笑竟然知道,他竟然知道你是个姑娘家?”   秦峥万没想到路放竟然问自己这个,于是没好气地反问道:“这我哪里知道呢,要怪就怪你自己,眼力不如人家好了。”   话虽然这么说,秦峥心里却在想“何笑这个人,前来十里铺必然有其目的,只是不知到底为什么,若说是为了路放,倒也不全像,实在是莫名。况且这个人绝对不是好相与的,必须小心谨慎。”   可是路放不知道秦峥这一番心思,他在秦峥的质问下,低头反思了番自己,终于平静了心绪。   秦峥望着路放,想起昨日的事,道:“原来那寒鸦之声竟然是你发出的?”   路放冷哼:“是。”   秦峥心里微暖,不用问她便是知道的,必然是路放见她去与何笑出去,怕她吃了亏,于是暗中进行保护。   秦峥想起昨夜他连饭菜都不曾吃,又巴巴地跑去护着自己,而自己却是好酒好菜赏花赏雪的,心中倒有几分愧疚,上前抚着他肩道:“昨日实在对你不住,不如今日做几个好菜给你吃。”   路放侧首,垂目望着搭在自己肩膀上毫无自觉的秦峥,低哑地道:“既是姑娘家,以后要注意,别和其他男人勾肩搭背的。”   ————————   进了腊月,日子过得飞快,每天忙忙碌碌的生意,转眼这年节就要到了。从腊月二十二开始,一人饭庄就歇业过年了。其实这时候就算不歇,店里生意也冷清起来,南来北往的客商们都到了年终盘点的时候,纷纷回家过年去了。   秦峥知道小包姑家里的事也多,父母等着她干活的,便早早地给小包姑放了假,让小包姑去忙家里的事。包姑临走前,给了包姑十两银子,算是最近两个月的工钱。小包姑捧着银子,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而秦峥自己则是和托雷路放一起,开始收拾饭庄以及家里。按照民谣,二十三祭灶官;开饭庄的,灶官爷那是一定要祭拜的。于是一大早,秦峥就买来了糖烧好了,把糖黏在灶官爷嘴上,然后烧掉灶官,据说是烧了后灶官就带着糖嘴儿去天上说好话了。待烧掉了灶官,秦峥便拿了刚下锅煮过的饺子,备了纸钱和三炷香,来拜谢砂锅神一年的庇护了。   托雷见秦峥拜砂锅,不由得乐了,在一旁站着瞧热闹。   路放扫了眼地上跪着的秦峥,当即也撩起衣来,陪着秦峥,规规矩矩地学着秦峥的样子一起拜了。   托雷见此更是打乐,跳脚道:“看你们二人,倒似拜堂一般,只可惜都是儿郎!”   这话说得,路放耳根微热,望着一旁的秦峥。   秦峥却是若无其事,对托雷笑道:“你生在圣人不到之处,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   第二日便是二十四了,开始打扫房子,秦峥买来了扫帚,将家中里里外外都打扫清洗了一遍。这一年不知道积攒了多少灰尘,光木盆里洗抹布的水黑了换,换了又黑的。   秦峥把黑水再次倒掉,将几块脏污的抹布扔进木盆里开始清洗,谁知道正在扫房梁的路放见了,忙放下扫帚,接过抹布就要自己洗。   秦峥莫名,路放低头洗抹布,解释道:“姑娘家大冬天少碰凉水。”   秦峥无语,回身看了看在另外一间房打扫的托雷,幸好托雷正哼着西野小曲儿不曾听见。她低声嘟哝道:“你看我像那种娇气的吗?怎么以前也不见你啰嗦这么多,如今却是好生婆妈!”   路放肃着脸道:“不管你是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总归是姑娘家,若是现在不多加小心,将来老了要吃苦的。”   秦峥见他一本正经说教的样子,摇头,无奈地望着路放:“你倒是对姑娘家很了解呢。”   路放瞥了秦峥一眼,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家中哥嫂众多,其中三嫂就在军营里,平日里三哥都是照顾我三嫂的。”   秦峥点头:“你家三哥倒是对你三嫂十分体贴呢。”   路放回忆起三哥三嫂,冷肃的面上不自觉浮现出一点柔和:“是。我三嫂这个人从小生长在山寨里的,端的一个土匪性子。后来还是遇到我三哥了,那个山寨就此归顺了,我三哥和三嫂不打不相识,两个人两情相悦,就成亲了。成亲后,三嫂也一直跟着三哥行军打仗,从来不离左右。”   后来,三哥死了,三嫂也跟着死了。   路放想到这里,目光黯然垂下。   秦峥知道路放想起后面的事来了,她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只能拍了拍路放的肩头。   可是路放脸上却浮现出一点笑来,那笑里带着微微的哀痛:“你放心,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因为这个难过了。他们都死了,死了也好,从此再也不用看着大炎的残局痛心了。”   秦峥一口气被噎住,半响叹了下,道:“你,你知道现在外面的局势吧?”   路放点头:“嗯,知道。”   如今天子偏安一处,其他各路大小将军权贵也纷纷起兵,或者打着皇帝的旗号,或者挂靠在某个王爷下,争相抗击南蛮。这天下是一片的混乱,不光是大炎残部在和南蛮打,大炎内部也开始打,今日这家投了那家,明日那家叛了这家。   每一个但凡手中有点兵马的,都想着在这乱世中捞一杯羹,最后苦的,只能是老百姓。   秦峥语气有点滞凝:“你,你若是想,其实也可以出去。我听说昔日被打散的路家军又聚集在一起了,他们就在大炎,只是群龙无首呢。”   路放听了,脸色微变,垂眸,淡声道:“路家军已经亡了。从韩阳城门打开的时候,路家不在了,路家军就已经不在了。”   秦峥不再说什么了。   她知道,有些结,就如同刻在路放手心的那个“罪”字一样,是很难消磨掉的。也许只能扔给时间吧。   过了二十四,他们开始磨豆腐煮猪头肉,用蕉叶裹着蒸熟,然后再浇上杏浆,烧出来后馋得托雷流口水,马上嚷着要吃。秦峥没让他吃,说这是要过年供奉的。托雷要偷着吃,可是却又怕一旁的路放。   路放面无表情地望他一眼,便让他一个机灵,咽咽口水,只能忍下。   于是从那天开始,可怜的托雷就望着喷香的猪头肉盼着过年。到了二十八,开始贴对联和年画,买酒买鞭炮,过年的气氛越发浓了,街上人们都个个露出笑脸,喜气洋洋地准备年货。恰巧二十九这天,秦二婶来家里,看到秦峥盘得凤凰鸡,样式奇特好看,不由得羡慕。   原来这凤凰城里的人,素来崇敬凤凰,这红色的大公鸡便全充作凤凰,在过年的时候要摆弄出一个样式来,越像凤凰越好。   秦峥笑道:“二婶既然喜欢,便把你家鸡拿来,我也给你盘一盘。”   秦二婶闻听,很是高兴,便忙回去把自家早早准备的大红公鸡给拿过来。秦峥先将两只爪子塞进鸡嘴中,小心地摆出两只翅膀振翅高飞的样子,然后又将鸡的下身一番摆弄,最后端放在盘子中。最后还稍涂抹了一点酱油,以使得这鸡在供奉时能有更好看的颜色。   秦二婶很是满意,高高兴兴地捧着凤凰盘鸡回家了。一路上自然有人看到,纷纷问起,于是很快,秦峥盘的鸡好看的名声传开来,大家都找秦峥来盘鸡,一时之间秦峥只得放下其他的事,专心帮大家盘鸡。恰好路放无事,又教了路放一番,谁知他修长的手指极为灵巧,不过几下功夫便学会了。秦峥赞叹,便让他和自己一起帮大家盘鸡。两个人一直忙乎到晚上,这才全都盘完了。   大年三十那天,三个人都起得极早,一早便开始在正屋的桌子上摆起来,供奉了各色馒头以及烙饼,另外有蕉叶猪头肉,两熟鱼,酒蒸石首,凤凰盘鸡等。供奉都摆好后,开始放鞭炮。托雷老早就嚷着要让他来放这炮仗,当下摆好了供奉,便忙颠颠地取来了一个箩筐,里面放着各色纸钱并炮仗。秦峥准备的炮仗是极为周全的,有‘满天星’、‘九龙入云’、‘平地一声雷’、‘飞天十响’等,当下托雷便嚷着全都放了吧。秦峥却是不让,道这是晚间时分放了才好看的,托雷无奈,只好把两挂鞭炮放了过过瘾。   这时却见路放从灶房里出来,挺拔的身姿立在那里,手中端着一个篦子,里面都是刚出锅的热腾腾饺子,看着这二人道:“先吃饺子吧。”   秦峥却并不让大家吃,而是先在正神天帝面前烧了香烧了纸,又放了一挂炮,再特意拜了关二爷和灶房爷。关二爷是财神,灶房爷是关灶房平安的,这都是要紧要拜的。   等忙乎完了,三个人要了几两小酒,摆了一点小菜,配着满兜肉馅的饺子,哥三个好生吃喝了一番。过了掌灯时分,又开始烧香烧纸放炮。   托雷总算是放开了手脚,拿了这个玩那个,不亦乐乎,弄得小院子里鞭炮齐鸣,各色声响不断。一时又有包姑带了弟弟过来玩儿,这两个小孩子也都是爱凑趣的,跟着托雷屁股后面那叫一个喝彩啊,于是托雷越发来了兴致,把个鞭炮转着圈儿放啊,跳着放啊,甩着放啊,逗得两个小孩嘎嘎大笑。   路放只放了一挂炮,便不再放了,只站在台阶前和秦峥一起看托雷放炮。   路放侧目望向一旁的秦峥,身边的这个人,长身玉立,身姿洒脱,但看她行止,哪里能看得出半点女儿情态。可是偏偏是个女儿家。   秦峥原本是看着烟火的,侧首间见路放望着自己瞧,便笑问:“看什么?”   路放眸间泛起柔意,俊朗的脸面微红了下,却是没说话。   秦峥见了路放脸上泛红,只以为是火光炮仗映衬的。路放原本就是硬朗的少年,五官生得极好,高鼻薄唇,剑眉朗目的,如今那点微红,让人看着越发显得俊朗了。当下不由想起一首诗来。她记性好,虽没读过几年书,却也隐约记得,当下想了想,便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路放听了这个,并不知道这人面桃花相映红原来指的是自己,却是低下头去,想起了这首诗的下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在,桃花依旧笑春风”。   不知为何,心头便无端有种不良之兆。   他定睛望向一旁秦峥,温声道:“秦峥,你喜欢一直在这里开饭馆,是吗?”   秦峥沉思片刻,却是笑了,摇头道:“我也不至于开一辈子饭馆啊,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事情要做。”   路放刚硬的唇角泛出淡淡的笑意,当下道:“便是多少事,我都陪你一起做。”   秦峥闻言,心头泛起暖意,对路放笑了下。   她神色素来寡淡,乍一看去有高山孤绝之态。如今这么一笑,倒是犹如外头那烟火一般,竟带了几分绚烂。路放一时倒看得移不开眼。   当下两个人都不再多言,秦峥只看着那炮火,而路放则看着秦峥。静静听着那万家鞭炮声。这鞭炮声此起彼伏,有高有低,有远有进,真个错落有致,倒如鼓点一般富有节奏感。   晚上,秦峥准备了许多年礼,将一大卷红色的纸裁成一丈见方,将各种年礼包裹起来,准备第二日拜年送人用。另外还准备了一木盆的炸丸子以及各色点心瓜果,准备分给前来拜年的小娃们。   各种人,都要送礼,这是她事先准备好的。   第二日一早,到了拜年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带着小娃们给邻居亲友拜年。秦峥虽然才回来几个月,可是开饭装生意红火,连带的十里铺的酒铺米铺杂货铺胭脂铺生意都好了起来,大家都对他感激敬佩。再者平日里有什么事求到她头上,她都很乐意助人。不说其他,就说那次柳儿跳井,和人家秦峥路放啥关系呢,人家还不是赶紧去救人了。   于是不光是秦峥,就是旁边这伙计路放都是值得交往的,大家天没亮都跑到秦峥这里来拜年。秦峥便将木盆放到供桌前,凡是来的小娃,纷纷给了瓜果丸子点心,每个小孩子都高兴地满载而归,有的一把手抓还不够,两只手都要抓着,逗得一旁的大人不好意思地笑了。   待到家里的大波拜年的过去了,秦峥便提起礼品,先到王老伯家。王老伯是她父亲旧交,又曾帮助了她许多,于是她封了三两银子,算是给翠儿这段时间来帮工的报酬。另外还包了点心以及小酒等,这是孝敬王老伯的。   到了王老伯家,只见里面很热闹,进去一看,却原来是王老伯家的两个儿子回来了,一大一小,一家人正在那里欢聚呢。   这王老伯家两个儿子难得回来一趟,听说秦峥也是从大炎那边逃回来的,便说起在大炎边境处做生意的事儿,提起那里人的惨状,不免唏嘘。   王老伯听说那边那么危险,也是担心儿子,便提议要不然明年咱不去做生意了,也在家帮着秦峥做路菜,好歹赚点银子养家糊口就是了。   两个儿子却不以为然,想着边境目前还算太平,总不至于出事。不过大儿显然对秦峥的路菜很感兴趣,觉得倒是可以运到边境去卖。   王老伯想着若是两个儿子真能卖路菜,那到时候自然回家比较勤,十几日一趟回来总是有的,便赶紧表示赞同,又问起秦峥的意见。秦峥倒是很喜欢,想着若是这路菜能特特地运到边境去卖,一来解部分大炎平民之苦,二来若是母亲并不在凤凰城境内而在大炎,也许这样对于找到母亲也有所帮助。   于是一来二去,这合伙的生意便敲定了下来,年后初六就开始动手了。   说完了正事,秦峥开始有意无意地提起翠儿的事儿,开玩笑道:“两个哥哥这么努力做买卖,倒是能为我们翠儿多攒一点嫁妆呢。”   翠儿见秦峥分了三两银子的利儿,虽说开始是不打算要银子的,可是见了银子谁不高兴,正开心呢。听到秦峥提起自己的嫁妆什么的,不由得羞红了脸。   王老伯听了,咳嗽一声道:“谈什么嫁妆,如今连这女婿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呢。”   秦峥见此,便笑道:“十里铺好儿郎多,总是有合适的,但只是咱们翠儿妹妹生得好,眼界也就高,自然要慢慢地挑了。”   王老伯听了这话,便明白这路放是没戏了,心里自然另作打算。而翠儿却是眼圈儿一红,默然起身出去了。   秦峥又陪着王老伯以及两个儿子说话半响,末了王老伯非要留饭,两个儿子也是恨不得多和秦峥聊聊,无奈秦峥身上事多,恰好又有别家来王老伯家拜年,当下只能告辞而去了。   待到王家没什么客人了,两个儿子见自家爹为了妹妹婚事操心,便提议道:“既然那位路伙计看不上咱妹子,何必非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我看这秦家掌柜人就不错,年轻有为,长得也算俊,无非就是看着瘦弱一些罢了,配咱家妹子也足够,怎么爹不考虑下呢?”   王老伯摇头:“罢了,你们懂什么。我活到这么大岁数了,吃得盐比你们喝的水多,你们看不出,我却是看得出的。秦峥啊,若说起来,也算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可是我总觉得,他这个人,于男女情爱上看得淡,你看他虽说也爱笑,可是那笑总带着几分冷漠样儿。”   两个儿子诧异,是吗,他们怎么没看出来啊?   王老伯眯眸道:“秦峥此人,当朋友,那是没得说,当东家,也是极好的,合伙做生意,那是必然没有让人吃亏的道理。可是若是当夫妻,我看没几个女子都受得住。”   两个儿子无语:“那个路伙计呢,咱家妹子能受得住?”   王老伯沉思:“我看姓路的伙计,虽然乍看上去,面目上也有几分冷,可是或是个外冷内热的。若当夫妻,倒是可以的。”   两个儿子摇头:“那也白搭,人家看不上咱妹子啊!”   王老伯皱眉,低头却是不语。   ☆、第36章   秦峥从王老伯家出来后,又来到了秦大婶家。秦大婶当年争抢秦峥她爹的田地宅院,她是什么都没捞着。待到秦家三婶活生生把宅院吐出来,她好生高兴了一番。后来又得了秦峥的谢礼,竟然是封了三两银子呢,她就越发喜欢秦峥,当下欢喜地拿出家中瓜果点心招待,又倒茶递水的。寒暄一番,见秦峥这次拿来的瓜果糕点好大一盒,越发地裂开了嘴巴笑,最后送出秦峥的时候,几乎是要瞅着秦峥走出胡同那才回家。   秦峥之后分别去了二婶和三婶家。秦二婶如今和秦峥关系处得不错,对于秦峥前来倒是没什么意外,热情招待了。从秦二婶家出来后,秦峥按序来到了秦三婶家,秦三婶家是万没想到秦峥来的,见了秦峥都有些不自在。   倒是秦家的三郎,将秦峥迎了进去,又郑重谢了当初路放救了柳儿的事。秦家婶子见此,便讪讪地道:“确实该谢了,那日若不是你和路伙计,咱这柳儿可真没命了。”   柳儿知道秦峥来,也从里屋走出来,上来拜谢。秦峥一看柳儿神态,就知道柳儿对路放依然是不死心的。不由叹息,心道怎么女人都如此难缠,一旦沾上再也摆不脱。   当下秦峥又和秦家三婶说了一番话,三婶开始时不太自在,后来话说开了,也便慢慢好了。临了,秦峥走时,秦三婶还把秦峥送到大门口。   秦家三婶送了秦峥,回屋后,见家里三儿媳妇已经打开了秦峥送来的年礼,却见里面分了一个银锭子,外有各色糕点。她叹了口气,点头说:“要说起来,他也算待我们不薄,况且还救了柳儿的命,以后见了他,可不能再为难了。”   秦家三郎道:“母亲说得极是。”   秦家大郎和二郎也不再说什么,纷纷点头。   离开秦三婶家,秦峥又分别拜访了小包姑家,以及其他各相熟的乡邻,都各送了礼物。待到拜完这一圈儿,天都要黑了,便忙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却见路放已经做了四色的菜,筷子也摆好了,酒亦放好,正等着秦峥吃呢。   秦峥见此抚掌满意大笑:“忙碌了一年,从来都是我为别人做饭,难得有吃现成饭的时候。”   托雷忙上前请功:“菜是路兄弟炒的,可是火是我托雷烧的,米也是我淘的。”   秦峥点头,夸赞道:“都好。今日干脆给两位发红包。”   托雷一听,摇头摆手道:“罢了,给了银子也没用。”   路放呢,自然是更不在意银子这些事的。   秦峥却郑重道:“如我当日所讲,路菜的银子,两位都有两成的。当初我刚开饭庄之时,所用的本钱,也有许多是路放所出,那些都算是投了股的。”   路放听了却皱眉,捏着一杯酒问道:“既然你把我们当兄弟,那你的银子和我们的又有何区别?”   他细眸凝望着她,淡道:“你我之间,何须分彼此?”   秦峥低头,自己也笑了:“你说的,我都明白的。”   她手下这两位伙计,哪里是当伙计的料啊,大材小用,被她窝在这市井之间,若是硬要谈银子,怕是早把人给赶跑了。于是当秦峥不再提起此事,只吃菜劝酒。   可是路放听了秦峥的话,面上却并无半分笑意,只是低头凝着杯中酒。   托雷见这气氛有些不对,忙上前端着大杯子要让他们二人陪着吃酒,于是原本有些僵凝的气氛便热闹起来,三个人开始杯来盏去,正吃得高兴,忽听的外面有车马响动。托雷顿时惊觉,皱眉猜疑道:“该不会是何笑又来了吧?”   路放摇头:“不是。来人此时已经下马,脚步轻巧,不像男子,倒像是女子。”   话音刚落,便听到敲门声。   托雷嘿嘿笑了下,望着路放:“你的女人又来了。”   路放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秦峥。   秦峥揉揉额头:“罢了,还是我去开门吧。”   外面敲门声再次缓缓响起,秦峥口中道:“来了。”边说着边讲门闩抽开,然后把大门打开。   待到大门打开,眼前站得却并不是她以为的夏明月,而是路锦,路放的亲姐姐,陪同在一旁的正是凤凰城的第七管家图招财,正眯眼不满地打量着自己,想来对自己迟迟不来开门感到不悦了。   路锦此时头上梳着利索的朝天髻,朝天髻一侧插着花样繁复的簪钗以及珠钗,眉间涂了清淡鸦黄,颊边涂着红粉,唇上点着脂膏,身上披着一件猩红色斗篷将其团团裹住,好一番花团锦簇的粉扑扑娇人儿。相比较之下,第七管家图招财却只是穿了一件青布棉袄,比之身边的卫士还不如……   路锦见了秦峥,面上颇有些不悦,问道:“阿放在哪里啊?我要见他。”   又是一个姑奶奶,秦峥忙道:“就在屋里,夫人请进。”说着摆手就请路锦图招财二人进来了。   路锦大摇摆摆地进了屋,行走间,猩红斗篷在其身后抖出水波的形状。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青衣卫士。据说在凤凰城的卫士都是按照衣服分级别的,青衣卫士比玄衣卫士级别要高上两级。   秦峥恍然,或许图招财的衣服是借的玄衣卫的吧,怪不得比青衣卫还要寒酸。   而路锦刚一进屋,便看到正在吃酒的托雷,不由挑了柳眉道:“这是谁啊,看着倒是眼熟。”   托雷一口酒差点呛到,忙上前赔笑道:“夫人,夫人好……”   路锦认出这是以前图招财手下的,便不再搭理,直把目光落在路放身上。   一看到路放,她脸色顿时变了,变得哀戚无奈柔软,她扑上去,抓住路放的手,带着哭腔叫道:“阿放!”   路放丝毫无动于衷:“姐,发生什么事了?”   路锦看看左右,对秦峥和托雷道:“两位,我要和我弟弟说话,麻烦你们回避下。”   秦峥点头:“好。”对于图招财这种财神爷的娘子,她是不愿意轻易得罪的。   托雷也点头:“好。”对于图招财这种前主人的夫人,他是不敢随便拒绝的。   当下秦峥看了眼路放,默默退下。   托雷看了眼桌上酒菜,默默退下。   等到两个人退下后,那位守候的青衣卫士也跟着退下去,并体贴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路锦方拉着路放的手,哭道:“阿放,我不要跟着图招财当他的娘子了。”   路放慢吞吞地喝着一杯酒,问:“为什么?”   路锦作哭泣状:“他要和我圆房了……”   路放差点把一口酒喷出来。   他抬头,望着自己的姐姐,皱眉道:“原来你们还没圆房?”他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作为一个弟弟,要在这里和姐姐讨论圆房的事情呢。   路锦点头:“以前我说我身体不好,他就一直给我补身体。现在他说我身体好了,要和我圆房。可是我……”   她忍不住低下头道:“我不是太想和他圆房……”   路放默默地将下巴的酒擦干净,平静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他圆房?”   路锦悲伤望天:“阿放,小时候我就说过,如果我要嫁一个人,那个人必须一心一意对我,绝对不能有第二个女人。”   路放点头:“是的。”那么,现在,图招财除了姐姐,还有其他女人吗?   路锦看出路放的疑问,忙重重点头:“是的!”   哦,这确实有点难办了呢。   不过路锦接下来道:“他有许多许多女人,他说我既然不和他圆房,那他就先找一群女人来试试,看看哪个能为他生下子嗣。”   路放皱眉:“好吧,姐姐,难道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赶跑那些女人,先和图招财圆房吗?”   路锦颇觉得烦闷:“你说得有点道理。可是我总觉得烦。”   路放摸了摸姐姐的发丝:“姐,事情总是能解决的。况且,他现在还没和其他女人圆房不是吗?”   路锦烦恼地蹙着眉头:“你说得也对!算了,我先不和你讨论这些问题了。”   路放好整以暇:“好,那你还要和我讨论什么?”   路锦坐下来,望着弟弟,撅嘴哀怨万分地道:“难道你我姐弟,大过年的,我来看看你,我们互相叙叙旧就不行吗?”   路放看了眼窗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把主人家赶到门外去,总是不太好的样子。   路锦看起来却是毫不在乎的,她拉着路放的手问道:“那个秦峥,就是你的那个东家,他对你如何?”   路放点头:“还好吧。”   路锦皱眉:“什么叫还好吧,他有没有欺负你?”   欺负?路放想起来她隐瞒自己姑娘家身份一事,眸中微闪,道:“算是欺负了吧。”   路锦一听,颇为不快:“好个秦峥,竟然敢欺负我路锦的弟弟!”说着颇有咬牙切齿之恨。   路放瞥了眼他姐姐,淡淡地道:“没关系,我喜欢让她欺负。”   路锦听此话,骤然瞪大双眼:“阿放,你怎么这么没有骨气。”   路放不答,只低头继续喝酒。   路锦无奈,这又是另外一件烦心事,每每想起就心头如同被巨石倾轧一般,她这个俊朗无匹的弟弟啊,怎地就沦落到被人挟恩图报呢?当下路锦皱皱小鼻子,只好不再提这事,想起此来最重要的目的,神秘兮兮地望着弟弟道:“路放,你知道,现在大家都在纠集旧部,抗击南蛮吧?”   路放点头:“是,我知道。”   路锦忽然压低声音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路放面色寡淡,默了一默,方才道:“姐,这个世上,除了你,没有别人更能了解,你我从小是在怎么样的家风熏陶下长大的了。”   路锦神色一下子沉重起来,她点了点头。   守卫了这个朝代几百年的路家,世代为将的忠良路家,他们一代又一代,便是在耳提面命的忠君卫国中长大的。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家族,会那样把忠君卫国四个字牢牢地刻在家史中,写在家规里,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对于生长在这么一个家族中的路锦和路放来说,忠君卫国,超越了生死,超越了家族,超越了一切,刻在了骨血中,成为一种本能,本性,成为一种无法摆脱的束缚。   姐弟两个人相对两无言,许久后,路锦终于开口:“若是弟弟起兵,难免落得个谋反的千古骂名。可是若是弟弟去守卫君王,我们的家仇怎么吧,咱们一家老老小小,是被皇上亲口赐死的。”   路放却是不想和姐姐讨论这个,只平静地望着路锦:“姐姐,你先回去吧。”   路锦皱眉:“难道你真打算继续留在这里当个小伙计吗?!”她身体弱,性子急,说着就要拍桌子。   路放淡笑:“姐,我自有想法,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路锦细细观察弟弟一番,却见他神情淡然,却仿佛一切都已经成竹在胸。忽而想起以前的弟弟,那样的意气风发,那样的洒脱果敢,曾经的这些仿佛都已经在他身上积淀下来。重重磨砺,种种苦难,他变得深沉低调,胸中自有万千沟壑,却不曾露出半分在人前。   路锦低叹一声,眸中泛起与往日不同的凄冷和哀伤。   她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回去了,他也回不去,她也回不去。   最后她只好点头道:“无论你如何做,我都没有任何意见。”   路放点头:“我知道。”   路锦转身,收拾下发容,打算出门,待走到门口,那手已经按在门把上时,她忽然停顿下动作,语气郑重地道:“路放,我要告诉你的是,从爹爹去世的那一刻,那个曾经的路家就已经亡了。至今我路锦未曾去过祖坟,因为爹已经说过了,路家的人都死了,路家断子绝孙了。”   路放垂眸,低声道:“姐,你说的,我都明白。”   路锦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弟弟一眼,便忽然开门,寒气扑面而来,她抬脚走向夜色之中了。一旁的青衣卫士见状,赶紧无声地跟上。   ————————   秦峥和托雷被赶出屋子后,两个人兀自揣着袖子在大门前站着,而一旁的图招财也如他们一般,揣着袖儿站着。   托雷对着图招财赔笑:“七爷,近来可好?”   图招财点头:“好,一切都挺好。”说着时,便打了一个喷嚏。   托雷望着图招财身上单薄的青布棉袄,隐约仿佛还在前襟那里看到一点可疑的颜色,应该是一个补丁?他苦笑一声,道:“天冷,七爷保重身体。”   图招财面色不明:“不劳费心。”   托雷这下没话说了,只好退至一旁。   秦峥望着天,根本就没有和图招财搭话的意思,这个财神爷可能也没有和她搭话的意思。   不过片刻之后,忽然,图招财挪到秦峥面前,咳了声道:“你这买卖做得挺好啊。”   秦峥淡声道:“托你的福,还好。”   图招财道:“你这路菜,很有前途,想过以后打算怎么办吗?”   秦峥摇头:“没想过。”   图招财笑了:“你可以和我合作,我出钱出人,你只负责教会厨子们炒制之法,我们一起将路菜的美名传遍天下。”   秦峥点头:“这是一个好主意。”   图招财听了,顿时笑得见眉不见眼:“那我们不如就合作吧?”   秦峥却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呢?没有你,我一样能将路菜的美名传遍天下。”   图招财一听,连连摇头叹息:“你啊,如今都是小打小闹,再怎么折腾不过是凤凰城这一带吧,而且还供不应求,多少人眼巴巴地看着路菜,却买不到。你知道吗,这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你如果和我合作,我自然派人为你好生经营,一年不说赚个几十万两,便是十万两总是有的。”   秦峥笑了,道:“我听闻凤凰城对各位管家极其优待,第七管家位居第七,想来身家颇丰,怎地每日里依旧是想着怎么赚钱的生意经,这可真是兢兢业业啊。”   图招财听此,不由苦着脸皱眉:“你哪里懂得,我虽然有些身家,可是如果不思进取,哪日里说不得就坐吃山空了。况且你也知道,如今我供着一位姑奶奶,好吃好喝好穿地侍奉着,动辄还要给我赌气,这日子实在难捱。”   秦峥掩唇轻咳了下:“这说得也是。”   图招财见秦峥同情自己,深深地感到欣慰和叹息:“是啊,愁死了,娶了她,这可真是一个赔本的买卖啊!”   这话正说着时,却恰恰路锦从屋子里走出来,听到这话,不由皱着柳眉问:“这是说什么呢?”   图招财见路锦出来,忙上前迎着,又殷勤地扶着路锦胳膊:“没,没,我是说最近我做了一个赔本的买卖,亏损了几个银钱。不过不当紧的,都是小事。”   路锦听着夫君在那里唠叨,瞥了眼一旁的秦峥,淡挑峨眉,问图招财道:“如果有人敢欺负我,你帮我出气吗?”   图招财瞪大了眼:“谁,谁欺负我图招财的夫人了?”   路锦哼了声:“没人欺负我,不过有人欺负我的弟弟。欺负我弟弟就等于欺负我!”   图招财又忙问:“谁啊,这么大胆,竟然敢欺负我的小舅子?”   路锦威胁般地再次望了秦峥一眼,道:“过去的事儿也就算了,以后如果再有,我便倾尽一切,也要叫那个人不得好死!”说着,千娇百媚地起身走了。   图招财见此,忙跟上去,随后那青衣卫也忙跟随离开了。   ☆、第37章   第二天,秦家三郎带着妹妹和娘子来秦峥这里拜年,宾主交谈甚欢,其间柳儿见路放在外面给马喂水呢,便悄悄出来和路放搭话。   路放感觉到身后来人,停下了动作,回首看向柳儿。   柳儿顿时感到一阵紧张,以前路放几乎不曾正眼看过她,这是第一次。   路放望着眼前女子,梳着罗髻,头上带着一只银钗,身着一身青布罗衫,看着倒也素雅,她又是一个小小瓜子脸儿,眉眼还算清秀。这么一个人儿,想来在这十里铺若是要找,还是能找到可心的夫家的。   柳儿感到路放审视的目光,低着头,双手紧绞着帕子,脸上也红透了。   路放终于开口:“柳儿姑娘,实在是对不住,早先一直想和你说话,只是你不曾来过,我若去找你,总是不太方便,也怕引起别人猜疑。”   柳儿忙道:“路公子,我,我其实一直想来找你,可是自从那天后,我便不好来见你了。”那天后,自然是路放的未婚妻夏明月的事儿。   路放淡道:“那天的事,让姑娘见笑了。”   柳儿摇头又摆手:“不,不,没什么见笑的。”   路放认真道:“柳儿姑娘,其实今天我是想和你说清楚。”   柳儿低头,贝齿轻轻咬着唇:“可以不说吗?”   路放摇头:“还是有必要解释清楚。”   柳儿声音颓败:“那你说吧。”   路放这才道:“柳儿姑娘,我身无长物,家无恒产,又恰逢乱世,怕是这一生都要颠沛流离,飘零四方。我这样的男子,实在并不适合成家,也不敢耽误哪个姑娘。”   柳儿摇头,倔强地道:“可是我不怕吃苦,我也不觉得被耽误。”   路放道:“柳儿姑娘,可是我却不愿意。”   柳儿抬起头,这么久来第一次,大胆而羞涩地迎视着路放的双眸。   她的双眸含情,含泪,含羞,也含泣。   她笑了下,摇头:“路公子,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你不必挂在心上了。”   路放松了口气:“多谢姑娘。”   柳儿深深朝他拜了一拜:“最后,还是多谢路公子那日救命之恩。”   那一日,她在昏沉无着中沉沦于冰水之间,她以为自己会堕入地狱,永不翻身,结果有那么一个宽厚结实的臂膀,一个伟岸有力的男子,抱着自己,将自己托浮,将自己解救于那个冰冷彻骨的世界。   柳儿拜谢了路放后,便翩翩回屋去了,路放总觉得柳儿的言行不同于以往,可是他对这个女子实在了解甚少,一时也没多想。   况且,对于除了秦峥之外的女子,他也没有兴趣多想了。   ————————————————————————   过了年后,初六放鞭炮开业,不过年节后出来走动的客商依然不是太多,有些懒散的客商可能还是等着过了元宵节再出门做买卖吧。   初六到元宵节,包姑要过来开工,秦峥见包姑家事儿多,便允她再在家歇息一段时间,左右她身边还有另外两个男人,好歹能忙得过来的。包姑的娘特意千恩万谢一番,知道自己女儿在秦峥那里干,不但挣了银子,还长了本事,如今小嘴越发能说了,将来若是自己开个馆子,必然也不会差的。   小包姑她娘甚至还谋划着过两年让包姑的弟弟也来帮着秦峥看,秦峥看看包姑身边那个流着鼻涕泡的弟弟,只好道:“过两年再说吧。”   小包姑她娘如此这般的,倒是弄得小包姑很是不好意思,私下里对秦峥道:“秦大哥,你不必听我娘讲,她不懂,总是自己想些有的没的。”   秦峥点头:“我明白的。”   到了元宵节,秦峥早早地带着托雷和路放去集市上买了花灯,花灯各式各样,上面都有精美图画,有诸如八仙过海以及嫦娥夜奔等。秦峥上前买了三个最大最美的灯,着令托雷和路放各提着一个。   路放见自己手里提着的什么嫦娥夜奔且挂了飘带的花灯,平静地问道:“我可以不提着这个吗?”   托雷手里提着的是一个什么双龙戏珠的花灯图案,他左看右看:“真要我这大老粗提着一个这玩意儿招摇过市啊?”   秦峥把掌柜的威风摆了一个十成十:“不去也得去,这是元宵节灯会,你们不出去看花灯,难道还要在家里喝酒解闷吗?你们不懂,这花灯会上,历来会出些才子佳人的事儿,说不得哪个姑娘就和你们看对了眼,从此咱店里就多了一个帮手呢。”   托雷听到这个,嘿嘿笑着望向路放:“这个本事我可是没有,那得看路放的了。”   路放沉着脸,提着瑰丽精致的花灯低哼一声,凝视着秦峥道:“原来你这么盼着我找一个姑娘……”   他知道她是开玩笑,可是现在这么听着,总是和以前听到这话的感觉不同。   秦峥不听两个男人辩解,一把揪住一个的胳膊:“走!”   两个男人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提了花灯前去。   在十里铺,赏花灯主要集中在十里铺最大的那条街道上,待到他们走出来,只见这里已经成为一片灯海灯河。早有人用花灯结起了一片灯棚,灯鹏上绘了各种山水花鸟以及吉祥故事各路神仙,诸如五彩结灯文殊、普陀菩萨,各自骑了狮子和白象自南海而来,手指内五道出水。这水是用轱辘车绞上顶棚处的,从高处洒下,犹如瀑布一般。   这时候灯会上已经围了许多的人,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个灯,这些灯有自制的也有买来的。买来的就不说了,那些自制的灯千奇百怪,甚至有的把自己的画像放上,也有卖东西的出奇制胜,比如卖书的画上了书本,下面写着自家店铺的名字,卖药的画着药材等。   托雷看得大开眼界:“没想到这么一个十里铺,竟然能看到这番情景。”   不光是托雷,就连从小在大炎都城长大的路放也觉神奇,至少当年在大炎,那花灯样式是不如这小小十里铺的。   就在大家看得眼花缭乱之时,忽听到一股悠扬的管弦之声,原来有人为了助兴,特意请了人在此歌舞,于是便见到高棚之上,有女子云鬓高髻,在寒风中甩起长袖,翩翩起舞,那身姿好生婀娜,歌声好生婉转,引得人纷纷观看。   托雷见如此美景,到底是男人,便瞪大了眼睛瞅过去,正看着时,却听到一声惊喜的叫声:“秦哥哥,路哥哥,托雷哥哥!”几个人回头看过去,原来是小包姑。   小包姑手里领着自家弟弟土娃,土娃今天收拾得齐整,不再流鼻涕了,身上也穿了簇新的青布棉袄,头上梳着小勃角,在小包姑的带领下,略带怯意地望着秦峥等人。   托雷见了小包姑,分外高兴,故作惊讶地道:“我的小包姑如今出落得越发整齐了,再过几年,说不得就要出嫁了!”   小包姑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几分羞涩,瞪了托雷一眼,撅嘴道:“秦哥哥,你看这托雷大哥,嘴里怎么没个把门的呢?”   秦峥咳了声,故作正经地道:“托雷,不要乱说话,若是影响了咱们小包姑的姻缘,你能负责吗?”   托雷一听,忙摆手:“罢罢罢,我可负责不起!”   一群人说得正欢的时候,忽又听到一个悠悠的声音笑道:“这里好生热闹啊!”   这声音却是恁地熟悉。   秦峥回过头去,却看到果然是何笑。   何笑头上戴了一个金色的纶巾,身上依然披着一件金色的大髦,脖子里围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不知道啥,总之今天他依然是那么的金光四射,那金光几乎要将周围花灯的光芒掩盖了去。   周围的人也有认出何笑的,俱都恭敬地行礼,然后避开走过。周围人虽多,但没人挤他。   于是这何笑在人群中,恰似一道金黄避水符,在这花灯海洋中劈开一方净土。   秦峥挑眉笑道:“何公子,怎么有时间来这里了”在这花灯锦簇的元宵花灯节,难道他作为一城之主,不是应该陪着他城中的子民们共度节日,笑看繁华盛世吗?   何笑俯首凑在秦峥一旁,低声笑道:“我来陪你看花灯的啊。”   一旁路放伸出胳膊,不着痕迹地将秦峥拦到了一旁,隔离了她与何笑。   何笑何许人也,只是这一个动作,便知道这路放必然知道秦峥的姑娘家身份来了,于是便也很快领悟,那日在雪地里扮演寒鸦的便是这路放了。   他低首洒脱轻笑:“路公子和秦公子,感情倒是极好。”   秦峥点头:“那是自然,一路走过来的患难兄弟。”   兄弟吗?何笑斜眼瞅着路放,笑吟吟地不说话。   路放忽然伸手,将秦峥的手牵住,淡声道:“秦峥,今日人多拥挤,到处都是灯火,小心些。”   态度自然又亲昵,秦峥也不挣脱,便任由他牵着。   何笑低首望着他们相牵的双手,忽然笑道:“路公子,近日大炎又出了一则趣事呢。”   路放心知他既然特意提起,必然是什么大事,不过当下也并不动声色,只等着他说起。   果然,何笑无奈叹了口气,道:“既然路公子不感兴趣,那我就说与秦公子听吧。”   秦峥只好道:“何公子,敬请讲来。”   何笑的一把金骨折扇“啪”的一声打开,端的洒脱气派,金芒四射,他在这万丈金光中,摇头晃脑地道:“你们大炎国有位叫孟南庭的将军,如今自立为王了。”   路放眉毛一动,抬头望向何笑。   何笑自然知道他是对这个事情感兴趣的,便低声道:“我是听说,这个孟南庭痛恨当年大炎皇帝霸占了他的夫人,打着保国土,清君侧,还我大炎清明朝政的旗号,开始自立为王了呢。”   路放目光微凛,道:“孟南庭当日娶了娘子刚刚过门三日,便被皇上设法要了走,这是确有其事。”后来,这个夫人还封了妃,受尽宠爱,再后来,皇上北逃,仓皇中竟然还是带着这个妃子的。   “不过——”他语音一转,盯着何笑道:“起兵造反,不光靠的是一气之勇,还需要许多装备,粮草……这些都是需要银子的。”   何笑折扇收起,眯眸道:“路公子,银子我凤凰城有的是啊……”   路放眸中泛冷,沉声道:“何城主,竟然开始插手大炎和南蛮战事了。”   何笑无奈又无辜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就南蛮子那个凶巴巴的样子,说不得哪天毁了当年誓约,在我的地盘上砍啊杀的,我总得早作打算吧。”   路放点头:“何城主的主意实在是妙,拿了大把银子,抬出一个孟南庭来为你转南战北。”   何笑却摇头笑道:“此话差矣,咱凤凰城平日里最擅长的是做买卖。只不过是我何笑有生之年做的买卖之一罢了。正是我出银子,孟将军出人力,若能成事,我得安宁,他得江山,岂不是一举两得。”   路放道:“确实极好。”   谁知道何笑话音一转,睨着路放道:“只可惜,孟南庭此人,到底胸襟气度都小了些,我怕是难以成事。”   路放听了这话,却不再言语。   何笑笑叹:“路公子,难道不想在这乱世分一杯羹吗?”   路放淡声道:“路某不过是苟活于世间罢了,哪里敢和何城主做这么一大笔买卖呢。”   两个人说话时,秦峥一直在旁听着,默不作声,此时忽然道:“何城主,做了一年的买卖,好不容易到了年节,恰逢这元宵灯会,怎么何城主还要谈买卖?”   何笑闻言点头笑道:“秦峥说的极是,我们还是别谈这些红尘俗世,好好看灯会是正经。”   ☆、第38章   元宵灯会过后,包姑也回来继续帮忙了,恰逢此时许多的客商开始走年后第一趟买卖,一人饭庄的买卖空前绝后的好。而大炎国不断地有消息传来,继孟南庭之外,又有几位昔日大将都纷纷自立为王,表示要以一击之力对抗南蛮。南蛮的大将高璋虽说精明神武,所率领手下南蛮将领也个个彪悍,可是被这一群群莫名的游兵散将动一下西一下地打来打去,也颇觉得头疼。偏偏又有一些所谓保皇派,聚集在皇帝身边,说是要清君侧正纲常,还要纠结人马,甚至要借兵西野来攻打南蛮。   客商们谈起这些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最后总结只有一句:“总之我看这高璋虽然取下了大炎都城,可是若想真正灭了大炎,倒也不易呢。”   又有人感叹一句:“打来打去,苦得都是老百姓。”   一旁的客商连忙点头:“就是啊,而且这些大炎老百姓,已经有相当一部分流亡到了我凤凰城境内。”   正说着,忽然外面啪嗒啪嗒的马车声响起,听声音还不是一匹,接近着,饭庄厚重的门帘被打开,一阵冷风袭击而来,顺便外面的雪花也跟着窜进来了——外面大雪正飘飞呢。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彪形大汉,不,两个,三个,四个彪形大汉。   四个大汉,鱼贯而入,个个面目冷酷,神态凛冽,走路间虎虎生风,行动间自有一股杀气。他们走入饭庄,先是四处打量,仿佛在寻找什么,待到空寻一场却并没找到要找的人后,便招呼小二了:“小二哥?”   小包姑溜溜上前,忙道:“四位客官,有什么吩咐?”   四个大汉没想到出来一个女小二,还是个这么小的,为首一个带络腮胡的便道:“你们这里可有一位路公子?”   小包姑忙点头:“有啊,我们这里的跑堂兼厨子兼洗菜工,就姓路的。”   四个大汉面面相觑,跑堂厨子洗菜工吗?   有那么一瞬,络腮胡子以为自己找错了,不过他还是忍住太阳穴的跃动,咬牙问道:“可否带在下去见见这位路公子?”   小包姑略一犹豫,这四个人看着煞气很重,让人多看一眼心里都打颤的那种,她要不要带他们去见路大哥呢,如果见了路大哥他们要杀路大哥怎么办呢?听着身后其他客官们小声议论的诸如“一定是来寻仇的吧”等话音,小包姑深深陷入了“我到底是该大义凛然誓死不说还是为保小命出卖朋友”的纠结中,并深深不能自拔。   这络腮胡子见小包姑忐忑皱眉又叹气又绞手,不禁皱眉问道:“这位小二……不,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恰巧托雷端着一个盘子上菜,见此情景,过来将小包姑拽到了自己身后,并抱着膀子盯着络腮胡子道:“这位客官,有什么事吗?”   两方眼光一对上,各自俱是一凛,于是四目打量,互相观察,都不由得有些诧异,一个是在想,此人浑身煞气,眸中带寒,一看便是沙场上历练出来的,怎么跑来这里找路放呢?另一个则是,若是九少爷真得在此,怎么竟然和这样一位浑身匪气的人混在一起?   络腮胡子只片刻思索,便硬是扯出一个礼貌的笑来:“这位公子,我们是前来寻找路公子的,可否麻烦引路。”   托雷皱眉,点头道:“自然是可以,这边请吧。”   于是托雷在前行走,满身的防备,四个彪形大汉在后,满腹的疑惑。   待到了后院,却见路放正弯腰在小院里搭起的木棚那里洗菜呢,听到背后托雷喊道:“路放,有人找。”   他不经意地起身,回头看了一眼。   四个彪形大汉顿时虎躯一震,眸中几乎露出水光,他们快步上前,来到路放面前,忽然噗通一声,齐齐跪下。   “九少爷!”四个汉子齐齐呼出的声音,整齐,沉痛,又掺着一些欢喜。   路放低首望着眼前四位曾经的家将,点头道:“很好,你们都还活着。”   自从韩阳城攻破,路家军散了,他被囚禁于牢狱之中,他不知道路家军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如今能看到活着的昔日属于,真是感觉很好。   为首的络腮胡子眼睛都红了,痛声道:“九少爷,我们都还活着,我们路家军都活着,不过这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身旁的一个脸上有疤的,沉声道:“九少爷,如今老将军已经不在了,七位少爷也都不在了,请九少爷老大将军,为七位少爷报仇雪恨!”   后边一个略显秃头的,痛心疾首地道:“九少爷,如今大炎烽烟四起,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请九少爷随我们回到大炎,登高一呼,抗击南蛮,为我大炎死去的将士复仇血恨!”   左边一个略胖的,锁着眉道:“九少爷,请不要在这里给人为奴了,随我们回去吧,路家军残部两万,群龙无首,正等着少爷回去主持大局!”   路放伸出手,将昔日四位家将一一扶起,平静地道:“路一龙,路一虎,路一豹,路一袁,你们都起来吧。”   四位大将站起,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路放道:“你们都曾是路家的家将,世代守护,忠君爱国,可是如今那个忠君爱国的路家已经败亡了,路家军也已经不在了,你们或者各自散去,或者另寻他主吧。”   四位大将闻言,大惊,震痛,不敢置信地望着路放:“九少爷,你不要我们了?”   路放淡笑一声:“不要叫我九少爷,你们的九少爷已经死了。”   四位大将面面相觑,半响,忽然噗通再次跪地。   路放眸中神色不动,道:“你们这又是做什么?”   四位大将齐声道:“九少爷不跟我们回去,我们就不起来!”   闻言,路放面上表情却是极为凉淡:“那你们就跪在这里吧。”   说完,他就把刚已经洗好的青菜端起了灶房,紧接着,就听到里面传来烧火声,以及炒菜声,还有一个清淡声音的责备声:“路放,你这火烧得太旺了,会糊锅的。”   一会儿,又听那清淡声音道:“路放,赶紧把这个锅洗一洗,我要用的。”   四位大将脸上惨白,越发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灶房的方向。   这,这是他们昔日那个一战成名百战百胜,行军布阵神机妙算算无遗策,路家排行第九的白袍小将军路放吗?   从晌午一直到傍晚时分,路放在灶房前堂和院子里忙来忙去,偶尔经过四位大将身边,却不曾抬眼看一眼。四位大将也是老实,便真得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任凭雪花儿那个飘啊,沾在他们的络腮胡子上,飘到他们的秃头上,化在他们的伤疤里,最后将他们变成一个个胖胖的白雪人。   整整一个下午,他们的目光中渐渐露出痛恨,不过痛恨的不是路放,而是秦峥。   他们听大小姐说过了,就是那个欺负九少爷的秦峥,那个使唤九少爷的秦峥,那个挟恩图报的秦峥!   过了晚饭时间,一人饭庄的生意渐渐冷清下来,秦峥也终于有时间来看看院子里的四蹲雪人了,她皱眉道:“你们,起来,一起吃饭吧。”   四双痛恨的眸子齐齐射来,那眸子里混了冰雪混了仇恨,不共戴天般。   饶是秦峥如此淡定的人儿,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她后退一步,点头说:“好吧,你们既然要跪着,那就跪着吧。”   她走进正屋,摆饭,上菜,大雪天的,再来点小酒御寒。   三个人低头吃着喝着,顺便谈谈今年这天气真是冷啊,不过大雪下得好啊,来年是个好年景啊,买卖必然是越做越好啊……   外面四个雪人钢铁一般,不畏寒不怕冷不惧饿,可是,这沁人心扉的酒香,这闻了直往鼻子里肠胃里钻的酒香,怎么就那么的折磨人呢?   络腮胡的路一龙痛声道:“九少爷,随我们回去主持大局吧!”   刀疤脸的路一虎仰天长呼:“九少爷,我大炎正在水深火热之中哪!”   略秃头的路一豹低头叹息:“九少爷,两万残部,正等着您回去主持大局啊!”   胖胖的路一袁发现,他们已经把词说尽了,嘴唇蠕动了一番,终于说:“九少爷,我们好苦啊!”   托雷受不了了,长叹一声:“我看这四位都是汉子,对我的胃口。”说着,端了一坛酒出去,分与他们四个人道:“我托雷素来最敬佩仁义之辈,四位,美酒赠英雄,务请收下!”   络腮胡的路一龙抱拳道:“多谢壮士!那路一龙就不客气了!”说完,接过来那坛酒,抱着仰脖大喝,咕咚咕咚,灌下了四分之一。   然后他抹抹嘴,将酒坛递给了路一虎。路一虎接过来大喝,又灌下了四分之一,接着是路一豹,路一袁,一轮下来,一坛酒是没了。   托雷越发敬佩这四位了,忍不住一声喝彩:“好酒量!”   四位大将抱拳:“这位英雄,谢啦!”   托雷端着酒坛子进屋,面上讪讪的,嘿嘿笑道:“咱们没酒喝了呢。”   秦峥望着路放,路放淡声道:“没酒喝了,就睡去吧。”   托雷指指外面,瞪大眼睛道:“真让他们在外面跪一夜?”   路放不答话,径自走出屋来,望着院子里的四位昔日爱将。   四位大将目含悲痛,殷切地望着路放。   路放低声叹息:“四位,我路放面前,注定是一条落下千古骂名的路,我不想让你们陪着我一起走这条路。”   四位大将齐齐一拜到底:“九少爷的路,就是我们的路。九少爷能走,我们便能走。”   路放忽然伸出手来,将手心摊放在四位昔日爱将面前,手心里,恰恰是一个“罪”字。   雪花轻轻落在他的手心里,落在他修长的指骨上,落在那个永世无法磨灭的“罪”字上。   他轻声道:“这个字,是我这一世无法消弭的罪。”   四位大将深深地望着那个“罪”字,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初春的夜里,雪花飘落万家,小院子里静谧无声,只有四位大将的喘息,是如此的清晰。   良久,他们齐齐伸出手臂来,挽起袖子,就着微弱的雪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的手臂上,有一个同样的“罪”字。   络腮胡子路一龙低下头,缓慢而沉痛地说:“九少爷,没有人给我们定罪,也没有人给我们刻字,我们是自己给自己定罪,自己给自己刻字,自己拿着刀,一笔一划地刻。”   他眼眶中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低下头,几乎将头低到雪地里:“我们是大炎的罪人。”   曾经的十万路家军,都是热血的好男儿,都是恨不得为大炎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可是却亲手打开大门迎入了生死之敌。这是战者的耻辱,这是男人的耻辱,是每一个流亡的夜里无数次地拷问着他们的心的鞭笞。从来没有人给他们定罪,是他们自己把罪字一刀一刀地刻在手臂上。   路一龙语音悲怆:“九少爷,这一辈子,我们每握一次刀,每吃一口饭,都要记起,这是路家军一世无法洗清的耻辱啊!”   他深深跪拜在地,几乎颤抖的声音道:“九少爷,回去,给我们主持大局吧。自从韩阳城之后,路家军群龙无首,只能散兵游击对付南蛮,又没有粮草供给,咱们的弟兄吃尽了苦头,有冻死的有饿死的,也有被南蛮军杀死的。如今高璋率南蛮二十万大军将我们所在的鬼斧山围了个水泄不通,扬言给我们七日时间。若是不降,七日之后便围剿铲平,将我们路家军尽数灭绝。如今我路家军仅剩两万残余,又粮草不济,大家面黄肌瘦在山上苦度日头,哪里可能抵得过南蛮的二十万狼虎之师!”   路放闻言,原本水波不动的眸陡然射出寒芒,盯着眼前四个昔日属下,冷声问道:“你们为何不早讲此事?”   路一龙都要哭了:“九少爷,世间传言你同大将军以及其他少爷一起被处斩了,我们也一直以为你死了。直到几日前,我们走投无路,前去找人助战,听到路途的客商描述起第七夫人,竟然很像我们大小姐,于是便报着一线希望找到第七夫人,果然就是咱们大小姐,这还是大小姐告诉我们,你竟然还活着,于是我们四个就忙跑到这里来了。来了后,我们看少爷根本不想跟我们回去的样子,也就不敢讲……”   路放眸中透出思索:“高璋说是哪日开始围剿鬼斧山?”   路一龙忙道:“今日是正月二十一,再过三天……”他几乎想掰着手指头算了……   身后的路一袁却是记得真切,忙补充道:“九少爷,高璋说是若到了正月二十四的午时,我们路家军还不归降,他们就要开始围剿。”   路放闻此,沉吟片刻,点头道:“你们先回去吧。”   路一龙抬头,不解地望着路放。   路放缓缓补充道:“我会在正月二十四的午时前,赶回鬼斧山。”   路一龙眸中露出惊喜,他郑重地点头道:“好。”   四位大将听此,悬起的心总算放下一些,当下再次深深拜过路放,然后带着满怀的期望,转首,鱼贯离开。   ☆、第39章 别离   送走了四位大将,路放仿若无事一般重新回到正屋,继续坐下吃饭。   托雷一边吃饭一边小心看着路放,等到一碗粳米饭都被他扒拉得见了底,他终于忍不住了:“你要离开了啊?”   路放道:“是。”   托雷满脸感慨,虽然说他刚来的时候,颇把路放当成竞争对手来看待,两个人也时不时发生点小矛盾,可是如果没有了路放这个伙伴,那么他在这里凭空少了不少乐趣啊。再说了,没有了路放,很多很多的活,该谁来干呢?   不过托雷也知道,像路放这种人,窝在这么一个乡下小地方当伙计实在是太屈才,他其实从很久前就听说过路放的大名,那是一个在传说中诸如“邻家少年”般优秀的存在,总是每每让他生出几分不耐烦。   他曾想过有一天他也许会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天才般的邻家少年,不过却没想到,竟然能一起共事——还是在这么一个小店里一起当伙计。   托雷有点红眼圈了,他说:“你就要走了,我们不痛快地喝一场,实在是说不过去。”   秦峥指尖轻敲着桌面,笑对托雷道:“托雷,去买酒吧。”   托雷有几分不情愿:“为什么要我去买酒?”这大雪天的,出去一踩一脚的雪,陷进去拔都拔不出来啊。   秦峥好整以暇地道:“你把咱们的酒给了别人喝,难不成不是你去买?如果不是你穷大方,咱们会落到无酒可喝的地步?”   托雷想想也是,只好道:“罢了,我去就是!”左右也不是什么难事。   待托雷取了银子出门去了,秦峥望着路放的眼眸中透着思索:“路放,你想去与何笑合作吗?”上元节时,何笑勾引路放的话语不要太露骨。   路放轻笑了下,摇头道:“不会。”   他眸中沉静,看起来腹中自有一番成竹:“一来何笑已经托起了一个孟南庭,若是此时再和我共商大事,孟南庭难免对他不满,何笑也未必对我全力以赴。二来若是拿人钱财,势必受人掣肘,凡事不能随己愿。我确实要去找他,却并不是向他要金银辎重。”   秦峥挑眉,不解,不过她没再问,毕竟如果路放真得要走,那他干得就是大事,影响到整个时局的大事,这不是她能操心和干涉的。   路放却是要说与秦峥听的,他不疾不徐地道:“秦峥,你知道为什么我的父亲和七位哥哥皆在韩阳处死,只有我被暗暗地押解回都城吗?”   秦峥薄薄的眼皮动了下:“不知道啊……”   路放笑了下,笑里带着比冰雪还要寒凉的味道:“因为确实有人贪污了军饷,不过自然不是我的父亲,而是皇上的宠臣严嵩。”   秦峥不说话,只安静地听路放讲。   历朝历代,有那贤良忠君爱国之辈,自然便有些奸佞小人。奸佞小人既然能罔顾国计民生于不顾,谋害忠良,自然也能为一己之私贪污军饷。   路放起身,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漫天飘飞的大雪,声音仿佛从极为遥远的方向传来:“当日边关吃紧,我和我父兄抗击南蛮,然后在最为关键的时机,粮草不济,将士们以野草充饥,面黄肌瘦,在这种情况下,不幸打了几个不大不小的败仗。我父亲接连修书数封,并多次向皇上请旨请求加派粮草,然后却一直没有消息。后来父亲不得不派我回去打探,结果我被严嵩堵在了半路,就是这一次遭遇,我发现了一些疑点,查到了严嵩暗中贪污军饷,截图粮草的证据,并查到了严嵩隐藏军饷以及其他赃物的地点。于是我忙修书父亲,父亲让我速度回都城禀报皇上。可是这时候严嵩已经发现了异样,他一直在暗中构陷我的父亲,如今见此情景,竟然联合朝中党羽以及后宫安插的势力,为我路家定了一个贪污军饷图谋不轨的罪名,而那消失的军饷以及路家军的几个败仗便成为了我们谋逆的铁证。”   路放停顿了下,又道:“他们杀了我父兄,却独留下我的性命偷偷地押解回都城,我并不知道严嵩在皇上面前捏造的什么理由。不过真正的原因就是,我为防意外,将他贪污的军饷已经暗中移到了他处,他找寻不见,便想将我掌控在手中严加逼供。”   他说到这里,扯出一个冷笑:“只可惜,他没能等到提审我,南蛮就以雷霆之势打到了都城,他只能仓皇逃跑了。后来听说是被高璋捉住,投了高璋。”   秦峥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你要用严嵩贪污的那批军饷?”   路放点头,语音朗朗:“是。或许外人认为需要避嫌,我却不愿意避。我路家百年忠良,对大炎问心无愧,对先帝无愧,如今昏君当道,是君逼臣反,我偏偏要用这贪来之军饷,在这混沌乱世打出一片天来。”   窗外白雪反光映衬着他削瘦的脸庞,傲骨如山,眉目森然,他身上自有一股磅礴之气。   秦峥点头:“极好啊,这下子你兵也有了,银子也有了,名声是现成的。你若回去,登高一呼,响应者必然众多,凭你昔日战场赫赫威名,何愁不能在这乱世占得一席之地。”   路放回首,深深望着秦峥,似有话讲,可是正待开口时,却听到外面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一人大声喊道:“酒来了!”   托雷蹭蹭蹭跑上台阶,打开门,风雪飘来,他忙掩上门,将两坛子犹自沾着雪花的酒往桌子上一按,然后才拍拍自己身上的雪花,大笑着道:“这下子我们可以喝个痛快了!”   秦峥拿来三个大瓷碗,打开其中一个酒坛,酒香四溢,正是上好的竹叶青。   秦峥分别将三个大瓷碗倒满了酒,这才端起一碗,道:“路放就要走了,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我先敬他一碗!”说着,仰脖一饮而尽。   闻言,托雷也端起一碗酒,豪爽地大笑道:“兄弟要走了,来日若是发达,可别忘记咱这一起干活的人哪!”说着端起来,咕咚咕咚,大饮一番,饮完拿袖子擦了擦嘴,道:“再喝一碗!”   路放见此,也端起自己的那碗酒,望着眼前二人,郑重道:“那我也喝。”   竹叶青,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和花香,带着冬日的寒凉,芳香又醇厚,甜绵却微苦,缓缓倒入喉咙,余味回甘在胸腔中回荡,酒香溢满小屋子,烧热了胸腹,点燃了离别的悲愁,也激起了埋葬在心底难筹的壮志雄心。   路放的酒,喝得极慢,他细细品味着这离别之酒的味道。   一碗酒,终于有喝完的时候,他放下手中碗,沉静的双眸看向秦峥:“喝完这坛酒,我就走。”眸中千言万语一闪而过,最后只有一个清淡的笑。   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相聚,再见之时,还不知是何模样。   有那么一刻,秦峥心中闪过一丝隐约的痛意,她微微一怔,略一停顿,便放下手中酒,掀开帘子出门,跑到灶房旁边拿了一个铲子就要掘地。   托雷端着酒发愣:“这是要干嘛?”   秦峥的声音从风雪中飘来:“路放就要走了,这里的银子埋着左右无用,给他拿着路上用。”   托雷点头:“说的极是,我帮你一起挖。”说着一跃而起,兀自拿了一个铁锨就一起过去挖。   肆虐的风在这个小院里呼啸,卷着雪花漫天狂舞,大雪之中,两个人影倔强地刨开雪,挖开僵硬冰冷的泥土,挖出那堆白花花的银两。   路放望着两个人风雪中疯狂的人儿,胸臆间泛热,他兀自抓起那酒坛跑过去,大声道:“你们既要挖,我和你们一起挖,挖完我们继续喝!”   于是在这个偏僻的小院里,三个人一边用酒坛子灌着酒,一边挖着冰凉坚硬的泥土,边喝边挖,待到挖出那红木匣子,秦峥打开木匣子,把银子统统倒出来,又重新把木匣子埋进去。   托雷从旁,脱下玄衣,将银子包裹起来递给路放:“兄弟,世事艰难,你一路保重!他日若能再会,你我还是兄弟!”   路放接过那包夹杂了冰雪又尚带着托雷衣服余温的白银,道:“好,你们也都保重。”   秦峥从旁又拿过了酒来,敬了路放,自己扬颈去喝,路放不想看她如此,便去抢,自己拿过来喝。托雷本来要抱着另一坛子来喝,结果发现已经见底了,摇晃摇晃,什么都没了,于是也来抢他们这一坛子酒。三个人抢来抢去,谁抢到谁喝,喝完大吼一番,又抢着继续喝。   雪越下越大,三个人发着酒疯,开始在雪中打起架来,你推我打,你抢我喝的,直如三个疯子一般。   路放从小酒量极其好,还从来未曾醉过,可是这一夜,他望着这两个相伴多事的伙伴,不知道是大雪迷了眼睛,还是酒气熏了脸面,竟然双眼开始迷蒙,他只看到眼前两个模糊人影,一个壮实一个高挑,在他眼前叫着嚷着,撒着酒欢。   他想,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吧,这么毫无顾忌。   ☆、第40章 别离   第二天,当经由皑皑白雪发射过的阳光照在路放的眼睑时,他眯着眸子醒来。此时的他正躺在床上,胸膛上压着一条修长的大腿。   小心地起身,轻轻地将那条腿放在一旁,将她的身子理顺,不再横着。   其实不用他小心,那个人也是不会醒的。   她昨晚喝了太多的酒,此时正倚靠在引枕上半躺着,乌黑的长发微乱,两颊因为醉酒而泛着酡红,双唇微微张着,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光泽。   路放就着晨间的光,坐在床边,低首凝视着这个好梦正酣的女人。   其实,当秦峥睡去时,她比醒着更像一个姑娘家。   熟睡的她,双眸微微闭着,眉梢间少了几分昔日的疏离,那双眉虽然依旧清冷凉淡,却自有种安然之态。略显太薄的唇因为喘息而微张着,疏淡的睫毛不着痕迹地投在她的脸颊上。她的鼻子高挺若山,如她整个人一般,完全不似一般女子般精致小巧,却隐隐有川岳之瑰美。   她的肌肤光洁如玉,乌黑的青丝从枕边流淌,无所顾忌地横躺在榻上,全然不曾有半分女儿家的含蓄。   此时的她,不似白日那般漠然清冷,却有几分白云流水青山巍峨之态,让人感到自然和舒畅。   有这么一瞬间,路放的呼吸竟然有几分急促,他抿了下略涩的唇,俯首下去,小心谨慎地,想吻上她的脸颊。   他的额头几乎渗出汗来,也许这是人生第一次,他竟然渴望去亲吻一个姑娘吧。   可是就在他的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时,他到底还是停了下动作。   有许多的事,许多的人,许多的场景在他脑海中浮现。曾经那个皇恩盛宠百年巍峨的路家,母亲永远慈爱温和的笑容,父亲临死前的慷慨,兄长们被处决前的绝然,然后是暗无天日的牢狱,暗黑的血光,以及逃荒路上那灰暗的色彩。   花团锦簇的姐姐临走之前的那一个饱含期望的回首,数代忠诚的大将跪立在雪中的沉重风姿。   他站起身,伸出手,望着手心那个暗红色的血痕,无法消匿的“罪”字。   他的身上,担负了太多太多,他要走的路,还有好长。   他这一去,踏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多少浴血奋战,多少刀光暗影。   路放缓缓地握住拳,退后一步。   他在冬日的晨光下凝视着眼前酣睡的女子,心中忽然涌出一个奇异的感觉,想着命运是如此的奇特,若不是这一番国难家仇,他断不会站在这里,断不会结识秦峥这样的女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看了她多久,最后,秦峥终于有了要醒的样子。   她果然是最不懂风情的女子,就连醒来的姿势也实在不美,哼哼着如同一只小猪一般。   她被晨日经白雪反射的阳光照得有些睁不开眼,只眯着眸子,慵懒地望着眼前站着的男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将这个晨间所有的美好都破坏殆尽,然后含糊地道:“你还没走啊……”   路放酝酿了一个早上的离别,此时嘴角竟然有抽动之感。   不过他到底没说什么,而是弯腰从绑腿处抽出一把平实小巧的匕首,递给秦峥:“这个你留着吧。”   秦峥懒洋洋接过来:“这是什么?”   她拿过匕首,抽开,小小匕首光芒乍现,只勉强眯眸瞅了一眼,便知这并不是普通之物。   路放道:“你留着防身吧。”   秦峥点头:“好,这个我喜欢。”说着,她就要拿着匕首试试锋利,去割一旁的东西,可惜没找到什么,最后看起来竟是要拿自己的头发下刀了。   路放见她竟然有着醉后憨态,全然不似往日的她,忍不住笑了下,他低首,温柔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道:“等着我回来,好不好?”   秦峥迷茫地又点头:“好,等你回来,我们一醉方休。”   路放最后只好道:“你继续睡吧。”   秦峥想了想,又倒在了那里,继续睡去了。   是如一个大字型一般,无所顾忌地睡去。   路放唇边露出一丝暖笑,低声喃道:“我会回来的。”   ————————————————   路放背着一包银子,拿着随身的几件衣服,牵了后院那匹马,踏着积雪,迎了朝阳,出门去了。   如今是晨间,时候尚早,又因为昨日一场大雪,大家好梦正酣,只偶尔有早起扫雪的人,或者顶着蓬乱的头发倒夜香的。路放骑了这匹马,踏雪前行,可是刚走了几步,却见前方正娓娓站着一女子,戴了深色斗笠和一个略显旧的斗篷,看不清楚样貌。那女子立在雪地正中间,只盈盈盯着路放驾马而来的方向,显然是冲着路放来的。   路放行到那女子近前,勒住缰绳,抱拳道:“这位姑娘,怎地挡住街道?”   这女子接下斗笠,露出脸面,却并不是别人,而是那个秦家的姑娘柳儿。却见柳儿并未梳发,只用一根木钗草草将头发拢在一旁,素净着小脸,凝望着路放:“路公子,是柳儿在此等你。”   路放见她斗笠上有雪,斗篷发潮,不由皱眉问:“你在此等了多久?”   柳儿轻笑,不答,此时她解开斗笠,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上前仰脸递给路放:“路公子,这是柳儿亲手缝制的冬衣,天寒地冷,路途遥远,望公子笑纳。”   路放不接,盯着柳儿问道:“你怎知我会路经此地,又怎知我要离开?”他已下定决心重回沙场,言谈间自有一股萧杀。如今这一淡声追问间,却隐隐有凛冽之气,让人不敢直视,柳儿原不过普通市井女儿,此时看去,只觉得齿冷牙寒,心中一惊,便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柳儿待回过神来,苍白着小脸,咬了咬唇,低头小声道:“路公子不必担心,柳儿只不过从那日见到路公子未婚妻后,见公子未婚妻形态举止并不似普通人家,于是便知路公子必非等闲之辈,不是像我等这样的区区小民。那时候就想着,公子武艺又好,见识又广,人又是至仁至义之辈,还不知道是大炎哪位将军或者王侯府中的公子呢,后来,后来柳儿听说了大炎路家的事,于是便猜……”柳儿话说到这里,怯懦了一下,终于又鼓起勇气道:“柳儿因为心系公子,便每每暗地里打听公子各种消息,后来听说有四位疑似大炎将才的人来这里找公子,想着如今外面的局势,便猜公子是要离开了。”   她偷眼看了下路放,见他面色平静,可是眉目却有疏离凌厉之气,便赶紧又道:“公子请万勿责备柳儿,柳儿也是挂心公子。想着公子要离开,想着这么大的雪,公子身上衣薄,于是便将平日里为公子做下的棉衣奉上,还希望公子万万不要嫌弃。”说着这话时,她双手捧上棉衣,再次递到路放面前。   路放凝眉,想着这柳儿确实不过是一个普通平民家的姑娘罢了,这姑娘家若是有了心上人,万分留心,自然能体察其动态。想到这里,面上杀气收敛,淡声道:“姑娘之恩,路放没齿难忘。只是姑娘的棉衣,路放是万万不能收,还请姑娘让开路来。”   其实柳儿拦在陆中央,他自然也是可以绕路行走的,只是面对这么一个娇弱痴情女子,他倒是不便那样行事。   柳儿闻言,面上现出失望之色,她咬唇道:“公子,柳儿绝无半分攀附之心,只是感恩公子救命之恩,想聊尽一分心意。”   路放见此时时候不早,已经有人逐渐在街面上走动,当下便觉不耐,敛声道:“姑娘,你的心意路放收下了。但只是棉衣乃姑娘亲手所制,应该送给姑娘心爱之人。路放不过是一个流亡之人,前路渺茫,生死未卜,绝非姑娘良人,还请姑娘收回。”   柳儿眸中失望之色越发重了,甚至渐渐渗透出泪来,不过她还是忍下了,低声笑道:“好,既然公子不肯收,那柳儿不说什么了。”   说着,她默默地走到路边,轻轻行了一个礼,道:“柳儿送公子,祝公子一路顺利,前途无量。”   路放见此,不再言语,低喝一声“驾”,骏马向前奔驰而去。   柳儿仰首,瞭望着那一人一马远去的英姿,一直到那个人走到这个街道的尽头,拐过弯再不见人影,只看到那个马蹄翻飞间落下的一片片雪尘。   柳儿抱紧了怀中的包裹,那是她多少个日夜赶制的棉衣,用自己积攒的一点体己钱买了最好的棉花最好的料子,一针一针的缝制。   多少个熬着灯油的夜晚,她憧憬着那个器宇轩昂的少年穿上这棉衣的情景,想着他是不是会为此露出笑容。   其实她早该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痴人说梦而已。   她不过是区区小镇上的一个容貌平庸的女子罢了,而那个男子却天生昂扬之姿,注定要在这个混沌世道做出一番经天纬地大事的人。   她或许只是他走过的路边的一道不起眼的风景,走过之后,再也不会想起。   ————————————————   当柳儿这么想的时候,路放确实已经将这个女子这件意外抛到了脑后,他此时策马疾驰,奔在前往凤凰城的官道。   对于路放来说,现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而最要紧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见凤凰城城主何笑。   他当然不是去找何笑借银子,可是不借银子,依然可以谈谈合作,不是吗?   十里铺距离凤凰城不过百里,他马不停歇,不过一个时辰有余,已经到了。来到凤凰城的城门,却见那城门之上,百年凤凰旗迎风招展。他眯眸,略一沉吟,便骑马踏过护城河上的桥。刚到城门前时,便被玄衣卫士拦下了。   往常凤凰城不会查得这么严格的,可是如今总有大炎流民窜入凤凰城境内,若只是普通老百姓也就罢了,怕就怕里面会有各种奸细,现在世道这么乱,说也说不准。   此时拦下路放的这名玄衣卫士生得倒也俊秀,只是望着路放的神态有几分冷视,却仿若有仇一般。   路放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微抬眼,扫过那玄衣卫士。   玄衣卫士顿时觉得有窒息之感。   作为凤凰城卫士中最为低等的,这个玄衣卫士的武功也许并不是特别出色,不过他在凤凰城混了那么几年了,也是有些见识的。此时见这个男子,眉目冷淡,浑身并无半分气焰,只是那一扫间,却隐隐有锋芒乍露,只被他这么看一眼,便觉得犹如泰山压顶,几乎喘不过气来。   当下这位玄衣卫士忽然一顿,垂眸,略一咬牙,一改刚才冷视的姿态,低首有礼地道:“这位公子,若有事进城,请容我前去通报。”   路放点头,沉声道:“我要找何笑。”   何笑,那是城主的大名,虽然城主这个人一向没什么架子很是平易近人,可是那绝对不意味着随便一个陌生人就能呼唤他的名字。若按照常理,这个玄衣卫士听到这个该恼了,或者该取笑路放了。   可是,这也许就是凤凰城玄衣卫士的不同之处,他既已看出眼前之人非比寻常,便马上觉得这个人即使直接找何城主也没什么,当下越发恭敬地道:“属下只是一个小小玄衣卫士,并没有资格前去见城主,不过属下会回禀队长,请其定夺。”   路放并不想为难这么一个守城小兵,点头道:“好。”   路放握着马缰绳,抬头望天,今日天气大好,阳光普照,地上的积雪也开始化了。   他看了一会儿日头,便听到那名玄衣卫士回来了,到了他面前,又是恭恭敬敬地一抱拳,道:“公子,城主有请!”   路放不动声色,可是心中却不由微讶,凤凰城盘踞大炎东方之地数百年,无兵无卒却能畅享富贵繁荣,看来这并不是单靠运气的。他们能在这片刻功夫便将消息传到何笑面前,这玄衣卫士内部是何等的迅捷和训练有素?   这样的一批人,若是上了沙场,那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   路放再次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如果是在这渺茫乱世百家征战中,他非要找一个人合作的,那个人必须是何笑。   凤凰城内是不准骑马的,于是路放下了马,跟随一位玄衣卫士缓缓前行。   凤凰城的街道很宽阔,两边各有一排种植整齐的柳树,此时正是冬日,柳树上落了雪,在这冬日里被盈盈压弯了去。白雪柳树映衬的后面,都是划一的两层楼房。楼房上挂了各色牌匾或旗子,有金银店有布庄有书店等,应有尽有,凡是你能想到的,便全部都有。此时这些店铺都已经打开了门,街道上有人在行走,每个人的神情看起来都很安详舒适的样子。   这是一个坐拥数百年太平的城池,这里的人们也许永远不知道战乱灾荒之下流离失所的滋味吧?   路放一路走过去,心中却渐渐浮现一个影子,一个扎了红头绳的有着星星般双眸的瘦弱女孩的影子。   同在一片天下,共享一轮明月,却注定有不同的结局。   ————————   路放穿过这条长长街道后,便被领到了一个大门处,这个大门几乎有两层楼房那么高,几乎要比大炎都城皇宫的大门还要大的样子。大门上涂得金碧辉煌,上面用各色明珠宝石做成了凤凰展翅高飞的姿态。大门旁边两个半房子高的狮子,金片贴箔,两个眼眸子竟然是两颗泽泽生辉的夜明珠。   百年凤凰城,它却犹如一个暴发户。   引领着路放的玄衣卫士拿手轻轻不知道动了何处,便听到里面一个声音道:“请进。”   紧接着,这个巨大的大门便被打开了一扇。   玄衣卫士对着路放一拜:“公子,属下只能送到这里,接下来请青衣卫士引领公子前行。”   路放点头:“好。”   褐衣卫士对路放依然很是恭敬,他低着头,带着路放继续往前行。   路放看到,这里竟然依稀也是一片街道的样子,只不过没有各色商铺,倒像是专门供老百姓居住的地方。路放在褐衣卫士的引领下,穿过一条小道,又拐过一个巷子,不知道走了多久,路放忽然闻到一股花香,于是很快他便看到自己来到一处门前。   这是一个大铜门,造型古朴,上面有古老而富有韵味的浮雕,想来当日建造此大门之人也是相当费尽心思的。可是如今,这大门上面插了许多的花,各种颜色的都有,也不知道在这冬日里,哪里弄来的这么多品类的鲜花。   褐衣卫士笑了下,道:“这就是我们城主的居所了。”   路放目前已经不会惊讶了,当想到那位何笑的金芒四射光彩照人,他就觉得,何笑家大门上别说是插了鲜花,就是插了牛粪,人家喜欢就好。   就在路放望着这个鲜花大门的时候,一阵哈哈的大笑声传来,鲜花大门被缓缓打开,一身金光的何笑出现在了路放面前。   何笑上前亲热地拉住路放的手道:“路公子,看到你来太高兴了,走,我备了宴席。”   可惜他却没能拉动路放。   路放冷眉冷目,盯着何笑道:“何城主,路放不是来吃宴席,而是来谈买卖的。”他时间不多,单刀直入。   何笑闻言,挑眉笑:“谈什么买卖啊?”   路放道:“我知道你在大炎安排了不止一处势力,我希望你能聚集所有的势力,请他们与我并肩作战,共同驱逐南蛮。”   目前大炎最可怕的敌人并不是南蛮,而是来自内部的腐朽贪欲和争战内耗。   何笑笑意收敛,他打量着路放,摇头道:“路放,你说话太直接了。”   路放不言,这样的话,根本没必要回答。   何笑叹息咂嘴:“路公子啊,你凭什么认为我要和你做买卖呢?你知道如今把控在我手中的都有哪些人吗?而你呢,一穷二白,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合作?”   路放抬眸,望向何笑,眸中是满满的笃定和胸有成竹。   “我知道你一定会找我合作,你也必须找我合作。”他停顿了下,说出的话仿若有千钧之力,掷地有声:“因为在如今大炎那片土地上,所有的人,都曾经是,或者将是,我的手下败将。”   他削薄的唇,轻淡而不容置疑的道:“我一定会是这场混战最后的胜利者,会是那个在这片土地上拥有生死予夺大权的人。”   何笑不说话了,他的表情忽然变的前所未有的认真,他望着眼前这个路放,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一样。   他确实也没见过这样的路放。   他在好几年前,就听说过那个少年的传奇,不过也就是一个少年罢了。在这个世上,若是出身将门有一个虎父,这个儿子但凡表现不太差,总是传说起来会很好的。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甚至还应该称为少年的路放时,他就那么穿着素净的青布衣衫,默默地做着一个伙计应该做的事情,洗碗,洗菜。   他那时候觉得这个路放是不容小觑的,是不能忽视的一个存在。   可是现在,他觉得他还是把这个路放看轻了的。   也许这并不是他的疏忽,而是这个少年真得变了,忽然变得坚韧,变得沉稳,变得——野心勃勃。   是的,野心勃勃。   这个少年曾经被遭受的痛苦打击得跌落在尘埃里,可是现在他站起来了。   他站起来,带着野心,带着欲望,试图去征服这个天下。   世上最可怕的就是野心,最可贵的也是野心。   何笑的眸子里忽然发出一种热度,那是一种比看见千年难得的珠玉还要炙热几分的热度。   他眯着双眸,眼角的鱼尾纹轻轻颤动,他低而轻地道:“路放,如果我答应你,你能承诺我什么?”   路放望着何笑,朗朗开口道:“人活不过百年,我不敢妄许身后事,只能承诺,若事成,我有生之年,从此中原腹地便为一家,大炎视凤凰城为一脉。”   何笑闻言,凝视着路放半响没说话,最后忽然伸出一掌,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我今日既击掌为誓,从今日起,我必全力助你驱逐南蛮,平定天下。”   路放慨然出掌,两个男子的掌声相击三下。   路放放下掌心,正待说话时,却听何笑道:“你不必多言,如今高璋围困鬼斧山,我自会传出消息,凡得我供应者,皆去助战。”   路放点头:“好。”   何笑这个人,实在不是个一般的人物,很多事你还没说,他就知道了,甚至也许已经开始在做了。   路放甚至觉得,自己若是有生之年和这样一个人做了对手,到底鹿死谁手呢?   不过此时情况紧急,时间已是正月二十一的晌午时分,距离高璋所给路家军最后围剿攻山的时间仅仅有三天了,可是他却有太多的事件必须去做。   路放对高璋那个曾经的对手的实力很清楚,对于南蛮大军的战斗力也了如指掌,他知道即使自己马上赶回去参战,两万残部对上二十万狼虎之师,路家军的结局依然只有一个,那便是死。   路放不会去打这种毫无把握之仗,所以他去到鬼斧山前的三天里,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寻求救援。   光有何笑并不够,说到底他和何笑不过是双方得利的合作罢了。既然是合作,若是只有一方努力付出,另一方坐享其成,那这关系必然是失衡。再者说了,所谓孟南庭之流,原也不是何笑亲兵,他怎么能保证孟南庭对何笑原本就有二心呢?   这些话说白了,鬼斧山一战,绝对不能只靠何笑之人来支援。   路放当下告辞了何笑,匆匆而出,去时无心观看凤凰城街道上已经逐渐热闹起来的市面,骑马快速出城,谁知到了城门处,却被来时那个玄衣卫士拦下。   路放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那玄衣卫士忙一拜,恭敬地道:“我等知道路公子着急赶路,特意备了两匹上好的千里马在此,公子或可一用。”   路放看他身后,果然有两匹马,一黑一白,体型高大匀称皮毛光滑发亮,久在军中骑惯了马的路放一看便知道这确实是难得一见的良种。   当下他又多看了那玄衣卫士一眼,问道:“敢问大名。”   玄衣卫士低首拜道:“鄙人萧柯。”   他话音刚落,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再看时,路放已经纵身来到了身后那两匹马中的一匹上。他骑着一匹牵着一匹,沉声道:“萧卫士,路放在此谢过。”说完,便听到一声低沉的“驾”声,那两马一人已经飞驰而去。   而就在路放换马之时,凤凰城内,何笑正蹲坐在一个朴实简单的禅房中,禅房内许多的蒲团,何笑坐一个,另外有七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各坐了一个。   何笑扇着手中金骨扇,笑道:“三百年前,凤凰城先祖便曾卜卦,预知自此十年之内凤凰城将遭受几乎灭顶之灾,唯有贵人来助,方得解难。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寻觅觅,却从不曾参透。如今我已经决定,将这个宝押到一个不足弱冠的少年人身上了。”   他笑着微微垂眸,心知这个决定在几位老人看来或许太过荒谬,怕是引来激烈反对。不过此时他主意已定,却不想更改。事关凤凰城生死命数,当断不断,反而受其乱。   几个老人原本垂眸闭目养神,此时听到这话,皆睁开眼睛看向他。   其中一个年纪最老,老得胡子都要垂到地的老人,颤巍巍地开口道:“你押得是刚刚来过的路放吧。”   何笑点头:“是。”   他知道,凤凰城里什么事都是瞒不过几位长者的耳朵的。   何笑垂下眸子,将金骨扇收拢,等着几位老人的训斥。   可是他等了许久,几个人老人都不曾发言,最后终于,胡子到地的最老的这位道:“这几年,我们一直在试图占卜凤凰城的命数,可是每一次都是下下之卦。恰逢如今天下大乱,怕是凤凰城在近年内便有大灾了。路放这个人,我们其实已经派人在暗中细察过了。”   何笑闻言,抬眸,略带诧意地望向他们。   老人点头说:“对此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唯有祈祷,天佑我百年凤凰旗,在这乱世群雄中,你能押对真正的王者。”   老人们都没有意见,何笑原本应该高兴,可是为什么,他竟然有种莫名的头皮发麻的感觉?   老人们是派了谁去观察?派去的人可以躲过路放的眼睛?   老人抬着苍老的眼皮,观察着何笑神色,忽然道:“城主,如今已经三十有五了吧?”   何笑不咸不淡地笑了下,是又如何?   老人摇头叹息:“城主马上就要不惑之年了,至今仍无子嗣。”三十五岁的有钱男人,还没有儿子,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何笑听到这话,很是不悦,什么叫马上就要不惑之年,他才三十过五好不好?   不过在几位老人面前,他却不愿意违背他们的意愿,只是干笑道:“我一直在努力找啊……”   老人昏花的老眼忽然射出一点精光,语气中带有几分警示的味道:“城主,那个十里铺的姑娘……”   何笑闻听他们提起这个,当下笑道:“和这个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人点头:“好,既然城主说没关系,那就没关系。我们只希望,城主能以千秋大计为重,早日成亲,生下子嗣。”   何笑连连点头,折扇猛摇:“那是那是!”   一旁另一个老人,慢悠悠地道:“如果再过一年,城主依然找不到成亲之人,那就娶表小姐吧。”   ……   ☆、第41章   路放一个人两匹马,不吃不喝的策马,交替奔行。他怕官道上车马多,若是策马疾驰一个对行人有所冲撞,二则在凤凰城境内难免遇到凤凰城各路管家,这些人插个凤凰旗他就不便赶路。   于是路放一直挑着偏路僻道而行,好在他曾和秦峥在此游历一番,当时多少留心,知道那些路该怎么走。   当晚他也不曾停歇,趁着星夜继续赶路。夜间日落,大雪再次飘飞,雪落无声,马蹄翻飞,扬起阵阵雪尘。   耳边风声如刀,他压低精瘦清宽的上身,弯腰奔驰,张扬的黑发在雪夜里飞扬,汗滴渐渐从胸膛渗出。   在这寂寞无人的夜晚,孤身策马的雪夜里,许多的事情涌现在胸臆间。身体的紧绷和疲惫,反而让他的心越发的轻松,去想以前不曾想透的事情。   他现在要赶往的地方是大炎都城以北的边陲小镇,密阳。   正如同韩阳是大炎最南边的大门一般,密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便是大炎这片土地北边一处最重要的行军要点。历朝历代,凡是盘踞在大炎这片土地上的帝王将相,派往密阳把手的将领都是心腹大将。   而在大炎朝,驻扎密阳的大将一直都是正定将军苏超云。   苏家祖上和路家祖上一样,都是战功赫赫的开国元勋,后来在朝中所受的倚重和荣耀,并不比路家少上多少。苏家和路家也一直都是世交,到了路放父亲路鹏飞这一代,更是和如今的正定将军苏超云情同手足,后来父亲便娶了苏超云唯一的嫡妹为夫人,那便是路放的母亲。这位苏夫人在路家一连生了八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八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能征善战,皇上便封了一个又一个的将军,最后传出去了一门九将的美誉。   而在这时候,路放的这位娘舅,正定将军苏家,却是家中子嗣单薄,只有一位嫡女,并几名庶女庶子。自从三年前,这位正定将军便一直守在密阳,从来不曾回朝过。于是朝中之人渐渐将其遗忘,只知道这正定将军一心守城。   路放想起旧事,不由感叹,他少时曾熟读经史子集,如今又经历了偌大变故,深切地明白了一个道理。世间万物皆在变化,所谓的以不变应万变就是误人性命。因为曾经引以为傲使其出类拔萃独领风骚之物,或许有一天成为路途中的拦路石夺命剑。正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路家多少年来的家史读遍,字里行间透出一个忠字。正是这个忠字使得路家一门九将显赫数百年,也就是一个忠字,路家上下死忠却面临世道变迁人心难测,最后落得一个家破人亡。倒不似这个娘舅家,至少能保全性命在这昏庸王朝。   以粉身碎骨落得一个清白在人间千古留名固然让人敬佩,可是活着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而云云史书,却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   这时候的路放不过十九岁少年,可是他经历了生死坎坷的磨砺,经过了隐居市井的沉寂,却渐渐领悟出他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   他心中浮现许多往事,最后却又想起了秦峥。   想到秦峥时,路放的心在胸膛里发热,被寒风几乎要割裂开的胸膛泛起暖意。   他面前是那么一条艰难的路,步步险难,刀光剑影。如果只有一个女子有资格陪着他一起走下去,那个人必然是秦峥了。   ————————   路放来到密阳城门前的时候,已经是正月二十二的晌午时分,密阳派出的探子早已得知有这么一人两骑策马而来,待到路放到了城门前,城门紧闭,城门之上弓箭手严阵以待。   路放勒住缰绳,两只骏马前蹄跃起,各自发出嘶鸣之声。正午的阳光在雪光的发射下映衬在马鬃上,闪闪发亮。   城门守城者此时正持刀立在城墙之上,沉声喊道:“来者何人,报上命来!此乃密阳重地,擅闯者一律射杀!”   路放缓缓除掉头上斗笠,露出风霜打磨的面容,朗声道:“在下路放,求见正定将军。”   只可惜这守城之人并没见过路放,此时他见城下男子策马而立,气势凛冽,有万马奔腾之势,更有指挥若定之态,顿时觉得这绝非等闲之辈,可是又听说那路家九少爷早已随着父兄死了的,当下无法决断,只好道:“路将军早已亡故,你这厮从何而来,胆敢冒充将军!”其实说着这话时,已经速度命人去请少将军了。   路放知道这个人无法决断,便道:“是真是假,见到正定将军一切便知,我有急事求见将军,请务必引见。”   话说到这里时,守城之人所请援兵已经来了,正是正定将军的庶子苏径。   苏径也是和路放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怎能不认识路放呢,此时见到城门之下那人,面容削瘦刚毅,正是熟悉的路放,当下倒是一惊:“阿放?你竟没死?”   路放见了苏径,心知一切可成,便道:“阿径,带我去见舅父大人。”   苏径心中激动莫名,忙命属下打开城门,自己则从城墙跑下,亲自迎接,待在城门下看路放牵马而入,不由上前抱住肩膀,激动地道:“阿放,你真得活着,太好了!”说话之时,眸中几乎有热泪涌出。   路放面上还算平静,不过心中已起波澜,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多少人死去了,还能有一个昔日的兄弟,真好。   苏径握住路放臂膀,热切地道:“走,我带你去见父亲!”   路放点头:“好。”   而平定将军见到路放,心中也是激动万分,不过到底是征战多年的沙场老将,自将那心中千万隐下,只拍着路放的肩膀,大声说了三个字:“好,好,好!”   阿妹泉下有知,知道阿放还能活着,必然能够安心了吧!   舅甥二人只简单寒暄几句,便步入正题,路放道:“舅父,实不相瞒,路放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平定将军听到这话,忙道:“阿放,你有话但说。”   路放抱拳道:“路家军自韩阳之后,群龙无首流离失所,至今只剩两万残部,如今被高璋大军困在鬼斧山,高璋扬言,若是明日午时之前路家军再不投诚,将彻底将其剿灭。”   平定将军闻此言,皱眉沉思片刻,这才道:“阿放,这事我也得了消息。但是我听到的却和你所讲略有不同。”   路放闻言,目中微变,不解地看着平定将军。   这平定将军道:“自从路家被满门抄斩后,外间传言沸沸扬扬,其中有一个传言竟然是,路家军的军师诸葛铭背叛路家,和南蛮勾结,陷害旧主。”   路放听了这话,不由皱眉。   他明白平定将军的担忧,如果这个传言是真的,那么所谓的两万路家军被困鬼斧山,也许根本就是诸葛铭和南蛮高璋一起设下的一个局,一个等着路放去钻的局。   如果是这样,那么路放所做的一切都是一个荒谬的笑话。   一时之间,路放想起路家四位家将,在十里铺小院里煽情的表演,又想起诸葛铭生性的狡猾。   路放深吸了口气,闭眸,沉思片刻后,最后终于坚定了摇了摇头。   他的眼眸深沉却明亮,仿佛目光所到之处,便是一片光明。   他淡定而肯定地道:“舅父,路家军绝对不会勾结高璋背叛路家,我相信诸葛铭,也相信路家军。”   不过话虽如此说,他却知道这个做平定将军的舅父是一个谨慎老成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前朝那个猜疑多虑耳根子又软的皇帝朝中太平安稳地做了多年平定将军吧。   这样的舅父,断然不会拿着平定军的前途去开玩笑。   平定将军不像路放,已经一无所有。   人如果会纠结,总是因为怕有所得失。   路放略一沉吟,便道:“舅父,若图安稳,可以这样,我先去鬼斧山一探究竟,你带领大军在远处以观形势。如果情况不妙,我自会放出信号。”   可是平定将军在来回踱步之后,此时却仿佛下定了决心:“阿放,你不用多说了,此时大炎危难重重,我带旧部独守这密阳城,步履维艰,日日揪心。若是如此下去,高璋大军袭来,怕也是落得一个城破人亡的下场。既然如今他们围困路家军,我只能信之,试图联络其他各路兵马,里应外合,围剿高璋。”   路放点头:“舅父所言极是。此时此刻,不进则退,我们若不主动出击,待到高璋大军将我等各个击破,到那时,怕是真得国破家亡,永无翻身之机。”   平定将军到底老谋深算,又道:“路放,就我所知,目前还有镇西将军裴风灵,左将军谭思远,安乐将军冯宗宝,这些都在带领游走于大炎北部,我会修书一封,说明原委,请他们予以支援。”   路放抱拳拜道:“舅父所虑周全。”   平定将军点头,问路放道:“你接下来是不是马上要赶往鬼斧山?”   路放却道:“高璋二十万大军,气势汹汹,如今大炎将领都是各率残部,若是真要打起来,胜败还未可知。因此路放打算召集群雄,一起作战。”   平定将军闻言点头:“这样也好,多少能增加一点胜算。”   路放听平定将军说出此话,知道他对此战并不抱任何希望,只不过自己来找他求救,他便是抱定了付出偌大代价也要前去支援的心的。   不过此时此刻,路放并不愿多做解释。   ————————————————   离开平定将军府时,天已过晌午,此时路放已经两天一夜未曾进食合眼。苏径临走前为他包了一袋腊肉和开炉饼,并送了一把长剑,他便不客气地收下了。   告别了苏径,他一边驱马前行,一边啃着开炉饼,却忽地想起曾经那个躺倒在荒地中生死由天的自己。多亏了秦峥半块开炉饼,将一脚踏进阎王爷门槛的自己给拉了回来。如果不是秦峥,自己身在何处呢?   他正想着这个,忽然听到后面有女子呼叫之声,再回头看去,却是一个穿铠甲的女子骑马而来,口中呼着“放哥哥”。   女子见他回头,忙紧拍马屁股,终于追赶了上来。   这女子身穿战袍,头发直如男人一般随便用块罗巾抱起,不过面目生得却极为秀美,此时脸颊因为骑马而有些殷红,额头也渗透出薄汗。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正定将军家的嫡女苏盼。   这些少年时的玩伴,若论起来,夏明月倒是和路锦关系不错。可是苏盼却不喜欢和这两个女子一起玩,嫌弃他们一个病弱,一个矫情。苏盼从小是跟在男孩堆里长大的,喜欢跟随在自己八个表兄那里玩,尤其喜欢路放,小时候几乎是路放的跟屁虫。   其实当初老将军路鹏飞在为路放选择婚配人选时,颇费了一番心思,曾经在苏盼和夏明月之间游棋不定。最后还是路夫人说,夫妻二人有一个在外征战就够了,两个人都打打杀杀,谁来照顾儿女,于是就定下了夏明月。   这是明面上的理由,其实路夫人的另一层担忧是,路家已经有太多的将军了,何必要和同样镇守一方的大员结亲呢?没得更增添了皇帝的不安。   当时苏盼是颇为不满的,在她所能选的适龄婚配少年中,还有哪个能比她的放哥哥更为得她心吗?可是当时这件事尘埃落定回天无力,她也不能说什么。   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如今路放的死而复生,给了她新的希望,她开始觉得自己是有希望的。当然了,前提是路放再也不能出什么意外了。   她担忧地拉着路放的胳膊道:“路哥哥,这次鬼斧山一战太过凶险,我怕你出意外。”   路放淡声道:“阿盼,你回去吧。鬼斧山的事,我自有主意。”   苏盼却是紧皱着眉头:“路哥哥你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怎么如今偏偏又要自己去找死呢?”   路放面上冷硬,神色间有几分不耐:“你还有其他事吗,没事我走了。”   苏盼听到这个,又见他神情疏离,眸中闪现出万般情绪,受伤的绝望的以及羞愧的,她瞪着路放道:“哥哥,我一片好心为你担忧,你怎可如此待我!”   路放面上依然疏离,当下道:“阿盼,你速速回去,我要赶路了!”说着不等她答话,便纵马而去。   苏盼其实还待说什么,可是望着那远去的一骑,只好暂时咽下了。   离去的路放骏马奔驰在昔日故地,这里人烟荒芜,白雪覆盖大地,盖住了昔日血腥以及白骨凄凄。   他从大炎的最北,一直往南斜插而去,他的目的地是距离鬼斧山不远的一个地方,叫落甲山。   落甲山上住着一伙绿林好汉,为首的号称霸盖天,带着一群兄弟,吃肉喝酒,平日里干一些劫富济贫的事。虽说这个听起来算是侠义之举,可是太平岁月,到底不容于朝廷,于是当年皇上便派了路放的三哥前去围剿。   三哥当日不愿轻易下手,便先是乔装打扮混入了山寨中,实际是想看看这个霸盖天到底是何等人物,到底是该招安还是剿灭,心里也好有个底,回去再向皇上请奏。   谁知道进了山寨后,便遇到了盖霸天那个英气俊俏的女儿霸梅,两个人迅速地对彼此有了情意。等到后来,三哥见这盖霸天虽说是草莽之辈,可是却端的英雄气概,从不滥杀无辜,也从不祸害乡邻,不仅如此,反而是周围百姓遇到什么急难,到喜欢找他求助,俨然一方土地守护神。鉴于此,路放三哥便回去禀报朝廷,请求对盖霸天进行招安。   那时候路家正蒙受隆恩盛宠,对于这么一个请奏皇上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下旨招安。经过三哥和盖霸天一番长谈,终于让盖霸天心服口服,降了朝廷,可是那位霸梅姑娘却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她这个人,豪爽性情,敢爱敢恨,既然爱了,那便是十足的信任,却怎么料到这个一心认定的良人竟然是朝廷派来的奸细呢!既然爹说不算奸细了因为投诚了,即使哥说不算奸细了因为他人好,可是她拗不过这道坎。   在路放的记忆里,当时三哥好生被折腾一番,最后还是父亲亲自出面,总算将这门婚事说定了。   想到这里,路放压抑下心间泛起的痛意,如今,这位敢爱敢恨的山寨大小姐霸梅已经随着夫君永远地埋葬在了韩阳城的乱坟岗吧?   他该如何去面对她的父亲和兄长?   ————————   路放来到落甲山下的时候,已经是正月二十三的亥时了,距离高璋攻打鬼斧山只有七个时辰了。此时的落甲山如同一个巨大的黑魅一般,遮挡在眼前。山脚下稀拉拉的白雪仿佛这个黑魅上白色的缀饰。   路放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山上陡峭,马怕是难以走上去的。   可是他刚刚下马,便觉一股凌厉的杀气袭来,有多年沙场经验的他凭着直觉在第一时刻闪开,并瞬间拔剑出鞘。   剑乃苏径所送,是好剑,剑一出鞘,寒光四射,杀气逼人;对手来势凶猛,路放反击,出手之间,剑光雪光难以辨识,混作一片白芒,风声刀影鬼魅难分。   只片刻功夫,长刀落地,溅起雪花飞扬,而寒剑便抵在来人脖颈之间。   待扬起的雪花尘埃落定,夜风初住,路放望去,却见此人不是别个,正是三哥的大舅兄,落甲山少当家霸无悔。   霸无悔乃七尺彪形大汉,长着络腮胡子,生得剑眉朗目。此时这霸不悔眼里眉里都是痛,痛恨地望着路放道:“路放,今日败在你手下,我无话可说!我恨只恨不能将你们路家统统杀死,为我妹妹报仇雪恨!”   路放收回剑,剑入鞘,淡声道:“你可以骂。”   霸无悔听此,跺脚气怒道:“你们这群迂腐糟朽的鼠辈,你们这群窝囊无能的走狗!”   路放抬眸:“骂完带我上山。”   霸无悔一听,眉毛都要竖起来了:“什么,你还要上山?你有脸见我爹吗?你有种把路绽也带来啊!”   路放抬眸,平静地望着他道:“我三哥已经死了,和三嫂一起。”   霸无悔语音一顿,随即便咬牙切齿起来:“他死得活该!死得好!都是他娶走了我妹妹,连累了我妹妹!亏我当初还为他说好话,没想到不几年的功夫,他就害死了我妹妹!”他说到这里,堂堂七尺铁血男儿,竟然语音中开始有粗重的呜咽之声:“我的亲妹子啊,那日我送她出嫁,没想到竟然是送她上了不归路!”   路放盯着霸无悔道:“你妹妹死了,你一个堂堂男儿,难道只会哭吗?”   霸无悔听到这话,看着路放就来气,又拾起刚才被打落的大刀:“你还有脸说我,我给你拼了!”   路放蹙眉:“带我去见霸伯父吧,我有话讲。”   霸无悔握着大刀的手愣了下,思索了番,忽然道:“行,我带你去。”   路放倒没想到他竟这么痛快答应,便牵了马跟随他上山。   待走到落甲山最为险峻之处,也就是落甲山寨的寨门口时,忽然前面门口大开,霸无悔这个彪悍的汉子竟然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大门里,紧接着大门迅速关上,落闩,同时几块大石头将大门抵住。   随着,大门之上的城楼,便有弓箭手弯弓,利箭如雨。   没想到霸无悔竟然给自己来这么一出,路放吸气,只能以长剑将招呼向自己的箭簇一一打飞。   一时之间,利箭如雨,剑光飞舞,雪花四溅。   城楼上,只听到霸无悔在这阵阵箭雨中大声喊道:“路放,你就死在这万箭之下吧!省的我爹看了你就想起妹妹心里难受!”   路放看看时辰,月影沉下,此时怕是已经接近正月二十四的子时了,距离高璋攻打鬼斧山只有六个时辰了。   路放眉间染上怒意,沉声斥道:“霸无悔,路家遭此大劫,绝非路家所愿,你却黑白不分,一直怨怪路家。如今路家军被困鬼斧山,顷刻之间便有灭顶之灾,难道你霸无悔妄为侠义之辈,却要为了一己之私怨,眼睁睁看着两万铁血男儿被南蛮剿灭吗?”   那边霸无悔大声喊话道:“我不管,我只知道如果我妹妹不嫁给你三哥,他就死不了!”   路放拧眉:“简直是胡闹。”   霸无悔拿着一把大刀在空中张牙舞爪,边张着爪牙边道:“那又如何,我就是胡闹!我妹妹回不来了,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我还不能胡闹吗?”谁知他正说得吐沫横飞,却忽然一只钳子一般有力的手将他的张牙舞爪尽数抓住,沉声斥责道:“你给我滚回去!”   霸无悔见竟然有人对他如此,正要发怒,却听到这威严的声音,顿时蔫了,忙回头跪拜:“父亲大人,怎么出来了?”自从妹妹去了后,父亲一直呆在寨子里不想出门。   霸盖天负手而立,瞪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眼道:“滚回去!”   霸无悔顿时屁滚尿流,猫着那个虎背熊腰回家去了。   路放见霸盖天出现,抱拳深深一拜道:“路放见过伯父。”   霸盖天微微点头:“先进来再说吧。”   ☆、第42章   落甲山寨,英雄厅内,大寨主霸盖天和路放一主一客,茶水已经上来,却没有人去喝。   路放此时在心里已经暗暗松了一口气,距离高璋最后的攻山时间还有六个时辰,而此地距离鬼斧山不过两百里,他也坐在了霸盖天的面前。只要他说服霸盖天派兵救援鬼斧山,那一切皆可成。   他望了眼对面的霸盖天,却见这个昔日慷慨激昂的土匪头子此时落寞地坐在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摸弄着手中的一个旧剑囊。   许久后,霸盖天终于开口道:“我霸盖天这辈子,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女儿霸梅了,我就怕她那性子,那天被人欺负了去。”他停顿了下,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现在,我算是再也不用担心了。”   是啊,他的女儿霸梅已经死了,自然再也不用让别人为他操心了。   这个时候,路放不好说话,也不能说话,他只好低头沉默。   其实又能说什么呢。   霸盖天抬手,对路放说:“你喝茶吧。”   路放谢过,只好端起那茶来喝,其实茶都已经凉了,凉淡的茶入了喉咙,轻苦带寒的味道一路直冲到腹中。   细细品尝一杯茶的光阴后,霸盖天终于说:“我已经没有了女儿,不想没有儿子了。”   路放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下。   老人说的话,他都理解的。   对于霸盖天这么一个英雄一世的人来说,总希望有个儿子,能在自己西去之后送终,也希望在自己百年之后,那个出自自己骨血中的人继续活着,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路放这一刻忽然发现自己这么残忍,他在对一个失去女儿的人说,让你的儿子来帮我冲锋陷阵吧。   如果没有霸盖天的援助,他的路将越发难走几分。   不过呢,路再难走,也是能走下去的是吧?   所以路放什么都没说,轻轻地将茶杯放在桌上,向霸盖天拜了一拜,诚恳地道:“霸伯父,你的难处,路放都知道。望你保重身体,路放他日再来拜会。”说完这个,他就要离开了。   他走到这英雄厅的大门时,霸盖天忽然道:“等一下。”   路放停住了脚步。   霸盖天仰脸叹息:“我是不希望没有儿子,可是如今已经由不得我了。”   路放缓慢地转过身去,却见八仙桌旁,那个昔日威严的老人满脸的颓废。   他望着路放说:“其实我们都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霸盖天叹息道:“就算我们不去招惹南蛮军,他们早晚也会找上来的,坐以待毙,不如生死一搏。”   路放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个老人还有些什么话没有说。   霸盖天继续道:“路放,坐下来吧,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说来。”   路放其实要霸盖天做的很简单,那就是以他的号召力,联络这一代的江湖散客以及山寨群豪,联合起来抗击南蛮。   霸盖天听了路放的想法,点头道:“好,你设想的极为周全,我们今夜先带寨中弟兄前去助阵鬼斧山,随后便分散联络群豪。”   两个人既然已经商量完毕,路放就要离开了。走之前,他想起自己之前那个奇怪的感觉,便问道:“伯父如果还有什么其他难处,尽管说来,路放若能效劳,一定竭尽全力。”   可是霸盖天却摇头道:“我这里没什么难处。反倒是你,还是尽快离开吧,距离高璋围攻鬼斧山的时间只有六个时辰了。”   ————————————————   当路放在落甲山上和霸盖天商讨应对之策时,秦峥正在十里铺自家院子里看着新来的伙计干活。   没错,自从路放走了后,她竟然很快就有了一个新伙计。   这个伙计啊,不声不响,来到这里就要干活。给吃给住就行,连工钱都不要。   这种好事,秦峥自然是不信的。   秦峥望着蹲在那里帮自己洗衣服的男人,勾了勾手:“过来。”   这男人果然停下手,乖乖地走到了自己面前,俯首道:“掌柜,有什么吩咐?”   秦峥挥挥手:“没事了,走吧。”   这男人又道:“好。”说完就继续过去坐在小杌子上洗衣服去了。   托雷从旁抱着膀子皱着眉头看,秦峥看了他一眼,以眼神示意:你觉得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托雷深皱眉头:问题很大。   秦峥挑眉:细说说?   托雷看向屋内:进屋说?   秦峥点了点头。   于是这两个人留下正在那里洗衣服的新伙计,径自进了屋,关上门,两个人开始小声讨论。   托雷凑近秦峥的耳朵,小小声地道:“这个人,是从凤凰城来的。怕也是一个卫士,可能至少是个青衣什么的,或者更高层级的。”   秦峥皱眉。   托雷又补充:“他的一些动作和做事习惯,我能感觉出是经受过凤凰城玄衣卫士训练的。”   秦峥猜测:“难不成是何笑派来的人?”   托雷点头:“只能这么猜了。”   秦峥越发不解,何笑这是要做什么?   她不喜欢猜这种哑谜,但是何笑既然把这样一个哑谜放到她手上,那她必须得解开。   秦峥只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   于是当天晚上,她让托雷买来了上好的女儿红,买了几大坛子。她又去厨房做了几个小菜,一切就绪,全等着伙计上钩。   这伙计洗完碗涮完锅又打扫了庭院,最后终于闲下来,过来坐下来吃饭。   开始的时候他其实是不坐的,说自己一边吃去就行,后来秦峥让他坐,他只能坐了。   秦峥单手提过一坛子酒来,放在伙计面前,道:“原本我这里正缺一个伙计,你便来了,实在是解了我燃眉之急,为了感谢你援手之恩,我这里特备薄酒,请你共饮。”   新来的伙计其实是个有名字的,叫单言。单言望着这三大坛子酒,感到压力很大,便道:“掌柜,我从不喝酒的。”   秦峥拿来一个大瓷碗,将酒哗啦啦倒了满满一大碗,亲手递到单言面前,道:“身在饭庄做伙计,连酒都不会喝怎么行?喝吧!”   秦峥的目光是明亮而坦率的,说话的语气是坚定而不容置疑的。   单言无法,只好拿起那大瓷碗道:“既然掌柜让喝,那我喝便是。”说完,拿起大瓷碗,缓慢而艰难地将这碗酒喝下。   这时候,托雷过来了,同样端着一碗酒:“单言,你我既然在同一个店里做活计,那便是兄弟!当兄弟的,有酒就要同喝。”说着,将这酒硬塞到了单言手中。   单言算是看出来了,今天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当下他一闭眼,将另外一碗酒一饮而尽。   当喝完了,他脸开始发红,气息也有些不均匀了,仿佛甚至还有点头晕。   不过这时候,秦峥又来了:“喝了这碗酒,以后咱们饭庄就全靠你了!”   单言摆手:“不行,我不能喝了。”   秦峥却沉下脸来了:“你这是不把掌柜的话放在眼里?”   单言无奈,只好接过来那一碗酒,再次喝下。   等喝完这碗,他头重脚轻,便眼前发晕。   这个时候,托雷又来了……   当可怜的单言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是四只脚被结实的牛皮绳困在了床上,一点都动弹不得。   他试图挣扎了下,发现确实很紧。   秦峥和托雷并排站在他面前,已经几乎把他身上能扒下的东西都扒下去了。   有那么一刻,他耳根有些发烫。   如果他没有记错,面前其中一位可是个姑娘家。   他开始在心里无奈,看他,接了一个怎么样的任务啊。   秦峥示意托雷按照计划行事,于是托雷便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了一根羽毛。   托雷拿着这个羽毛对着单言比划了一番,从他的脖子比划道他的屁股,最后终于问道:“到底该从哪里下手呢?”   秦峥望着眼前男子几乎赤着的身体,道:“还是脚底板吧。”   单言皱眉:“你们要做什么?”   秦峥冷眼打量着他:“一个人能在喝醉酒发现被脱光了绑起来后还能如此镇定,这实在不是平常人能够做到的。”   托雷从旁搓手笑:“看我出的这个主意,果然是好啊!”   单言抬眸望向秦峥:“掌柜能看着一个脱光了衣服的男子的身体而面不改色,这也不像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其实应该是普通女人,不过单言到底没有点破。   秦峥自然是心知肚明,越发冷笑一声:“你到底是什么人,说吧,不然托雷就要上刑了。”   单言闭起眼睛,一副任你宰割的样子。   秦峥拍手:“好,真是英雄气概啊!托雷,上。”   话音刚落,托雷一声“好,马上来!”于是就见托雷拿了那根羽毛,在单言的脚底板挠啊挠啊挠……   单言浑身一个激灵,脸色奇怪至极,努力憋笑。   托雷不高兴地说:“奇怪,怎么没效果呢?”   秦峥从旁道:“你手法再轻一些。”   托雷依法照办,于是单言脸色越发古怪,憋得脸都红了,浑身几乎颤抖,可是依然依然地没笑。   秦峥摇头,实在看不下去了,要过来那羽毛,坐在单言身边:“还是我来吧。”   她的动作很温柔轻微,一点点,羽毛似有若无地滑过单言的脚心。   单言再也忍不住了,噗的一声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托雷都被吓了一跳:“你不笑则已,一笑惊人啊!”   秦峥手下毫不留情,继续滑啊滑。   单言一旦破功,再也无法忍受,只能笑个不停,笑得眼泪直流,笑得浑身发抖。   秦峥在单言难以控制的激烈笑声中,轻声问:“谁派你来的?你来做什么?”   单言一边笑着一边艰难地道:“哈哈……停下……停……哈哈哈哈……我……我……哈哈哈……说……哈哈哈哈”   秦峥终于停了下来,眯起眸来,语音危险:“不要说谎。”   单言的眼泪都已经流了下来,他盯着秦峥,道:“是城主派我来的。”   秦峥不言语,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单言只好继续道:“城主说,让我来这里当伙计,帮秦掌柜干活,顺便保护秦掌柜。”   秦峥皱眉:“我需要保护吗?”   单言想哭:“我现在也觉得秦掌柜不需要保护。”   秦峥却又道:“不过既然城主让你来保护我,也许我真得会有什么危险?”   单言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那我实在不知道了。”   秦峥俯身过去,盯着他道:“你们城主还说什么了?”   单言见她过来,便有些怕,忙道:“城主也没说什么……”他忽想起来,道:“城主说,若是秦掌柜非要问我的来历,那就告诉秦掌柜。”   秦峥摸着下巴,陷入了深思中,这么一个武功看起来不是极好,脑袋也不是特好时的人,怎么就被派来保护自己了呢?   单言见她眯着眼睛不说话,忍不住红着脸问道:“秦掌柜,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吗?”他身上没穿衣服啊!   秦峥点点头。   托雷便上前解开绑绳,还他自由,并将衣服扔还给了他。   单言赶紧穿上衣服,穿完后恭敬地向着秦峥一拜,道:“其实城主还说了,从今之后,秦掌柜便是我的主人,我一切听从掌柜使唤。”   秦峥点头,心不在焉地道:“好,那你继续躺那里吧。”   ————————————————   路放离开落甲山的时候,心里是沉重的。   他忽然想起以前三哥曾经说过的关于落甲山的传说。曾经有那么一位将军,他历经万千征战,有一次路经此地,发现山脉俊秀,溪水清冽,花香鸟语,便说道,端的一处颐养天年好去处。于是他便褪下铠甲,在此归隐田林。   其实如霸盖天血光里混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他或许真得是希望晚年之时能有一个安宁吧。   可是路放到底还是来到这里,将霸盖天卷入了这场风云巨变的争斗中。   路放对霸家是了解的,他见过这个老人,其实他从踏入山庄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的目的一定能达成。   如果自己不来这里,或许霸盖天真得能在这里独守一方,颐养天年呢?   路放苦笑,他从踏出秦峥那个小院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将在这个已经腥风血雨的土地上卷起更大的风浪,也许要牺牲更多的人命吧。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有那么一条路,注定是踏着血肉之躯前行的。   路放深吸了一口气,既然选择了,他就必须走下去。   这个时候已经是辰时了,距离午时还有两个时辰,此地距离鬼斧山只有百里之遥,他是能赶得过去的。   他细细品嚼着怀中的腊肉,味道并不好,至少远不如秦峥做的好吃。不过他现在饿了,有这个吃着已经很不错了。   吃完后,他将剩余的腊肉放到了包裹中,又打算继续赶路。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发现一件可疑的事情,他身旁的雪,有被许人践踏过的痕迹。虽说落甲山上的人也会行经此地,可是他们怎么会如此大规模人群地在此行走呢?   而且从这些痕迹看,这些人行动间颇有章法,全然不像落甲山群豪的作为。   路放脑中闪过什么,一些几乎要被他忽略的线索重新汇集在一起,霸无悔痛骂自己的情景,霸盖天为难的犹豫,以及最后下定决心时的慨然。   路放略一沉吟,便矫健轻盈地跃上了一棵参天大树,躲在树杈中瞭望附近。此时整座山都被朦胧的薄雪覆盖,在月光下发出淡淡的银光。路放眯起眸子,仔细地看着这片雪山,终于,他察觉到山脚下一处的银色略有不同。   他跳下树来,施展轻功,敏捷灵活地穿梭在雪树间,往山脚下纵去。越接近山脚下,他越证明了自己的判断,这里果然驻扎有一批人马。路放以这些人扎营的范围,大致判断,应该有两万人之多。   他心下不由生疑,如果说高璋所率领的二十万大军围在鬼斧山,那么这里的人马又是从何而来?是高璋特意派出的一批人马。他们到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路放此时时间并不多,他悄无声息地离开这片驻扎地,施展轻功重新回到落甲山,进山寨之时由于他已经来过一次,这次守卫喽啰纷纷放行。   见到霸盖天时,他单刀直入:“伯父,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霸盖天望着这个去而又返的年轻人,道:“这里自然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不过你放心,我霸盖天一定会带人去助阵鬼斧山的。”   路放何等人也,他盯着霸盖天,沉声道:“其实落甲山已经被南蛮军队盯上,而我的到来恰逢其会,看起来倒像是南蛮军队所设下的一个陷阱,引落甲山群豪出寨,然后趁虚而入。”   霸盖天点头:“是。”   路放确实来得太巧了,而路放的提议又实在是像个陷阱,不过此时的他望着路放的眸中是信任,他徐缓而坚定地道:“可是老夫相信你,路公子。”   “我相信路家的每一个人。”   路放顿时胸口发热。   他知道如今大炎四分五裂,各路将军怀揣各种心思,慢说个中总有投敌叛国之辈,便是大家都是为大炎,彼此之间谁又能做到真正的信任呢?   可是这位因为路家的连累失去了唯一女儿的老人,他依然能说出一个信字。尽管如今的自己看上去是那么的让人疑窦丛生,他依然答应了他带人马前去支援鬼斧山的请求。   路放深吸了口气。   他收敛起所有的情感,平静地问:“这里的主将是哪位,人马有多少,来了几日?”   霸盖天答道:“主将乃高璋兄长高登,人马两万,来了四日。”   路放蹙眉:“高登竟然也来了。”   高登这个人,路放也是听说过的。在南蛮,高为王姓,高登和高璋都是王族子弟。如果是南蛮的高璋是一员攻城陷阵不可多得的将才,那么高登就是一个阴险残忍的暴徒。   路放还曾听说,传言高登有望继承南蛮王位,是以这个人竟然来到了大炎这边土地上作战,倒是有些意外。   或许,是南蛮已经对高璋如今的战果不太满意了?如果不是这个,那便是南蛮王庭要发生什么变动了。   不过这些猜测于目前的事情完全无补,怎么打退高登的这二万人马,那才是关键。   偏偏他的时间只有三个时辰,因为他必须留下另外两个时辰赶往鬼斧山。   这时候,霸不悔终于忍不住了,跑进来嚷道:“爹,如果你真得信得过这小子,那我们不如就偷偷溜走罢了,等到了鬼斧山和路家军会合,再回来把高登打跑。”   霸盖天瞪了他儿子一眼:“你以为我们这么多人马出去,他们是瞎子竟然看不到吗?你以为他们会留着我们的山寨等我们回来吗?”   路放此时却心生一计,道:“其实霸大哥的话倒不是不可行。”   霸盖天听了,诧异地看了路放一眼,不过他很快想到,路放并不是如他儿子一般没头脑的人,于是便不再发问,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路放道:“山寨中不过几千人,若要打高登两万人马,纵然是赢,必也会死伤无数,我们将得不偿失。”   他刚说到这里,霸不悔却是一个没耐心的,嚷道:“那到底该如何呢?”   路放望了他一眼,沉声道:“不如我们来个缓兵之计,先放出一半人马前去鬼斧山,把山寨留给高登。高登此人性情残忍粗暴,做事粗放,他骤然得了山寨,必然得意忘形。”   霸盖天听此,不由得问道:“一半兵马前去支援鬼斧山?我这里人马不过三千,若是只派出一千五,又能顶得上什么用?”霸盖天心里何尝不明白,鬼斧山是一场恶战,双方力量悬殊,别说派出三千,便是派出三万,也未必在高璋那里讨了什么便宜。如今却要只带去一千五,这是要去送死的意思吗?   霸不悔却是问道:“若只派出一半,那另外一半呢?”   路放道:“鬼斧山之战,只需要落甲山带兵一千五足矣,其他我自有办法。而我们留下的另外一千五百人马,可以藏在这里的后山之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的后山设有地洞暗洞无数,且极为隐蔽?”   当年路家前来落甲山迎亲,他是来过的,路经后山,曾经暗惊此地乃藏兵好去处,更感叹落甲山寨先人之心思巧妙。   霸盖天闻言,眸中不禁泛出敬佩:“路公子,好眼力!”他点头:“你的意思是,剩下一千五百人藏于后山,待另外一千五百人回来后,便里外夹击,打他们一个措施不及?”   路放点头:“正是。回来的不止是一千五百人马,还有路家军。”   霸不悔闻言,心里却是想着那路家军能不能回来还另外说呢。谁都知道,此次他们愿意襄助路放去解鬼斧山之围,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可是事已至此,他也别无其他想法,只好听路放的安排。   想着路放极少年时便因为打败高璋而闻名天下,或许他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呢?   ☆、第43章   落甲山的霸盖天当即下了决定,由儿子霸不悔带着一千五百人跟随路放前去鬼斧山,而自己带着一千五百人埋伏在此地。   霸不悔担心父亲,道:“仅仅留下以前多人马,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父亲怎么应对?还是儿子留在这里吧。”   霸盖天却有自己的考量:“高登进了山寨,必然嚣张横行,你生性鲁莽,若是一个忍耐不住,怕是要坏了大事。反倒是跟着路公子前去,听从路公子的安排。”   霸不悔想想也是,只好听从父亲的安排。   当下路放与霸盖天暗授一番机宜后,这才带领着霸不悔,与霸盖天别过,带着一千五百人马,借着夜色,悄悄地离开山庄。但是高登何等人也,两万人马在侧,自然不是吃素的,很快也就发现他们的动静了。   于是高登便派人跟随这群人,当发现这群人竟然是要悄悄地逃跑时,高登不由得眸中露出鄙视:“这群大炎人,果然个个是懦弱无能的胆小鬼,如今知道本将军在此,竟然连家都不要了!”   高登身旁有副将提醒道:“咱们的目的原本只是占领这落甲山,既然他们跑了,也省得我们动手了。”   高登得意笑道:“是,我们过去看看。”   而路放带着一千五百人马离开后,见高登果然没追来,知道他心系山寨,必然回去抢占山寨,当下知道一切如自己所预留。又看时辰已经不早了,便派了几个小厮分别送信给周围众位较好的英豪,而其余众人则快马加鞭,赶往鬼斧山。   在路途之中,偶遇孟南庭所率人马孟南庭,孟南庭见迎面而来的路放,倒不惊讶,只笑道:“路将军手眼通天啊。”他自然是指的路放竟然能让何笑命他来此支援鬼斧山。   路放抱拳:“谢孟将军今日援手之恩。”   昔日大家同朝为将,是为同僚,如今各为其政,日后到底是敌是友恐是难辨,此时能够齐力作战,也是难得。   孟南庭眯眸笑道:“路将军认为此战几成胜算?”   路放道:“如今正赶往此处的有平定将军,镇西将军,左统将军,安乐将军,以及落甲山众英豪,当然还有孟将军您。”   孟南庭闻言,瞳孔收缩,盯着路放的面上防备更重:“路将军,果然好手段。”   路放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当下并不以为意。   孟南庭审视着路放脸色,忽然冷笑一声,道:“路公子,虽说你有调兵遣将之能,寻来八方支援,但是今日,怕依然要弄个一败涂地啊!”   路放眸中波澜不惊,淡问:“孟将军,此话怎讲?”   孟南庭激昂一笑,道:“若是不胜理由,倒是有三,其一便是各路人马相加也不过十万,而高璋有二十万猛将。其二便是这十万人马几乎都曾是高璋手下败将,对高璋已经是谈虎色变,这就先失了士气。其三么……”孟南庭微一个停顿,眸中诡谲深沉,他盯着路放,缓缓地道:“其三,各路人马人心不齐,来虽来了,怕是到时候要做壁上观啊。”   路放眯眸,沉声问孟南庭道:“原来孟将军是打算做壁上观的?”   孟南庭闻言色变,嘿嘿冷笑:“那自然不是,我只是说出大家的想法罢了。”   路放闻言一笑,对着孟南庭道:“孟将军忠肝赤胆,爱国爱民,自然不是那做壁上观的贪生怕死之人。”他语音一转,忽然道:“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孟南庭不解:“什么事?”   路放调转马头,回首间黑发飞扬,玄色战袍虎虎生风,望着孟南庭,在马声嘶鸣中,他笑道:“我是听闻,那老贼严嵩现正在高璋帐中呢……”这话说完,他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孟南庭听到这话,脸色顿时难看了。   当年他的夫人被皇上玷污后纳入后宫,那可是老贼牵针引线做的鬼主意!   ————————   路放这一支人少,行动之间越发便捷,比孟南庭早上一个时辰,于卯时三刻达到鬼斧山。这时候的鬼斧山已经被南蛮大军团团围住。   路放见此情景,便请霸不悔留在外面,自己进去查看情况,并约定以鹰鸣之声为号,以及长声短声以及发几声各代表什么意思。   等一切都交代好了,路放便离开众人,独自寻了一条小路上去,虽说二十万大军将鬼斧山围住,但总有疏漏之处,不几时,路放便寻了一处,打倒了几位守卫,并将守卫尸体拉到山洞中掩藏好,然后才趁机潜入山中。   鬼斧山地势复杂,路况险恶,也幸好他轻功极佳,不多时便上了半山腰。   等到路放登上半山腰时,终于隐约可见山上有人影,知道路家军就在上面。他自从家中遭害后,经历了秘密押解回都城,牢狱中各种折磨,以及逃亡途中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如今迎着寒风,铮铮立在这半山腰中,眼见曾经亲如手足一般的路家军就在半山之遥,不免心中激荡。   他再回首往下看时,极目瞭望,却见山下白雪皑皑尽头之处,有好生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隐藏在山林和白雪之间。   他凝目盯着那一片片的小点,心道,高璋,就在这人群之中了吗?   曾经在五年前,十四岁的初涉沙场,与高璋短兵相交,高璋惨败,他意气风发,正是昂扬少年时。   如今历经沧海,他终于打破了心中的牢笼,重新站在了这里,站在了高璋的面前,重新成为他的对手。   属于他和高璋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路放冷目俯视下方片刻,这才回过首来,重新往山上行去。   ————————————————   而此时的鬼斧山上,两万路家军严阵以待,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盯着山下的动静。   驻扎地最中心的那个帐篷里,诸葛铭皱眉坐在那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茶杯喝茶,而他身边的路一龙路一虎等人则着急地踱步,背着手走来走去。   路一龙看看时辰,丧气地道:“眼看便是午时了,怎么九少爷还不来呢?”   路一虎也很着急:“九少爷绝非言而无信之人,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路一豹开始猜测,竖眉哼道:“我看那个什么掌柜,真不像是什么好人,说不得就是他阻拦了咱们九少爷!”   路一袁却是不太信的:“虽说那个人对少爷实在太坏,可是我看他也不像有那本事能阻拦咱们少爷啊!”   路一龙越发着急了:“他是挟恩图报啊!挟恩图报你懂不懂!咱们九少爷是重情重义的,他就是利用少爷这一点。”话说到这里,他已经开始磨牙了,当初怎么不趁机宰了那小子呢,省的他害了少爷!   诸葛铭放下茶杯,幽声道:“既然少爷说了会在午时前赶到,那便一定会来。”少爷向来言而有信,而且他对九少爷的能力从来不敢有半丝的怀疑。   路一龙闻言,哼哼冷笑一声,嘲讽地道:“敢情我们诸葛大军师是不着急的啊?你他妈的不着急干嘛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啊!你他妈的还不是担心吗?”路一龙一着急就爱骂脏话,特别是爱骂诸葛铭。他不爱诸葛铭做事慢条斯理的那个磨蹭劲儿,也不爱诸葛铭那股子书生文弱气儿!   诸葛铭倒也不气,笑了下,说:“我是担心即使九少爷来了,也于事无补。”   听了这个,众人顿时不说话了。   诸葛铭拿手指头轻轻敲着裂了缝的破桌子:“你们想啊,外面是二十万的狼虎之师,有这群人在,便是一个城池,顷刻间便被灭了也不足为怪。少爷固然骁勇善战,可是那又如何,难不成少爷还能变出一百只手来?”   众人脸上几乎要黑了。   二十万大军,就是每个人吐个唾沫,都能把他们九少爷给淹死啊!   路一龙想到这个,忽然急了,上前一把揪住诸葛铭的领子:“你个奸贼,那你还让我去找少爷回来,还教我们说了那么多煽情的废话!你这不是让我拉少爷去死吗?你知道路家就剩下少爷这一个血脉了吗?你难道打着让老将军断子绝孙的念头吗?”   诸葛铭乃文弱书生也,此时忽然被揪住衣领,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忙道:“有话好好说……你放开……”   路一龙却是气怒,急道:“你这个奸猾的东西,给我说清楚!”说着越发用力了。   他这一用力,诸葛铭脸都憋得通红,几乎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见此,忙上前解救,拉胳膊拉腿儿,抱腰的抱腰,终于把诸葛铭救了出来。   诸葛铭劫后余生,一边咳嗽一边道:“我当初只是让你们去找人救命,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少爷还活着啊!”   他预备了那些话,是讲给那位路锦大小姐听的,谁知道这几个倒是很知道变通,又都背给了路放。   路一龙一听,又急了,就要上前继续去抓他。   他赶紧又说:“你别着急,别着急!少爷既然说要来,断然不会真得来送死,他一定是有备而来的!”   路一龙不信,逼问道:“你说真的?”   诸葛铭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赶紧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真的真的!”   路一龙开始琢磨:“少爷会怎么办呢……”   诸葛铭心里想,那自然是设法找救兵,不过他没说出来,他是怕在少爷回来前,自己一个说话不小心,好不容易留下的小命就这么葬送在路一龙手里。   这边正闹腾着时,忽听到外面有哗然之声,路家几个面面相觑,侧耳听去,又听到大家兴奋的呼叫声,于是几个人眼前一亮,忙冲出去。   诸葛铭看着被这几个人冲得摇摇欲坠的帐篷,摇头叹息,兀自把茶壶摇晃了下,还好,里面还有些茶水,倒是可以给少爷喝。   而此时出现在外面的,确实是路放。   路放眼见着这么多兄弟出现在眼前,心中激腾,可是又见弟兄们那兴奋的脸庞是如此的瘦骨嶙峋,更有甚者身上带着血迹,包扎着伤口,知道他们受了不知道多少苦楚。   可是这些兄弟们,见了他依然那么激动,仿佛所有的苦难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他们热烈地围在他身边,跪拜,拥戴,用热烈的眼神诉说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就在这时,诸葛铭也从帐篷里钻出来,拨开一层层的人群,来到路放身边。   待到了路放身边,却见路放身着黑袍,较之以前清瘦,可是神态间却另有一派从容淡定之姿,冷峭的眉目间自有从容,举手投足间竟有指挥若定之态,不由又喜又悲,噗通一声跪在那里:“九少爷,诸葛铭见过九少爷!”   路放望过去时,却见他面色蜡黄枯瘦,形容憔悴,当下越发痛心,忙扶起他道:“先生快快请起。”   诸葛铭却不起,沉痛郑重地道:“诸葛铭拜见少爷,向少爷复命!”   众人见诸葛铭神态,俨然往日军中风范,不过今日不必往时,那语气中之凄凉悲伤溢于言表,个个不免眼中发烫,好在他们个个都是流血不流泪的男子汉,都一个个将那眼中热泪硬生生逼下。   诸葛铭长跪在地,道:“当日少年将五万路家军交与诸葛铭,现历经数月,经大战两场,小战十几场,共战死、饿死、冻死约三万,现只余两万路家军,皆在山中。诸葛铭向少爷复命!”诸葛铭说到这里,眼中几乎已经有了泪光,语气几乎不成调。   从他入了路家军的那一刻,路家军从来没有面临如此窘迫凄惨的境地,他也从未亲眼看着一个个的好男儿就那么死去。   而一旁的众人听到这话,那原本已经被逼下的热泪,几乎便落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这几个月他们是怎么煎熬过来的,他们也不会向人说起那些苦,他们都是打落了牙齿往嘴里咽的汉子。可是如今少爷来了,他们有了主心骨,他们有了希望,他们竟然想落泪了。   路放弯腰,双手扶起诸葛铭,沉声道:“先生,你受累了,也受苦了。”   诸葛铭偷偷擦了下老泪,欣慰地道:“少爷,你来了,我们全靠你了。但只是今日的困局,到底该如何解开?”   路放点头:“诸葛先生,你放心,今日我自会让高璋主动撤兵的。”   众人听了这个,顿时不解,路一龙第一个反问:“他怎么会听少爷的啊!”   诸葛铭听到这个,却是想着路放自然有了计谋,便道:“少爷自然有主张,我们听少爷的便是。”   当下众人先进了帐篷,诸葛铭让路放落座,又拿了刚才的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水,路放确实有些渴了,便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来喝,谁知喝进嘴里,这才知道这哪里是茶水,分明是山上采的车前草晒干了罢了。   他眉目一顿,又见一旁帐篷都极为破旧,桌椅也都是要裂开的样子,知道他们这些日子过得极为艰辛。   不过此时时间紧急,他暂时把这些都按下,只和诸葛铭等人商讨此时局势。   诸葛铭把山中地形图详细指给路放看,又道:“此时已到午时,高璋怕是要攻山了。”   路放凝神看着那地形图,边看边道:“此处地形倒其他,山下地势低洼蔓延成龙状,山上地势险峻,又有多条沟壑直通山顶。”   诸葛铭看着这个很是愁苦:“是啊,怕只怕这高璋要命人将整座山包围起来,然后分多条山路攻上来,到时候我们人少,难以抵挡啊。”   路放却摇头,胸有成竹,眸中明亮,淡声道:“先生,依我看,此乃天助我路家军,今日高璋必败!”   诸葛铭闻言却是微讶:“少爷何出此言?”   路放不答,只拿手在地形图上比划,诸葛铭见他用手指头在山下蔓延的那条山道上画出一个圈儿,然后另一个手指头微动,将这个圈截成了数段。   诸葛铭忽然想明白了,面上露出惊喜之色,然后忽然大笑:“少爷说得极是!”   路放却又道:“不过今日之事,见好就收,山下诸将也未必全力协助。”   诸葛铭此时已经想明白其中关键,连连点头:“少爷说的是,我听你提起的众多人马,除了平定将军和落甲山的人全心助咱,其他人马怕是不肯竭力为止,不够是点到即止罢了。”   路放点头:“所以此战,重在气势,逼退高璋。”   两个人正说着话时,便闻得一旁有探子来报,将其唤起来,这才知道高璋大军已经开始进攻。   路放点头,详细地询问了山下各路人马的配置,听完之后便道:“诸位在山中等候,我自带三千精兵下山正面迎战高璋。”   路一龙此时正好进帐,听见这个,不由得皱眉道:“少爷,三千太少了吧?”   路放却道:“此战既然胜在气势,太多了也未必有用。”   ————————————————   此时各路人马已经聚集在鬼斧山下不远处,可是他们远远看到高璋大军后,便个个止步不前,想来是没人愿意冒这个头,毕竟大家都被高璋打怕了。他们都是从不同方向前来,因此也驻扎在不同的方位,此时互相打探,知道别人不曾往前,于是干脆自己也停下来观望。   苏径见此情景,不由焦急,暗暗问父亲:“父亲,我们该怎么助阿放脱困?”   这平定将军老谋深算,当下道:“我们也停在这里,待到阿放发送信号,再行进攻。”   而跟随路放一起前来的霸不悔,见众位大将军一个个不敢上前,不由讽笑:“这群人,个个胆小鬼!”他不向前,是因为路放没人他向前,这群人却是贪功又怕死的。   而就在各路人马陆续来到鬼斧山的时候,南蛮军二十万的总统领,南蛮护国大将军高璋,同时也是南蛮王的第六个儿子,此时正坐在帐中。   他五官立体犹如雕刻,肤色黝黑,眼眸深邃有嗜血之感,双眉飞扬仿若鹰击长空;黑发很长,几乎及腰,只粗犷地拿了一根金色锦带绑起部分,其余便狂放散漫地垂在脑后,这在大炎人来说是很少见的装扮。而他右耳上挂着一个幽黑色水滴状吊坠,闪闪发着暗泽,与他嗜血双眸映衬,仿若他的第三只眼睛一般,越发增添几分诡异难测之感。   他通体黑色战甲,凛冽冷硬,散发着暴戾的杀气,那是无数的杀戮血战才染就的气息,带着腥血的味道。   此时属下跪在在大帐之中向他禀报如今各路人马的动向,他却眉头紧锁,低着头,长指轻敲着桌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属下见他不言,倒是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由得停顿下来。   谁知道高璋却忽然抬起眸来,暴戾的眼眸直直如寒冰般直直射向那属下,阴冷地道:“怎么不说了?”   属下顿时觉得那望向自己的眼眸仿佛嗜血一般,几乎让他不敢看过去,只低头着道:“是,属下知错,属下继续……”说着,便将各路人马分别驻扎在何地,以及各自带了多少人一一道来。   高璋听完这些,冷笑了声,依然不言语。   立在一旁的是从大炎国投降过来的严嵩以及高璋的副将军多湖。   严嵩见此,上前笑道:“这群人真是飞蛾扑火啊,一群乌合之众,全部加起来不过十万而已,又都是四散零落不能统一指挥的,来了还不是败在大将军手下。”   多湖向来看这个严嵩不顺眼,此时倒也认同严嵩的话:“大将军,依多湖看,这次根本不需要大将军亲自出面,多湖出去便能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高璋手指头敲打着桌面,却忽然问严嵩:“严先生,在大炎朝中,哪位将军素有威信,能够请的动来的诸位将领?”   严嵩闻言,想来想去,终于道:“我能想起来便只有路家了,可是路家都已经死光了啊。”   高璋挑起飞扬的眉,轻轻“哦”了一声,道:“严先生可确定?”   严嵩忙道:“那是自然,路家老老小小那么多人,都是我一个个亲眼看着斩首了的。”他说到这里,忽然看到一旁的多湖瞪着自己,便忙补充道:“路家男人都是死了的。”   高璋满意地点头:“严先生居功甚伟,我已经写书函给南蛮王,他自会对你进行嘉赏。”   严嵩闻言,心中大喜,忙弯腰谢高璋恩典。   高璋面无表情地扫了眼严嵩,又道:“严先生,我还有事和多湖商量,你先出去吧。”   严嵩见此,只好告辞。待到出了大帐,他面上顿时露出不满和鄙夷之色,心道这高璋再是如何张狂,不过是一个蛮夷王庭的庶子罢了,听说只是一个卑贱女生下的,这在大炎就是一个贱种,是上不得台面的。如今这高璋行事竟然避着自己,等到他日,到了南蛮,依照素日南蛮王对他的各种厚待,当一个丞相那是没问题的。若是当了丞相,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到时候这高璋一个无法继承王位的庶子,他自然是不会看在眼里的。说不得将来还会为了什么事求到他头上。   严嵩想到这里,在心中冷笑了声,这个高璋啊,是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蛮夫罢了。便是在战场上有些谋略,可是于宫廷朝政上那真是三岁小儿,根本不懂其中水深,更不知道他严嵩的厉害之处。   想到这里,他背着手,得意洋洋地望着远处山上的方向,想着那里仅剩下的两万路家军,终于也要全部灭掉了吗?   别看他平日里也就在高璋身边唯唯诺诺阿谀奉承,可是其实这些还不都是按照他的设想在一点点地进行?这个高璋还不是一切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群路家军一个个恨他恨得想吃了他的肉,现在他就要这群路家军去追随他们那路家一个个的主子去吧。   严嵩想到这里,几乎得意地笑出了声。   ☆、第44章   路放见南蛮人开始攻山,便开始命众人在山上待命,同时准备好了滚石热水等物,一旦南蛮人攻山,远距离则放滚石,进距离则泼热水。热水之后便是一排弓箭手。同时严令众人,禁止和南蛮人硬拼,一旦发现不对,保命要紧。路家军一向视军令如山,因此路放一个命令,众人自然是铭记在心严格执行。   而路放在安排好山上行动后,便开始放出暗号,请安定将军以及落甲山众人开始分别攻山。他在山上观察下面形势,安定将军兀自寻了一处有利地势先率兵攻打起了南蛮军,而落甲山众人加上其他各路英豪不过两千,此时正在一处山脚和南蛮人打了起来。   而其他各路将军,见这已经打起来了,纷纷皱眉,想着到底是打呢还是不打呢?若是打,怕自己要吃大亏,要知道大家哪个心里不是暗暗揣着一点私心为自己将来打算呢,若是真豁出去性命来打,把老本打没了,以后可真是再也没指望了。可若是不打,这传出去别人打南蛮自己按兵不动,实在是名声不好,以后也就失了人心。   这时候,各路人马中有那以前被高璋打过了的,见别人打起来,心痒痒,便有人提议道:“虽说这高璋有人马二十万,但如今分散着这个山脚各处,不如我们寻一处人少的,逮住他狠狠地打一顿,也算是扬眉吐气一番?”   这么一提议,便有人附和了,于是找探子看了看,说这南蛮人如同一条巨龙一般盘踞在山脚下,我们只需要从中间找出一块来随便打。就是打起来,这附近的南蛮军看其他大炎将是也是虎视眈眈地在旁边看着,这南蛮人没命令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于是镇西将军,接着是安乐将军,一个个都分别和南蛮人打了起来。   开始打的时候心里其实还有惧怕的,后来发现自己人多,他们人少,打起来不吃亏,于是便来了士气,揪住一队南蛮人狠狠地打,把最近憋闷了快一年的气总算出了一口。   孟南庭原本也是存了自己的心思的,可是他见其他人都打了起来,自己若不打真是要遭人白眼了,而且手下的弟兄们见着周围都是兵马之声,也纷纷手痒地看着自己。无奈之下,他也只好下令开打。   原本高璋是安排了传信马在山脚下来回巡逻,各路一单有什么动静就及时汇报的,谁知道这山下的南蛮大军长龙别这么一截断后,传信马也断了,又因为这鬼斧山实在是不小,于是高璋在帐内竟然没得到什么动静,此时正一心关注着攻山的事宜。   这时候,高璋属下忽然匆匆来报,皱眉道:“禀报大将军,山中有三千人马冲了下来!势不可挡!”   高璋闻言,扬眉含怒,冷冷逼视着这属下,轻蔑地道:“怎么?三千人马就把你吓成这样?”   那属下却道:“大将军,这三千人马为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路放!”   高璋听了,冷斥道:“胡说八道,路放不是已经死了吗?”   属下也觉得莫名和诡异,只好道:“属下也不信,可是确实是那个路放。”昔日他也跟着高大将军打仗,那年败得那么惨,险些性命丢在那里,他怎么会看错了路放呢!   高璋面色深沉,忽然发声道:“把严嵩叫来!”   很快就有人把严嵩叫来,这严嵩听的高璋叫他,还以为是高璋遇到什么事需要他出谋划策呢,待进了大帐,见高璋一脸阴沉,便猜他必然是遇到难事,只能求助自己,心中越发得意,便从容道:“不知道大将军叫严某来,有何要事?”这时候他还没被南蛮王授予官职,因此只能自称严某。   高璋抬眼,黑眸阴沉,犹如阎罗,而那右耳的黑色幽珠也发射着鬼魅般的森光。   严嵩心中一凛,双腿就要发软,他见这势头不对,大叹倒霉,不过依然强作镇定,上前勉强笑道:“高大将军,发生了什么事?”   高璋忽然一拳凿在桌子上,只听一声砰的巨响,把个梨木桌子凿下去一个窟窿,木屑纷飞。   严嵩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忙跪下来,慌道:“高大将军,严某做错了什么吗?”   高璋阴森地望着严嵩,略显太红的唇勾起一抹不屑:“你之前说路家已经全部被杀光,那你现在倒是说说,外面带领着三千人马冲下山来的到底是谁,难道还是个鬼不成?”   严嵩听了这话,那更是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真得如同见了鬼一般,他连连摇头道:“这,这,这路放真是死了的……”当初为了那偌大一批金银他留下路放性命,后来偷偷地押解回都城是要暗审。结果这时候高璋这厮非要攻城,他没奈何,只好嘱咐手下杀死路放!   如今这路放没死,难不成他竟然逃过一劫?   严嵩想起自己害死路家多少人命,又想起路放曾经憎恶冰冷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高璋见严嵩这番情态,不由得心中怒火升起,真是一个阿谀奉承的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陡然起身,黑发飘扬,战袍凛冽。   他盯着大帐外,沉声道:“这一次,我要亲自迎战路放。”   一雪前耻。   而一旁多湖见自家大将军出战,自然也要紧随其后,他刚要走出大帐,看到一旁满脸心思的严嵩,忽然一把将他如同小鸡一般揪起来,满脸凶狠,一字字地道:“严嵩,给老子记住。”   严嵩生得矮小枯瘦,此时被忽然这么揪住衣领,顿时呛咳难受满脸通红,只如小鸡一般连连点头。   高大威猛的多湖俯首鄙视地盯着抖糠一般的严嵩,咬牙切齿地道:“第一,闭上你的嘴巴,我不想让大将军听到不该听的。”   严嵩惊恐瞪大眼睛,连连点头。   多湖嗜血露齿一笑,又道:“第二,跟着我一起,去助阵。”   严嵩好不容易得了喘息之机,此时猛然听到这个“第二”顿时一口气差点背过去,不敢置信地望着多湖,见多湖不是开玩笑,顿时哭丧着脸道:“多湖将军,严嵩又不会打仗……”   谁知道他话没说完,多湖便怒声吼道:“废什么话,让你去你便去!”   严嵩知道此事他得罪不起多湖,就算南蛮王赏识他,可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个多湖还不知道怎么对付他呢,当下只能连连点头。   待两个人随着众人一起上马,追随上高璋朝着山上方向行去,一路上竟然还算平顺,也没个阻挡,待走到半山腰时,一个拐弯,面前竟然陡然出现了一队人马。   却见前面是一片平台,三千儿郎众星拱月一般拥簇着的正中间,一把木椅,木椅上赫然坐着一个少年。   黑发垂下,墨袍飞扬,面目削俊清森,淡然自若地坐在高台之上,俨然如坐在自家后院赏花赏月一般。椅子旁边有一木桌,木桌上有一个茶壶。   少年正是路放。   严嵩一个激灵,如见到恶魔一般,他是永远不会忘记,当初在都城的天牢里,这个当时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少年是用怎么一种眼神看着自己,那种仿佛要用眸光将他剁成肉泥一般。他也从来不曾忘记,这个不足弱冠的少年,在沙场之上有着怎么样的英姿和手段,足以将一百个自己瞬间碾做粉尘。   严嵩脸色苍白地哆嗦着,试图躲到众人后面,也幸好这时候大家的目光多放在路上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他。   而此时的路放,仿佛也没有注意要严嵩,只是目光含笑地望着高璋。   高璋激昂而上,森寒逼人,此时忽地夸下坐骑一声长嘶,他陡然顿下,却见那人淡定自若,谈笑于自己面前。   他面上深沉含怒,□□伸出,凛冽气势几乎要毁天灭地:“路放,你果然还活着!”   路放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地抓着茶壶,茶水汩汩,一杯茶倒就。   路放俯视万千兵马,轻笑道:“高大将军,喝茶?”   高璋眸中淬了冰霜一般,几乎要将路放穿透,发出的话语确实低哑坚定的:“你活着,但是你要找死。”   路放摇头,对着高璋轻叹:“高璋,这一仗,你又败了。”   又败了?   高璋想起昔日情景,气极反笑:“路放,你以为纠集了一群乌合之众,便能将我打败?我记得你昔日运筹帷幄意气风发之时,可不曾如此幼稚可笑!”   路放收起笑来,起身而立。从下往上仰视过去,只见他身形清颀,英姿飒飒,淡然俯瞰群山,仿佛将世间一切变化尽收眼中。   高璋深邃的黑眸闪过一丝异样,看着今日今时的路放,却忽地想起往日。往日之路放,犹如出鞘寒剑,锋芒四射,锐气如虹,凛冽之势几乎常人不敢直视。   曾几何时,如今路放,却能够将一股锋芒尽数收敛,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态。   高璋心中微动,又想起南蛮王庭如今形势,飞眉便压下,眉心微锁,握剑之手也紧了几分。   此时的路放,微抬起手,俯瞰那山下一片混战,笑道:“高璋,你看,你为了围困我两万路家军,将兵力散成巨龙长阵,娓娓排开,可是如此一来,却是分散了兵力。如今平定将军,镇西将军,左统将军,安乐将军,孟将军,以及大炎山寨诸位英豪,都已经聚集此地,分六路进攻,犹如六把钢刀,将你的巨龙斩成数段。”   高璋闻听此言,心中微惊,却是不信,可是待回首望过去时,脸上顿时失了几分颜色。   他原本在山下,一心关注山上情景,自然不把那些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也想着这群人勾心斗角,哪个能真战,又有谁敢真打起来?   可是如今来到半山腰,俯瞰下去,在那皑皑白雪之上有人头攒动,那形势却是一目了然,他的巨龙长阵已乱,隐隐有溃散之势。他是万万不能料到,这各处来的人马互相牵制之时,又却把他的南蛮大军长龙也牵制起来,竟然形成了浑然天成的精妙围攻之势。   而这时候的路放,迎着猎猎风声,负手而立,长袍飞扬,胸有成竹地下了断言:“高璋,今日今时,便是你南蛮二十万大军葬身之地。这一次,不是我路放要亡你,而是天要亡你。”   高璋何等人也,马上想透其中关节,几乎能摄人心魂的黑眸,如寒霜一般射向路放。   一旁多湖却俯首低声劝道:“大将军,万万不可听信路放危言耸听之词,此时我们若速速下山,重整兵马,想来不至于败。”   高璋心中所想却远比多湖要深远,他紧绷着下巴,只沉默半刻,最后看了那个高站在平台上的路放最后一眼,咬牙陡然下令道:“撤!”   严嵩原本吓得腿软,此时听到高璋说要撤,顿时心里一松,脚下差点跌倒,连忙混在队形中间随着大家往回跑。   谁知道路放的目光忽然扫向严嵩,如刀一般,严嵩激灵灵再次一哆嗦。   路放唇边泛起一个冷笑,却没说什么。   待一群人撤下山来,高璋马上下令鸣金收兵,各路人马从巨阵撤回,依次整合,并向大炎都城方向撤去。   多湖从一旁看着这一切,颇为不解,忍不住上前问道:“将军,我们有猛士二十万,那些大炎将士不过是些贪生怕死之徒罢了,纵然是一时战事失利,只需要重整旗鼓再来一战即可,为何却畏首畏尾不战而逃?”   高璋面无表情:“你可知如今南蛮王庭局势?多少人眼睛盯着我这一场仗呢?这一仗若真要打,我们自然不会败,可是便是赢了又如何,我军折损必然众多,到时候怎么去打那个大炎狗皇帝?而且我军折损必然会被夸大,并被通报向南蛮王,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这种情势之下,怎可逞如此匹夫之勇!”   多湖听到这个,顿时一身冷汗,陡然明白过来。   高璋又道:“今日虽然我们撤退,失了威风,让那些大炎将领一时得益,不过我们实际损失很小,保存实力择机再战,方是上策。”   多湖连连点头:“大将军说的是,是多湖愚钝了。”   高璋仰望那高山之上,想着那个半山腰上淡然从容的少年,唇边不由勾起一抹嗜血的味道:“我看路放把这些都琢磨透了,他是看准了我不愿意吃这个亏,才敢如此嚣张!”   多湖皱眉:“此人不除,后患无穷。恨只恨这严嵩做事实在不利索,竟然没将这路放除掉。”   高璋此时收拾心情,想着来日再战,已经不再为此沮丧。他双眸微闪,右耳幽珠泽泽有光:“这个倒是不必埋怨于他,既然路放没死,我自信总有一日,他会惨败在我的脚下。”   多湖原本是高璋幼时练武的玩伴,对高璋忠心耿耿,既是属下又是好友,此时听到高璋说这个,自然对他信心满满:“以大将军才智,能屈能伸,来日自然一展抱负,将整个大炎王朝踩在脚下。”   ————————————————   高璋大军一撤,各路人马见好就收,整顿队形,清点人数,均发现自己损失极小,再看地上南蛮颇多横尸器械,又见这所谓二十万大军溃败撤退(不管是否真得溃败,至少看在众多大炎将士眼中那是如猫鼠一般溃败而去)心中不由得意。要知道自从南蛮进入大炎境地,简直是烧杀抢掳无恶不作,他们这些人若是碰到南蛮军,每次都是被打得惨败,一而再再而三,还真是吓破了胆,从此之后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万没想到,这一次众家联合,竟然形成制衡之势,吓退了二十万大军。这是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啊。   这一战,关键不在于杀了多少南蛮人,而是将士们从上到下士气大振,气势如虹,信心大增,从此再也不是谈南蛮而色变了。   众位将领原本都是相熟的,同朝为将嘛,此时各路人马纷纷相见,谈了起来,个个佩服路放之才。   “这一战,实在是万万不曾料到,那南蛮军竟然跑了!”镇西将军年过五十,胡子花白,此时哈哈大笑,笑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从此之后,我大炎士气大振,局势或许有所扭转。”安乐将军而立之年,此时低头深思,眸中笑意不断。   平定将军见此,便接口道:“当时路放前来求救,我原本是抱着拼死救人的念头,后来斗胆写函请各位将军前来助阵,也是想着不敢连累各位将军,只请各位将军助阵的念头。如此结果,倒真是万万不曾料到!”   平定将军一席话,让大家纷纷记起路放:“不知道路贤侄何在,他到底是对高璋说了什么,竟然吓得那高璋不战而退?”   左统将军感叹道:“路放,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有路放在,何愁复国无望!”   镇西将军抚着胡子点头赞同:“这一次,若不是路放,老朽也万万不能体会到痛快砍杀南蛮人的痛快啊!”   镇西将军这一番话,听得大家纷纷赞同,惊叹路放之才能,又大笑今日之痛快。   骑马站在平定将军身后的苏盼,原本是十分担心路放的,这几日几乎食不下咽,后来打仗之时,她一个女子几乎比谁都拼命。如今见这一场仗竟然胜了,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此时又见大家如此夸赞路放,真是仿佛吃了蜜一般,比夸自己心里还舒服,抿唇笑着,脸红不已。   可是这其中,有一个人,却是极为不快,那便是孟南庭。   孟南庭黑着脸,在一旁听大家如此谈论路放,不由得眉头紧皱。路放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仅凭几个言语,竟然让何笑前来助他脱困。这也就罢了,只不过几日功夫,他大笔一挥,竟然便写下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大胜仗。关键的是,这路放自己的路家军却是无一兵一卒的损失。大家奔忙劳碌一通,便宜事可都是让他沾尽了!   这时候,路放带领两万路家军下山,先是和众位落甲山兄弟回合,清点人数,发现落甲山众人几乎无伤亡,当下皆大欢喜,便又带着众人前来拜见诸位将军,感谢诸位将军援手之恩。   众人正夸赞路放,却见他来了,第一件事便是诚恳感谢各位援手,口中说道:“若不是诸位将军前来,两万路家军便要全军覆灭了!”   众人听了,心中大为受用不说,越发佩服路放之才,不由得问道:“路贤侄,难不成你一早就预料到此战必胜?你又是如何只凭几句言语便逼退那高璋的?”他们这群人和高璋缠斗数次,自然知道这高璋绝非泛泛之辈,怎么路放一来,那高璋就轻易退兵了呢?   路放闻言,笑道:“以如今大炎形势来看,我们各路人马相加不过十万,且匆忙而来并无准备,自然敌不过高璋二十万大军。可是这一战的关键不是兵马人数,而是气势。”   气势?众人听到这个,颇有些不解。   路放却又道:“自从高璋进攻大炎以来,以摧枯拉朽之势,各路人马纷纷溃散。相信高璋深知,大炎并不是败在无良将无好兵,而是败在人心不齐一盘散沙。”   话说到这里,众人不由惭愧,心中暗暗点头,知道路放说得是对的。   路放继续道:“可是如今这一战,各路人马齐聚此地,这时候的高璋一则要衡量双方兵力,二则心中已有了疑惑,为何各路人马竟然能够统一聚集此地,发生了什么变故?他心里已经失了先机。接着又见各路人马气势浩大,前后夹攻,又生了许多疑心。此时此刻,他仍然心存一战念头,可是到了山上,他见我稳坐山腰品茗观雪,越发疑心了。再被我几句言辞恐吓,又俯瞰山脚情景,见自己的巨龙长阵分为六段,越发觉得此战失利。这高璋绝非平常只知道逞意气之人,他见形势不妙,略一权衡,便下了定夺,迅速退去了。”   众人听着路放这一番侃侃而谈,一个是惊叹那高璋,能在此时果断离去,也非常人。另一个则是越发佩服路放,这一场仗,看着容易,可是这路放事先却是已经算尽了天使地利,又算尽了人心,更是摸透了高璋的行事。   个中之人,自然有对将来之事作纷纷之想者,见此情景,不由得暗地度量,深知自己若要成事,路放绝对为劲敌,倒不如提早归顺路放,将来或可落得一个头名好处。   当然也有如镇西将军这样的老者,一心为国忠肝义胆的,听了这话对路放不光是佩服至极,更是将光兴大炎的全部希望都寄托给了路放。   路放和众人寒喧一番后,见时辰不早,想着落甲山的高登,怕他知道了消息事情有变,当下便要告辞。   众人听他提起落甲山一事,纷纷问及是否要前去助阵,路放见各路人马远来疲惫,便道现在的人马对付高登足矣,对各位好意谢拒了。   这其中苏盼却是不放心路放,执意要前去助阵,也恰好苏径同样想去,于是安定将军便拨出人马三千,让苏径和苏盼同去助阵。      ☆、第45章      鬼斧山战事暂时告一段落,于是路放便带领众位路家军并落甲山兄弟,以及苏径苏盼所带三千人马,一起赶往落甲山。   来到落甲山几十里之处,正是傍晚时分,路放先命人停下,就地安营扎寨。霸不悔虽然心中担忧父亲安全,可是经过鬼斧山一战,他已经对路放死心塌地的敬佩,因此路放说一他绝不说二,当下按耐住担忧之情,就地歇息。   等大家安顿好了,路放见大家饥肠辘辘,便命大家开始吃饭,但不能开火。这时候路家军纷纷拿出身上的干粮,却都是一些山上捡的野菜混合了野菜籽的干饼,颜色晦暗,让人一看毫无食欲。   路放望着自己属下一个个面色,恰如那野菜饼一般,一看便知是长久的营养不济造成的,当下不由蹙眉:“这段日子,你们受苦了。”   路一龙正和一名属下分吃着一块干菜饼,听到这个,边吃边不在乎地嘟囔道:“多少兄弟都死了呢,好歹咱们还活着呢!”   路放将背后包袱取下,里面有秦峥给的几百两银子,又有苏径给的一些吃食,他将银子给了诸葛铭,嘱咐他回头买一些干粮聊解困顿。又命他将这些吃食分给大家。区区一点东西,自然不可能人人有份,只好分给就近的一些士兵。   一旁的霸不悔见此番情景,便命手下将自己囊中的干粮尽数分给路家军一起品尝。不过路家军有两万,霸不悔手下不过一千有余,自然是分不过来的。霸不悔正想着怎么办,却见这群路家军在谢过霸不悔属下所分来的干粮后,竟然自动地按照队形,十个人分享一块,一个人啃一口,依次往后传过去。这其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多啃一口,一个干饼十个饥肠辘辘的铁血男儿啃过后,竟然还能剩下小半个。   霸不悔叹息不已,叹息之余又越发佩服路家,百年路家,号称战不死的路家军,光凭这区区一件小事,便可见一斑了。   这时候在路家军一旁安营扎寨的苏径也过来了,身后跟着苏盼。苏盼恰好见到路家军的吃食,眸中一下子带了点泪光,走到路放身边,小声说:“路家军吃苦了,放哥哥也肯定受了许多苦楚。”   一旁苏径见此,也命人收集了属下囊中干粮,然后按队形分给路家军吃。   到了日落之后,大家歇息得差不多了,路家军在苏径属下以及霸不悔的接济下,也吃了一个半饱,于是大家精神越发好了起来。   路放当下便命大家收拾行囊,重新出发,只是这一次,务必小心谨慎,马蹄上缠了棉布,大家每个人都务必安静,不能发出声音。   因为有了这个命令,队伍行进得比较慢,待到了落甲山山脚下,竟然已经是亥时了。   路放又命人分为三拨,分别埋伏在落甲山三个大门之处,自己则是带领一队人马在旁观察着山寨中动静。   霸不悔陪伴在路放身边,焦急地望着山上道:“怎地父亲还不行动?”   路放负手而立,淡道:“过了寅时,南蛮军都熟睡了,正是动手好时机,伯父怕是要等到那个时候动手。”   霸不悔焦急,但此时焦急也是没用的,只好耐心等候。   等啊等,等到了丑时三刻,山上竟然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下子不但霸不悔,就连落甲山的其他山寨子弟,也都有些按耐不住了:“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寨主身边只有一千五百子弟,南蛮军可是两万呢,若真打起来,寨主就危险了。”   霸不悔心中焦躁,听到这话,越发不耐,低声怒斥道:“都给老子闭嘴!”   众人听了这个,面面相觑,只好不言了,可是难免心里嘀咕一番,若是真出了事可怎么办呢?他们也是担心寨主啊!   可是就在大家疑惑之时,忽听到山寨之中有鹰鸣之声,紧接着便有厮杀之声传出。路放听到这声音,一个令下,大家如虎狼一般往山寨大门冲去!   冲到之时,山寨大门恰被里面的兄弟打开,只见里面已经战作一团,于是路家军等人一拥而上,冲进去对着南蛮军一片砍杀。   原来这南蛮军占领了落甲山后,见此处山势峻险,各处都是峭壁,只有三处大门能直通山上,其他所在便是插翅也能上的来,偏偏那三处大门都是易守难攻之处,不由得分外得意,想着只要他占了此处,实在是明智之举。   于是当日便命人饮酒作乐,庆祝大胜,与众位属下喝得酩酊大醉,临了还叫了军妓前来,寻欢作乐一番,一直折腾到子时放睡去。   谁知道好梦正酣时,忽闻到杀声一片,一群山寨子弟犹如神兵天降一般攻入房中,一个个手起刀落,将他那些醉酒熟睡的手下砍个乱七八糟。这两万之人,自然有一些是没喝醉的,惊醒过来,连忙扯了裤子捡了刀剑砍杀起来。   高登醉眼朦胧,恰好一把大刀砍过来,他忙一个翻身,将身边昨夜好生疼爱一番的女子做了人肉挡箭牌,可怜那女子嘤咛一声,便鲜血直流死去了。高登几个翻身,拎了一件袍子披上,开始召集人马作战。   他见此时南蛮清醒者已经众多,约有七八千,又见山寨中之人倒也不多,一千有余而已,当下信心大增,打算重整旗鼓再战乾坤。   谁知道刚提起刀,却忽听的一片喧哗,紧接着一批人马冲将起来,以着猛虎上山之势头,攻向他的南蛮军。   高登手提大刀,跨上马去,对着来人大喝一声道:“你是何人,竟然夜袭我南蛮军?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路放手提长剑,寒气森森,于那暗夜之中犹如索命阎罗,听得此话,朗声道:“我乃路放,自天而降,前来取你性命。”   他声音铿锵有力,听得众位南蛮军魂飞胆破,他们早知道路放已经死了,实在不明白怎么忽然又冒了出来。这其中有人见过路放的,一看之下,果然就是,不由惊恐大呼:“鬼啊!路放来索命了!”说着抱头鼠窜。   路放眉眼轻眯,他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等威力?   不过此时此刻,路家军见了南蛮军,分外眼红,一个个已经拼死杀了起来。这南蛮军经此一番,胆小之人吓得魂飞魄散,这也不能怪他们,半夜里安安稳稳睡觉,忽然被一个死了的人从天而降,任谁也不能不多想啊。当然这其中也有胆子大的,不信鬼神的,便跟着高登提刀大战。   可是到底来说,路家军和落甲山群豪士气正旺,高登手下南蛮军匆忙迎战,早已失了先机。于是不过片刻功夫,两万南蛮军所剩无几,地上血流成河,横尸四处。   高登见此,振臂一呼,带着身边为数不多的亲卫,抢了一处小路,往大门方向逃窜而去。   霸不悔见此,便要追了过去,却被路放拦下:“放他一条生路吧。”   霸不悔不解:“为何?”   路放眸中有深沉之色:“这个人有勇无谋,留着无害。再者说……”他停顿了下,才幽然道:“留着他,正好把南蛮王庭的水搅混。”   这时候苏盼跑过来,裙子上依稀沾着血,面上却是带着清灵的笑:“放哥哥,你又打了一场大胜仗呢!”她是将门女子,巾帼英雄,可到底是女儿家,心中原本对路放存着一段情,此时此刻,更是对路放敬佩到了心坎里。   路放笑了下,对苏盼道:“这一次仗打完了,你便跟着苏径回你父亲身边去。”到底这里是山寨,都是男人,不方便。   再说了,他何尝不能看出苏盼对他的儿女情呢,只是他心中已经有了秦峥,再也容不得他人,更不想横生枝节罢了。   苏盼却是极为不满,撅嘴道:“不行,放哥哥,我要留在山寨,陪着你,跟着你一起打南蛮!”小姑娘一腔热血,恨不得再多砍几个南蛮人。   这时候苏径过来了,道:“盼儿,你是否留在这里,还是要请教过父亲再行定夺。”   苏盼见哥哥发话,只好不再说什么,只是那眼神一直缠着路放,问这问那。   苏径见她有点不像话,便道:“路放还有许多事要做,你先去帮着大家包扎下伤口吧。”   苏盼见路放只一心处理善后事宜,并不曾看向自己,只好委屈地去了。   当下霸盖天望着满地的南蛮横尸,在血泊中持着长枪哈哈大笑,慷慨激昂:“这群杂碎,也有今天!”   霸不悔清点人数,发现自己山寨之中几乎不曾有亡,只有重伤数人,轻伤者几十,当下禀报给父亲,于是霸盖天越发大喜,连连说了三个字:“好,好,好!”一声比一声高。   路放也将路家军清点,接着自然有路一龙等人带着大家为伤者包扎伤口,清理战场。至于这群南蛮尸体,统统拖到后山,挖一个大坑,聚集在一起,烧了。   这也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大家一直忙乎到天亮,这才收拾清理完毕。   一夜无眠,但是打了胜仗的众人极为亢奋,都无心睡去。当下霸盖天已经命人开火,备下早餐犒赏群雄,大家吃了饭后,又开始清点从南蛮人那里收缴的战利品,有银两有干粮,都很是高兴,一一分了。   等忙完这些,日头已是中午,路放便命路家军就地安营扎寨,先行歇息一番,而自己则去和霸盖天商讨要事。   霸盖天知道路家军无处可去,当下便提议若是路家军不嫌弃,可以先以落甲山为据点。此话其实正合路放心思,当下道声打扰,也就应下了。   霸盖天听了,极为高兴,当下道:“我落甲山山后空地极广,到时候盖屋建房,都不成问题。这多年以来山寨里多有储蓄,供给路家军应是没问题的。”   路放已经将落甲山上下地势看得一清二楚,当下道:“路家军落脚此处,已经是多有打扰,又怎么能让伯父出资供给呢,再者说了,路放有心其后便招兵买马,抗击南蛮,光复国土,到时候花费想来巨大。”   霸盖天听路放这么一说,一拍桌子,忍不住再次叫声“好”:“路贤侄有此志向,实乃我大炎的福气,我霸盖天若是能从中协助一二,也算是我为国为民了!”   诸葛铭从旁却极为愁苦:“可是没有银子,这是干不成事儿的。”他带着几万路家军,苦熬了大半年,深深知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几万张嘴巴,吃起饭来那叫一个狠,便是一座米山都能吃光!   霸盖天早已看到路家军个个面黄肌瘦的情景,他细细回忆了自己山寨中情景,也觉得这事难办。虽然有继积蓄,平日里仗义疏财那是没问题,可是供应军队后勤,那是大大地成问题的。   不过——这事容后再议吧,左右他还是能供养一段时间的。   ————————   自从单言来到一人饭庄后,勤苦耐劳,虽说炒菜技术实在是不能和路放比,可是性子却比路放还好。特别是自从把他脱光了挠痒后,他更是对秦峥言听计从,秦峥说一他绝对不说二,秦峥说这菜还没炒熟,他便是炒烂了也要继续加一把火!   秦峥对单言很满意,虽然有时候她还是会想念路放。   她见现在时局不太好,且实在是忙碌不过来,便干脆关了一人饭庄,只关心做路菜。   如今秦家的路菜,是越做越大了。   王老伯家的大郎和二郎,从她这里收了路菜,便往北运往南运,也往西边大炎那里运,当然主要是边境一带,大炎境内他们是不太敢去的。大郎已经不往外跑了,专心在家中坐镇指挥,他手下雇了几对的人马,将路菜源源不断地销往各处。   十里铺的其他人家也开始眼红,于是跑过来找秦峥,希望也能收一些路菜去各处卖。不过秦峥考察过后,到底还是只托给了王老伯一家。   听说如今边境一带假冒路家菜的越来越多了,秦峥并不介意更多的人用此赚取钱财,但是她却介意路菜良莠不齐把她的名头搞砸了。如今并没把路菜贩运权交给别人,她只需要放出消息,路菜只有王家儿郎所贩卖的才是正宗,其他都是假冒就可以了。   这一日,王家二郎从大炎边境处来,又带来一些消息,周围人都围着去听听热闹,待听到昔日那个一人饭庄里做小伙计的路放,竟然是大炎那个百年路家的人时,都吃了一惊。及至后来,听到这路放一出手便统领群雄,击退了高璋二十万大军后,更是一个个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真没想到,那个闷声不吭的伙计,竟然有如此能耐。当初他们可从来没看出来过啊!   这下消息传出去,各家认识路放的,都反应不同。   比如秦大婶一家就庆幸,幸好自己从来没得罪过那个路放,秦二婶家就更是捏了一把汗了,幸好及时站出来说要把秦峥的田地还了去,要不然这祸可惹大发了!至于秦三婶,却是在家憋了两日后,终于悄悄地趁着傍晚时分又来到秦峥家,给秦峥家包了一些瓜果礼品。等秦三婶回到家一说,秦家三郎忍不住道:“自那日他救了我妹子,我便看出他不是等闲之辈,想着要结交呢,可惜人家已经离开了。”   秦家小妹柳儿正低头绣着一个锦囊,此时听到这个,只默默地低头不言。   她如今想明白了很多事,把那些也看淡了。   那个男人终究不是属于他们十里铺的,更不可能和她有什么因果。   只不过心中到底是有了那个男人,从此之后,十里铺的那些儿郎,她都不能看在眼里了。   最近秦三婶也着急要将她嫁出去,媒人说了好几个亲,说的亲事也都不错,可是她就是横竖没什么心思。想着到底年纪也不大,先等等再看吧,等到年纪大了,好歹找个人嫁了便是。   王二郎带来这许多边关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秦峥耳中。恰好这一晚,二郎也要来秦峥这边交代下这才路菜的贩卖情况,于是晚间便提了礼品前来拜见。   宾主坐下了后,先是寒暄了一番后,二郎便提起边关,说现在高璋的军队撤向了都城,边境那边倒是清静了许多。如今南蛮人杀人也杀得乏了,大家日子相对以前倒是太平了许多。路菜大部分是在凤凰城境内卖,少部分也卖给了大炎内的人。   秦峥听着点头,心里却是想着那路放,他这刚一出场,便赢得了名动天下的掌声,倒是为以后开了一个好头。   正想着这个时,那边王二郎却忽然道:“对了,这次在大炎边境,我倒是意外拾到一个物什,觉得或许和秦老弟有关系,所以特特地拿来了。”说着这话时,却见王二郎拿出一物,竟然是一个簪子,簪子是树根雕刻而成,虽然样式简单,但是形状古朴,颇有浑然天成的意趣。   秦峥一件此物,心中已然泛起一股熟悉之感,只觉得那雕刻一刀一划间,分明是父亲手笔。再待接过来后,忙看那簪子针上,果然细细地刻着几个字“秦一人制”。   秦峥知道父亲,父亲这一生心里只有母亲一个,即使母亲在生下她后一个月便不告而别从此再无踪迹,他也一辈子心里只有她。在秦峥的记忆中,不是没有别人对父亲抛出红绣球,更不是没有人前来为父亲说媒续弦,可是父亲却才从来不去看,甚至连理会都不理会。   所以这根簪子只能有一个主人,那便是她那个失踪的母亲。   此时此刻,秦峥紧攥着这根木根簪,追问王二郎:“敢问二哥,这个簪子从何而来?”   王二郎见秦峥盯着那根簪子,眸中情切,知道果然自己没猜错,便忙道:“这个簪子是我在边境处捡的,我就想着或许和秦叔父有关,因此拿了来。你且别急,我慢慢与你道来。”   原来这王二郎在边境之处贩卖一车的路菜时,曾经恰遇一个商队,那商队中有一位妇人,年约三十出头,这个簪子就是这位妇人头上戴着的。后来这群商队走了,簪子落了下来。   “原本想着给她送过去,可是那商队已经朝着大炎方向走远了,我也不敢过去。待到拾起这簪子,我看到上面的字,觉得倒像是和秦叔父有关,所以拿了回来。”   秦峥听的这话,心中起伏,波涛涌现,想着那个妇人,难道便是自己失踪十八年的母亲?   这王二郎见此,低头叹息一番,又道:“早知如此,我实在该追上去问个清楚的。如今我回忆,那妇人竟和秦老弟有几分相似呢。”   秦峥闻听此言,攥着那簪子的手越发的紧了,她低头望着那簪子,想着母亲真得有了下落吗?   一旁的托雷见此,拍了拍秦峥肩膀,道:“不如咱们就去那边找一找,既有商队,兴许能有个下落呢。”   秦峥点头,便问起王二郎那个商队的名字,以及有多少人,看着都运送些什么,以及有没有什么保镖随护,番号是什么。王二郎也有些记不清楚了,当下不过努力回忆一番,尽所能的回答了秦峥。   待到晚间时分,王二郎走后,原本该埋头干活的单言却走到了秦峥身边,道:“掌柜,寻人一事,请慎重。”   秦峥不答,只默默地盯着那根簪子瞧,她是可以确定,这根簪子是出于父亲之手的。就算那个妇人不是母亲,想来也和母亲有些关系,若是能找到那妇人,总能打听到一些线索。   纵然是大炎边境不太平,可是那又如何呢,她原本也生无可恋,唯一所挂念的不过是找到母亲,创下路菜的名头也是为了母亲。如今母亲有了线索,她怎么可能反为了红尘俗世而放弃寻找呢?   于是她默默地做了决定,停下制作路菜,前去大炎边境寻找那个商队的线索。   ————————————————   两万人马的吃喝,确实是一个问题,虽说这落甲山能够支撑一时,但必然支撑不了长久,诸葛铭很头疼,整天一筹莫展的愁。而整天在这里白吃白喝的路一龙等人也感到很脸红,每每霸不悔豪气地叫他喝酒,他都不好意思。   这一日,路放叫来了路一龙,让他带几个兄弟,有点苦力活需要他去干。   路一龙没多想,找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兄弟,跟着路放下了山。   谁知道走啊走,骑着马走了一整天,一直到晃黑的时候,他们才停在了一个山林前。   路放下了马,往树林里钻去,路一龙只好带着几个兄弟也去钻树林。   这是一片杂林,里面什么树都有,如今这些树都没了枝叶,覆盖着点滴的白雪,地上化了的雪和没化的雪混合在一起,泥泞难行。   路放踏在那积雪消融的泥泞上,边走边观察,最后,终于在一棵小树前停了下来,那里却是一个乱坟岗,一个个小坟头被干枯落叶荒草积雪几乎淹没,显得孤零凄清。   路放随意指了一个坟头,下令道:“挖。”   路一龙听着一愣:“什么,挖坟?”身后几位壮汉也都是诧异了。   路放淡望着那片小坟头,道:“挖。”   第二次下令,军令如山啊,路一龙硬着头皮,把铁锨往那坟头上一插,道:“好,兄弟们,干起来!”   众人从没干过这挖坟的活儿,开始时还有些下不去铲子,不过挖了几下子后,顿时放开了。   想来九少爷从来都是对的,就算要他们挖坟,也必定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的坟,挖了也活该!   他们挖了半响,里面出来一个长棺,那棺材用料简陋,如今在地下已经被糟蹋得眼看要朽了。   路一龙看着这棺材,正琢磨不知道这是哪个恶徒。   正想着,却见少爷就伸手去开那棺木。   路一龙一个吆喝,忙道:“少爷,别动,让我来!”他们堂堂正正的九少爷,怎么可以干这种开人棺木这种阴损事儿呢,传出去也不好听啊,还是他来吧。   路一龙不假思索,捂着鼻子打开了去,结果就在打开之际,眼前金光闪闪,他的眼睛都要被晃瞎了。   路一龙身旁几位壮汉也都是呆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整整一大棺材的金子,这得多少银子啊!   路一龙几个人在盯了那箱子金子片刻后,终于把僵硬的目光转向少爷:“少……少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路放解释道:“这片坟头都是当日我带人所挖,下面埋的是严嵩贪下的军饷以及历年所收受的贿赂,被我拦截下来埋在此处,正好供我们使用。”   路一龙闻言,面对着巨大的财富,几乎要高声欢呼,不过正待欢呼,却忽而想起死去的那些兄弟,不由眼圈红了,哽声道:“这下子……兄弟们不用饿肚子了……”   当下路放命人将这些金子都取出来,分开放在几个人的袋子里,每个人袋子都装得沉甸甸。这几个人欢快地纵马回去落甲山,路经某处小镇的集市,却见有人在卖路菜。路放见此,停下了马,远远地便见那陶罐上竟然是“一人饭庄制”几个字。路放对此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便翻身下马过去询问。   路一龙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金子,他此时只觉得后背都被压得烫了,唯恐别人看出他背后那个沉甸甸的袋子里是金子,那叫一个忐忑啊,只恨不得赶紧回了落甲山才安全。谁知道偏偏路放竟然有心思去询问路边的什么坛子菜,真是莫名。不过既然是少爷干的事,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暗自从旁忍耐。   路放尝了一下旁边打开的坛子,只一口,便知道那熟悉的味道定然是出自秦峥之手。   他不由蹙眉,问那小贩:“这路菜怎么会卖到大炎这里呢?”   那小贩倒是个生意通,颇会识人,只一眼便看出他不是个普通人,当下有心拉拢生意,忙热情解释道:“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如今这一人饭庄的路菜在咱边境很红火,大家知道了名声,都想吃,可是又吃不到,于是我就从边境那里买了一车来,特意运到咱这里慢慢卖。”当然啦,价钱也必然比边境要卖得贵上许多,要三两银子一坛呢……所谓愿者上钩,总有一些馋嘴的就好这一口。   路放闻言,点头道:“好。”   小贩不明白:啥?好?好是啥意思。   路放转首,吩咐路一龙道:“回去派人将这车路菜都拉回去。”   路一龙听了,几乎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少爷这是怎么了,三两银子买一坛子腌菜?少爷难道不知道,三两银子本来能买多少这种腌菜?!   那小贩听到,也是惊得下巴合不上了:“客……客官……我这里有二十坛子呢……”那就是六十两银子啊!   路放摸了摸口袋,当下道:“我先给十两定金,明日派人来拉,你现在不必卖了。”   小贩顿时觉得自己遇到了财神爷,连连点头哈腰,好一番恭维,表明自己一定会将这路菜都收好了,专门等着爷明日来取的。   离开了小镇,路一龙一路上心不在焉,他望着少爷那个英明神武的后脑勺,心想以后这采买之事还是得交给诸葛铭那个老头啊。就少爷这种败家手法,就是家里有座金山也是能挥霍光啊。   一路无话,到了落甲山时,众人见他们背上各自背了一个大袋子,还以为他们装了一些吃食回来呢,不由得上前打趣道:“这是什么好吃的,巴巴的等你们跑了一天去买。”   路一龙不答话,兀自进了屋,只留了几位极为信任的兄弟以及诸葛铭,待到关上门,几个人将麻袋如往日倒红薯一般往地上一倒,只听哗啦啦的,里面的金块子一个个都掉了出来。   顿时,昏黑的屋子金光闪闪起来,别说别人,就是诸葛铭这个见多识广的,眼睛都看傻了。   良久,诸葛铭找回了自己的嘴巴:“这是金子啊……”   路放点头,简单地说明了这批金子的来历。   诸葛铭听着,眼睛越瞪越大,然后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如同疯了一般,最后他忽然抱着路一龙道:“今日个咱们要不醉不休!”   路一龙厌恶地将诸葛铭扔在一旁,他才不要和诸葛铭喝酒呢,他要和少爷喝酒,要和一虎一豹一袁喝!   诸葛铭忽然被扔在一边,不过他竟然毫无恼怒,笑着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太好了,兄弟们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路家军复兴有望了!”   他笑着笑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收敛了笑,郑重地望着路放,道:“九少爷,你要为老将军,为各位少爷,还有咱那少夫人报仇雪恨啊!”   路放点头,沉静地道:“仇,是一定要报的。”   诸葛铭连连点头:“这下复仇有望了。”   待到大家兴奋过后,路放开始对这批金子进行分配,先分出一些明日请人送到平定将军他的舅父那里,他知道如今平定将军那边也过得艰苦。又分出一部分明天给霸盖天,其余的,分出一份儿来先度过眼前难关,接下来的部分,则先寻一处安稳处收藏起来,留作日后之用。   路放分配完毕后,又特意吩咐道:“一龙,明日记得拉一辆车,将那一车路菜给带回来。”   诸葛铭正沉浸在有了银子大仇即将得报从此后这路家军即将叱诧大炎的情绪中,来回踱步思虑天下大势不能自拔,此时听到路放说什么路菜,不解地问:“什么菜,买什么?”   他已经非常自动自觉地当了路家军的后勤总管,现下的这一堆金子以及以后的采买他都要包办了的。   路一龙一提起这个,只觉得满嘴的苦味,愁着脸,看着路放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向诸葛铭复述了这件事。   路一龙说完后,满意地看到诸葛铭也是满脸的反对,只见诸葛铭一本正经地走到路放身边,苦心婆口地道:“少爷啊,虽说咱们有了金子,一时的富裕了,可是这些金子以后是要顶上大用的啊!若是咱们真要成事,将来花费必然众多,咱们万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浪费,自然要将金子花在刀刃上。虽说这六十两银子也不算什么事,可是如果真是什么好东西,你买了也就买了,偶尔大家解解馋也没什么,但只是六十两银子买几坛子什么腌菜,那实在是……”   少爷英明神武,他实在不忍心说啥,也不好意思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他面有难色,又继续打算开口:“少爷,你要知道,咱们有两万张嘴啊,以后怕是还会更多……”于是他继续开始絮叨了。   这下子,路一龙忽然也有些受不住了,他早知道这诸葛铭是个话唠,可是没想到他对着少爷也能如此话唠,他再也不要听了!他是宁愿花六十两银子买腌菜,也不要听了!他深刻地觉得自己对不起少爷,不该告这个小状!难以忍受的路一龙捂着耳朵滚了出去。   路一虎从旁看着路放脸色,见路放也面色发黑,知道他也有些受不住了,可是他路一虎是跑呢还是不跑呢还是跑呢?路一龙跑了啊,他按说也应该跟着跑,可是这时候跑了,他怎么对得起少爷?   纠结的路一虎纠结了一会儿后,终于是对路放的忠心战胜了对六十两银子的惋惜,上前大吼一声道:“别吵了,不就是六十两银子嘛!挂我路一虎账上!”   这话一出,他自己也愣了下,此时早已不是往日,哪里来挂谁账上。   路放总算找到一个支援自己的,当下黑着脸道:“就这么定了,明日先生派人去取路菜。”   第二日,取路菜这个苦差事最终轮到了路一豹身上,而路一龙和路一虎则是被派上了更好的差事,去周围村庄镇子集市采买粮食。要知道这是两万张嘴,一时之间哪里能买到那么多粮食,只能是到处零散购买了。   路一豹想着大哥二哥都去买能填饱肚子的粮食,而自己却要去扛几坛子腌菜,就对自己的前途产生了怀疑。不过既然是军令,那就只能执行,他最后在小商贩的恭维下,又付了尾款五十两银子,将二十坛子腌菜用一个板车拉了回来。   到了晚上吃晚饭的时候,霸盖天霸不悔路放诸葛铭等都在场,好酒好肉大家好不热闹,甚至还有兄弟拉起了二胡助兴,更有些爱闹的,要给大家跳一跳什么舞。这山寨里都是大男人,连个女人也不见,一群人只好自己给自己逗乐了。   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路一龙路一虎叫唤得那叫一个响啊,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大家正热闹着时,忽然,一股特别的香味扑鼻而来,这种香味不同于肉香的浓郁,反而混合着一股久经沉淀的菜香,让人食欲为之一振,勾引着大家肚子中的馋虫。   一时之间,仿佛酒香也没有那么吸引人了,桌子上的烤鸭炖鸡也变的乏味起来,大家伸长了脖子咽着口水打听:“这是什么味儿啊,做了什么好吃的啊?”   这时候,厨下过来禀报:“是刚打开了一坛子路菜,正打算装在小碟子里给各位将军品尝呢。”   路菜?   路一龙流着口水,脑门挂上一个问号,难不成是少爷订下的那批路菜?   诸葛铭皱皱眉头,路菜嘛,不就是腌菜,能这么香?   路一豹忽然眼中一亮,竟然是他扛回来的路菜吗?!   路放淡定地对厨下招手:“将十九坛路菜全部打开,分成小碟,每个兄弟都分一些吧。”   厨下得了命令,当下立马去办。   很快,一碟一碟的路菜上了桌,兄弟们都翘首望着路菜来的方向,鼻翼纷纷耸动以期更多的吸到那诱=人的香味。   路一龙望着眼前的路菜,忍不住伸出筷子尝了第一口,入口之时,却觉得菜有嚼头有韧劲,菜里浸着绵绵香味儿。细嚼慢咽,香味仿佛浸入了肠胃,服帖着腹中的每一处,真是出乎意料的好吃。   他连连点头,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筷子第二次伸入了碗中。   路一虎也快速地尝了一口,吃完面上神色却是极为特别,良久忽然道:“有点像小时候我娘给我晒的菜,带着太阳的味道。”   路一豹见两个哥哥都尝了,这可是他扛回来的,于是赶紧也去吃了一大口,一边嚼一边道:“太好吃了!真好吃!”说着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就又去抢下一波了。   诸葛铭昨日对着路放好一番说道,如今颇觉得不好意思,可是看着大家都下筷子了,他实在是也有些馋,便笑对着霸家父子以及路放道:“霸寨主,少寨主,少爷,你们也尝尝?”   霸盖天其实早就克制不住地想去吃一口了,可是他作为一个人人敬仰的老英雄,怎么好意思呢,此时好不容易盼到有个和他客气几句的,赶紧借坡下驴,点头道:“好,尝尝,尝尝……”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将筷子伸了过去。   霸不悔见此,也赶紧不甘落后地来了一筷子。   菜到了嘴里,大家吃着纷纷点头:“好吃,好吃!”霸不悔毫不客气地又来了一大筷子,霸盖天瞪着自己儿子,觉得他实在不知道尊老爱幼,怎么就不知道趁机替他这个当爹的来一下呢?   诸葛铭见此,也忍不住了,赶紧在大家将菜全部抢光前,敏捷地给自己来了一筷子,放在自己碗里,打算慢慢品味。   路放轻哼一声,道:“诸葛先生,这个菜味道如何?”   诸葛铭忙赔笑,连连点头:“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路放道:“好吃是好吃,就是贵了一点吧?”   诸葛铭摇头,摆手:“不,不,一点都不贵啊!才三两银子呢,怎么这么便宜啊?还有吗?我们再来一百坛!”   好吃的东西总是很快吃光的,虽然路菜有十坛子,但是架不住人多啊。这也就是在路放这一桌上都是当将军的,因此每个人轮上了一两筷子,其他一些小卒,每个人能有点菜丝就不错了。   路一龙颇觉得不满:“太少了,还没吃出什么味呢,就没了。”   路一豹也赞同:“是啊,没了呢。”   路一龙无奈地瞪了路一豹一眼:“这么好吃,你怎么才要了二十坛。”   这话说的路一豹几乎要撞墙,人家只有二十坛子好不好啊,再多也没有了!没有了!   这些人中,还是诸葛铭心眼多,对着路放笑道:“少爷啊,这路菜是哪里来的,怎么如此好吃?”他就看出来了,少爷显然是吃过的,要不然也不会贸然地拿三两银子买一坛子腌菜啊。他早就知道,他们英明神武的九少爷是不会干那种上当的傻事的。   路放冷道:“这菜只在凤凰城有,大炎境内是没有的。”   众人一听,颇觉得失望,看来是吃不成了。   结果路放却忽然又道:“不过——”   众人顿时睁大眼睛,等着路放的后续,看来还是有希望的啊!   路放继续道:“不过,我却是会做的。”   众人顿时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一个钟鸣鼎食出身的九少爷,一个英明神武的马上将军,竟然说他会做腌菜……而且还是这么好吃的腌菜……   霸盖天捋着胡子干笑了下:“路贤侄,这个玩笑开得……哈哈……”   路放却认真地道:“赶明儿大家多多捡些野菜,我便开始做吧。”   诸葛铭若有所思地望着路放。   路一龙却是想起来了什么,大叫道:“我明白了,少爷跟人家饭庄当过伙计的!少爷真是会做菜的!”   这话一出,众人面上都几乎要流下汗来……   他们的大将军给人家当过伙计,这种事要不要这么大声地说出来啊?万一传到别人耳朵里,比如传到高璋耳朵里,多难听啊,会被人笑掉大牙的啊!   不过——假如少爷真得会做路菜,那么就是——什么,少爷竟然给人家当过伙计会做菜,这太太太好了!   大家有口福了!   ————————————————   落甲山众人在勤奋练武之余,开始了漫山遍野在山上捡野菜的生活,他们满满地期盼着有一日能够再吃上那么美味的坛子菜(他们不习惯叫路菜,于是美其名曰坛子菜)   可是就在大家怀着美好的憧憬期望着即将到口的坛子菜的时候,路一龙却觉得每天晚上都辗转难眠。   原因无它,只是他的房间距离少爷的实在太近了,每到晚上要睡觉的时间,他就闻到少爷房间里散发出一股沁人心扉的香味,勾动他肚子里的每一个馋虫,让他不能自已,他只恨不得跑到少爷的房里吃一口啊!   于是某天晚间时分,路一龙悄悄地找到了路放,忠肝义胆地叫了声:“少爷!”   路放轻轻拨动了下油灯,继续低头看书。   路一龙不死心,又唤道:“少爷啊!”   路放眉毛都不曾动一下,淡声问:“怎么了?”   路一龙忙凑上前去道:“少爷,一龙饿了。”   路放头也不抬:“肚子饿了找厨下。”   路一龙苦着脸道:“少爷是不是还留下一坛路菜?”   路放顾左右而言他:“过些日子,新的坛子菜做出来,自会给你吃。”   路一龙心里越发的苦,直接道明来意:“少爷,我想吃你房间里的那个坛子菜!”   路放蓦然合上手中书卷,断然拒绝道:“不行。”   路一龙好生委屈:“少爷,你不是曾说过,要和我们同甘共苦的吗?”   路放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我吃菜,你闻味,难道不算同甘共苦吗?”   路一龙顿时想哭了,沮丧地道:“少爷,你如果不让我吃,一龙也不怪你,可是你能不能不要每天晚上吃一点,每天晚上吃一点,吃到什么时候啊,我这可是每天都要受折磨。你早点吃完,我也早点超生。”   路放想了下,道:“那我以后吃的时候关上窗户好吧?”   路一龙叹了口气,道:“好,这也是个办法。”   这天晚上,路一龙回去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他抱着路一虎大喊,少爷吃独食不叫我……可是我只告诉你……不会告诉别人的……   就在他大喊大叫的时候,诸葛铭若有所思地望着路放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从下一章,路放的支线结束,我们将回到秦女王的主线上来。而对于秦女王来说,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有亲爱的觉得楠竹爱上女主很突然。   这件事我是这么理解的:楠竹在女主女扮男装时,对女主是有特殊的感情的。这是他毫无求生意志后,那个一巴掌将他的心神拉回来的人。他甚至对他的这个峥弟是充满了敬仰的,因为秦峥身上有一种他自己没有的力量。是以他也甘心留在峥弟身边,听候他的驱使,甚至为他卖命。   和峥弟的那种患难与共,让他深知这是他渴望的,而夏明月的出现,侧面地反衬了自己身边的女人,没有这种特质。所以他在后来说出了天下女子不过尔尔的话。其实他贬低的那些女性,是因为他不能从他们身上发现秦峥的这种特质(秦峥没有反驳,因为秦峥也知道他贬低的人,不包括自己)   后来当他知道秦峥是女人后,他自己独坐了一夜,他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种女人,所以就在心里认定了,自己所希望的相伴一生的女人,是秦峥。   当然了,这些秦峥并不知道,也丝毫没想到。   这个时候的路放,如果是爱上什么的,我觉得还有点早吧。毕竟对于路放这样一个坎坷经历的人来说,爱这个事还是很遥远的,爱不是必需品,而只是风花雪月里的一点调剂,他还来不及去顾及这种情感。此时的他,只是单纯地觉得,那是他希望相伴一生的女人,甚至是他情感的寄托,是最美好的回忆,是再获新生后第一个睁眼见到的人,也是陪着他走过那段最暗淡无光岁月的人,是他最重要的人。重要到若是男人,便是祸福与共的兄弟,若是女人,则是必须相伴一生的女人。   也许我对路放的心理描写得太少,并没有表达出这个意思,我会考虑下在后面加强这个问题的。   ☆、第46章   这天晚上,路放写了一封信函给何笑,打算第二天派人送到凤凰城去。   如今虽然有了金子,可是周围的百姓也都不富裕,且赶上去年灾荒,以至于如今就算有银子也很难收集来大批的粮食,路放知道,若是想长久维持,还是要找何笑。如今他有银子,用银子来换何笑的粮食,这个忙何笑应该是能帮的。   写完了信,这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也该睡了。不过他现在有一个习惯,那就是睡前要拿出那坛子路菜,用小勺挖出一些来,加入烧开的水泡着喝下。经过水一泡,久经积压的路菜便在开水里舒展开来,那碎叶儿在水中慢慢有了翠绿的色彩,混着些许的肉末和葱丝儿,路菜中的油珠儿也亮晶晶地在水面上飘浮着,看着分外诱人。   他慢慢品度着,轻轻咽下那菜汤,品尝着菜汤里那浓浓的她的味道。   闭上双眸,想着遥远的地方那个女子弯腰认真晒制路菜的情景,唇边渐渐泛起一抹笑来。   如果生在太平盛世,他多么希望永远陪伴在她身边,当一个踏实耐劳的小伙计,就那么过一辈子。   这是他在腥风血雨之中,唯一的期盼,也是他每日睡前最奢侈的享受了。   可是今晚,路放正闭目品味着这滋味,忽听到外面有敲门声。   路放挑眉,难道这路一龙又来了?   可是没等他说什么,便听到诸葛铭轻声叫道:“少爷?”   竟然是诸葛铭,路放淡声道:“进来吧。”   诸葛铭进来后,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菜汤。   他面目含笑,悠悠然坐在路放对面,笑着说:“少爷,这每日操劳练兵,辛苦了。”如今山上开始渐渐地招兵买马了,由于之前鬼斧山一战,路放名扬天下,大炎士气振作,多少平民百姓人家送儿子来投奔落甲山,于是这一下子落甲山人马多了许多。人这么多,自然要盖房建屋吃饭,再者新兵多了,这都要慢慢训练的,要不然可不是坏路家军的名头嘛。   路放面无表情地道:“诸葛先生今日操持山中琐事,辛苦了。”   诸葛铭摇头笑道:“不辛苦。”   接着,油灯下,两个人对影无言,最终,诸葛铭将视线还是落在了路放的菜汤上。   他再次笑了下,试探着说:“我想着,做出这坛路菜的,定然是一个姑娘家了。”   路放依然面不改色:“诸葛先生何出此言?”   诸葛铭笑意渐渐收敛,颇有深意地望着路放,缓缓地道:“因为少爷喝着这菜汤的时候,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神情。”   一种非常温柔的神情,柔化了他萧杀冷硬的面孔。   路放垂下眸来,并不言语,良久后,他才道:“是,她是一个姑娘家。”   诸葛铭见此,又进一步道:“少爷和她很熟了?”   路放想起秦峥来,唇边再次泛起一抹笑,这笑容犹如冰雪初融,犹如春风拂面。不过这笑容也很快隐去,慢慢消失在唇角。   他眸中带着回忆的味道,轻缓地道:“是很熟,曾经生死相依,相濡以沫。”   其实路放也算是诸葛铭看着长大的,可是这么多年了,诸葛铭从未见过路放在提起哪个女子时会有这般的神情,从来没有过。那个苏盼表小姐不能,少爷曾经的未婚妻夏家小姐不能,甚至,连云若公主都不能。   诸葛铭轻轻叹了口气:“少爷心有所属,我原本该替少爷高兴,可是这件事那个姑娘知道吗,是否对少爷抱有同样心思?我看苏家表小姐对少爷颇有情义,想来苏将军也是有意成全,少爷打算如何处置?”   诸葛铭所说,都是问题,其他也就罢了,只是那个“那位姑娘知道吗?”真是直戳路放的心窝子。   路放蹙起了眉头,摇头道:“她不知道。”   诸葛铭听到这话,忽然为少爷的情途担忧起来:“少爷,咱这仗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若是这一打好几年,怕到时候你回去找人家,人家娃都抱了好几个了呢!”   路放听得越发皱眉。   诸葛铭见路放神情,顿时看出来了。他这少爷啊,沙场老将了,可是情场上却是几乎一空二白,怕是连个招呼都不曾打,这人家姑娘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啊,难不成要一个大姑娘家待字闺中多年等着他?   诸葛铭无奈摇头,马上献计献策当起了狗头军师:“这位姑娘是哪一个呢,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路放想了想,竟然想不出什么措辞来表达秦峥是个什么样的人,最后只好道:“她穿着男装,开个饭庄。”良久又补充了一句:“她平日里有点冷。”   穿个男装?开个饭庄?平日里有点冷?   诸葛铭脑中灵光乍现,恍然大悟,随后不由笑了起来:“啊,她就是那个路一龙口中所说的,对你挟恩图报各种欺凌压榨的卑鄙小人?”   ————————————————   送到何笑那里的信很快有了回复,何笑已经紧急调动一批粮草,并棉衣若干,会择日送往边境,到时候只需要以暗号为准,前去安家镇的福来客栈接应即可。   诸葛铭见到这个信息,倒是高兴,只是又担心:“这么一大批粮草,可算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可是自古以来粮草乃兵家必争,多少战事都是互相打这粮草的主意。如果万一被抢了去,别说眼前这几万张嘴,便是何笑那里我们自然不好交代。”   路放深觉诸葛铭所言有理,当下便道:“届时我会亲自带人前去接应粮草。”   诸葛铭闻言点头:“如果少爷能够亲自前去,那自然是万无一失,只是要辛苦少爷了。”堂堂一个大将军,竟然要做这运粮官的活儿。   路放却道:“若是派一龙等前去,自然也是没问题。只是他们对凤凰城边境到底不熟悉,不如我去来的好。以后熟了,便让一龙前去吧。”   诸葛铭连连称是。   于是当日,路放便收拾行囊,准备出发。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无非就是一定要记得带着他那个坛子。   一路上还算顺利,连夜赶路,不多时便到了安家镇外,此时正飘着雪花。   将要进镇子时,有一辆马车正好要出镇子,和路放所带领的人马擦肩而过。当马车经过路放身边时,他闻到一股香味,那是一种熟悉的香味。   路放心中一动,不由得多看了眼那马车。马车是黑色的,极其普通,赶车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头上也没戴斗笠,鼻子通红,脸颊略显苍白,身形略显单薄,手底下却是有些功夫的。   凤凰城里多的是奇人异人,这里又距离凤凰城近。路放倒是没多作他想,只是闻着那味道,想着那马车里定然也放着秦峥所做的路菜。   路放想到这个,不免一笑。   路一龙的鼻子很灵敏,自然也是闻到味道儿,当下不由得摘下斗笠,挥着斗笠上的积雪,笑道:“看来这个安家镇上也有卖坛子菜的,等下我们买上几坛子吧。”   路放点头。   这一段时间,可把路一龙给馋坏了。眼睛不知道多少次瞄着他屋里藏着的那罐子坛子菜。   于是他们挥鞭让马儿跑得更快,很快到了镇子里。这安家镇路放是停留过几日的,发生在这里的事路放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可是也再也不会对人提起。   他凭着对这座小镇的记忆,带领众人来到福来客栈,却见客栈前已经停了许多车马,为首的却分外眼熟,再细看时,却是当日在凤凰城城门处迎接他的萧柯。   路放不觉挑眉道:“不过数日功夫,没想到萧侍卫已经独当一面了。”能短短几日功夫将一个守门卫士提升为执行运粮如此重大事宜的头领,这凤凰城用人也忒地独树一帜了。   萧柯自然也记得路放的,事实上他对路放离开凤凰城后的鬼斧山逼退高璋之事可是耳熟能详,当下抱拳恭敬地笑道:“公子,粮草已经备下,请路公子清点。”   路放当下命人清点,这么多的粮草,清点费了半响的功夫,一边清点一边拂去上面雪花放在马车上。等一切清点过后,并无问题,于是命人收下,又谢过萧柯。萧柯道声要赶着回去复命,便自行离开了。   路放刚要率人带着粮草离开,却见这客栈里竟然也在叫卖一人饭庄的路菜。   他不禁停下脚步,往那摊贩的方向看过去。   却听那摊贩叫嚷道:“一人饭庄关店,秦家掌柜闭门,路菜从此绝迹,最后的路菜啊,大家快来买啊!再不买,你永远也吃不到最正宗的路菜了!最后的路菜,只要十两银子一坛,别说贵也别说贱,以后再有银子你也买不到!”他的面前放着数个坛子,坛子上写了“一人饭庄制”五个字,坛子顶部都覆盖了一层积雪。   这话听的路一龙心痒痒,低声道:“少爷,说是以后路菜就没了?那咱买几坛子带回去?”   虽说少爷自称也会制作路菜,可谁知道做出来是什么味呢?再说少爷所谓的路菜还在山上晒着的。最近总是阴天,没个好太阳,晒了那么多时日,还不是湿漉漉的!   路放却道:“过去打听下,什么叫最后的路菜?一人饭庄关店,秦家掌柜闭门,这又是什么意思?”   路一龙听见少爷吩咐,顿时按耐不住一刻馋嘴躁动的心,摩拳擦掌地往那个小摊贩奔过去。   小摊贩正叫卖着,忽然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站在自己面前,倒是也不怕,这年头谁怕谁啊,再凶的打仗的他也见过!于是他笑脸相迎道:“这位爷,你要一坛子吗?”   路一龙便问:“这位小兄弟,你刚才所说的最后的路菜,是个什么意思啊?”   小摊贩见路一龙问,便得意洋洋的讲起了大八卦:“你还不知道吧,咱们这路菜都是一人饭庄的秦掌柜做出来的,这位掌柜如今已经关门停业了,以后就不做路菜了!”   路一龙继续追问:“为什么啊?你怎么知道的啊?”路一龙其实很靠谱,既然打听,就得打听仔细了。   小摊贩听到路一龙问这个,越发得意了:“我当然知道了,因为昨晚上啊,这位秦掌柜就住在咱们这客栈里,我和他说过话,他亲口说的呢!”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到面前一个阴影笼罩住他,他抬起头,却见面前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子,俊朗冷硬,眸中散发着凛冽气息。   他顿时闭嘴,有些怕怕的了。   这年头,来往的杀人越货的多了,他还是知道哪些人该怕,哪些人不该怕的……   路放沉声逼问道:“你见过秦掌柜,昨夜她就住这里?”   小摊贩忙点头:“是是是!”   路放剑眉压低,冷声问:“现在她人呢?”   小摊贩无辜地道:“走了啊!”这可不是他让人家走的,是人家自己走的,这位英雄,不要用那样可怕的目光看着他啊……   路放冷声道:“她向哪个方向走的?”   小摊贩伸出手指头无辜地指指:“那里……”正是路放来时的方向!   路放又逼问:“什么时候走的?骑马还是走路?”   小摊贩忙道:“走了有半个时辰了吧……是赶着一两马车……”   路放听着,心头骤然一动,紧声问道:“是不是一辆黑色的马车?”   小摊贩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一辆黑色,不大不小,是一匹灰色的马!”   路放闻言,扔下路一龙等人,兀自翻身上马,纵马驰骋,向着镇子外的方向追去。   那个擦肩而过的马车,竟然是秦峥的!   那个马车上散发出熟悉的香味,其实是因为那上面坐着的是秦峥!   路放低低俯下身子,两腿夹紧马腹,鞭子挥舞着拍在马屁股上,冷风在耳边呼啸,两边的树木在驰骋中往后疾退。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和秦峥擦肩而过!   他纵马追出去许久,可是一直跑到马儿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也不曾再看到那辆马车。   路放怔怔地望着眼前白茫茫的路,雪花还在飘落,车轮的痕迹早已掩盖在大雪之下,他无法知道秦峥到底去了哪里。身后是重重的责任,他甚至不能任性去跑去追她。   他终于忍不住仰天大喊:“秦峥,回来!”   他的呼叫声在天地间回荡,惊起了周围寒鸦一片,扑簌着掉落了片片雪花。   可是却不曾有那个女子的回应。   有雪花落在他的鼻端,他一身单骑,孤然立在那里。   许久,他终于调转马头,重新往安家镇的方向回去。   他肩头还有那么样的重担,那些粮草不能有任何闪失,他只能回去。   ————————   路放看到的那辆马车,确实是秦峥的。   秦峥自从拿了那根簪子,便下定决心要去大炎边境一探究竟。她先和合作的王家说起路菜要停做的事,王家自然很是失望,因为没有了秦峥的路菜,他们的生财之道一下子没了,就要另外寻找门路了。   如今一人饭庄还有几十坛子的路菜,这些秦峥都交托给了王家,请他们送出去卖了。她将家中的银钱盘算清点一番,自己取了一些银子做盘缠,剩下的分了两份,一份给托雷,另一份则是给包姑的。   她将包姑那一份埋在家中院子里,把院子钥匙交给了包姑,对她道:“家里的银子,还不知道我会不会回来,能不能用得上。我若是三年内不曾回来,那这些便都是你的。到时候你也将近及笄之年,便将这些作为你的嫁妆,记得找个忠厚郎君,将来嫁了,凭着我教你的些许手艺,开个小铺子,生活总不至于差了。若是你家里出了什么意外急需用银子,你也可以提前支取,但若是没事,可千万记得不要声张。”   这时候包姑虽然只有十一岁,可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在秦家饭庄历练了这些时日,早已比之一般的女娃要懂事许多。如今听到秦哥哥提起这些,竟有交待离别的意思,不由得泪流满面,又知秦哥哥这是一心为自己考虑,把自己将来都考虑周全了,当下含泪感谢。   秦峥又拿了托雷那一份银子,交给托雷,可是托雷却拒绝了,道:“既然为兄弟,原本在这里做事也不是贪什么银子。如今你去寻找母亲,大炎那里兵荒马乱,我不放心,总是要跟着你走一遭的。”   秦峥又问单言,单言却是道:“我是受命保护秦家掌柜,自然是掌柜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秦峥见此,也不多说什么,当下便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其实也没什么要收拾的,无非是几件换洗衣服,带上银子,最最重要,别忘了父亲留给自己的砂锅。   做完这些,她去集市买了一辆马车,又买了一匹马。原本当日从图招财那里得了两匹马,一匹已经卖掉,另外一匹被路放骑走了,如今自然要再买一匹。   至于买马车,她是见如今雪大,外面路途难行,一路上也怕错过宿头,便干脆带上马车,若是有需要,在车上睡一夜也不是不行的。   除此之外,她自然准备了许多的干粮以及路菜,都是平日所做上好的,且也是托雷爱吃的。   如此一收拾,马车上倒是有一半放了各样东西,竟然如搬家一般。   临走之前,王老伯带了一家老小老送自己,老人摇头叹息:“贤侄,一路小心啊!竟是我家二郎害的你这一番折腾啊!”   托雷从旁哈笑道:“你这老伯,说什么话呢,若不是咱家二郎得了秦伯母的消息,咱家掌柜找一辈子也找不到一点线索啊。”   王老伯见此,只好不再说什么。   一旁的大郎二郎分别和秦峥告别了,又嘱托他若是找不到伯母,记得早日回来。翠儿则是垂眸站在一旁低头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峥告别了众人,便由单言驾着马车上路了,外面飘洒着雪花,单言戴着一个偌大的斗笠。马车在白茫茫的路途上辗出两道痕迹。   托雷舒服地窝在马车里,喝着小酒儿,啃着他最爱吃的秦峥亲手做的莲花肉饼,好生逍遥,他舒服地眯个眼睛道:“我怎么觉得咱们不像是寻亲,倒像是游玩呢。”   秦峥眯起眸子假寐,心里想着心事,此时听到托雷这话,并没搭腔。   她知道那个商队既然在大炎出现过,那应该就是在大炎和凤凰城来回跑的商队吧,自己急匆匆过去,也未必能赶得上,倒不如去大炎边境好生打听一番,因此倒也不着急。   其实就在刚刚送别的时候,她隐隐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不过此时,她也只能往前行去。自从路放走后,单言又来到这里,她一直觉得有什么将要发生,而心间总有一股躁动,仿佛遥远的大炎,那里有什么在呼唤着自己。   在马车的颠簸中,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她总是要走上这一遭的,不是吗?依着今日今时路菜在凤凰城的名声,若是母亲真的还在,且在凤凰城,那早应该来找她了的。   这么久了,母亲还未曾出现,或许只有一个可能,母亲并不在这里。   那么,她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也没有了。   于是秦峥的马车就这么上路了,从十里铺,沿着大道,行了数日便到了凤凰城边境,一路上一直注意各路商队。此时凤凰城边境戒备越发比以前厉害了,不过好在他们是从凤凰城出去,很没有悬念地便被放行了。   在这个边镇,图招财早已带着夫人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回去凤凰城了吧。   又从边镇行了约一百多里,到达了安家镇,她在这里歇息了一晚,和客栈老板攀谈起来,顺便打听商队的动静,可是客栈老板却说从未听说过那样的一个商队,又说起如今的世道,说是现在什么买卖也不如粮食和兵器买卖来得好做,这不是正好打仗嘛!不过客栈老板又补充道,这路菜真个卖得好啊,这个生意好做!   托雷从一旁忍不住道:“路菜,你知道路菜是谁做的不?便是你面前这位公子哥,这就是秦家一人饭庄的掌柜!”   这客栈老板一听,自然是吃了一惊,望着秦峥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便又攀谈了许多,晚上的茶水饭菜也格外的殷勤。   于是这位客栈老板就探听到了第一手的消息,从此后路家菜要没了!   于是——涨价!   ————————————————   离开安家镇,秦峥便渐渐地往西走,越走越进入了大炎的中心地带。   如今眼看着春日即将到来,大地逐渐回春,可是大炎的百姓却依然在水深火热之中。   大炎的皇帝逃跑了后,大炎大部分领土都在南蛮军的掌控之下,可是这南蛮军只占而不治,于是大炎的土地竟然处于无人管辖的状态。流民流匪,各路征战杀伐,商队镖行,林林杂杂地盘踞在这片土地上。偶尔会有出来打秋风的南蛮小股军,见到商队就抢,见到百姓就杀,见到女人就奸,有时候兴起了,便拉回军中入了红帐。   秦峥身边有托雷和单言,自然不必担心,路上也偶尔遇到过几股不长眼的流匪或者落单的南蛮军,托雷正摩拳擦掌要出手,却被单言手指一动,那群人就都神奇地倒下了。   托雷看得目瞪口呆,从此后对单言的说话语气都客气了许多。   他在马车里这么偷偷对秦峥说:“这个人的武功,怕是在凤凰城都是数得着的,不简单哪!”   秦峥点头,想着这个人是何笑派来的,总应该有一两处优点才对。   不过她现在也不及细想这单言,满脑子是该如何寻亲,她一路打听过来,二郎所说的那个商队番号竟然从无人听说过。   托雷见此情景,不由起了疑心:“这该不会是骗咱们的吧,这茫茫人海的,可去哪里找啊!”   秦峥闭着眸子,却没说话。   这一晚,他们错过了宿头,便干脆睡在马车里。秦峥和托雷都抱着棉被窝在马车里,单言是任凭这二人怎么说也不进马车,孤身立在车辕上。   秦峥无语,拉开车帘,揪住单言的衣领,一把将他拽了进来,塞到了托雷怀里。   托雷正眯着眼睛睡得舒服,忽然被扔进来一个冷冰冰的人,关键还是一个男人,颇为不满地抱怨了一番。   秦峥道:“外面正下雪,冷得很。”   托雷推开单言:“离我远点吧,我不要离你这么近!”   马车里就这么点空间,如果不紧挨着托雷,那便是要去贴着秦峥。   单言挣脱了托雷的怀抱,脸红地瞄了眼秦峥,扭捏道:“我不和她一起睡!”   托雷无语:“你不愿意和他一起睡,倒是要和我一起睡啊?”   单言看看秦峥,看看托雷,抿唇道:“那我还是和你一起睡吧。”   托雷无语:“你们两个比我窄,凑一起正好!”   单言坚辞:“如果不让我挨着你,那我宁愿去外面挨冻。”   托雷彻底没办法了,只好道:“行,那我就牺牲一次吧。”他也不是什么大坏人啊,虽说看这个单言小白脸不顺眼,可是总不能让他在外面冻一夜啊。   这晚虽然宿在荒郊野外,可是到底身边有两个人陪着呢,秦峥心绪平静,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托雷一向心无所挂,不多时,也打起了呼噜。   只有中间的单言,他觉得自己稍微挪动一下,仿佛都能碰到一旁的秦峥,他可是知道秦峥是姑娘家的,怎么可以这样呢?于是他往托雷挪动一点,可是这样一下子又贴上了托雷。托雷感觉到一个温热的躯体来到身边,不知道做啥梦呢,吧唧着嘴巴就往他身上蹭,弄得他僵直了身体不知所措。   如此折腾,可怜单言前半夜就不曾睡好,一直到了后半夜,总算是困得放弃拘谨要沉入梦想。   可是这时候,秦峥却陡然睁开了沉静的双眸。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在发生,其实从离开十里铺,这种感觉就很明显了。   单言何等人也,秦峥一睁开双目,单言也醒了。   在黑暗中,他略带沙哑的声音问她:“你怎么了?”   秦峥皱眉:“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单言安抚她道:“我没有觉得。你不用担心,即使出了什么事,我也会保护你的。”   秦峥依然不放心,不过还是道:“谢谢你。”   单言一时无言。   这个女人行事总是超脱了他往日对女人的定义,有时候说话也是如此,根本让他无法接茬,不知道说些什么。   就在他皱着眉头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他的身体也紧绷起来,小声的道:“掌柜,有人过来,对方身手不凡,有五个人,而且每个人身手都不在我之下。你叫醒托雷,让他保护你逃离,我出去对付他们。”   秦峥蹙眉,她从单言的语气可以听出,这并不是往日那些毛头小贼,可能很危险。   当下她点头道:“好,你自己多加小心。”   单言最后看了秦峥一眼,便身体一纵,离开了马车。秦峥甚至没看到他怎么出去的,只觉得面前棉帘一晃,然后冷风吹进,接着就没人影了。   秦峥忙叫醒托雷,推着他,可是托雷呼噜噜睡得很死,根本叫不醒。   秦峥情急之下,干脆一个手刀狠狠地拍在他的肚子上,托雷一个惊动,跃了起来,口里还要大叫:“谁,谁?”   秦峥一把将他拽倒,捂住他的嘴巴,低声道:“打劫的来了!”   托雷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见单言不在,又听到外面已经有打斗的声音,忙道:“那我也出去助阵!”说着摩拳擦掌就要出去。   秦峥道:“我看来人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就连单言都如临大敌,你行吗?”   托雷深感受到侮辱:“我虽然比不上单言,但是帮忙总是可以的。”   秦峥只好点头:“你小心些。”   待托雷出去,秦峥小心地看着外面情景,却见有四五个头上蒙着黑头巾的人,个个穿着玄色劲装,正围着单言打斗。他们动作极其快,秦峥几乎看不清楚,但是那四五个人将单言围住,可以看得出单言非常吃力。   托雷跑过去后,一记老拳就要对准其中一个蒙面的打过去,谁知道人家早发现他的到来,一个转身,托雷的偷袭落了空。于是托雷无法,只好和那蒙面人真刀实枪地干起来。   秦峥暗暗皱眉,她这是招惹了哪路神仙,竟然派了这样的人物来对付自己?秦峥摸着怀中路放送的匕首,先将十里铺的人都过了一遍,最后终于在心里摇头。十里铺都是普通市井商贾人家,便是心里对她的买卖红火有怨气,也断断不至于请出这般人物来对付自己。   秦峥摸摸身后的砂锅以及怀中的银两,深知这个马车实在不安全极了,于是蹑手蹑脚下了马车,猫着腰从马车后面溜出,并在暗夜的遮掩下,顺势溜入了一旁的小树林中。   秦峥趴在小树林中的沟渠中,继续观战。   单言那边是打得已经不见了人影,不知道缠斗到哪里去了。   托雷被人家一把刀刺过来,伤了胳膊,挂了彩,嗷嗷地叫唤,他一个打滚,从那对手附近窜到一旁,粗喘着气大声吼叫:“秦峥,是我连累了你,这不是好对付的,快跑!”   秦峥心里一沉,这竟然是来对付托雷的?   这时候,忽地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个人影,飞一般来到了马车前,一把剑就冲着马车刺去。   单言如影随行,迅疾如电,一把无鞘的薄剑铿锵一声挡住那把剑,低声嘶哑地道:“掌柜,快跑!”   秦峥听单言声音,看起来也是受重伤勉力支撑的样子。   就在这时,有一条黑影夹攻而来,欲要刺向马车内,单言无法,又去抵挡,可是双手难敌两侧左右夹攻,一时之间应付得极为艰难。   秦峥皱眉,摸了摸匕首,那匕首外层是套着仿若牛皮一般的套子,抽出套子便是刀身,刀身薄如宣纸,轻如蝉翼,如今倒是要试试这物的锋芒了。当下秦峥小心地猫着腰出去。   这两个人正专心对付着单言,一时倒不曾分心,是以竟然没注意到秦峥的到来。   秦峥抽出匕首,看准位置,从背后狠狠地给了那刚近自己的黑影一刀。   秦峥对付过牛羊,对付过鸡鸭,这是第一次将刀子插入到人的身体内。   如纸一般的匕首,顺滑地进入了人的身体,秦峥可以感受到手下那种冷铁磨着骨骼和内脏的钝感。   她骤然拔出锋利的匕首,血从那个人背后汩汩流出,她一不做二不休,用尽了力气上前一拳打出去,那人影便如风筝一般飘飞出去,片刻之后“砰”的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了。   另一个对付单言的黑影则是稍一愣,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市井普通女子,看她气息也并没有什么功夫,怎么竟然将一个与单言不相上下的高手就此杀了?那人眉头一皱,手中利剑一边对付着单言,紧接着瞅了一个空子,一个飞腿便要踢向了她。   秦峥力气虽大,可到底不曾练习过什么武艺,当下不及反应,几乎要被迎面踢中,却见单言身形陡转,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顺势而转,飞腿的呼啸声从耳边擦过,秦峥险险躲过这一记。   单言将秦峥搂在怀中,就势在雪地中一滚,便隐入了一旁的树林中。到了树林之中,单言一个鱼跃而起,拽着秦峥就往树林深处奔去。   身后的黑影见他们逃窜,忙追了过来。单言此时脸色苍白,闷哼一声,秦峥这才注意到他胸口那里染满了红色,想来是受了伤的。   秦峥听着身后越发近了的脚步之声,知道依自己和单言怕是逃不脱的,危急之中,忙提起单言,一把将单言放在自己背上,低声吩咐道:“抱紧我的脖子!”说着便开始如一只猴子般蹭蹭蹭往树上爬去。   单言万没想到秦峥来这么一招,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女子如同背一个婴孩一般背着爬树。他苦笑了下,这时候的他也只好搂紧了秦峥的脖子。   秦峥爬上树时,恰恰身后黑影追上来,那个人以为他们已经往前跑去,直直追了过去。   单言皱眉,微弱地提醒道:“他很快会回来的,我们必须快点跑。”   秦峥点头:“好。”说着她背着单言下了树,然后往斜前方跑去。   单言急促地喘息着,咳着问:“你不怕撞上他吗?”   秦峥却道:“他这是一时匆忙往前追去,待回过神来,必然回来找我们。如今雪下得大,我们的脚印很快就会被隐没。他或许会猜我们往回跑,或许会猜我们往左右跑,但必然无法猜到我们竟然往斜前方跑了。”   单言想了想,虚弱地道:“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你放下我,自己跑吧……”   秦峥没搭理。   有些话,既然说了等于白说,她也懒得回应。   单言挣扎了下,却是放开手来,从她身上跌落。瘦弱受伤的身子,经过这一碰撞,顿时落下血来。   秦峥见此,面上不由泛起薄怒,冷斥道:“你如果要死,自己一旁死了也就罢了。如今不小心落在别人手上,万一别人严刑逼供,却是连累了我!”说着不等他说什么,便又一把将他提起,背在身上,然后拿手捧了大把的雪,将地上的血印掩盖并将雪抹平了,这才往前继续奔走。   秦峥在泥泞的雪地中择路而逃,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待停下来时,周围已经都是茂密的树木,粗大高,看起来倒像是一片旧无人烟的老林子。她觉得背上已经被血染湿了,而单言的呼吸声似乎越来越微弱。   秦峥将单言更往上背了下,低声喊道:“单言,你醒醒,撑一下,我找人救你。”   可是单言的脑袋耷拉得越发厉害,就那么靠在她的肩窝里,肩窝里也便有了湿润的感觉,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而秦峥的背上也是湿漉漉的温热,后来竟然开始发凉,贴在身上,渗人般的难受。   这周围都是树林,一棵又一棵,她分不清这一棵树和那一棵树的有什么不同,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前方还有多少路。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在这几乎看不到任何一丝希望的时刻,她忽然想起了路放。   秦峥苦笑了下,她似乎总是有背着一个男人去寻求救治的机缘。   秦峥开始想托雷,不知道托雷是否能够逃过这一劫?   她其实以前也意识到托雷的来历也并不简单,如今听托雷当中喝出是他连累了自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今晚这事真是他连累自己了吗?那群人看着倒像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来。   秦峥匆忙出来,身上连件厚衣服都没有,她的脚早已冻得没有知觉,两只手仿佛也僵硬得麻木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行走在这无人的野林中。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她看到了不远处隐约有一个村落的样子,那里竟然有人家。   秦峥大喜,身上忽然恢复了力气,快步向那个村庄跑去,当总算跑到村口时,她一个收势不住,结结实实地倒在了那里。   这时候天都已经快亮了,村口有人背着一个竹筐在拾粪,猛然看到两个冻干的血人倒在自己面前,真是惊了一跳。   秦峥怕被误会成坏人,忙挣扎着爬起来,粗喘着道:“我们是经商的过路人,遇到了强盗……”   这个拾粪的是个老实巴交的好人,再说这周围强盗和南蛮人经常有,所以倒也相信了,当下便善良地扶起了秦峥,又帮着秦峥将单言背起来。   “你们伤成这样,需要将养一些时日吧,我帮你把他背到我家,再给你请我们村的老鹰头看看。”这老好人这么说。   秦峥扶着毫无知觉趴在拾粪大叔身背上的单言,感谢地道:“多谢老伯救命之恩。”   原来这里叫小滩子庄,这拾粪大叔姓牛,孤寡老人一个,无儿无女无妻,人倒是实在和善。他将单言放在自家炕头上,又帮着去叫老鹰头了。秦峥从包袱里挑了一些吃食,小心地想喂单言吃,可是单言两唇紧闭,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牛大叔带着老鹰头来了。   这老鹰头是一个秃顶的老头子,他来了后先检查了单言的伤势,简单地做了处理,末了皱眉说:“这是剑伤,伤得挺严重,需要一些田七和九里香,我这里根本没有。”穷乡僻壤的地方,哪里来的这种药呢。   秦峥闻言,忙道:“好,你告诉我应该去哪里买,再写下方子,我自去买来。”   老鹰头望了眼秦峥:“倒是不远,镇上就能买到。”不过药都是要银子的。   秦峥很快明白了老鹰头的眼神,她从袖中掏出两锭银子分别递给老鹰头和牛大叔,抱拳道:“麻烦两位照顾好我这位兄弟,我马上就去买药,烦劳鹰头大叔帮我开个药单。”   老鹰头连忙点头,又快速开了一个药单递给秦峥,秦峥接过,又借了牛大叔一身旧的粗布蓝短衫穿上,再次拜托了两位老人家,这才匆忙离开。   秦峥按照牛大叔所说的方向,奔向镇子。   她的手脚原本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如今在牛大叔家缓和过来,此时正好跑一跑,权当活血了。   这镇子并不远,她匆忙跑到镇子上,打听了药铺的方向便奔去,将药单给了大夫后,大夫便帮着抓药。正抓着时,忽听到外面有喊叫声以及马的奔腾声,甚至还有刀剑声,依稀有人喊道“快跑,南蛮军来了!”   大夫一听,脸色煞白,忙就要从后门跑。   秦峥见此,只好也跟着他跑。   谁知道此时已经晚了,那南蛮军已经跑马到了药铺前,下马直冲向药铺,拿刀指着大夫和秦峥,杀气腾腾的逼问道:“你们是大夫吗?”   大夫哆嗦着,指着秦峥道:“他是大夫,我是伙计,我不懂救人!”   秦峥简直是无语了,不过很快她反应过来,忙道:“我是刚从乡下来抓药的,这是我的药单,他才是大夫!”   这南蛮军头领很不耐烦地道:“我管你们谁是大夫谁是伙计,左右总有一个是大夫!都给我抓起来!”说着,身后已经有将士上前,钢刀架在二人的脖子上,喝斥道:“都给我走!”   秦峥看那钢刀寒光四射,且对方人数实在众多,没奈何,只好跟着这南蛮军离开。   南蛮人在马背上骑着,她和那大夫被绑了手脚,跟在人家马屁股后面跑。   那个大夫显然是没走过远路的,此时跑得极为狼狈。   秦峥是跑习惯了的,且这一路本来就是跑过来的,尽管极为疲惫,可是却能跟上马的脚步。   这一路上辛苦难堪自不必提,等到了晌午时刻,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处南蛮营地,这跟在马屁股后面跑的旅程总算停了下来。   这南蛮头领看了看这两个人,指着大夫道:“我看你跑得那么辛苦,应是大夫,你,去给夫人接生。”说着又指了秦峥道:“你呢,虽然不是大夫,但既然来了,手脚又利索,就去灶房帮厨吧。”   秦峥知道被这南蛮军掳了来,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如今能够去帮厨就该庆幸,至少能保住性命,当下点头道:“好,我会做饭。”   南蛮头领对秦峥的表现很满意,点头道:“看你倒不似那群死不悔改的大炎人,快快去吧,好好干。”   此时南蛮军的架构非常古老,五个人是一伍,十个伍便成为一个戎队,四个戎队,也就是二百人便是一个卒队。这个卒队中便有一个卒长来统领。一个卒长手下又会有专门的人负责辎重、伙房、杂物等事宜。   如今这南蛮军一个卒长下只有一个火头军,这个火头军自然是没办法做出二百个人的饭菜的。于是长期在大炎飘荡且已经习惯了直接从大炎老百姓那里掠夺的南蛮人就学会了一招:抓一些老百姓来干活。   秦峥很快便明白了这其中的门道,抓自己的便是一个统领二百人的卒长,他受命前去抓一个大夫来给一个副将的夫人看病,恰好他手下还缺几个杂役,于是自己就被抓来了。   秦峥所在的这一队的火头军是一个脸上长麻子的黑脸糙汉子,这麻脸见秦峥个子瘦弱,不由得啐了一口,抱怨说:“怎么找了一个雀儿般的人来,这能干什么活。”   南蛮人普遍比大炎人要高壮一些,秦峥又比普通的大炎男人要瘦弱一些,因此在这个麻脸伙夫眼里看着尤其的瘦弱了。   秦峥见此,道:“我虽然瘦弱,却会做许多事情,以前曾在一家饭庄帮工,洗菜切菜都是会的。”   伙夫长听了她这话,脸上才稍微好看一些,当下命道:“以后,你便是二十七号。二十七号听着,今日领了许多的糙米,你先去帮着淘米吧。”   来到南蛮军中的杂役是没有名字的,只有号。二十七号便是秦峥的名字。   当下便有人带着秦峥来到灶下,这南蛮军是临时驻扎在这里的,灶房其实不过是一片临时搭建起来的灶眼儿,一个个烧得乌黑。这里都是坐着一锅锅的大锅饭,把各种菜洗干净往锅里一放就是,也不需要讲究什么味道。   这里除了几个伙夫,还有几个大炎人在忙碌,显然也是被他们抓来的普通老百姓,正弯腰低头干活。其中一个大炎人,围了一个发乌的围裙,看起来是个厨子的样子,时不时对着另外几个大炎人吆五喝六的。   秦峥从善如流地开始淘米,她正干着时,却发现一个眼熟的,再细看,却是昔日一起逃亡的彭家兄弟中的老大。这彭家老大看上去老了几岁的样子,脸色极其憔悴。   彭家老大也认出了她,对着她叹了口气。   等到忙完了当天的晚饭后,终于抽出一点空闲,彭家老大趁着收拾锅的时间,蹭到秦峥身边,小声地道:“你当日也没能进到凤凰城去?”彭家老大语气里满满的同病相怜。   秦峥忽然说不出话来了,她当初是跑了啊,还在那里抢宅子开铺子,不过如今又回来了。   彭家老大开始叙说自己家的情况:“我娘已经没了,老二家媳妇也没了,后来我们一家又遇到了散兵,我带着我家小子跑,和老二老三都失散了。结果我又别抓到这里,连我家小子都在这里做苦力呢。”   秦峥小声地问:“有办法跑吗?”   彭家老大瞧了瞧四周,见没有南蛮军注意到自己,这才道:“回头看看,逮住机会再跑吧。”   秦峥点点头。   她必须设法跑出去。   托雷不知道什么情况,那天夜里是否逃脱了,而单言没能等到她从镇子里买来的药材,不知道如何了?这些都是她心里挂着的事儿。   接下来两天,她一直在观察周围的地形,发现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也没有什么树林之类的阻拦,如果跑的话,怕是很容易被发现的,根本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秦峥想起大夫的事儿,小心地向彭家老大打听:“怎么这南蛮军还带家眷啊?我看他们是要生孩子请大夫。”只是难道生孩子不应该请接生婆吗?   彭家老大皱眉,摇头说:“不知道啊,好像是南蛮军副将的女人,不过看那女人也不是南蛮人,是个大炎人。”说到这里,他语气中颇有鄙夷:“好好的大炎女人,竟然给那南蛮生野种,实在是……”剩下的彭家老大没说下去,不过痛心疾首鄙视不屑溢于言表。   ————————————————   自从路放鬼斧山一举名动天下,又在落甲山砍杀两万南蛮军后,关于他的各种传闻便散播开来。   在老百姓的描述中,有的传说他犹如天神,在鬼斧山一跺脚便惊得高璋落荒而逃,也有的说他半夜飞到了落甲山,手指一挥两万南蛮军便全都死光。各种匪夷所思的传闻,各种令人敬仰的传说,路放便成了三头六臂的人物,不死的战神。   于是,一时之间,有多少大炎有志男儿纷纷来落甲山投靠,更有一些散兵直接降服在他名下。其他各路有名望的将军也纷纷投了橄榄枝,表示愿意跟着他一起打南蛮。   路放声望日渐盛大,隐隐竟然有大炎无冕王者之姿。   可是这样一来,便有许多人感到很不满。   诸如孟南庭这种想自立为王的自然是感到不满的,他们已经把路放视为了将来称王道路上的最大阻碍。可是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人,那是如坐针毡难以安眠的不满。   那个人,便是在南蛮攻城之时仓皇而逃的皇帝。   如今皇帝苟且偷安于绥阳,住在那里的宫殿中,重新建起了一套小朝廷,倒也过得还算安乐,一时之间看起来高璋也没有去攻打他的心思。   可是路放这么一出,让他再也无法苟且偷安。   路放曾经是他的将军,后来被他判了死斩,他甚至还亲手下圣旨让人斩杀了路放几乎所有的亲人。   这个时候的皇帝,不得不思忖下,路放心里在想什么了。   皇帝在几日的寝食难安后,终于,云若公主给皇帝出了一个主意,请人给路放写了一个诏书。这个自然是没办法送到路放手里的,他手下的人不敢出绥阳。于是云若公主又出主意,让他命人在绥阳城门上宣读。   那个诏书乃是皇帝身边如今最为得宠的侍者御史大夫所写。原来这卫衡,是逃难来到绥阳的,当日流落街头,为云若公主所救。云若公主看他颇有文采,便举介到自己皇兄身边。虽然如今天下大乱,可是却不妨碍皇帝对身边的人提拔,于是卫衡便被封为御史大夫。虽然这小小绥阳小朝廷的御史大夫和以前在敦阳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分量,可是对于卫衡来说却是一步登天,从此后对云若公主和皇帝视若神明,忠诚不二。   卫衡写得这诏书,读起来文采飞扬,但大意却是说:路放,当日你家谋逆之罪,朕无奈之下,只能下旨处斩你的全家。可是这实在是非朕的本意,是严嵩逼着朕干的。朕如今反思,觉得你家谋逆之罪怕是子虚乌有,这都是严嵩在构陷于你家。朕错了,你回来吧,朕还把你当左右臂膀。   这个诏书在绥阳城门口宣读后,很快传遍天下,自然也传到了路放耳中。   这简直是皇上给了路家天大的面子了,这时候路放难道不应该是叩谢皇帝知遇之恩,感激涕零,然后回到皇帝面前请罪,三呼万岁吗?   不过路放只略一沉吟,便回了皇上一封信,这封信也没办法送到绥阳,于是就在落甲山当众宣读。   信写得也是文采飞扬,但大意却是这样的:我们路家犯了谋逆之罪,如今已经全部别杀死。当年我父亲死时,亲口说过埋葬乱坟岗,从此路家断子绝孙。路放作为谋逆臣子,作为愧对子孙的后人,实在无颜面圣,无颜面对先祖,唯有驱逐南蛮,还我大炎国土一片宁静,才敢前去参见皇上。   路放这一回信很快也传遍天下。   皇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气得踢翻了桌子。   路放这个乱臣贼子,说什么无颜面圣,必须驱逐南蛮后才敢来!这分明是推托之词,等到了南蛮全都被他驱逐了,他还能认他这个皇帝吗?到时候他这个皇帝是否活着还不一定呢!   云若公主脸色也极为不好看,不过她只垂眸,却是什么都没说。   ☆、第47章   秦峥在南蛮军伙夫中忙碌了两日后,发现这里防备极其森严,她是很难逃出去的。不但如此,她在这里当奴役的日子实在不好过。那个伙夫长自然不用提,动辄皮鞭相向也就罢了。就是那个明明和他们一样是大炎人抓来的厨子,竟然也是时不时对他们责骂。他们这些大炎奴役的饭菜都是直接分给那个厨子,然后由厨子领着他们蹲在一边吃的。这个厨子仗着手中这点小小特权,竟然克扣他们本来为数不多的饭菜。   秦峥最近干活多,体力消耗大,食量就越发大。面对着手底下摆弄的各种糙米肉类以及各种饼啊馒头啊,她竟然要饿得肚子咕噜噜。   这大炎人的厨子见秦峥眼睛望着自己手中的开炉饼出神,没好气地道:“饿死鬼投胎啊!看你这瘦样儿,赶明儿我告诉卒长大爷,看怎么收拾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秦峥只好道:“没,我没有想吃,我只是看那饼上沾了灰。”   厨子看看自己的饼,左看右看,没灰啊,于是越发恼怒秦峥,上前道:“那里新来的猪肉,你去剁肉去,剁不完今晚不用吃饭了!”   秦峥点头:“好的。”说完认命地拿起菜刀开始剁肉。   厨子见她握刀的手都歪歪扭扭的,越发来气,上前就一脚要踹过去:“看你这熊样,我如果有你这伙计,早教训一顿了!”   彭大正蹲在一旁吸溜喝粥,见此情景实在看不过去了:“都是同根生的大炎人,何必这么欺负呢!”   一旁另一个被抓来的杂役也颇有些不满,见彭大开口,忍不住也壮起胆子道:“就是,哪里有帮着南蛮欺负自己人的道理!”   厨子见此,越发羞闹成怒:“真是反了你们了!你们以为能和我比吗,我是大厨,我做出的饭人人都说好吃,他们这些大蛮人若是没有我,你以为他们能吃上什么饭食?”   秦峥闻言嘿嘿笑了下:“敢情没有你老人家,蛮军还不吃饭了,难不成这南蛮能打到大炎来还是靠了你做的饭?”   这话说的,倒是暗讽厨子投敌卖国了,这厨子脸憋得通红,半响没说出来,只用手指头指着秦峥道:“你,你等着!”说完甩头走了。   片刻之后,火头军来了,皱着眉头问秦峥:“二十七号,你,不听话?”   秦峥摇头:“我没有不听话。”   火头军冷笑,忽然一个鞭子迎脸抽过来:“好好干活!”   秦峥没有躲,鞭子直直地打在她的脸上头上,顿时脸上泛起了血印。   她脸上挂着一道血印,若是常人必然捂着脸疼痛不已,不过秦峥却仿佛不知道疼般,依然露齿笑了下,道:“我只是说,我做的饭比他好吃多了,我可以帮你做饭。”   厨子原本看了秦峥挨揍分外高兴,正得意着,忽然听到秦峥说可以做饭,顿时感到不妙,忙上前道:“他连剁肉都不会,怎么会做饭呢,他这是胡说八道……”   厨子话没说完,火头军却盯着秦峥,道:“好,今晚上你来做饭,若是做得比他好吃,以后你做,他打下手。如果做得不如他,小心我的鞭子不是吃素的。”说完,火头军便转身离开了。   厨子眼中闪过幸灾乐祸的光芒。   彭大却非常高兴,他和秦峥往日也是一起逃难过的,自然知道她原本就是个厨子,做得汤好喝,光闻味就让人想咽口水。如果秦峥做了厨子,必然不会如此苛刻大家了。   于是秦峥懒洋洋地起来开始做晚饭,让彭大打下手。厨子从旁盯着他们看,开始的时候还心中暗笑,后来见秦峥手法娴熟,那笑便没了,然后闻到那香味,脸上就僵了,最后,他呆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秦峥晚饭倒是也没用心做,只随便熬了一锅肉菜,并蒸了米饭。   可是,当卒队里的那二百号人吃了晚饭后,他们纷纷觉得好吃,同时表示不满:为什么以前不给做这么好吃的饭菜?难道厨子藏私?   卒长忙叫来了火头军询问情况,火头军早已询问过了秦峥,便道:“卒长之前抓的那个杂役,竟然是个高明的厨子,今晚饭菜就是他做的。”   卒长对此很满意,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且有用人之能,当下命道:“以后饭菜都由他来做吧。”   只这一句话,秦峥便在卒队里当上了火头夫,开始了每日忙碌三餐的日子,负责着二百号人的饭菜。   从秦峥当上火头夫后,原本的厨子脸色就变了,开始对秦峥各种谄媚示好。   秦峥哼了声,把从火头军那里领到的饭菜分给了彭大以及另一个杂役,却是不给厨子。   厨子嘿嘿笑了下,弯着腰哭着脸道:“这位小弟,大家都是大炎人,在南蛮军这里混口饭吃不容易……”   秦峥抬了抬眼皮子,道:“我小时候,家里喂着一只狗,它如果汪汪叫,对着我摇尾巴,我就给它吃食,如果不叫,我从来都不给。”   这位前厨子愣了下,不过很快,他便张开嘴巴,大声地叫道:“汪汪,汪汪……”开始两声还有腼腆,等叫了两声后,他就叫得通畅多了,开始对着秦峥不断地汪汪汪汪。   彭大见此,哼了声,讽刺地道:“这叫得真像一只狗。”   秦峥将厨子的分例扔到了他面前。   厨子千恩万谢,赶紧端起来狼吞虎咽。   由于秦峥的饭菜做得极为好吃,于是这个卒队从此的日子过得就舒坦多了,整个卒队每日最盼的事情便是吃饭,最享受的就是别的卒队流着口水羡慕地望着他们碗的情景。   于是便有其他卒队打听:怎么领的同样的食材,你们的那么香啊!   本卒队人答曰:我们厨子做得好啊!   于是其他卒队便把目光落在了秦峥脸上,额,不过是一个瘦弱的年轻人罢了,看着还算隽秀,只是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痕,有点狰狞。   他们深深地记住了秦峥的样貌,然后开始骑着马借机溜出去到处抓厨子了。   一时之间,这附近的百姓没有人敢说自己是厨子,所有的饭庄都关了门。   其他卒队抓了很多厨子过来,让每一个人都做饭,可是没有一个人做出来秦峥那么好吃的饭菜,于是他们一怒之下,有时候便照着脖子一刀砍下去。   这情景,彭大看的脖子都疼了,对秦峥悄悄地道:“还是得跑,这是一群喂不熟的狼啊!”   秦峥默然。   其实都是当狗的,只不过她比别人叫得好听一点,尾巴也摇得更欢快而已。   不过,既然已经当了狗,那就要当条好狗……   ————————   这一日,秦峥正在灶房忙碌,忽然接到火头夫的命令,说是她要离开这个卒队了。   火头夫的神情看起来很舍不得,看着秦峥的眼神像看一块香喷喷的红烧肉离开了。   秦峥皱眉,她知道如今很多卒队在觊觎她,可是是谁把她抢走了?   这时候卒队长也来了,卒队长心情很不好:“到了那里好好干吧。”   秦峥很快被人引领离开了这里,在穿越过一道道营帐以及各种挖的灶眼后,她来到了一处。却见这里的灶眼并不是很多,只有两个,可是除了南蛮火头夫,却另外有几个大炎人杂役在这里帮忙。   新的火头夫见他来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这里是专门为将军们做饭的地方,听说你做饭好吃,以后来到这里,可要小心伺候将军。”   秦峥点头:“好。”   新的火头军见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开始帮忙扇火,锅上正熬着鸡汤,想来是熬了一些时辰了,此时闻着那鸡汤味醇厚浓香。   秦峥卖力地煽火,感觉到身边有眼睛盯着自己,回头看过去时,却是那火头夫。此时那火头夫见她回头看,只恶狠狠地道:“这是夫人要喝的汤,好好做!”   秦峥心中明白,这是专门做大人物饭菜的地方,看管也许反而要比以前严格许多。当下她心中发苦,想着若是留在以前的卒队,或许慢慢地能寻到机会跑了,可是如今却功亏一篑了。   接下来几日,她渐渐摸清了这里,发现确实如自己猜想的,这里暗地总是有眼睛在盯着,这火头夫对这群大炎人也是极为防备,多不信任。不过秦峥渐渐地观察发现,有一个专门负责切菜洗菜的年轻男子却是个特别,火头夫对她很是照顾的样子。   那个年轻男子是二十九号,看起来同自己一样是个杂役,和自己个子年纪都差不多,脸上总是脏兮兮的,眼睛却是贼亮。这二十九号颇得那个火头军赏识,凡是一些米粮的事情都是他经手的,他做事倒也细致。   不过她却发现,这个二十九号却经常背后偷吃饭菜,偷吃的时候,那贼亮的眼睛闪着得意的光。   这一日,火头夫正蒸着一份猪头肉,忽而有传令兵急匆匆地跑来,道:“快点熬一份鸡汤!”   火头夫忙道:“我这里蒸着严先生要的猪头肉,先缓一缓再做鸡汤。”   传令兵闻言,不容拒绝地道:“这是多湖将军的命令,马上做!要不然将军怪下来我也担当不起!”   火头夫听了这个,只好道:“既是多湖将军要的,那我先做鸡汤吧。”如今高大将军不在营地,多湖副将军便是最高的统领。   秦峥见此,便上前自告奋勇道:“我素来最会熬汤,不如让我做这个鸡汤吧。”   传令兵听了,疑惑地看向秦峥,见他脸上带着一道淡淡的疤痕,便问道:“他是谁?”   火头夫便解释:“这是新来的杂役。既如此,就让他熬一次吧。”火头夫也是听说过这二十七号的事儿的,知道她手艺极好。   秦峥用了三成功力熬了一份鸡汤。   秦峥揭开锅盖的时候,浓郁醇厚却又隐约带着一点清香的鸡汤香味伴随着蒸腾的雾气散发出来,周围的人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转首朝这里看过来。   火头夫点头:“这个做得极好,多湖将军一定会满意的。”   二十九号眼睛发出了亮光,盯着这锅鸡汤不眨眼的看,舌头还不着痕迹地舔了舔嘴巴。   秦峥将鸡汤交给了伙夫长,伙夫长向二十九号招手:“二十九号,你带着二十七号把鸡汤送到多湖将军的营帐去。”   二十九号提议:“我自己就可以送过去啊。”   伙夫长却道:“以后让二十七号自己送过去就可以了,让他认认路。”   二十九号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这个灶房距离将军们的营帐并不太远,可是饶是如此,也走了许久。   二十九号温吞吞地道:“这鸡汤这么好喝,你自己尝了吗?”   秦峥不说话,只一心端着鸡汤。   二十九号又道:“你以前是不是做厨子的啊?”   秦峥依然不语。   二十九号颇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像个木头人啊!傻啊,把个鸡汤炖得这么香,自己却吃不成!”   秦峥皱了下眉头。   二十九号给秦峥下了一个结论:“迂腐!胆小!”   这时候,他们停在了一个营帐前。   在众多玄色营帐中,这几个营帐比其他的要大,看得上这周围也有兵士在巡逻,显然不是普通人住的。   二十九号指着其中一个道:“那个是高璋住的,不过他现在不在营地。中间这个是多湖住的。”话说到这里,一旁的一个南蛮侍卫瞪了他一眼。   二十九号缩了缩脖子,小声对秦峥道:“看来说话得小心点。”不能直呼他们将军名字。   这时候,二十九号来到了多湖的帐篷前,恭敬地道:“我们是来给将军送鸡汤的。”   这时候,帐篷前的帘子被打开了,却是一个有了年纪的老婆婆,老婆婆接到鸡汤,便匆忙进去了。   在帘子打开的那一霎那,秦峥闻到里面似有若无的血腥味,甚至还隐约听到里面有小娃的哭声。   回来的路上,二十九号又开始絮叨了:“这是多湖将军的女人刚刚生了孩子。不过看起来那个孩子并不是多湖将军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将军宁愿戴个大绿帽子,男人一般很少愿意这样的。”   ————————   第二日,灶房里忽然送来了三十只鸡,而且是咕咕叫着的活鸡。众人诧异地看着那群鸡,不明白什么时候南蛮军队中也要养鸡了。   传令兵一脸严肃地道:“这是多湖将军特意给夫人弄来的鸡,以后一天炖一只给夫人补身体!”他冷眼扫了眼秦峥,又道:“你,以后专门给夫人炖鸡。”   秦峥点头道:“是。”   在以后的日子里,秦峥每天默默地炖一只鸡。   这其实是一个很轻松的活,因为火头夫对他们是极为不信任的,一般都是亲自将鸡杀好了,处理了,然后把各种料放到秦峥面前,只需要最后秦峥动手炖就可以了。二十九号几次想插手炖鸡的事儿,可是都被火头夫拒绝了。看起来这个多湖将军很重要,火头夫不容许有一点差池。   有一天,秦峥炖着鸡,恰巧要出去方便,回来的时候,却见灶房里没有别人,唯有二十九号正蹲在灶眼前,用手扒拉着炖锅里面的东西吃。锅里的热汤很烫,他一边发出嘶嘶的受烫的声音,一边快速地捞出了一个鸡腿在有滋有味地啃着。   秦峥站在他后面,道:“你不要吃鸡腿。”   二十九号吓了一跳,蹭地站起来,回头见是秦峥,这才嘿嘿笑着道:“你炖的鸡实在好吃,这肉都要化开了。”   二十九号脸上脏兮兮的,可是笑起来倒是很好看,眼眸中犹如有许多细碎明亮的小星星,闪闪发光。   秦峥蹙眉,再次重复道:“别吃鸡腿。”   二十九号笑眸里带了点隐隐的祈求,软声道:“不要告状,好不好……我就吃了一个鸡腿而已,反正一个鸡有两个腿呢!一个女人家吃不了两只腿的!”   秦峥摸了摸额头,道:“可是另一个鸡腿已经被我吃了。”   二十九号顿时笑不出来了,他望着秦峥半响,才道:“如果将军问起来,我们就说这个鸡是没有腿的吧……”   秦峥无奈:“罢了,先不管了。”   她还是将一只腿都没有的鸡汤和鸡肉送进了将军的帐篷,她等在帐篷外面,却只听到一个小婴儿如同小猫一般嘤嘤的哭声,很细弱的样子,接着便是一个女子温柔的哼哄声。   后来小婴儿仿佛逮住了什么,不再哭了。   这时候,一个高大彪悍的男子走了出来,身上穿着黑色铠甲,看到秦峥,皱眉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秦峥猜到这便是多湖,当下恭敬地道:“多湖将军,小的是来送鸡汤的,现在在这里等着把锅拿回去。”   多湖点了点头:“以前夫人什么都吃不下,但如今独独你的鸡汤她能喝得下,以后好好给夫人做饭。”   秦峥道:“是。”   多湖满意的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秦峥继续每天炖一只鸡给夫人。   每天二十九号都会来偷鸡腿。   多湖将军的夫人开始是吃着没有鸡腿的鸡,后来,则是连汤都仿佛少了一半的样子。   不过这位夫人似乎也没有表示过不满。   秦峥这些日子对于南蛮军中的巡逻以及地形都已经熟记于心了,她开始谋划着逃跑。   在一个风光明媚的春日里,她端着一锅热腾腾的鸡汤,绕过一个个营帐,朝远处走去。   她走得是如此的光明正大,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以至于没有任何一个人拉住她问一问这是干嘛的。事实上经过这么一段时间,许多人都知道这是多湖将军夫人的御用厨子了。多湖将军对多湖夫人极其宠爱,有求必应,而多湖夫人只能喝得下这个人做的饭食,于是大家都对秦峥极为客气了。   秦峥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可是眼睛余光却将四面八方的动向收入眼中。   绕过这道营帐,她就可以将鸡汤放在那里,然后那个洗衣营里会有许多脏衣服,她拿一件来穿上,趁着巡逻青黄不接的间隔,偷偷地溜到马棚。偷一只马,骑上,就这么跑了。   这是多么如意的一个算盘啊,万无一失!   就在她脑中精确地计算着这一切的时候,忽然,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她的肩膀上,对方小声笑着说:“你怎么把鸡汤端到这里来了,莫不是要自己偷偷地吃!”   秦峥回过头,冷眸狠狠地瞪了二十九号一眼。   二十九号疑惑:“咦,你这样的木头人面瘫,怎么也会这样瞪我呢?”   面瘫,这是二十九号给秦峥起的外号。   秦峥不明白面瘫是什么意思,不过她知道这不是好话。   当然,现在不是计较是不是好话的时候,她继续用眼神叱责地看着二十九号:闭上你的臭嘴!   二十九号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看了看四周,面上郑重警觉起来,终于闭口不言了。   可是为时已晚,周围的巡逻士兵发现了他们,疑惑地望着他们,开始盘问他们。   二十九号忙解释:“我们是给将军送鸡汤的,这是多湖将军特意点的鸡汤,看,香吧?”说着还揭开盖子给他们闻了一闻。   闻完后他又气急败坏地骂着秦峥:“你个笨蛋,告诉你多湖将军的营帐在那边,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啊!亏得我发现得早,不然小心你被这位大哥误会成奸细,一刀子进去你就晚了!笨蛋!”   二十九号好一顿骂,秦峥低头不语。   巡逻的也知道多湖将军的夫人新近生了一个孩子的事儿,当下又见二十九号说的有模有样,便警告道:“不许乱走!赶紧回去!”   秦峥和二十九号往回走。   二十九号颇为愧疚:“对不住啦。”   秦峥没搭理,在心里冷哼了声:就知道吃!   从那天开始,秦峥一直绷着脸,再也没搭理过二十九号。   这一天,秦峥正低头垛菜,却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抬头看过去时,却是一个卒队的伙夫正拿了一个坛子打开,那坛子样式正是自家路菜的。   秦峥眯眸仔细看了下,果然是自己家的路菜呢。却见那伙夫将坛子里的路菜倒出来,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丝丝,每个人都是极为兴奋的样子。   听着他们的言谈,好像是偶尔能抢到这个路菜,特别好吃,只可惜现在抢不到了。如今还是在一个店家那里抢了一坛子那店家私藏的。至于店家,自然是一枪给刺死了。   秦峥没能逃跑成功,心中正觉得憋闷,此时听到这个,越发不爽,便狠狠地垛着菜,心道你们吃着我做的路菜,却在这里把我当奴役使唤着,还杀着我们大炎的百姓,一群狗杂碎,一群畜生。   秦峥一边在心里骂着,一边面无表情地为畜牲以及畜牲的女人孩子做着美味的饭菜。   那群人分吃了路菜后,咋咋舌头,最后连那个路菜坛子底儿都舔了舔后,终于惋惜地道:“以后都吃不到了。”说完这话,那空坛子便随手一扔。   这空坛子这么在空中一飞,却是恰好落在了二十九号的脚上。   他疼得咬牙咧嘴,哇哇大叫,一边叫着一边道:“谁仍的啊!不长眼啊!”   那卒队的人见了,瞪眼道:“老子扔的,你要如何?”   二十九号见状,忙赔笑:“扔得好,扔得好!”   那卒队的人把二十九号好生笑话了一番,这才罢休。   二十九号摸着脚丫子,无奈地看着那坛子。   忽然,他仿佛发现了什么般,疑惑地望着那坛子,忙又将那坛子拾起来,用手摸着上面的字。   上面清晰地有五个小字“一人饭庄制”。   二十九号盯着那几个小字,茫然诧异地呆愣了半响。   良久后,二十九号悄悄地走到秦峥身后,小声地问:“你,你好像是从凤凰城来的吧?”   秦峥不言语。   二十九号无奈,诚恳地道:“你听说过一人饭庄吗?那是一个做路菜的饭庄,听说做的菜很好吃。”   秦峥在心中冷笑,除了吃,他还知道什么?   二十九号软声央求:“今日的事,原本是我错了,我以后一定设法补偿你。你便告诉我吧,好不好?”   秦峥闭眸,淡声道:“我没听说过一人饭庄。”   二十九号颇为失望,呆站了许久,拎着那坛子离开了。   ————————   这几日秦峥原本心中憋闷,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竟然来了月事,浑身越发不自在起来。二十九号这几日对她格外的殷勤,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便皱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秦峥连看都不曾看二十九号,径自端起鸡汤,向多湖将军的营帐走去。   到的多湖将军的营帐,将鸡汤送进去,便站在营帐外恭敬地等候。只听得里面那女子正轻轻哼着曲儿哄着小娃,那女子哼着曲儿的音调甚是温柔,却也隐隐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忧伤之感。   秦峥默默立了片刻,那哄睡的曲儿渐渐停了下来后,才听到那女子仿佛将娃儿放下,起身来喝汤。   片刻后,女子忽然道:“你先走吧,这锅碗晚些再来取。”声音却全然不似方才的温柔,带着几分铿锵的冷漠。   秦峥垂眸,低声道:“是。”   转身就要离去时,女子却忽道:“站住。”   这女子话声有力,饶是秦峥,也不由得停了下脚步。   那女子问秦峥道:“你可是大炎人?”   秦峥点头:“是。”   里面的女子听了这话后,倒是沉默了番,片刻后方才道:“你是什么时候被抓来的?”   秦峥道:“不到一个月。”   女子闻言,语气中仿佛带着犹豫:“你……你可听说过——”   话刚说到这里,却忽然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不悦地道:“你站在这里和谁说话?”   秦峥回过头时,却见一身戎装的多湖正从不远处走来,见自己正站在这里说话,想来是看出自己在和他夫人说话,神情甚是吓人,眸子里都带着嗜血杀气。   那里面的女子语音忽然转冷:“你也不必难为于他,我不过是闷了,随口和他说说话。难道你就要为此打杀了他?”话说到这里,女子忽然极其讽刺地道:“是了,你们杀人无度,便是一刀杀了他,原本也不算什么。”   多湖闻言越发恼怒,瞪了秦峥一眼,粗声道:“还不快滚!”   秦峥听到这个,忙道是,然后抬起脚赶紧滚了。   回到灶房,秦峥只觉得腿脚发软,便蹲坐在灶前,借口烧火歇息。谁知道偏偏这次潮水来得极多,她在这南蛮军中又没什么好东西来在下面铺垫,不过随便撕了一些衣服里的旧棉花垫着罢了。如今久坐之下,那湿润之物竟然浸透出来,她猛地起身,却见地上一滩血迹。   秦峥心道不妙,所幸的是身上是玄色的旧袍,外人并看不出衣服的脏污,只是这地上血迹却是要尽快处理的。她正想着时,却恰好火头夫从粮官那里领了一批新米,招呼着几个卒子往这边抬呢。   那火头夫见秦峥神色不对,颇觉得疑惑,再来到跟前,看到地上血迹,越发怀疑。要知道为了防止这群杂役做出什么,他都是极为小心,食材都是自己一手准备,杀鸡用的刀子都从不敢让这群大炎人碰到的。若是要剁肉,也必然是有人从旁看着,如今怎么好好的地上有血迹呢?   也活该秦峥倒霉,若是平日她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精神遮掩,可是此时她正神情恍惚脚步虚浮,这落在火头夫眼中越发的觉得不对劲了。   当下这火头夫两眼若刀,盯着秦峥打量:“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几个卒子却也是机警的,见了这血迹,当即便放下粮草,拔剑而出了。   秦峥垂眸,低声道:“只是不小心伤了手。”   火头夫却是不信的,啐了一声,道:“先抓起来,请将军定夺!”说着时那几个卒子就要上前。   却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愤怒难平的声音:“二十七号,你这杀千刀的玩意儿,仗着自己会熬汤,便这么欺负我,我和你拼了!”说着时,却见二十九号冲了过来,举着用一截袖子包扎好的胳膊就对着秦峥撞过来。   火头夫忙拦住,二十九号见是火头夫,马上跪下,义愤填膺地道:“大人,你可要给我做主啊!这二十七号,仗着将军大人喜欢他做的汤,每日里都欺负我!今日个,竟然用铲子打我的胳膊,这都滴了这么多血,肯定是伤了筋络,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呢!我这胳膊如果就这么废了,以后可怎么侍奉大人你啊!”   火头夫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又见这二十九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由没好气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十九号道:“今日个我烧火,他熬汤,他嫌我火烧得不好,说将军夫人喜欢用小火熬的汤,那样才更入味。我就气不过,和他争辩了几句,谁知道他就拿着铲子冲我刺过来,正中我的胳膊,还流了血,我吓得不行,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然后去撕了袖子包扎了。我是怕了他,不敢过来,如今见大人你来了,这才过来评理!”   火头夫拿过二十九号的胳膊,哗啦一下撕开,果然见胳膊上有被铲子划过的伤痕,那血如今还往外溢呢。   火头夫看看秦峥,却见秦峥只低着头,很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想起他做的汤很得将军夫人喜欢,若杀了他,再去哪里找一个这样的厨子,当下便息事宁人道:“你万万不可因为将军夫人喜欢你的饭菜就得意了去,若是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便是报到将军那里,将军也不会轻饶的!”   二十九号却颇为不满地道:“难道就这么饶了他?不行啊……”说着一顿哇啦哇啦……   火头夫头疼,忽然怒吼道:“别吵了!”   二十九号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缩着脖子。   火头夫哼了声,道:“若是再吵,便杀了你!”   二十九号闻言,面上几乎要哭了,跪下道:“是,大人,我不吵了……”   一番吵闹之后,火头夫自然去招呼人安置新领来的粮草,领走前自然给秦峥安排了许多的活,罚她将所有的碗筷盆都要洗一遍。   秦峥取了沙土,一个个地擦拭着碗筷,等擦干净了,最后再过一遍水。   二十九号瞅着火头夫走远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蹭过来,道:“你还好吧?”   秦峥停下手中动作,目光落在二十九号尚且流血的胳膊上。   二十九号嘿嘿笑了下:“我以前倒是时常受伤,这不算什么。”   秦峥轻叹了口气:“谢谢你。”   二十九号笑嘻嘻地道:“难得你口中讨一个谢谢呢。”   秦峥低头继续干活。   二十九号便坐在一旁帮着秦峥一起用沙土擦碗,边擦边随口问道:“你是怎么被抓到这里的?”   秦峥道:“我帮朋友买药,结果碰到他们抓大夫,把我也抓来了。”   二十九号听到这个,点头道:“是了,那个多湖的女人前些日子生孩子,先是抓了稳婆,结果稳婆说胎位不好,为了预防万一,他们就开始抓大夫了。”   二十九号望着秦峥又道:“我是生了孩子后,有事必须回老家一趟,谁知道等我从老家回来,这里转眼间竟然打起仗来了。没办法,我正好不幸运,被他们抓来了。”说到这里她又自顾自地道:“你也应该猜出来了,我和你一样,是女扮男装。”   秦峥确实也早已感觉到了。这二十九号虽然掩藏的一直很好,外人不会轻易识破,可是同为女人,秦峥自然会格外敏感地注意到这个二十九号与自己的共同之处,并从这小小的共同之处中猜出什么。   看二十九号的年纪,应该和自己相差无几,这个年纪确实也该成亲成娃了。   秦峥此时突然想起自己那个拜过堂的夫君卫衡,就那么成为亡城中的冤魂了。自己如今一个人孤身陷在这敌军中,还不知道将来如何呢。   而二十九号说要寻找夫君和孩子,这茫茫人海,别说是很难找到,就是寻了消息,怕也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二十九号此时却想起自己的男人和孩子,颇为怀念地道:“我的男人他也和你一样,很会做菜,做得很好吃,我想吃什么他就做什么。我家女儿也特别可人,又白又胖……”   若是平日,秦峥怕是早已皱眉走了,可是现在她却想起营帐里那个女子温柔的呵护声,听着二十九号的絮絮叨叨,于是便开始想着,当日母亲在时,家里又是怎么样的情景,是不是她也曾经用那么柔和慈爱的语调呵护过自己?   两个人正在这里一个说一个听着时,却忽然听到一阵吆喝声和鼓声,紧接着火头夫去而复返,对着众人吆喝道:“所有的人,马上聚集到校场去!否则格杀勿论!”   于是这群被抓来的杂役们,一个个被驱赶着无精打采走向校场,去到那里,却发现已经围了许多的人,想来这里的大部分被抓来的杂役都已经来了这里。   秦峥看过去时,却见校场正中央,正绑着一个人,却不是别人,正是彭大。此时彭大灰头土脸,身上染着血迹,头上四散凌乱,很是狼狈。   目光移过去,却见彭大身边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小人儿,那面目早已被血染尽,依稀可以辨出是彭大的小儿子。这小儿子虽满脸忐忑,但精神尚好,想来身上的血并不是他的。   而就在这父子二人前面,一个南蛮将军模样的男子铁甲冷寒,面目阴森地骑马立在那里,嗜血的眸子环视众人,高声道:“你们这群人好好看清楚了,谁敢逃跑,今日这对父子便是你们的下场!”   秦峥皱眉,来了这里这么许久,她隐约猜到这个将军模样的应该是近日兵败归来的高登,听说此人生性残暴,还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置彭大。   彭大闻言却是冷笑,铮铮地盯着面前的南蛮人,眼中冒火,口中还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够娘养的,要杀便杀就是!”   这南蛮将军闻言,一把钢刀拔出,阴笑一声道:“你以为你要死,便让你死?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说着时,却见他一挥手,身边有一个侍卫便上前,将绳子绑住了彭大的胳膊和腿,然后将绳子的另一头绑在马尾巴上打了一个结。   马忽然被绑了尾巴,很是不舒服地胡乱踢着蹄子。   这南蛮将军抚着马鬃,笑道:“烈云,来,跑一圈!”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被绑在马身上牵着跑他们都是经历过的,但是好歹他们可以用腿跑,虽然狼狈,可也能跑。这如今彭大被绑了手脚,那就是活活要托死他的啊。   果然,这南蛮将军一拍马屁股,这烈云马扬起蹄子便跑了起来,可怜那彭大手脚被绑得死,腹部和腿部都活生生在地上摩擦,片刻功夫,地上便是血迹。   那彭大的儿子不过七八岁而已,此时见了这情景,惨烈大哭,竭力喊道:“放了我爹,求你们了,放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要起身去追,却被一旁的南蛮士兵死死按住。   彭大却是一个有志气的,瞪大双眼,仰天嘶哑通痛喊:“儿子,不许求他们!今日死就死……”话刚说到这里,那南蛮将军又给了马儿一鞭子,马儿吃痛越发奔腾起来,彭大睁大双眼,张着嘴巴,目中呆滞,再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地上的血迹越来越重,几乎使人不忍去看,后来甚至有血肉挂擦在地上。   那绳子上绑的男子,已经不成人形了,所有的人都皱着眉头,撇过头去,不敢再看,脸上隐隐露出愤意,可是却强自忍下,敢怒不敢言啊。   就在这时,忽然,大家听到一阵马蹄声,众人看过去时,却是一个男子身着铁甲,寒光凛冽地骑马而来,身后跟着数个卫士。   众人见了,忙让开一条路,那男子勒住缰绳,停在校场上,神情难辨地望着校场中情景。   只见这男子面目如金,眉目深邃,高鼻如雕,右耳一点幽珠散发着鬼魅般的光泽。此时这男子玄甲战袍,黑发微动,战马嘶鸣间,他巍然立于战马之上,恰如年画上的战神一般。若是往日见了此等气概昂然的男子,怕总是要多看几眼的,可是此时此刻,众人却连头都不敢抬,只因这不是别人,却正是南蛮北伐主帅,大将军高璋。   高登见高璋来了,斜眉笑道:“你看我弄的这个,好玩吗?”   高璋神情阴晴难测:“好玩。”   高登笑指着旁边的男孩,那男孩只呆呆盯着自己父亲不成人形的尸首,低头不发一言。高登得意地笑对高璋道:“这个就送给你了,如何?”   高璋面无表情,拔出腰际长剑,长剑鸣,寒气逼人,仿佛亟待嗜血。   秦峥此时却是认出来了,当日她在敦阳城门前带着父亲逃跑之时,那个立在城楼下令屠城的人,可不正是此人么。   原来,他就是高璋。   就是那个带兵攻破敦阳城,下令屠城残杀平民的高璋。   自己的父亲便是死在他的箭下吧。   秦峥紧盯着战马上那人,眉毛轻轻蹙起。   而这时候的高璋,举起长剑,轻轻策马上前,于战马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那个脏污的小男孩,面无表情地道:“你总是要死的。”说完这话,大家只看到剑光一闪,长剑已经脱手而出,刺在了小男孩的心口。   小男孩原本瞪眼盯着那个不成形状的父亲的,此时忽然被利剑刺中,倒是也没什么痛苦的神情,只是麻木地转首,看了高璋一眼。那一眼,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安静的不似一个即将死去的小孩童。   他的唇角缓缓流出血来,他艰难地转首,最后看向自己的父亲,然后慢慢地歪下去了。   他早已沾满了血的头颅倒在坚硬冰冷的泥土上,双眸依然睁着,呆滞地望着这个冰冷的世间。   这校场上人数众多,至少有两千余人,可是此时此刻,校场上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任何声响,仿佛唯恐惊动了什么,招惹来杀身之祸。   高璋于猎猎风声中,纵马回首,环视四周众人。他深邃冰冷的眸中暗光轻闪,却越发映衬的那寒气逼人,仿佛冰山压下,让人不敢直。他目光所到之处,众人尽皆低首。   而高璋环视众人的目光,停留在一处。   他策马向那个方向而去,于是那个方向所在的众人,都脸色瞬间失了血色,两腿战栗,几乎不能站住。   可是最终,他停在了一处,目光也紧盯着处在人群中的那个人。   众人用眼角望过去,高璋盯着的那个人,却是秦峥。   处在他阴影笼罩下的众人,几乎不堪忍受高璋身上发出的凛冽杀气,心慌脚颤,于是他们自动自发地,小心地挪步,为高璋让开了一条路,同时也脱离了高璋的视线。   高璋盯着立在他马首之下的秦峥,却见这人面色苍白,眉目疏淡,脸颊上一道淡淡的疤痕从左侧鬓角一直贯穿到右侧下巴。这人的眼虽然在望着他,却是极为遥远和漠然,仿佛自己不过是一点烟尘,根据不曾放在他心上。   高璋此时长剑已经不在手中,他拿起马鞭,用马杆抬起秦峥的下巴。   秦峥的下巴被迫抬起,可是面上却不曾变一丝颜色,眸中没有任何一丝情绪…   高璋嗓音中带着冰冷的沙哑:“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秦峥道:“我生来便长成这般模样。”   高璋马鞭一紧,秦峥下巴被迫拘在那里不能动弹。   高璋审视着秦峥的脸,看那一眉一目,看那唇鼻,看那肤色,看那脸上的疤痕,半响终于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高璋阅人无数,眼力独到,可是眼前这人,却是雌雄难辨。   而这时候,周围众人之中自然有火头夫等人,是认识秦峥的,此时听到大将军这话,不由得脸色变了。将军问出此话,难道这个秦峥还可能是个女人?若是如此,那他们识人不明,竟然让一个女人混在杂役之中,少不得被问责了。   秦峥眼睫微微一动,问道:“是男人如何,是女人又如何?”   高璋紧盯着秦峥,唇边勾起一抹残冷的笑来:“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眼神,不希望再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他停顿了下,低冷危险地道:“若你是男人,我便要杀了你,因为只有让你倒在血泊中,夺去你的生命,你才被终结和征服,你的眼眸中将再也没有对我的不屑和漠然。”   他微低首,阴冷的气息便笼罩住秦峥的脸面,他低哑地道:“不过如果你是一个女人,那我便不想杀了你,我要让你成为我的女人,要让你的身心都被我征服,要让你的不屑化作浓烈的爱意,将你的漠然化作如火的热情。我要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让你匍匐在我的脚下视我为神明。”   秦峥面不改色,紧闭的唇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高璋冷笑,马鞭更用了几分力气,于是马鞭狠狠逼压着秦峥下巴,逼得她只能高高仰起脖颈,喘息艰难。   她能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杀意,也感觉到这人已经失去耐心,自己若是不说,抑或者说是男人,他的马鞭便化作利器,夺了自己的性命。   秦峥冷眼望着高璋,平静地承认道:“我是女人。”   这话一说,众人都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秦峥。众多杂役,是不敢置信这是个女人,更不敢置信这个女人竟然在一群虎狼之中承认自己是个女人。他们深知那些被南蛮军抓来的女人是被如何的折磨,怎么屈辱地惨死。   而认识秦峥的火头夫等人,则是不敢相信这么一个面目普通毫无女人味的人,竟然真的是一个女人,他们的将军会不会将他们一顿痛罚?   高璋听到秦峥的回答,却是怔了一下,随即便仰颈哈哈大笑,笑声随着风声在众人耳边呼啸,让周围之人脸上越发失了血色。   高登看了这一场好戏,此时策马过来,望着秦峥的目光很是探究:“六王兄,你怎么发现这是一个女人的?”高登在战场上是一个嗜血阎罗,下了战场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色魔,他怎么丝毫没闻出这个人身上的女人味。再者说了,就算这是一个女人,那也是毫无姿色的女人,何况这女人还被一道鞭痕破了相,很是难看。   高登没等到高璋的回答,却只见鞭影一闪,有细长皮鞭声划过长空的声音,紧接着眼前人影一动,再定睛看时,这个据说是女人的男人已经被高璋禁锢在怀中,以着仰颈被迫受宠的姿势被高璋牢牢按住。   浓烈强悍的男性气息以及凛冽森寒的杀气萦绕在鼻端,男人坚硬宽厚的胸膛紧紧抵住自己的,而身下所能感触到的是男人火热有力的下部。   一时之间,秦峥几乎无法喘息。   高璋低寒地在秦峥耳边嘲讽:“大炎的女人,不是视贞洁为生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么?”   秦峥皱眉,低声道:“活着总比不活着好。”   高璋眸中闪过赞许:“你说得对。”说着这话,他低下唇,亲上她的。   秦峥没有任何的反抗和挣扎,任凭高璋吻上自己。   高璋的唇轻轻离开怀中女子的,端详着她依然漠然的眉,以及眸中的平静,皱眉道:“作为一个女人,难道你在被强迫的时候就不能有半点羞涩和耻辱吗?”   秦峥抬眉,反问:“你想要我怎么做?”   高璋皱眉道:“一般女人在这时候,总是要挣扎一番的。”   秦峥唇边勾起冷笑:“我又不是你的对手,挣扎又有何用?你既要强我,但来便是。”   高璋闻言,忽然松开了抓着她的手,于是猝不及防的秦峥便从马背上跌落,姿态很是狼狈,身上沾满了灰尘。   秦峥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上的灰尘。   高璋眯眸,对左右侍卫下令道:“将她带到我的营帐。”说完这话,转首策马离开校场。   一旁高璋亲卫见此,将秦峥拘拿起来,押着她向大将军的营帐走去。   高登从后面望着秦峥的背影,摸着下巴,眸中轻闪,低声喃道:“其实,这样的女人倒是别有一番味道呢。”   ☆、第48章   秦峥被如同一个布袋一般扔到了高璋的营帐,原本便因为失血而头晕腹痛的她,此时抬头看来,却见营帐之中陈设简单。正对营帐门的是一个用木板临时搭建起来的算是床的地方,床上铺着虎皮毯子,毯子上随意扔着一本讲行军布阵的线装书,床头叠放着些许换洗衣服。床前方不过是一桌一杌,都是极为简陋的。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并一个茶盏。营帐是极为简陋的,散发着浓烈的男性气息,带着些许的刚硬之气。   秦峥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拽了那个杌子过来,坐在上面歇息。等了许久,这营帐的主人并不见来,也并没有其他人过来,她腹中难受,便取了茶盏倒水自己喝。水是冰冷的,原本她不该喝这样的水,可是此时命都未必能保住,哪里顾得了这么多,便含了一口冷茶在口,用自己的口舌渐渐暖热了,这才缓缓咽下。   如此反复,约莫喝了半盏茶时,却听得营帐的羊皮帘子被揭开,冷风卷起,身着铠甲的高璋掀起袍角走了进来。高璋望着自己营帐中这个自顾自拿了杌子坐着饮茶的人,皱眉道:“你倒是并不客气。”   见此,秦峥只能勉强站直了身子。   高璋几步上前,站在秦峥面前,俯首凝视着她。   高璋是久经沙场的,经历杀戮无数,纵然他此时只是凝视着眼前女子,并无他意,可是那健硕宽厚的身子,铠甲散发出的寒凉,深邃冷酷的眼眸,依然散发出浓烈的杀伐气息,一时之间,凛冽的煞气扑面而来,几乎让人无法招架。   秦峥摇晃了下(身子,目光不曾抗拒也不曾迎视,只是平静地道:“你如果要对我如何,我并不会反抗。但只是我今日并不方便。”时下男子,多以见到女子之血晦气,想来南蛮人并不例外。   高璋闻言,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过不管是何意,到底是笑,这一笑稍稍缓和了他脸上的森寒冷酷,他抬起手,摸了摸秦峥面颊上的那道长疤:“看着像是新伤,怎么来的?”   秦峥垂眸,淡声道:“自然是被人打的。”   高璋不悦地道:“你以后便是我高璋的女人,我不喜欢你的脸上留有别人打下的伤疤。”   秦峥不言,心中却道,看来若是高璋自己留下的伤疤,那倒是可以的了。   高璋不知秦峥心中所想,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峥唇动了动。   高璋眸中有警示的意味:“不许骗我!”   秦峥淡道:“秦诺。”   阿诺是她的乳名,已经是多年没用了。   高璋挑眉道:“秦诺……好,既如此,我就叫你阿诺吧。”   秦峥微皱眉,父亲就是这样叫自己的。   高璋手下稍微用力,将秦峥揽在怀中,俯首望着她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我不管你以前叫什么,以后就叫阿诺便是。”他停顿了下,盯着秦峥又道:“也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做什么的,以后便只是我高璋的女人。”   说完这些,他放开秦峥,走到一旁,脱了铠甲并外袍,顷刻便露出坚实的胸膛,只下边穿了一条裤子。   他的黑发粗长狂莽,随意披散在背上,上身成倒三角形,肩膀宽厚,胸膛上的几块胸肌结实发达,腰部紧瘦有力,那绑着裤子的腰带随意挂在腰际,随着他的走动露出了劲瘦的跨部。裆部那里鼓鼓囊囊,仿佛有什么喷薄而出般。   秦峥不是没见过男子裸体的,至少前面单言就是一个,不过此时看了高璋的上身,却不由做了一点比较。很快便明白,南蛮人生来比大炎人高大健壮,体型自然更为壮观。她想起这些,却是想到,或许这也导致了大炎人在南蛮人面前的毫无阻挡之力吧。   高璋见秦峥盯着他瞧,眸间倒是染上一丝兴趣:“大炎的女子,何时学得如此大胆,竟然能盯着男子的身体如此探究?”   秦峥体力不支,重新坐会杌子上:“这营帐里就将军一个活物,我不看你,还能看什么。”   高璋点头:“说的也是。”说着这话时,他深邃冷酷的眸却仿佛有点灼热,他几步上前,猛然将秦峥拦腰抱起。   秦峥猝不及防,只能抓住他的肩膀来防止自己再次被扔下去。   他的肩膀坚硬平滑,秦峥的指甲几乎不能掐进去。   高璋懒腰抱着秦峥,来到了那唯一的床上,将秦峥横放在床上,又将那本线状的行军书扔在一旁,然后自己也挨着秦峥躺下,口中粗哑地道:“睡吧!”   秦峥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想着这个男人不知道会做什么。可是许久之后,身边男子渐渐呼吸转粗,竟然睡了过去。   她轻轻侧过脸,看向高璋,却见高璋睡姿良好地平躺在床上,两手放于腰际两侧。   她松了口气,也闭上眼让自己睡去。   也许是太过疲惫,秦峥很快便睡去了,却仿佛很快又醒了来。醒来时,却见自己正站在春寒料峭的校场上。校场上,有一个男子骑着一匹马,马后面托拽着一个不成人形的人。秦峥定睛看过去时,见那被拖拽着痛苦不堪的人赫然正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满脸是血,颤巍巍地伸出手,伸向秦峥,口中蠕动着,不知道要说什么。   秦峥忙跑过去,要抱起父亲,可是一个马鞭却忽然甩在自己面前,拦住了自己的去路。她抬头望过去时,却是高璋,两眸森寒地望着自己,犹如鬼魅一般。   秦峥心底忽然涌现出无名的悲伤,和难以抑制的愤怒,她大叫一声,便冲了上去。   耳边骤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发什么疯?”   秦峥陡然睁开眸子,却发现周围很黑,黑暗中,一个男人用比夜色还要暗上几分的目光审视着自己。   秦峥这才知道,原来是一个梦。   高璋瞪了她一眼,俯首狠狠地咬了她的唇,然后才翻身过去,自己继续睡去了。   秦峥却是再也睡不着,睁着双眸,一直到了外面有鸡鸣声,这才昏沉沉睡去。   ————————   第二日,有阳光从羊皮帘的缝隙里射进来。营帐内是极暗的,于是这点阳光便清晰明了的几条直接照在床上,在这光线之中,隐隐有些许细尘在飘荡。   身边的高璋已经不见踪影,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惯常的哈欠,便听到外面有口哨声以及操练声。   想来作为一个大将军,高璋每日早上也是要晨练的吧。   秦峥挣扎着要起身,却觉得下边有鲜血汩汩流出,她皱眉望着自己脏污的裤子,以及那个染了血迹的虎皮毯子,感到这事情真是不妙。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有人道:“姑娘,方便进去吗?”   姑娘?秦峥愣了片刻后,才意识到这是称呼自己的。当下她只能道:“随便。”   这营帐不是她的,她也不过是一介女奴。   于是那羊皮帘子便被掀开来,一个普通兵卒打扮的男子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开炉饼以及一碗肉粥。男子低着头,恭敬地将托盘放在小桌子上,然后跪在那里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声音倒是熟悉,秦峥很快认出,这就是那个打了她一鞭子导致她脸上留下伤疤的火头夫。   火头夫显然也感觉到秦峥的疑惑,当下跪在那里,战战兢兢地道:“属下名叫张截,属下得罪了姑娘,自知有罪,特意来是侍奉姑娘,从此任凭姑娘差遣打骂。”   秦峥明白过来,又问:“只有你一个人吗?”   火头夫张截忙低头道:“大将军说了,哪个往日得罪了姑娘,以后便由属下来处罚,姑娘看哪个不顺眼,便告诉属下一声,属下马上去将他唤来,痛打一番。”这张截心里暗暗地想,如今不光是几个杂役并火头夫,便是连那卒长都忐忑不安,就怕这位姑娘把他们叫了去痛罚一通。其实若是真的挨上几鞭子也就罢了,他们皮厚肉粗原本不算什么,怕的是从此后便在大将军那里挂了号,升迁无望,影响前途。   秦峥点头,看看桌上的托盘,道:“你出去吧,有事我自会叫你。”   这张截见秦峥并不恼他的样子,心中暗暗庆幸,捏了一把汗小心翼翼地退出去了。   秦峥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当下过去抓了那开炉饼大吃起来,又拿了肉粥来喝,只片刻功夫,几个开炉饼并一碗肉粥都下了肚子。   正吃着,高璋掀开帘子进来了,见秦峥吃得风卷残云一点不剩,便问道:“再要些吗?”   秦峥点头:“若是还有,再好不过。”   高璋当下吩咐身边侍卫另外命人去取来吃食,待回过身,感觉到屋子里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便皱眉问道:“怎么有血?”作为一个杀人无数见过血流成河的人,他对这种味道是极为熟悉和敏感的。   秦峥吸了口气,指了指床上被脏污了的毯子:“血在那里。”   高璋皱眉,面上肃沉,眸中一股凌厉之气:“这是怎么回事?”   秦峥道:“我昨晚和你说过的。”   高璋记起昨日秦峥所言,猛然明白,瞪着秦峥不说话。   秦峥低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洗干净。不过当务之急,倒是请将军赏赐些女子用品,免得脏污了将军住处。”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身下的杌子怕是也要遭殃了。   高璋脸上有丝僵硬,不过他还是点头道:“好。”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女人,果然是麻烦。”   当下高璋便命人寻来女子物事,又找人来清理房间。女子物事是从多湖夫人那里借来的,她才生了娃儿,自然营帐中备有各种物事。而前来清理房间的却是抓来的女奴,这女奴进了房间,开始拿走虎皮大毯,并取走杌子。这女奴做着这些时,面目上分明有几分诧异地打量了下秦峥。   秦峥面无改色地坐在那里,吃着刚刚高璋命人送来的肉饼。   女奴心中暗想,怎么有如此不知羞耻的女人!   高璋看着秦峥吃肉饼,便道:“可见过张截了?”   秦峥点头,吃着肉饼含糊地道:“见过了。”   高璋道:“这个人竟敢鞭打于你,你便不用客气,他从此任凭你处置。还有那些曾经欺负你的人,如今正跪在外面呢,统统都归你处置了。”   秦峥不答言,只径自吃着肉饼。   高璋不说话了,只看着她吃,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是多么罕见的美食一般。他都忍不住喉结动了下。   好不容易待她吃完后,高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来后,里面一股药的清香扑鼻而来。高璋递给秦峥道:“这是南蛮秘制的良药,专用于生肌祛疤,很是有用。你每日早晚各涂抹一次,不出五天,这疤痕就消了。”   秦峥接过来,放在身边,却是不打算用的。   她原本就不是在意容貌之人,也从未想过有男子对自己如何倾心。如今这个高璋不知犯了什么邪劲竟然如此对自己,她更不愿意为了合他的心意而去掉什么疤痕。   第二日,高璋见秦峥并未用那除疤之药,便坐在她身边,拿过药来,亲自为她涂抹。此时秦峥月事的头三天已过,身上大好,脸色也恢复了一点红晕。高璋温热干燥的手指带着粗粝的感觉涂抹她的脸颊,给她带来清凉的舒适感。   高璋低柔地问道:“涂上可觉得舒服了些?”   秦峥点头。   高璋越发离她近了几分,浓烈的男性气息笼罩住她,灼热的鼻息便轻轻喷在她的耳边,她耳根便有些不舒服了。   高璋涂抹完膏药,看了看她已经洗干净的脸,满意点头:“如今看着总不像昨日那般丑了。”   秦峥见他心情极好,趁机道:“大将军,我是否可以出营帐走动?”   高璋将膏药盒子放好:“可以。不过仅限营帐内三十尺内。”   秦峥点头:“好。”   待到高璋离开后,秦峥便走出营帐,将手插在袖子里,四处看看。外面吹着风,太阳不咸不淡地晒着,沙石满天飞,北方的春日,总是这般老样子。   营帐外,几个兵卒跪拜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见秦峥出来了,忙上前请罪。秦峥看过去时,却见里面有张截,也有其他几个火头夫并兵卒,甚至还有当日抓自己来的卒长。   秦峥不免好笑,按说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怎地这高璋竟然如此行事?她见几个人面上皆有惧怕之色,心里不免想起高璋辖下大军在大炎的行事,或许这个南蛮人不光是对大炎人狠,对自己人也是极其凶狠吧。   几个人见她竟然面上带着漠然的笑,并不知道为何,一个个越发不敢言语。   秦峥却是一挥袖,道:“你们走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却是心中越发忐忑,可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默默退下了。   秦峥见这几个人走远了,眯着双眸,望着一旁多湖的营帐,那营帐前站着一个人,个子不高,却是二十九号。   二十九号却也看到了秦峥,便走到了一旁偏僻处,秦峥过去,两个人在一处说话。   二十九号望着秦峥,面上关切地道:“你没事吧?”   秦峥依然插着袖,满不在乎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能有什么事。”而且吃饱了穿暖了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了。   二十九号拉过秦峥,小声地道:“他强你了?”   秦峥摇头:“还没有呢,不过估计早晚会吧。”   二十九号侧脸审视着秦峥脸色,挑眉道:“你倒是不怕这个?”   秦峥道:“左右不过当被狗咬了一顿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   二十九号听到这话,几乎要鼓掌赞同,晶亮的眸子里满是欣赏:“说得好!难得你一介女子,竟然有这等心胸!做女人的,若是都能如你这般想,天下间也就不会有谁欺负了谁去。我看那高璋虽然是南方野蛮之人,可是长得模样俊俏,身材也不错,既然他要强你,你便当是你嫖他就是了,左右我们也不吃亏!”   秦峥听到这番话,笑了下,问二十九号:“你这几天还好?”   这么一问,二十九号顿时失了刚才的神采飞扬,愁眉苦脸地道:“我不好极了,一来你走了,我再也没有美味的鸡腿吃,二则自从你被爆出是女人后,那群兵卒一个个草木皆兵,看样子要把可疑的人都给排查一遍,他们可能已经怀疑上我了,说不得哪天我就遭殃了。”她发愁地叹了口气:“你说如果我也被高璋这样的看中也就罢了,可偏偏身边都是一对杂碎,看了就心烦。”   秦峥蹙眉:“你须得想法逃跑了。”   二十九号压低声音道:“我也想啊,可是你看,这周围防备如此严密,根本如铁桶一样,实在是插翅难飞。再者说了,如果万一被逃跑未遂被发现了,下场实在太惨,彭大的例子就在眼前,多少人看了都心惊胆战呢。一时之间,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从长计议了。”   两个人正说着时,忽然听到不远处多湖的营帐帘子被揭开,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走了出来。两个人扭过看过去时,却见这妇人眉如刀,眸如霜,脸颊若桃花,双唇似樱桃,生得极美,偏那眉目间又有一股英气。此时这妇人怀中牢牢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只淡扫了她们二人一眼,便不再看,只专心地哄着怀中的娃儿。   两个人见此,正想着退让开,却恰见一个脸色虚白年纪约莫四十岁的人走了过来,看他穿着,都是绫罗,想来是有身份的。   那人到了这妇人身边,竟然是点头哈腰的,似有讨好之意,可是这妇人望着那人的目光却是极为憎恶和不屑的,仿佛看他一眼都觉得脏了,而她抱着怀中婴儿的手更是紧了几分,满是防备。   二十九号悄悄地对秦峥道:“这是严嵩,据说是个太监,卖国求荣的。”   秦峥却是听过严嵩的,不由多看了那人一眼。   谁知道这时候严嵩不知道和妇人说了什么话,妇人恼恨地盯着眼严嵩,便转身回营帐去了。   严嵩讪讪地笑了下,见秦峥在看他,便颠颠地过来,满脸笑意,颇为真诚的样子:“姑娘可好?怎么站在这里,风大,仔细风沙迷了眼睛。”   秦峥面无表情地看了二十九号一眼,二十九号转身走了。   秦峥拍拍灰,也自己回了营帐。   严嵩闹了个没脸,心里很不受用,眸中闪过阴冷,不过到底那阴冷一闪而过,他很快恢复了卑微的笑容,乐呵呵地弯着腰去找别人说话去了。   ————————   这日晚间时分,高璋回来,见秦峥正在屋内翻看着他的行军步兵书,便道:“你竟喜欢这个?”   秦峥淡声道:“未见得喜欢,只是无聊,看看总是打发时间。”   高璋点头:“这本书是极好的,虽有些不成体系,却是我往日行军心得,你看看也好,若有什么不明白,问我即可。”   秦峥“嗯”了一声,并不曾抬头,继续就着油灯翻看那书。   高璋过去,挨着秦峥坐下,扳过她的脸,仔细观察她的脸上伤疤一番,终于道:“看着好了一些,今晚还得抹药。”说着便拿过膏药来涂抹。   一回生二回熟,此时秦峥对此事已经毫无抗拒,便任凭她为自己抹药。   高璋一边将暗红色膏药涂抹在秦峥的疤痕上,一面道:“也没见你处罚那个火头夫,你是打算如何?”   秦峥被高璋将一张脸把持着,说话都有些不得自由,只含糊地道:“就这样吧,我并没有将他如何的想法。”   高璋却是有些诧异:“我向来睚眦必报,逆我者必要亡。你这性子,未免过于平淡,对于欺凌自己之人竟然不做处罚。”   秦峥却道:“我不会处罚他们,只因我知道,他们其实打的并不是我。”   高璋皱眉:“不是你又是谁?”   秦峥仰脸,凝视着上方那个冷硬森寒的面孔,想着这人当日站在城楼上弯弓射箭时的情景,缓缓地道:“他们打的并不是这个叫阿诺的我,而是一个被虏来的杂役。杂役在他们眼里,原本就是该打的,正如大炎人在你眼中,原本就是该杀的。这苍茫乱世,芸芸众生,被鞭打被蹂躏甚至被杀害的,并不是只有一个阿诺,而是大炎一个个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作为砧板之肉,乱世蝼蚁,我不是今日被伙夫打,便是明日被他人迫害罢了,这一切都是大势所趋命运使然,我又何必去怨怪那个欺凌我的人呢?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我的错。”   高璋为秦峥涂抹膏药的手停顿了下来,良久,他放开那膏药,俯首盯着秦峥看。   他的目光锐利凌厉,他的面孔棱角分明,耳上的蓝钻发出幽幽森光,更添几分阴冷诡异的森寒,他将秦峥整个人笼罩在阴暗中,周围的气温仿佛都降低了几分。   秦峥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良久后,高璋终于抬起身来,阴冷气息消散,他开口道:“女人,你好大的胆子,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率兵北伐,导致了生灵涂炭,导致了你的屈辱,和脸上的伤疤吗?”   秦峥闭眸不言。   高璋却陡然俯首,狠狠地将唇攫住她的,以着狼虎之势掠夺着她的芬芳。   秦峥气息微乱,两颊发红,双唇嫣然。   她微抬起头,一双眸子犹如刚刚投入石子的湖面,碎作一片,有星星点点的涟漪。   高璋忽道:“你确实不错,足配当我的女人。”   ————————   接下来几日,高璋依然如往常一般和秦峥同床共枕,至于那日亲吻一事却是再也没有过,只偶尔会抱着她睡去。这个于秦峥而言倒是不难,以前她也时常抱着路放睡。   至于高璋为何如此行事,高璋不说,秦峥自然也不问。只是每晚高璋宽衣洗漱时,会让他上前服侍,于是她便听令。只可惜她并不是细心体贴之人,没几下便让高璋很是不悦,不再用她,于是从此她乐的闲在一旁,便就着营帐窗处的一点光线拿了那本高璋的行军布阵笔记来翻看。   高璋的字却是写得极好,笔锋苍劲有力,看得出是下过功夫的。这南蛮人自有一套本地的土话,可是却没有文字,这么些年来,他们一直借用大炎人的文字。想来南蛮的王庭中人从小修习大炎语言以及文字吧。   她正看着,却见属下侍卫端了一个大木桶来,却是让高璋沐浴的。高璋把衣服尽数褪去。   高璋身姿挺拔坚韧,高大魁梧,肌肉紧实,骨骼强劲,因了长年行军的缘故,身上是健康的小麦色,背脊上有陈年旧疤纵横。他浑身充满了一种精悍敏锐的气息,只这么站在那里,便仿佛蕴含了巨大强韧的力量,仿佛行走在原野里的一头豹子,精敏果敢,蓄势待发。   此时他背对着秦峥,面对着门帘处。营帐里很暗,羊皮门帘射进来的光线将高璋矫健的身姿笼罩上一层淡金色。   高璋抬了下脚,随着他的动作,紧实坚挺的臀部也动了起来,健壮强韧的大腿一抬,便迈入了木桶中。他在木桶中坐了下来,粗黑的长发披散在后背,在木桶边缘桀骜地蹭来蹭去。   秦峥正看着,高璋却忽然道:“你要不要一起来洗?”   秦峥摇头:“不用,白日间你的属下已经为我打来水,我洗过了。”自从高璋发现那件很麻烦的血迹事件后,他就很自动自觉地命属下每日提来温水供她净身之用。   高璋撩起水来,泼洒在他的肌肤上,那小麦色的肌肤便有盈盈水滴,在些许的光线下反射出诱人的味道。   温水打湿了他的黑发,他心情很好地笑了下,转首道:“过来,帮我搓背吧。”   秦峥看着他那一口白牙,只好放下书,起身,拿了一旁放着的皂巾帮他搓背。   高璋颇不满意地皱眉道:“太轻了,力气大些。”   秦峥原本是心不在焉的,此时听到这话,便用足了力气,狠狠地在他背上搓起来。   高璋顿时有些受不住,诧异地道:“你力气竟然这般大。”   秦峥故作不知,道:“还要再用些力吗?”   高璋摇头:“不用,再用力,怕是连皮都要搓下来了。”   秦峥保持着这力道为高璋搓背,待搓好了背,却见那背上疤痕印都泛着红。当下高璋又让秦峥帮着洗头。秦峥搬来杌子,坐在那里,将他粗硬的黑发一点点分缕,仔细搓洗。这黑发也忒地硬了,难不成南蛮人的毛发都如野兽一般吗?   好不容易洗好了,秦峥将一旁的松江绵巾扔给他,让他自己擦洗去吧。   高璋金刀大马地走出浴桶,也并不曾回避,倒是让秦峥猛不丁将正面看个透彻。   秦峥眯眸看了一番,最终得出结论,好像比单言的大一些吧,只是总归……太丑。   她别过脸去,不再看了。   高璋正擦着湿发,猛见秦峥一脸嫌弃地扭头,不觉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峥没看他,径自走到窗前,继续拿了那本行军布阵笔记来看。   高璋擦洗好了,长腿几步迈到秦峥身边,一把将她禁锢在尚带着湿气的胸膛中,深眸闪着危险阴森的蓝光,不悦地道:“你竟然敢嫌弃我?”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挤压着秦峥的胸,让秦峥喘息艰难。   她费力地挣开他。   可是高璋却越发不悦,血气上涌,下面坚硬膨大,气息粗重,他逼近她的唇,低哑粗噶地问:“你怀疑我的能力吗?要不要试试?”他胡乱急促地吻着她的面颊和耳畔。   秦峥纵然对闺房之事并不懂,可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蹙眉道:“你终于想强迫我了吗?”   高璋陡然停下手中动作,深邃难懂的眸子盯着她,身体僵硬,鼻息粗重难耐。   良久,他终于咬了下牙,骤然将她放开,粗哑地,一字字地道:“我不会强迫你。”他挺拔强劲的身体将她笼罩在阴影中,定定地望进她眼底的漠然,阴沉地道:“我要让你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女人!”   说完这话,他拿来外袍随手一披,提起一旁戳立着的长枪,大步慨然地出了营帐。   这一晚高璋没有回来睡,只有秦峥一个人占着那个床。其实这个床极为简陋,也实在不大,一个人睡固然宽松,两个人睡却是极为窘迫了。如今高璋不回来,秦峥倒是能睡个好觉了。   可是她睡到半夜,却被一股寒气惊醒,睁开朦胧睡眼,她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床边盯着自己,眸光阴狠,让人感觉仿佛被一只狼盯着般。她忙起身看过去,那人却是高璋。   高璋见她醒了,便径自和衣躺下,也不曾搭理她。   反倒是秦峥主动搭话:“额……我今日实在对你不住,明日我想为你做些饭食,也让你开心,可好?”   高璋听到这话,几乎不敢置信,侧脸盯着秦峥,揣度着她的意思,黑夜中看不真切,却只看到她的脸部侧影,那睫毛微微垂着,鼻尖挺挺地立着,仿若晚间月光泼洒下的山川剪影之姿,静谧优美。   他静静地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好。”   秦峥低声道:“谢谢。”   高璋凝视着身边女子,恍惚间有一分动情,情不自禁地道:“你不必说谢谢,我既把你当成我的女人,但凡你想的,我便为你做来。”   秦峥面上一喜,旋即又是面有难色,迟疑着道:“真的吗……”   高璋知道她是不信,便道:“那是自然。”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只是你若要我放你离开,却是不能的。”   秦峥轻笑了下,道:“大将军君子一言,可没有反悔之理。”   高璋侧过身,望着她道:“我高璋纵然罪孽滔天,可是却从没有言而无信之时。”   秦峥点头,道:“既如此,将军可否放了我一位在灶房帮工的杂役朋友,她是二十九号。”   高璋皱眉,疑惑地看着秦峥:“区区一个杂役,放倒是可以,但只是他是你什么人,怎么值得你为他如此?”   秦峥知道高璋想偏,解释道:“她也是一个女人,我们同命相怜。”   高璋皱眉,不悦地道:“怎地我的军中混进这么多女人!”   秦峥这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的军中混入女人,和她又有何干系?   好在高璋这个人确实是言而有信的,他阴沉地道:“明日放了你的朋友便是。”   一夜无话,第二日,高璋下令放了二十九号,不过也叫来了各位卒长,大肆整顿,责问轻视不查之过,于是军中各出外打秋风的卒长一个个叫苦不迭。   二十九号临走前,来和秦峥告别,两个人避开众将士,到了一处空旷无人处。如今在高璋的命令下,秦峥的走动范围也比以前广了。   经历了这许多,两个人虽然言语并不多,可是相互望着的眸子已经仿佛能明白对方的想法。二十九号低头灰败地笑了下,这时候说谢谢两个字,好像太轻飘飘了。   良久,还是秦峥先开口:“你不是要去找你的夫君和孩子吗,离开这里后,赶紧去找吧。”   人存着一丝希望,总是好的。   而寻找母亲,不就是父亲留给自己的希望吗?   也许母亲其实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父亲依然要自己去找,要自己去开饭庄,要自己名扬天下。   不过是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名头罢了。   秦峥唇边浮起一个笑来。   二十九号望着秦峥,却觉得她笑得极为苍凉,当下问道:“我记得你好像也要寻找你失散的亲人的?”   秦峥神情有一丝飘渺,她拢了拢腮边的散发,点头道:“是,我以前是要寻找我失散的母亲的。可是如今我不想找了,我找了那么久,也不曾有音讯,现在放弃了。”她转过身,认真地道:“现在我要干另外一件我该干的事。”   二十九号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秦峥笑着说:“父亲当日死时,我这样一个斗升小民,从没想过为父亲报仇。不过是想着活下去,找到母亲下落,完成父亲遗愿。如今母亲怕是早已不在人世,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偏巧这杀父仇人便在我身边。上天有眼,既然有这样的机缘,为人子女者,那我总是要搏上一搏。”秦峥想起那个引自己来到大炎的一根木簪,这其中不知有何阴谋,不过她一个小小的秦峥,原本也不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寻母之事,到了如今,已经是镜中花水中月,全是她心中一缕执念罢了。   二十九号低头沉思一番,最后抬起头来,叹了口气,拿手拍了拍秦峥的肩膀:“我明白你的。”   假如她的亲人已经不在了,又恰巧这仇人和自己有了纠葛,总是不死心,想要为亲人报仇的吧。   可是这个时候,二十九号心里又有几分不祥的忐忑之感,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得暂时压下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并不敢去细想。   两个人又说了一番话,最后互相道了珍重,二十九号终于告别而去。   秦峥一个人站在夹杂有沙砾的风中,远望着二十九号的背影。短短一些时日,她竟然生出了不舍的感觉。   其实最开始,她并未见得便喜欢这二十九号,反而厌烦她这性子。可是后来相处下来,两个人竟仿佛有了惺惺相惜之感,她也对二十九号也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感。   这时候,高璋刚从校场出来,面上带着薄汗,骑着马停在秦峥身边,马儿便嘶灰着在秦峥旁边。高璋望着远去的那个人影,道:“这个女人长得和你倒是像,莫不是你的姐妹?”   秦峥并未在意,淡声道:“不是姐妹。”她也并未觉得自己和二十九号长得就像。   高璋笑了下,翻身下马:“你们大炎人相貌总是和我们有些不同,或许我们看你们,便觉得像吧。”   秦峥抬眸望向高璋:“先别提这些,我去给你做饭吧。”   高璋听到这话,便难得的笑起来,他原本是极为肃冷的一个人,脸上线条又极为棱角分明,此时这么一笑,柔化了那凛冽冷硬,驱走了森寒煞气。   秦峥扭过脸去,面上竟似有几分羞意:“你是吃还是不吃?”   高璋看她那个情态,心情前所未有的大好,哈哈大笑:“自然是吃,吃完这饭,我们便起营离开!”   秦峥告别了秦峥,来到灶下,命身边的张截寻找食材。此时这里的火头夫被大将军高璋交给秦峥惩罚,却被秦峥放过,心中对秦峥极为感激,当下真是秦峥要什么,这些人便忙不迭地从旁取来,便是秦峥不要什么,他们也小心地在旁伺候着,唯恐惹了秦峥不快。   当下秦峥要了十钱的山楂,一两的新鲜荷叶,一两的生意米,以及一斤的上好猪肋排,并要了乌梅两枚。   她先命张截将生薏米洗干净放在清水中浸泡,然后将山楂乌梅并荷叶浸泡片刻取出,取出后反复清洗,洗干净了便放在一旁军中的铁锅中备用。再把排骨拿刀斩成小块,张截见她拿刀,倒是唬了一下,忙道:“姑娘歇着,这拿刀的事情还是属下来吧。”   秦峥斜眼扫了张截一眼,只这一眼,张截便觉得浑身冷透。怎么以前倒是没看出这女子这么森冷,真不知道是跟了大将军助长了她的气势,还是因了这股子气势才被大将军看中。当下张截默默退下,再也不敢言语,只在一旁听从吩咐,其他人等见张截都退下了,于是更怕惹怒了这个姑奶奶,都躲得远远的。   秦峥取刀,铿锵几声,排骨应声而断作长短均匀的小块,切缝极为整齐。这张截并那些躲得远远的人看了,难免稀罕,望着秦峥的眸里不由多了几分敬佩。感情这姑娘还是个使刀高手啊!   秦峥提了水桶,在锅中倾倒入清水,并命张截用大火煮沸,张截忙用扇子拼命扇火,不多时,那火苗便蹭蹭地往上窜。这排骨放入锅中焯烫片刻,秦峥麻利地将其捞起,然后又让一旁侍奉的火头夫拿瓜瓢舀了清水冲去表面的浮沫。   待一起做完后,她将焯烫过的排骨和早已备好的开水倒入另外准备的小锅中,并放入山楂、乌梅、薏米,当下又命张截再次起了大火。张截一根木棍伸进去,用扇子一扇,火苗便又起来了。当下大火煮沸后,秦峥仔细地撇去浮沫,见一旁有甘草,便随手放进去几根,然后将锅盖盖上,周围又细心地用一块笼布包裹严实免得漏了气。这时候,才命令张截道:“放几根柴进去,慢慢小火烧着,不必再起大火。”   张截听令,当下用小火慢条斯理的煲。趁着这个功夫,秦峥又左右晃悠了一番,从前她身份所限,不能乱看,如今少了禁忌,她是从容不迫地将这个军营的布局看了一个遍,又回想起昨夜所看的高璋所写的书,不由得暗暗惊叹,此时高璋的大军正要起营撤退,可是这撤退之时,从容不乱,层次分明,前后有序。饶是她这个并不懂兵法的人,也看出高璋此人于行军布阵确实有独到之处。   秦峥难免想起了路放。她深知这个高璋怕是路放最大的敌人了。她从一旁兵卒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路放现在盘踞落甲山,势力逐渐壮大,声望日升。可是鬼斧山一战,别有蹊跷。如今的路放恰如刚刚发芽的小苗,而高璋则是那棵已经根深错结的大树,这时候的路放能否成为高璋的对手?   而鬼斧山之后,高璋盘踞在此,迟迟不曾进攻路放一雪前耻,如今更是命令拔营离去,不知道这心里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秦峥看了许久后,终于重新回到灶下,却见这山楂莲子排骨汤足足煲了一个时辰之久,秦峥见此,便忙熄了火,张截当下朝灶洞里扔了一些冷灰进去,顿时,那火便灭了。秦峥静静等了片刻后,这才命打开锅盖,将里面荷叶和甘草捞起,然后将其余等物放在汤煲中,末了又撒了些盐来调味。   秦峥端起这锅汤,放到一个托盘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向高璋的营帐走去,身边跟着一个兢兢业业的张截。   待秦峥走到营帐门口,却听到里面有声音,仔细听时,是高璋和多湖等人在议事。   秦峥本来要退走以避嫌,谁知道高璋已经察觉了她的到来,便命令道:“进来。”   秦峥只好端着托盘进去,早有张截上前赶紧帮她掀开了帘子。   营帐里,高璋坐在正中,多湖占据了旁边的一个杌子,高登则没形地坐在床上,另外有几位将军,秦峥并不认得,还有旁边一个严嵩,弓着腰满脸含笑地站在那里。   高璋见秦峥端着托盘,便问道:“这是什么?”   秦峥恭敬地低头答道:“山楂莲叶排骨汤。”   ☆、第49章   秦峥知道南蛮人往日生吃肉都是有的,饮食上从未在意,当下便道:“山楂酸甜可口,能生津止渴,若是入药,则归脾、胃、肝经,可消食化积、活血散瘀;莲叶味苦,性辛凉,可清暑利湿,升阳发散,祛瘀止血。大将军每日劳顿,费神劳心,这山楂莲叶排骨汤正可为大将军补补身体。”   一旁众人听着,都是极为惊奇,严嵩更是上前恭维道:“阿诺姑娘亲自洗手做羹汤,对大将军可谓是一片痴心啊!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姑娘巧手仁心,竟然懂医理知食性,实在是让严某佩服!”   高登摸了摸自己没胡子的下巴,斜眼看着秦峥,心道这个女人倒是有一手啊。   多湖想起往日这女人给自己夫人做的鸡汤,知道她是灶下能手,心里难免不喜,想着自从这女人跟着大将军,自己夫人倒是没鸡汤喝了。   高璋见秦峥如此,面上也带了笑意,便命秦峥将托盘放在案几上,亲手打开煲盖,结果打开之时,却闻到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那香味一闻便知经过了多少时辰熬炖而成的,把排骨中的最香的底味都从骨子里熬了出来,化在汤中。偏偏那香味里还夹着一点莲叶清香,使人对着肉香丝毫不腻,反而有清爽之感。一时之间,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望那肉汤望去,只见那白色缩口的瓷罐里,深色浓稠的汤汁中,有几块排骨斜斜搭在瓷罐圆口上,里面更有白色红色绿色的,远远望去并不知道是什么,只知很是好看。一时之间,每个人肠胃中的每一个馋虫都仿佛蠢蠢欲动,不由得小心翼翼咽了点口水。   秦峥见众人面上那神色,便知道他们已经走不动道了,当下道:“大将军,可否令张截取来碗筷,请各位与将军同享?”   高璋点头,命张截道:“还不速去?”   张截得令,努力收回盯着肉汤的眼睛,咕咚咽了一口口水,赶紧跑出去了。   片刻之后,张截已经回来,于是秦峥拿了木勺给每个人都分了一盏。   当下众人也不管那肉汤还是热的,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咽,片刻只听严嵩“哎呦”一声,竟然是烫了舌头。   众人嘲笑一番,少不得放缓了速度,也幸好这南蛮人皮厚肉粗,想来舌头也比常人耐热,很快也都吃了下去。   高璋身为大将军,倒是能遇美食而不乱,只那汤勺慢条斯理地品着,入口时,但觉得汤汁浓郁鲜美,浓郁肉香伴着缕缕清香,又有酸甜之感,实在是毕生不曾吃过的美味。   高璋眸中炙热,隔着众人望着一旁的秦峥,问道:“大炎女子个个如你一般擅烹饪,还是唯你得天独厚?”   秦峥答道:“阿诺乃祖传的厨艺。”   高璋笑了:“看来是独门技艺了。”说着时,他望着秦峥的目光带着几分欣赏以及自傲。   严嵩喝着汤,越发地夸赞起了秦峥,夸秦峥心灵手巧独门技艺堪称一绝,夸高璋有识人之能眼光独到。   高登喝完了汤,眸子便火辣辣起来,盯着秦峥,伸出舌头舔了舔碗,却是邪邪笑了一下:“好吃,可惜没吃够。”   秦峥肃目,并不看高登。   高璋见此,斥责高登道:“起来,站在这边。”在这营帐中,高璋是出征大将军,因此高登虽然为他王弟,依然不能不听,只得起来。一旁早有多湖让出了杌子,让高登坐下,自己站在一旁。   高璋指了指床上,对秦峥道:“你坐下,我们很快说完。”秦峥见此,只好自己坐在床上。   高璋抬眸,满目威严地扫了扫众人,顿时,众人心中一凛,将刚才吃肉汤的心都抛却了。   他低沉地开口:“明日开始拔营前去敦阳,各位有什么想法尽管道来。”   高登闻言,不说话了,只撇过头冷笑一声。   多湖却是实在,便皱眉道:“如今路放在落甲山越发得势了,如果此时不作铲除,他日恐怕后患无穷啊!”   高璋只看了多湖一眼,那一眼却是极为深沉难懂,然后他缓缓地开口道:“路放小儿,不足为患。倒是敦阳以北有大炎帝王坐镇密阳,实在为大患。要知道在诸多大炎人眼中,皇帝犹在,便不曾亡国。如今唯有把大炎皇帝灭了,大炎诸人这才能服膺于我南蛮,知道谁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这话一出,严嵩马上恭维道:“大将军雄才大略,所言极是!”   其他几位将军也纷纷点头说是,唯有高登,却忽然道:“大将军,之前我们曾商议,请申屠江前来,届时不费一兵一卒,大炎便可灭国,不知道大将军意下如何?”   高璋听此,却是冷扫了眼高登,道:“这种歪门邪道,我高璋却是不屑为之。”   高登闻言,脸色微变,不再说什么了。   当下场中气氛尴尬,一时之间又有一旁大将名左归的,提起道:“我们派出的细作打听到,如今路放正在派人私密寻找一人,这个时节,能让路放亲自寻找的人,想来极为重要。”   高璋听此,便问道:“什么人?”   这大将左归禀报道:“好像是一个叫秦峥的,其他的目前并未打听到。”   这话一出,原本正在床上把玩着那兽皮毯子边角的秦峥顿时停顿在那里了。   一旁的另一个大将叫由南的,听了不禁诧异地一声:“可巧了,我却打听到消息,凤凰城的何笑如今也派人打听一个人呢,也是叫秦峥!对,就是这个名字!”   这话一出,不光是别人,就是高璋都不由锁了眉头,思索半响,最后凝重地道:“此人想来必定是个关键人物,传令下去,派出各路细作,务必查到此人生平,并在他们之前将这人抓来。”   众位将军得令,齐声抱拳道了一声:“是”。   待到众位将军离开后,高璋见秦峥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眼神淡漠遥远,不由道:“你想什么呢?”   秦峥回过神,看了高璋一眼:“如今这砂锅煲起汤来总也不顺手,到底不是什么好东西。”   高璋自然知道她想的必然不是这砂锅。事实上她有时候虽然也对自己如寻常女子们说话,甚至会露出羞涩之状,高璋有时心中略动,可是事后忆起,依然明白,无论她作何情状,那眼眸里深处的一点漠然却自始至终不曾抹去。   高璋并没有拆穿秦峥的说法,他只在心里傲然一笑。不管她心里以前有何人何事,他既决心将她驯服,必然总有那么一日,她全心全意匍匐在他脚下,心甘情愿地任凭他的施为。   世上女子,无论何种模样性情,总归是女子。   是女子,便有那么一天,为一个男人伏低做小,解衣宽带,甚至,娇柔婉转,胯)下承欢。   而此时此刻的高璋,冷硬的面容却是反着呵护的温柔的,上前道:“你既喜欢,明日我让人寻一个上等的砂锅给你可好?”   秦峥点头:“好,若寻来,我便日日为你煲汤。”   高璋满意地点头,见秦峥发丝已经解开,只随便挽着,那发丝倒也柔顺,便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了下她的发。   秦峥对他笑了下。   等到夜里睡下后,秦峥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她往日在父亲督促下也曾熟读《食经》,深知食物相生相克之道。   甘草,甘草性味甘平,主要是补脾,清热,缓急,润肺,调和众药,而猪肉性平味甘,补肾滋阴,有润肠胃、生津液、补肾气、解热毒的功效。两者性能相悖,若是长期服用,自然极为不当。   今日一事,不过是小试牛刀。   ————————   多湖回到自己的营帐后,他的夫人正斜靠在床上,搂着怀中的娃儿轻轻哼哄,他牛高马大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待到那娃儿睡熟了后,这夫人将娃儿放在床侧一个提篮中,然后便躺在那里闭目养神,并没有看多湖一眼的意思。   多湖对此早已经习惯了,若是往日,他可能径自躺在床上了,可是今日,他却开口道:“路放在找一个人。”   多湖夫人乍听到这话,猛然抬头,看向多湖。   多湖早已知道她的反应,如今料中,却是心中极为不受用,只淡淡地道:“好像是一个叫秦峥的人。”   多湖夫人低头沉思片刻,她并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多湖叹了口气:“你可能也不知道吧,路放现在就在落甲山呢。”   多湖夫人此时却已经平静下来,只冷声道:“你也不必说了这些来诱我,我早已死心,从没想着去找他们。”   多湖苦笑一声道:“你是不敢去找吧。”   多湖夫人沉默一番,凄声道:“我是没脸去见他们了。”   多湖低头望着一旁提篮里兀自睡着的婴儿,那婴儿才出月子没多久,可是那容貌却像极了那人,不由喃喃地说:“我帮你把他送过去,然后你跟着我回南蛮,好不好?”   多湖夫人闻言,忽然像被什么惊到一样,突然起身,楼主那提篮,惊恐地望着多湖,愤恨地道:“你不许碰他,不许碰他!谁也不能带走他!”   多湖见到这番情景,越发心塞,只好上前软语安慰。多湖夫人两眼怔怔,却是不放开那提篮,只死死地盯着提篮中的婴儿。   ————————————————   第二日,大军拔营,开始陆续向敦阳方向进发。南蛮军中并不曾有携带家眷的经验,这次有多湖夫人以及秦峥随行,只能弄了一辆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让多湖夫人和秦峥乘坐。   这马车上倒也宽敞,里面五脏俱全,有悬挂的水囊,有放置食物以及杂物的立屉等,更在深处有一塌,可以小憩。秦峥自然将软榻让给了带孩子的多湖夫人,自己便坐在一旁的软凳上。   多湖夫人抱着儿子坐在软榻上,一直都不曾放手,两手握得很紧,仿佛怕人抢了去。   两个女人在马车的颠簸上缓缓前行,却是一直相对无言,也一直避免着眼神碰到。   车行了半日,那小娃到底是小,早已尿了,且又拉了一泡,于是多湖夫人开始为他解开襁褓,擦身体并更换尿布。就在这时,秦峥不经意间扫过那孩子,见那形貌,果然是大炎人的娃,并不是那南蛮人的种。   多湖夫人却是极为敏感的,感觉到了秦峥在看她的儿子,顿时如同护着小鸡的老母鸡一般,冷目相视:“你看什么?”   秦峥只好道:“我见这小娃实在可爱,忍不住多看一眼而已。”   ☆、第50章   多湖夫人将信将疑地看了秦峥一眼,兀自去帮小娃换尿布。   刚出月子的小孩,拉得黄色稀屎味道极其难闻,多湖夫人好不容易帮小娃换了尿布,正打算将手中那个尿布扔掉,可是怀中娃儿却哇哇大哭起来,踢着腿儿扑闪着小手哭个不停。   秦峥见此,只好默默地上前,拾起那尿布,打开马车的软帘,将尿布扔了出去。虽说她没沾到那尿布,不过身上也是一股子酸臭味。   多湖夫人面上有丝尴尬。   秦峥倒了一盏茶,递给多湖夫人。   多湖夫人看了眼秦峥,接过来,却没说话。   晚间时分,大军就地安营扎寨,四处炊烟升起。多湖夫人和秦峥便一起宿在马车上过夜。多湖夫人搂着儿子睡榻上,秦峥则拿了一块兽皮毯子在榻下睡。   安营之处是荒郊野外,此时躺在马车上,听着一旁小娃时不时的哼哧声,又有马车外的虫鸣声,一时之间秦峥竟然也难以安眠起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秦峥才迷迷糊糊地要入了梦乡,谁知道刚睡着没片刻,便听到那小娃儿呼哧呼哧的,时不时发出小猫儿一般的哭声。秦峥醒来,揉眼望过去,却见多湖夫人满脸担忧,神情焦虑地看着小娃儿。   秦峥起身,过去一看,只见小娃儿满脸通红。她皱眉道:“莫不是发烧了?”她记得路放当日便是这般情景。   多湖夫人摸着小娃儿额头,点头道:“是。”   秦峥疑惑:“那还不赶紧请人来救。”   多湖夫人道:“帮我取些水来,我给他擦拭下身子吧。”   秦峥一边取来了水,一边道:“总要请大夫的吧?”这军队里也是有大夫的,只不过南蛮人的医术,并不见得有多好就是了。   多湖夫人却冷声道:“南蛮人的大夫,未必肯给一个大炎的孩子治病。再说,便是多湖请了大夫来强他来治又能如何,一个月的娃儿,不能用药,这种急症,无非是生死由命罢了。”   一番话说的秦峥无言以对,当下只能尽心从旁协助,帮着多湖夫人将娃儿的身体翻转,小心地擦拭前胸后背以及手脚手心。   待擦拭过后,多湖夫人紧紧搂着那孩子,如同搂着一个心肝,一时之间又急忙地解开衣服,要喂那孩子吃奶,那孩子不吃,多湖夫人却愣是塞到他嘴里。小孩子得了奶头,嘴巴也一鼓一鼓地吃起来,不再哼唧了。   寻常人高热,最要紧的是多喝水,方能退热。这么小一个娃儿,根本喝不了水,只能拼命地喂奶了。但凡能喂得进去奶,总是有救的。多湖夫人凝视着孩子那安静无暇的脸颊,稍稍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秦峥,道:“谢谢你。”   这多湖夫人面容姣好,眉目间隐隐有英气,想来或许曾经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此时她这一声谢谢如此道来,却是极为诚恳。   当下秦峥心中好感大增,便冲她轻轻点头示意。   这一晚,小娃儿又哭了几次,每隔半个时辰,秦峥就协助多湖夫人帮娃儿擦拭一番,好不容易到了鸡叫的时刻,这孩子额头上热度总算褪去了一些,两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天明时分,多湖亲自来看望多湖夫人,待看到马车内的一番狼藉,顿时惊了。此时马车里有用湿了的各色汗巾,有洒泼的水,更有换下来的尿布,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多湖忙问:“这是怎么了?”   多湖夫人低着头,只用那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儿子,并不曾抬头。   反而是秦峥,答道:“孩子高热,忙了一夜。”   多湖闻言,顿时瞪向多湖夫人:“孩子既病了,为何不叫我?”   多湖夫人不言。   多湖无奈,皱着眉头郁郁地离开了。   片刻之后,多湖身后跟着大夫,并拿了一些酒和药来,大夫诊脉一番,说不过是略感风寒,小孩子扛过去就好,然后开了一些退热去火的草药。   秦峥被多湖赶下了马车,于是这天,多湖就在马车上陪着多湖夫人一起照顾小娃。   被赶下马车的秦峥,只好去找高璋。   高璋眸中闪着兴味的笑,命属下牵来一匹马:“会骑马吗?”   秦峥道:“会一点儿。”   高璋挑眉,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想来她一个普通人家女儿,怎么就会骑马。   秦峥道:“以前家里有一匹马,拉米面杂物用的。”   高璋点头,道:“这是战马,性情不同于家中养的马,你上去要小心些。”   秦峥自然答应。   于是当日,秦峥就跟在高璋身后,骑着马随着大军行走。   南蛮军向来烧杀掠夺的,此时南蛮大军已经占领这片土地大半年了,想来此时他们已经失了那份烧杀的兴致,毕竟这块土地呆久了,便觉得是自己的,在自己地盘上老是干强盗的事儿,他们也腻歪了。   可是呢,有时候缺点什么物事啊吃食啊,手下的将士习惯了伸手向人抢,一时之间这个毛病却也改不了。于是一路上,鸡飞狗跳的,小股卒队出去打个秋风抢点东西那是时常有的。   老百姓们固然是怕了他们的,大多数都乖乖把他们所要的东西双手奉上,只求军爷们饶过一命。可是也有那不知趣的,那不甘心的,那家里所剩无几还要被抢走救命粮食的,总是要反抗一下。这一反抗,便不知道结果了多少人性命。   秦峥跟着高璋,原本是看不到的,这一日因挂念多湖夫人的娃儿,便特意落下来等着后面跟随的马车,待看过这娃儿如今已经大好后,总算放了心。她骑着马快走几步打算追上前面的高璋,谁知道却恰好见到一辆马车恰好冲了这队伍,那赶马车的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家,见了这队伍唬得跟什么似的,在那里筛糠一般要赶着车快走。可是偏偏那马不听使唤,竟然犟在那里。却就在这时,一个将士上前,不由分说,一个枪杆子捅过去,将那老人插肉串一般捅死在那里。就有其他将士上前,纷纷将马车上的东西一抢而光。其实马车也不过是些粮食并花布而已。   秦峥见此,不由皱眉,望着那杀人的队卒冰冷异常,眸子里甚至有憎恶之感。   高璋恰好回来找秦峥,见到这幕,也察觉到了秦峥之憎恶,面上极为不悦,阴声道:“我南蛮军向来如此,所到之处,尽数杀之,千里不留人迹。你今日既然成为我的女人,便不要给我添堵,让我平添不快!”   秦峥低头不言。   晚间吃饭,秦峥只吃自己的,不曾对高璋言语,高璋也不曾搭理秦峥。待到吃完,就地睡下,秦峥却是睁着双目难以安眠。待到过了子时,她默然转首看过去,却见微微鼾声中,高璋闭眸睡得好沉。夜色中,只能看到他朦胧侧影。   他的鼻梁挺阔,唇部线条粗犷勾勒,黑发散在脸颊边,睡得真叫一个沉。   秦峥小心地抬腿,缓缓将手放在小腿处,那里的绑腿上,一直藏着一把匕首。匕首薄若蝉翼,外面只抱着一层牛皮状的刀鞘,绑在腿上如若无物。当日离开小村庄前去镇子里抓药,她身上所带不多,却只有一些银两以及这个匕首。后来将银两给了卒队队长,这把匕首却是从不敢离身,一直藏在绑腿之中。   往日之时,她不是没想过半夜给他一刀,只是那时候总察觉到他这人看似熟睡,却总是有种警醒之感,所以不敢轻易行事。   如今,她胸臆间有一股热血在冲荡,脑中竟然只有一个执念:杀了他。   她小心地,尽量无声地抽出那把匕首在手,然后抬起手,将匕首对准他的胸口处。   闭上眼,轻轻咬牙,她这一刀就要下去。   她力气极大,一刀下去,应该是没问题的。   可是就在她要用力往下刺去之时,忽然,高璋喃喃地不知道说着什么,然后一个翻身,一只脚竟然踏在了她的腿上。   秦峥脸色铁青地看着身边那个犹自打酣的人,皱眉良久,最终还是再次悄悄地将匕首插到了绑腿中,然后,一把将这人的脚推走。   高璋猛然惊醒,睁开双眼,盯着她道:“发生什么事了?”那目光阴沉难测。   秦峥闭眸,淡声道:“不知道。”   高璋语气怪异:“好,既然没事,那就睡去吧。”   这一夜,秦峥自然不曾睡去。她瞪着双眼看着夜空,脑中却是回旋起许许多多的事。   第二日,高璋见她眼底发黑,关切地道:“你怎么了?莫不是也生病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他倒像是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秦峥摇头:“不必。”   于是此事就此揭过。   不过此后一路行军过去,秦峥倒是再也没见过对老百姓的烧杀掠夺。后来她曾试探着问张截,张截却道:“难道姑娘不知道吗,将军前几日已经下令,说大炎国土皆是我等国土,大炎百姓就是我等百姓,从此后再也不许抢劫杀戮无辜平民了。”   可是秦峥自这件事,却越发知道高璋心思之深沉,并非自己能够参透的。如今之下唯有装乖卖巧,偶尔作出一点笑来。   ☆、第51章   这一日傍晚时分,正是中午时分,南蛮大军行在路上。此时周围百姓都知道南蛮大军从此后,早已经都躲开了。高璋正骑着马行在众人之中,却忽然从右方密林中有冷箭放出来。一旁人忙成人性盾牌保护大将军高璋,可是那箭来得急猛,竟还真有一支射入高璋左胸处。高璋中箭,却是屹立不倒,犹如森罗一般阴声命道:“将此人拿下!”   一时早有人一拥而上,将那放箭之处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层自有弓箭手指着那处林子,严阵以待,而里面则是有一对精兵,成包围之势往那林子靠近,待进去了,又有箭射出,精兵见此,看准位置,一扑而上。   一顿混乱后,将那放箭人抓住,却是一个精壮黑脸的汉子,眼中都是仇恨的怒火,嘴里骂咧咧地骂着高璋。却原来这人是昔日左统将军手下之人,家中亲眷被南蛮军杀了,愤恨难平,仗着自己有些武艺便要来暗杀高璋。如今放了几支冷箭,便被人抓住。   高璋黑眸射出寒光,薄唇微笑,露出白牙,命道:“将这个人手脚割下,挂在树上示众!我要让天下人看到,谁敢动我高璋,便是这般下场!”   南蛮军听了这令,便上前一刀下去,果然将手脚砍下,用绳子绑成个人肉粽子挂在树上,那血犹自往下嘀嗒。   秦峥见此,垂眸,并不多言。   高璋却是走过来,牵着秦峥的手,刚才还阴冷森寒的眉目此时换成了笑意,握着秦峥的手道:“怎么不说话?”   秦峥抬头看过去,却见那眸中隐隐竟然有柔情缱绻,当下压下心事,扶住他道:“你受伤了。”低首看去,他右胸犹自插着一把箭,微微颤动。   高璋却低笑:“不过是中箭罢了,不碍事!”   真说着间,军中大夫已经被人叫了来,自然为高璋疗伤拔箭,秦峥则从一旁看着。待见那箭拔出,又流了血,高璋纵然说着不在乎,脸色也苍白起来,当下她低声道:“我素日最会做补汤,待进城后,必为你好好炖汤补养身体,如何?”   高璋闻言点头,捏着她的手道:“极好。”   接下来几日,虽是在行旅之中,秦峥也偶为高璋炖汤,高璋喝过汤后,自然连连夸赞。只是这么几日下去,胸口箭伤并不见好,反而有化脓之趋势。又匆忙叫了大夫,也看不出所以然,只说万万不可劳累沾水,并特意嘱托了好生补养。听了秦峥所做的补汤,倒也点头,说就该如此。   高璋对于自己的伤势并不在意,只说往日受伤多了,早已家常便饭。   于是大军继续前行,这一日来到了敦阳城。进城前,高璋指着那城门,语气中不无自傲:“这个城门,是我亲自用箭攻破的。”   城门打开,南蛮大军只派了一万大军进城,其余驻扎在城门外十里之处,可是饶是如此,那一万大军浩浩荡荡走了半日的功夫还没全部进城。   高璋翻身下马,亲自牵着秦峥的手,道:“走,随我上城门去观看。”   秦峥却是不愿意去的,道:“我在下面看看就好。”   高璋看了秦峥一眼,却也不勉强,当下自己上了城楼。上城楼之时,因抬腿弯腰牵动了胸部伤口,他的身形顿了一顿。   秦峥微微眯眸,望着他略显艰难地上了城楼,这才将目光收回,看向这敦阳街道。只见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干净如初,一旁几十年长成的弯脖子老树正在春日的风沙中慢慢要发出芽儿,颜色是如此的嫩绿。街道两旁的店铺,胆战心惊地开了张,有小二哥肩膀上搭着半旧的汗巾,硬着头皮开始吆喝,那眼睛却是死死盯着鱼贯而过的大军的。一旁有百姓悄悄地看着热闹,却并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这座古城,仿佛已经忘记了昔日用鲜血染就的颜色,正小心翼翼地开始绽放它往日的神采。   秦峥站在一处,低头看着那因为太过久远而发黑的青石板,定定地望着,想从那青石板缝隙里看出什么,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她茫茫然地抬起头来,骤然之间,却见中午温煦的阳光下,有个人巍然立于城楼之上。黑发桀骜飞扬,战袍铮铮反射着点点光芒。   距离这么远,她看不清楚他脸上神情,却隐隐可感到那磅礴气势,威严凛冽。   在暖暖日阳下,秦峥却凭空感到一股森寒阴冷的杀气,让周围几十丈内尽皆冰冻,让这个青天白日的世间凭空变成了暗黑阎罗之地。   秦峥紧紧握住手,五指成拳,在袖子下微微颤抖。   片刻之后,高璋从城楼迈下,牵着她的手,搂着她亲自上马。   马背上,他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耳畔,他俯就下身子,低声问:“刚才怎么了,傻傻的站在那里?”   秦峥笑了下:“没,我只是看你站在城楼上的样子。”   高璋闻言,却是大笑,笑声让他的胸膛起伏颤动。他笑声停顿,不着痕迹地捂住胸口处,笑望着秦峥,语气却带着几分亲昵:“怎么,看我站在城楼上,你想起什么?”   秦峥摇头:“没想什么。”   高璋想起适才站在城楼上,俯视着这芸芸众生,想着这个数百年的大炎古城即将被自己踏在脚下的情景,他心情是极为好的,不由道:“秦峥,你且看着,这个敦阳城将匍匐在我高璋脚下,这个大炎也将匍匐在我高璋脚下——”他停顿了下,压低声音,不容置疑地道:“这个天下,也将匍匐在我高璋脚下。”   秦峥在马背上艰难回首,看进高璋的眸子,却见那眸子里不曾掩饰的勃勃雄心,矢志吞噬天下的果敢气势。   秦峥默默地垂下眼睑。   秦峥只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小人物,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是有些自私的,从来只看自己前方那方寸之地。面对生灵涂炭国土沦陷,她心里想的不过是找到母亲,最为出格的想法也不过是豁出去了为父亲报个仇而已。   可是此时此刻,竟然有那么一股国仇家恨的慷慨情怀在自己心中激荡,难以压抑。她又想起路放,那个她视同手足的男人,他虽不说,可是她却知道,路放心中自有雄鹰万里之志。   无论是那点莫名而发的国仇家恨之感,抑或者是父亲惨死的血仇,还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的意气之勇,这些都让她越发在心里下定了一个决心。   ————————   高璋在众多侍卫属下的拥护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敦阳城的宫殿大门前。自从大炎皇帝逃跑之后,这里已经荒废了许久。几人高的朱漆宫门斑驳落寞,上面的铜钉仿佛也都失去了颜色,不远处侍立着的威武雄壮的石狮子也看着有几分萧瑟。   高璋望着这一切,眼眸中却是热切的,他挽起秦峥的手,驾马进入,意气风发。   进入皇宫内院时,已是晚间。   当日皇帝出逃之时,仅仅带了一众亲卫以及两个女人,一个是自己最宠爱的妃子,也就是从臣子孟南庭那里抢来的萧贵妃,另一个则是自己最珍爱的妹妹云若公主。除了宫中这两位女子外,其他的后宫三千,多少妃子贵人以及各色宫人都被滞留在了宫中。后来南蛮军攻入,这群人惊惶无措中当了俘虏。   当时高璋便已经将许多的貌美女子分别赏赐给了手下众人,又将众多宫女随意发配给军中之人为奴,任凭他们的践踏。据说南蛮军进宫三日,后宫一片荒0淫之声。   如今秦峥跟随高璋回到这宫中,却见偌大一个皇宫,却是静寂无声,抬眼望去时,多少宫阁楼台,多少亭台水榭,在火把照耀下闪闪发光的金黄色的琉璃瓦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宫殿昔日的辉煌。   高璋属下自去寻了一处早已经打扫整齐的宫殿,请了高璋去住下。高璋挽了秦峥的手,前去歇息。一时之间自然有前朝宫女侍奉,那些宫女看着秦峥的眼睛竟然是羡慕不已的。   看着秦峥安顿好后,高璋却是另外有事的,刚刚来到此地,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安顿,便随着属下离开。   秦峥在宫女的服侍洗了一个热水澡,便请她们都退下了。自己伸了一个懒腰,身上却是疲惫了,便躺在床上准备歇息。   这个寝殿很大,房梁是用檀木做的,屋顶上有云纹图样,繁琐复杂,四周墙上镶嵌了夜明珠,一旁的帘幕是用珍珠做成的,寝殿内还有数个柱子,都是金色的。   自己躺着的这床很大,看起来有几尺宽,木头散发着淡淡清香,一旁挂着的帐子也是极尽繁琐。   秦峥长这么大,第一次在这样的地方睡觉,一时却是睡不着的,脑中思绪翻腾,想起种种事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月影西沉时,她眼皮发沉,将将便要睡去时,却听到隐隐脚步声。   在这么空旷无人的寝殿里,这脚步声却是有种诡异之感。   她睁开眼看去,是高璋回来了。   此时的高璋已经脱下战袍,只穿了一件青袍,他见秦峥醒来,便撩起袍子兀自坐在床边,带来一阵春寒之气。   高璋见秦峥在那锦被中露着巴掌大的脸儿,睁着古井般平静无波的眼儿望着自己,不由笑了,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入手只觉得温腻柔软,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些舍不得放开,低声道:“怎么还没睡?”   秦峥只望着他,却是不说话的。   高璋又道:“你今日神情极为萧瑟,怎么了?”   秦峥在枕头上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小时候我家也在敦阳城住过的。”   高璋倒是没想到,挑眉“哦”了声,问道:“后来呢?”   秦峥垂下眸子,淡声道:“后来,我们离开这里,去凤凰城了。”   她抬起眼,定定地看进他的眸子深处:“再后来,我父亲死了,被人杀死了。”   她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平静,仿佛在淡淡地叙说着一个事实而已,而她,却是与事情无关的所在。   高璋闻言皱眉:“是谁杀死了你的父亲?”   秦峥动了动唇,艰涩地道:“那个人……很强大,我不是他的对手。”   高璋眸中闪过一丝怜惜:“没关系,我会替你为你父亲报仇的。”   秦峥眼睫微颤:“报仇?”   高璋肯定地点头:“是啊。”   他站起身,凛然坚定,戾气四溢:“为人子女者,一切皆来自父母。父母被人杀害,子女自然要为其报仇雪恨!”   说到这里,他眸子中有一丝狠厉煞气:“当年我母亲惨死之时,我还没出世,不过等到我七岁之时,知道了谁人害死母亲,我便一个个将他们杀死,然后将他们的尸体喂给兀鹰吃。”   这话听得秦峥眸子睁大了几分。   什么叫……母亲惨死之时,我还没出世……   高璋回过头,语气转缓,望着秦峥道:“你既为我的女人,你的杀父之仇便是我的。他日我定为你报这血海深仇,要那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不堪悔恨交加!”   秦峥眸中有一丝感动:“谢谢你,大将军。”   高璋摸着秦峥的眉,越发放柔了声音:“不要叫我大将军,叫我的名字。”   秦峥从善如流:“高璋。”   高璋很满意地点头。   秦峥打蛇随棍上:“高璋,这几日你的箭伤迟迟不好,汤药一直在吃,竟然并不见好转。我想着如今来了敦阳,这里食材好,我设法为你做些补汤,或许能强健身子。也恰好这几日还不曾见过多湖的夫人,不知道她的娃儿如何了,回头炖了汤,倒是正好为她送去一些,让她也补补身子。你意下如何?”   高璋审视着这榻上女子,却见她眉目间虽依然有冷漠之气,可却仿佛隐隐有丝恋眷。   他心喜,忙道:“好。”   秦峥又道:“明日我想出去采买一些食材,可以吗?”   高璋点头:“当然可以。”   秦峥歪头看了高璋一眼,又道:“那我可以……”   高璋打断她的话:“阿诺,什么都可以。”   秦峥点头:“好,我只是想说,我想去看看以前的家。”   ☆、第52章   小街青巷,街道上的青石板上长满了苔藓,地上有各色杂物,凌乱不堪,两旁树木偶有几棵树在战火中烧焦,也偶有房屋倒塌,只是无人修缮。两边街道都挂着牌打着旗子,有的是陈记酒家,有的是宋家粮店等。   段青抬脚走进这个巷子,却见不过数月的功夫,这巷子早已不复往日,许多店铺早已更换了名牌,许多房屋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有些明明是去年才盖上的青砖瓦房,如今却沉淀着岁月的尘灰。   不过是数月的功夫,怎地却像是过了好多年。   抑或者是记忆有误,抑或者是战火是如此的摧残着这里的一切么。   段青有一刻的慌乱,可是却不忍去想。   她一步步地往前走,近乡情更怯,她每一脚都仿佛踩在云端。   来到熟悉的青衣巷二十三号院,站定了,望过去,那里却是早已倒塌,连门框都一副烧焦了的样子。在这杂石横砾中,有早已脱了颜色的红缎子大花半遮半掩的脏污,也不知道曾发生了何等变故。   段青默默立了许久,这周围却无人烟。战时不知道多少人亡去,她便是想找个打听的人竟然也难。   却恰在此时,有一老翁提着一串炸糕经过,见了这巷子里有人,忙低着头匆匆走过,到仿佛是见到鬼一般。   段青叫住老翁,唤道:“老伯,敢问可知道这里的人家哪里去了?”   老翁见她语气和善,听声音又仿若是个女流之辈,便住了脚,答道:“这哪里能知道呢,无非不是被南蛮人杀了,就是逃走了。”   逃走了?   段青忽略了前半段,直接问老翁:“这能逃到哪里去呢?”   老翁心里记挂着孙子哭着要吃炸年糕,若不是如此,怎么会这个时节出来上街呢,当下不耐烦地答道:“还能去哪里,无非是凤凰城罢了!这天底下除了那里,还有个安宁的地儿吗!”   段青听了,倒是眼前一亮。   想起往日在军营中所见,来自凤凰城,一人饭庄的坛子菜……   她眸子里忽然燃起了浓烈的希望,精神也为之一振,弯腰谢过老伯,转首迈步离开。   这老伯看了看她背影,想着一个妇道人家,这兵荒马乱的,难不成竟然要去凤凰城?老伯叹了一口气,这世道,谁也不容易啊。   老伯想起孙子,便忙回家去,谁知道回了家,把炸年糕给了孙子,孙子一看,却是哭了:“这年糕,怎么没糖呢!”   儿媳妇见此,忙要伸手打儿子:“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你知道外面乱得很么,你爷爷上街给你买年糕,你却……”   老伯忙拦住儿媳妇的手,拍了拍孙子娇嫩的小脸蛋:“罢了,罢了,爷爷这就去给你买糖来。”说着不顾儿媳妇拦阻,就出门去了。   谁知道这次又路过那院落,却见这里又立着一个女子。   乍看和刚才那个女子很像,再细看时,模样却是不同的,衣服也不同。   老伯叹息:“怎地一日来了这么两个!”   秦峥立在自家宅院前,脑中回忆的是一幕幕幼时的情景。娘早早地不在了,爹一个人将她拉扯大,又要顾着家中铺子的买卖混口饭吃,是多么的不容易。小时候的自己也是顽皮,经常在外面如男孩子一般打架生事,又不知道让爹操心了多少。   好不容易自己大了些,学堂上了几年书,些许认得些字,便在家里帮着铺子的买卖。再长大些,日子也好过了,媒婆说了隔壁巷子的卫衡。卫衡是和秦峥打小儿一块长大的,知根知底,人长的好,书读的好,买卖也是会做,对秦峥上心,也愿意以后一起侍奉两家老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亲家了,于是便定了亲。   她的生活原本是一望知底的清澈,是放眼便能展望的幸福平稳。可是如今这一切,却被这场战乱抨得四分五裂,一片狼藉,恰如这地上横生的瓦砾,断裂的房梁,脏污的喜花。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转身,一步步往外走,走出这再也无法回去的过往,走出着永生无法再现的幸福。   ————————————————   秦峥刚走出巷子,神情失魂落魄。却忽然之间,身子被一个人猛地一拉,口鼻也被捂住,就重新将她拖进巷子里一处被废弃宅院的门槛下。   那个人放开秦峥,抱拳道:“敢问可是秦公子……”话音刚落,他又忙改正:“秦姑娘?”   秦峥拍拍身上的灰,面无表情地道:“你是谁?”   那个人长了络腮胡子,两目迥然,观她神态,其实心里已经认定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当下越发恭敬地拜道:“在下慕容楠,受我家少爷之名,前来寻找秦姑娘。”末了他恭敬地补充道:“我家少爷乃路家九少爷,如今落脚落甲山。”   秦峥面不改色,转首就走:“不认识。”这话说得干脆利索。   慕容楠没想到这个,苦笑道:“少爷说了,若是你不信,便告知你,当日多亏田鼠有灵,才活得性命。”   田鼠有灵,想来是指的当日两个人去田鼠洞里挖落花生的事了,这也只有自己和路放知道了。   慕容楠从旁观察秦峥神色,见她顿了一下,便知道这必然是了,道:“少爷一直很担心你,便在路家军中选取了三位高手,分几个方向寻找秦姑娘。属下因缘巧合,发现姑娘就在高璋身边,一直不敢确认姑娘身份,也就不敢贸然相见。今日总算确认了姑娘就是少爷要找的人,这才冒昧出来。”   其实应该是,慕容楠还真以为要找的秦峥是个男人,虽说看着高璋身边那位姑娘像极了少爷要找的人,可是却不敢相信。后来见这姑娘来这里悼念,又早已打听清楚这里是秦家往日的住处,这才确认的。   谁知道秦峥却皱眉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让开路,不要妨碍我,不然我就喊人了。”   慕容楠见此,无法,只好道:“姑娘,你若要找我,请到泗水街的旺家酒楼找掌柜即可。”   秦峥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根本不曾搭理他。   慕容楠摸摸鼻子,心道少爷怎地这么挂心一个如此冷情的姑娘,况且这姑娘看起来根本是高璋的女人啊。   ————————   秦峥离开青衣巷,来到集市,采买了自己要买的东西后,便重新进宫去了。她行走间偶尔能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跟随,想来也是,高璋怎么可能放心自己一个人出来呢。   回到宫中,那种身后被跟随的不舒适感总算散去了。宫中南蛮军是认得她的,见她回来,忙帮着开门,她径自骑马去了自己如今住的宫殿。   此时高璋还在和几位将军议事,不知道为何,自从他来到都城后,反而比以前更忙了。连自己见到他的时候都很少了。秦峥径自寻到了灶房,却见虽然这只是宫殿中开小灶的小厨房,却也比她往日所见厨房都要宽敞。   她今日要给高璋做的是一荤一素一汤,分别是萝卜炖羊肉,地黄煎,人参鸡汤。她还买了一只老龟,晚上则要给高璋做炖龟汤,这都是大补的食材。   这时候张截忙不迭地跑了过来,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把他支走后自己出了宫,弄得自己好生一番找。他跑过来厨房这边,守在门口再也不肯走,再三表示要帮着秦峥来做饭。   秦峥无奈,只好继续请他烧火。   当下秦峥开始切洗打整,无论是清洗切垛还是煎煮,每一个步骤,她都有意无意地让张截看个明白。   待到萝卜羊肉咕嘟嘟地炖在锅里,龟汤也用文火慢慢炖上,而那地黄也煎好了,她干脆洗洗手道:“你在这里守着,回头做好了,便端到我的寝殿。”   张截连忙道一声是。   秦峥关门离开,眸子泛过一丝冷意,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离开后,难免这张截要挨个地试试这菜的。   回到寝殿,刚一步入殿中,她却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她并不是什么耳聪目明的练武之人,可是天生自有一股异于常人的直觉,当下便命人关上大门,并斥退了左右守卫,然后低声道:“谁?”   秦峥话音刚落,便见一个人影飘乎乎地从房梁落下。   这人却是极为熟悉的,单言。   单言面色一如往日的略显苍白,可是精神竟然还好,背后背着一个包袱,圆滚滚的。   秦峥挽唇笑了:“单言,你还活着,真好。”   当日他受了重伤,就那么被她仍在一个农户,又没什么好药,竟然能活了下来,也是难得。   单言也笑了:“当日那个王老伯人是极好的,用你给他留下的几两银子为我买药补身子,并且一直照顾着我,我便活了过来。”   秦峥看向他的身后:“难为你了,还没忘记我的砂锅。”   单言道:“这对你想来是极为重要的。”   秦峥笑道:“只可惜,我还是要和我的砂锅分别一段时间。”   单言望着秦峥:“秦掌柜,你应该知道,当日我是奉凤凰城城主之名,前来保护你。后来保护不利,是我的错。如今城主要我务必将你安全带回凤凰城,以使我将功赎罪。”   ☆、第53章   秦峥道:“那实在对不起了,你暂时没有办法将功赎罪了。”她嘴里说着对不起,可是脸上却是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   单言皱眉:“你要留在高璋身边?”   秦峥点头:“是的。”   单言深深望着秦峥:“为什么?”   秦峥却是笑了:“这需要为什么吗?留在高璋身边有什么不好吗?”   单言一时无言,清俊的面有一丝绷紧,削薄的唇微微抿起。   秦峥却开始赶客了:“没其他事儿,你走吧。”   单言笔直的身姿却是不同,皱眉凝视着面无表情的秦峥,终于艰涩地开口道:“你……你喜欢他?”   他,自然指的是高璋。   秦峥闻言,摸摸下巴,眉目间流露出深思之意:“喜欢不喜欢什么的,我真是没想过呢……”   单言听到这话,紧锁的眉微微松开。   可是秦峥却又补充道:“不过他的身子看着真是养眼儿,比你强多了。”   单言陡然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秦峥,他面上涌现出红色,半响终于咬牙道:“秦峥!你……”   这也太过分了吧!   秦峥耸耸肩,坚决送客:“你走吧。”   单言眸中有片刻的迷惘之色,不过却是转瞬即逝,他点头,以他特有的清冷音质道:“我会再回来的找你的。”   秦峥望着飞也似的消失的身影,面上却是有沉思之色。   其实她何尝不曾怀疑过单言,可是如今逗他一逗,却感觉又是不像。单言功夫虽然是极好,但到底心思还是单纯,以何笑那个老狐狸,若是真要派人来暗算她,断不至于派个这种的来。   她躺在大床上,四仰八叉,脑中却是静静地思索着这一切。如果不是单言,那又是谁呢,回忆起十里铺的各色人等,可疑的似乎也就王老伯一家,秦三婶一家,以及自己身边的托雷路放包姑等。   王老伯一家是自己父亲当年的至交好友,这个是做不得假的,可是母亲木簪的线索却是来自于他的儿子王大郎。秦三婶一家一看便知道是普通的市井人家,可是却又是最可能拿到母亲的木簪那种物事的。而托雷呢,托雷为人性情豪迈决然不像做出这种事的人,可是其实他出现在自己身边当了店里的伙计这事本身就透着蹊跷,还有当日被人追杀时他喊出的那句话。包姑年纪幼,暂时不去想,剩下就是路放了。   路放嘛……秦峥眸里泛出一丝暖意。别说路放并没有什么疑点是害自己的人,便是有一千个一万个疑点,自己又怎么可能不信路放呢?   秦峥脑中千思万绪,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不再去想了,干脆翻身一跃而起,来到灶下,去看那菜是否好了。刚进灶房,便闻到炖得稀烂的萝卜羊肉的香味。张截见她回来,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忙上前道:“想来已经好了,姑娘要不要尝尝?”   秦峥打开,用这宫里的银箸子夹了一块萝卜,却是没夹住,那萝卜早已成泥了。她很满意地去夹一块羊肉,吹着热气尝了一口,羊肉选的是最鲜嫩的小羊仔,原本不需要怎么烹制,便有自然的羊肉香,怎么做怎么好吃的。如今她只稍作处理,去掉了腥膻,混入了萝卜清香,香嫩鲜滑又丝毫不会让人感到腻歪。她又掀开另一个砂锅,看了看人参鸡汤,鸡汤的味道依然十分醇厚。当下她满意地命令道:“多湖夫人才出月子没多久,又奶着小娃儿,正需要补身体,把这人参鸡汤盛一碗给她端去,便说是我让送过去的。”   张截见此,当然听令而行。   她看着张截脸上还挂着几点黑灰,混合着汗水,真是如同唱戏的一般,便笑着打趣道:“今日你也辛苦了,这地黄煎便送你一些尝尝。”   张截听了,忙摇头:“罢了,罢了,这是姑娘为将军准备的,我怎敢吃呢。”   秦峥沉下脸,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这地黄煎我也不爱吃,可是给多湖夫人吃又不合适,这么多你家将军也吃不了,你不要,难不成是要让我做的菜白白浪费吗?”   她这么一个略显瘦弱的女子,只这么语气一沉,隐约间竟然有几分将军平日里不怒而威的气派,只看的张截越发冒汗,只好道:“是,是,姑娘说的是,我受了就是。”   当下秦峥又拿一个小碟子盛了一些地黄煎给张截,这才将其余菜都放在碗碟中,又小心地放在食盒里。估摸着高璋也该回来了,便亲自提了食盒回寝殿去。   回到寝殿时,高璋却是已经等在那里了,沉着个脸,看她回来很是不悦,连看都不曾看她。   秦峥将食盒放在他面上案上,淡声道:“谁惹了你生气,倒把脸色给我看。”   高璋瞄了眼那食盒,道:“这是什么?”   秦峥眸里泛出些许冷意。她又不是傻瓜,何尝不知道张截自然会把自己一举一动报告给高璋,可是这人却在这里故作不知。   不过当下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道:“想着你近日实在辛苦,饭吃不好不说,连觉都睡不好,偏偏身上带着伤,所以做了些菜给你补身体。”她也如高璋一般轻蔑地瞄了高璋一眼:“不过看你这气色,倒是不必补了,不如我这就倒了去吧。”说着就要起身提着那食盒倒了去。   高璋伸出有力的大手,覆盖住她的手,眸子里带了笑意:“不许倒掉。”   高璋微微凑近了她几分:“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赶紧拿出来!”这些日子,她的好厨艺早已让他再吃不下其他了。   秦峥莞尔一笑,打开食盒,一样一样的摆出来:“萝卜炖羊肉,地黄煎,人参鸡汤,正好一荤一素一汤。”   食盒一打开,高璋便觉诱人香气扑鼻而来,当下不觉食指大动,他也确实是饿了,便拿起箸子要吃。   秦峥从旁笑望着他吃。   高璋抬头间,只觉得秦峥唇边一抹笑意,犹如青山之旁一缕雾气,为青山之巍峨秀美凭空增添几分妩媚。   他心间一动,低哑地道:“谢谢你,阿诺。”   秦峥托腮一旁,柔声道:“你若喜欢,我以后日日为你做。”   高璋听着这“日日为你做”,原本举箸的手不觉停下,望着眼前女子,认真地道:“你不是哄我开心的吧?”   秦峥挑眉,眸中有不满之色:“我何必哄你开心?”   高璋放下箸子,坐到秦峥身边,抱着她,温声道:“还从没有人这么用心为我做饭。”   秦峥只觉得一股富有侵略性的男子气息萦绕着自己,心里皱眉,面上便不再说话。   高璋却是不曾注意到,他搂着她道:“阿诺,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挨过饿,受过冻,也曾被人打骂凌辱,真的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   秦峥眉间泛起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高璋抚着秦峥的眉眼,苦笑一声道:“我娘不是父王的妃子,只不过是一个乡野女子,和父王一夜露水之后,怀了我。可惜她为此遭受他人不齿,种种迫害排挤之下,就那么惨死街头。母亲被一卷蒲席拉入荒地中时,别人发现草席中有动静,才发现在这拖动之中,我已经被产下。”   秦峥万没想到高璋竟然有这般凄惨身世,当下望着他的目光中有淡淡的怜悯,那怜悯里甚至带着很薄的一点温柔。可是便是这点温柔之意,却已经让高璋感动不已。他心里明白,眼前女子不同于普通女子,她是别样的冷漠冷清,因为此,那点温柔越发难得。   高璋不觉情动,搂着秦峥,炙热的唇便落在她耳边,又沿着耳边情不自禁地来到颊边,来到唇侧,就在他的唇要碰上她的时,秦峥却是微一侧脸,躲了开来。   高璋面上有一刻的失落,低声道:“你不喜欢吗?”   秦峥脸颊绯红:“不管喜欢如何,可是我们大炎儿女,总不会这样的?”   高璋不解:“大炎儿女,会怎样?”   秦峥挣脱了他,站起身,背对着他,语气中仿佛带着一分不自然:“若是好人家的女儿,总不至于如此和男子亲近的。不过如今总不比以前,你若是喜欢,我也就随你了。”   这话说的高璋心热,顿时明白过来,当下铿锵有力地道:“你放心,你若不喜,我绝不强你,只慢慢等着便是。等到这边战事稍缓,我便去函向父王请旨娶你。”   秦峥垂眸,却是不言。   高璋见秦峥并没有反对,心中很是高兴,当下上前,拉了秦峥的手,两个人挨着坐下,一起吃饭。高璋当下只觉得这菜这汤都越发美味了,待吃着时,却见秦峥只一味的爱吃那萝卜炖羊肉,间或吃点地黄煎,便问:“怎么不吃其他?”   秦峥笑道:“今日并不饿,只爱这点沾了羊肉的萝卜味,倒是很好。你多吃些,我辛苦做的,不要浪费了。”   高璋点头:“好。”   待吃完饭后,高璋一拍手,却见寝殿门被打开,两溜儿十六个绝色宫女各自捧着一个托盘,如鱼雁一般走进来。这些宫女原本的身份不一,有的只是宫女,有的是宫中有封号的美人儿,也有的甚至是到了嫔位的。不过高璋辖制之下,可不曾管那些,只管以年龄分类,随意将那些看着顺眼的拉了过来当宫女侍候自己和秦峥,平日里也干些粗活儿。   此时秦峥见着这一溜儿十六个人托了一盘东西进来,不禁皱眉:“这是干什么?”   高璋挥手示意,那十六个宫女将托盘的东西放置在榻旁案几上,然后便侍立在一旁。   他笑望着秦峥道:“今日对宫中库房做了清点,发现这狗皇帝着实搜刮了不少好东西。我随意挑选了一些看着不错的,给你拿来,看你喜欢哪个便留下。若是都不喜欢,明日再去看看。”库房里的各色宝物真是清点三天三夜都清点不完,大部分都堆积在那里。   秦峥打开其中一个上面的黄帕,却见是一副耀眼的红珊瑚头面,饶是秦峥不懂,可是一看之下便觉得那珊瑚红得透彻可人,让人不禁想伸手把玩一番。她又掀开另一个黄帕,下面却是绫罗,都是柔滑的料子,颜色花纹很耀眼,应该是极好的,只可惜秦峥这土包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好。   秦峥回首望着高璋:“这些都要给我?”   高璋点头:“看你是否喜欢。”   秦峥皱眉:“可是我不爱戴这些啊,这些衣服也穿着不自在。”如今虽然她是女子身份,不过只是用一个木簪将头发随意挽起,身上也只着一件最普通的靛青色布裙,清淡自然。   高璋上前,摸了摸她清秀的脸,笑道:“你如果不喜欢,就都放回去吧。不过明儿却是要请人给你做几件裙子。自我入宫以来,一直忙着,还不曾设宴庆功呢。”   他这意思,庆功宴却是要让她也去了。   秦峥微点头:“好,这个倒是可以。”   吃完了晚饭,原本高璋应该是继续去前殿与属下议事的,可是今日寝殿中的味道是如此的温暖,他竟然舍不得离开,便干脆命人将来往函件都拿到寝殿中来审阅。   秦峥斜靠在案几一旁的榻上,甚是无聊。原来高璋那本行军布阵笔记早已翻过一遍,看无可看,只好随手拿了一本这宫中角落的什么花间集的书在那里翻看。   高璋认真地翻阅着各地军报以及来往信函,秦峥就着那夜明珠的光芒看过去,却见这男人俊美的脸在那夜明珠的照耀下映衬得越发立体,鼻梁很是挺阔,眉毛犹如那刀裁出来的一般,那唇也是唇线分明,下巴和腮边有点发青的胡子渣,却丝毫不显得潦倒,反而有粗犷的男人味儿。右耳的幽珠并不因为夜明珠的光泽而显得黯淡,却是越发深幽,为高璋添上几分异族气息。   高璋抬眸,笑望着秦峥:“看我作甚?”   秦峥瞬间脸红,扭过脸去,硬声道:“谁在看你!”   高璋招手:“过来。”   秦峥:“干什么?”   高璋笑道:“给我捏捏背。”   秦峥不情愿地放下手中书,起身走过来给高璋捏背。   感觉到背上力道,高璋很满意地闷哼一声:“真舒服。”   秦峥低哼一声。   秦峥一边捏着背,一边随意将目光扫到案几上,看到那函件时,眉毛却是顿时皱起。   那函件内容一时看不清楚,可是那字体她却是认得的。   平日里包姑记账,总有字不认得,有时候托雷便帮着记。托雷得字体潦草疏懒,肥厚地在纸上扭着,仿佛一只大肥虫一般。平日里没少被包姑嘲笑是青虫字。如今这案几上摆着的,正是托雷特有的青虫字。   托雷吗?   秦峥眸中闪过无奈,真得竟然是他?   可是即使如此,托雷又怎么会和高璋有勾结呢?   高璋仿佛感觉到秦峥的心不在焉,挑眉道:“想什么呢?”   秦峥平声道:“没什么,累了而已。”   高璋闻此,便道:“既如此,你早些歇息吧。”   秦峥乐的自己去睡大觉,便顺水而行,洗洗自己歇了,而这高璋却是忙到很晚才休息。   到了第二日,高璋一早便走了,秦峥自己用过早膳,便见有高璋派来的御用裁缝前来为自己量尺寸,她也只好当个木头人任凭人量。   量完衣衫,她又开始忙着为高璋洗手做羹肴,身后依然跟着张截这个尾巴。做完了羹汤,她想着要给多湖夫人送去,又想起许久不曾见过多湖夫人,便要亲自过去看看。   多湖被安置在距离高璋不远的一处宫殿,如今宫内乱得很,也不曾立什么规矩,于是秦峥干脆命张截取了马来,自己骑上,却让张截替自己提着八宝食盒过去。   待到了多湖所在的宫苑中,她穿过抱壁游廊,沿着花径一路过去,却见到有声音传来,再看过时,却见是严嵩正和多湖夫人说话。只见这严嵩带着笑,眯着眼儿,不知道对多湖夫人说着什么,那多湖夫人听着大怒,柳眉倒竖,两眼圆睁,厉声斥责严嵩道:“你若要说什么,但只去说就是了。若是想以此来要挟我,却是不必!如你这般蝇营狗苟之辈,倒是以后离我远些,要不然——”多湖夫人咬着银齿,眸子里却是射出痛恨的火来,仿佛要将严嵩撕碎。   严嵩却是不惧的,嘿嘿一笑,斜眼看着多湖夫人道:“要不然又如何?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少奶奶啊,如今你可是投奔敌军的二嫁夫人,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多湖夫人怀中犹自抱着一个襁褓,此时听的这话,脸色煞白,眸子里越发射出冰箭。   严嵩见此,越发得意,正要再说,却见秦峥走来,淡淡地望着二人,他并不敢得罪秦峥,忙上前陪笑着,然后便退下了。   秦峥听的刚才一番话,对多湖夫人昔日的身份越发疑心,当下将八宝食盒递上。多湖夫人尚且没有从刚才的忿恨中反省过来,只呆呆地低头望着襁褓中的婴儿。   秦峥看过去时,见那婴儿眉眼已然舒展开来,睡着的眼线长长的,眉毛挺浓,小唇儿嫣红,又生得粉粉嫩嫩,倒是好看,当下便道:“越发生得好看了,起了名字没有?”   闻听这话,多湖夫人面上转而黯然,摇头道:“不曾。”   秦峥挑眉:“哦,有个小名也是好的。”   多湖夫人淡道:“小名儿如今唤作望儿。”   秦峥道:“这个名字不错。”   多湖夫人搂着怀中儿子,却是不再说话了。   秦峥见此,只好接过张截手中八宝食盒,递上道:“我今日熬得鸡汤,给你送来,补补身子。”   多湖夫人躬身谢过秦峥,这才命宫女接过那食盒:“姑娘的鸡汤,很是好喝,倒是让我想起以前。”   秦峥挑眉笑,等着多湖夫人说下文。   可是多湖夫人却是不说了。   秦峥无奈,两个人相对两无言,都不是会攀谈的人,立了一会儿,只好也走了。   ☆、第54章   自从秦峥开始为高璋做羹肴之后,从此便一日不曾停歇,每日里必要亲手为高璋准备一日三餐,每一餐都是亲力亲为,精心挑选食材,亲手烹制。这消息传出,也有高璋手下大将知道了这事,便嚷着要来蹭饭。他们自从喝过秦峥的排骨汤后,便再也不能忘记,只一心记挂着那味道。   高璋很是得意,大部分时候是要吃独食,不舍的与他们分享的。但是有时候他将这些属下招来寝殿中议事,这议事完了,便要用膳,于是他会格外施恩让他们也吃上秦峥做的饭菜。这群人每每都吃得杯盘干净,一点不剩。   这样日子久了,高璋属下一干人等对秦峥是格外看重,纷纷起哄高璋早日娶了秦峥,高璋却是望着秦峥但笑不语。这群人中,自然也有持反对态度的,那便是副将多湖,以及高璋的王弟高登。   多湖是根本不曾信任过秦峥,他时常将张截叫来一番盘问,只可惜未曾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只得命他越发好生监视秦峥。而高登呢,则是摸着下巴喝着唇齿留香的羹汤,不住眼地盯着秦峥瞧。   秦峥暗自冷笑,等到大家退去时,对高璋道:“我看高登对我不安好心。”   高璋道:“他敢!”声音虽然淡,却是不怒而威,眸中便浮现阴沉沉的色彩。   秦峥也不是要他信,只是铺垫一下而已,当下略过不提,随口问起道:“今日我听你们提起秦峥,这个人抓到了没?”   高璋闻言,顿时皱眉:“这群人真是无用,至今连个消息都没有。”   秦峥耸肩:“或许不过是个路放何笑等的旧人罢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高璋却摇头,面色布满了疑虑:“不,这个人必定非同小可,竟然使得何笑和路放都在寻找。”   秦峥挑挑眉:“那倒是,看来还是应该寻人。”   高璋一边翻看着各路军报与信函,一边道:“虽然不曾抓到人,不过到底是知道一些线索了。”   啊?什么线索?   高璋皱眉,拿起笔来批阅着什么:“据说这个秦峥也是个厨子,往日里总是背着一个包袱,包袱里装着一个砂锅。”   秦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听着,倒是和我是同行呢。”   高璋点头:“嗯,是。不过那个秦峥是个男子,听闻生的一般。”秦峥,这么一个峥嵘的名字,怎么也该是个男人的。   秦峥皱眉:“这个人和路放还是好友?”   高璋放下手中笔,道:“是。”   秦峥开始想了:“路放这个人,听闻也是有些本事的,若是让他势力大起来,怕是一个麻烦。你为何不先趁着他如今羽翼未丰将他打压了下去?”   高璋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起身捏了捏秦峥的脸颊,道:“这你就不懂了。”   秦峥低哼一声,躲开他的手:“我怎么不懂了?”   高璋停下笑来,意味深长地道:“你以为,凭着我高璋手下千军万马,怎地如今还未曾彻底灭了大炎?”   秦峥茫然摇头。   高璋慨然负手而立,望着窗棂外沉沉月色:“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若是我这么快打杀了路放,那这偌大的大炎土地上,还有谁人是我高璋对手?又有哪个能成为我南蛮王上的心头患?”   秦峥倒真是未曾想过这个,不由低头默然。   高璋转首,道:“更何况,路放这个人实在是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堪为我高璋之对手。这样的人,若是早早地将他掐死在萌芽之时,那以后,我高璋岂不是太过孤单。”他话音说到最后,却是语气转为低沉落寞。   秦峥皱眉道:“当日鬼斧山一战,世人只道你为大炎众军联盟气势吓到从而受了蒙蔽,胆怯退战,可是谁人知道,你竟有如此深谋远虑。”   高璋却猛道:“有一个人,总是知道的,那便是路放本人。”   这个人,因为知道了这个,才有恃无恐吧,所以才亲手布下了这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局,而他也只好顺势钻了进去。   ————————   日子又过了月余,高璋所提到的庆功宴却是一直未曾举办,却原来他如今忽然派了高登和多湖前去密阳攻打大炎皇帝。多湖和高登却也无意将皇上赶尽杀绝,只是戏弄猫儿一般,左一下右一下,将个密阳城围起来,一会儿退一会儿进的,弄得皇上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于是这皇帝发出诏书昭告天下,请求各路将军增援,可是各路将军却仿佛没听到了一般,齐齐不曾动弹,便是有派人去的,或者残兵老将支应而已,或者去了那里远远驻扎在外观望,一时之间,大炎皇帝叫苦不迭。   而与此同时,坐镇都城敦阳宫中的高璋身体却是偶有不适。他是练武之人,虽受了那箭伤,可是后来拖延了那么些时日,到底是痊愈了。他平日里身体强健,从未有过什么毛病,如今倒是时有伤风。秦峥见此,颇为心疼,认为一切都是因为他太过忙碌之故。高璋也没多想,便每日里越发起早来练武,强健身体。秦峥便也越发的炖了补汤给高璋喝,高璋喝了几日,仿佛好了,感叹秦峥到底是对自己有心,又提起南蛮王已经答应他和秦峥婚事的事儿,只等这边事情一了,便回去南蛮成亲。   秦峥忙着越发炖补汤,可是望着高璋额间的暗淡之色,她明白,高璋的身体底子从此是不行了。上次箭伤,她多做手脚,虽最后伤好,可是却大伤元气。要知道这越是平日身体强健之人,一旦身体不适,那便是犹如长堤溃塌一般,下场不可收拾。   就在秦峥每日忙碌烧火的时候,高璋却忽然告诉她一个消息。   “还记得那个秦峥吗,抓着了。”高璋咳嗽着,不经意地说起这事儿。   秦峥顿时诧异地皱起了眉头,幸好高璋背着她不曾看到,当下她用着平静的语气道:“抓住了?人在哪儿?”说着时,便为高璋递上了一盏茶水。   高璋放下手中案卷,一边品茶一边道:“就在天牢里关着,我正命严嵩审讯此人。”严嵩同为大炎人,颇为懂得大炎各般酷刑,用他来审,最是妙了。   秦峥不动声色地道:“这秦峥到底是什么人啊?”   高璋听了,却是笑了,道:“我也不知道,等着问问严嵩吧。”   秦峥借机道:“既然他也是厨子,和我是同行,我倒是有了几分好奇,不如我们就去看看,如何?正巧我这在宫中憋闷难受。”   高璋想想也是,道:“好,既如此,用过午膳,我便和你同去。”   当下两个人便随意闲聊,好不容易到了午膳时间,用过了之后,便骑马前去天牢。   天牢老外把守着南蛮军,防守得犹如铁桶一般,高璋牵了秦峥的手穿过长长的石廊,越往里走去越是阴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个台阶,拾阶而下,却见里面那才是真正的阴暗潮湿,石缝里甚至布满了青苔,空气中带着一股发霉的潮湿,掺杂着血腥的味道。   秦峥步入这牢房时,便见那牢房里墙上挂着一个人,四肢都用铁链和铁栓禁锢在墙上,身上只穿了一条裤子,却已经是血染了个半红,胸膛上都是各色伤痕,有鞭痕有烙印,脸上也是毫无血色。头发披散下来,混着汗水和血黏在他伤痕累累的肩头。   虽然这人已经被折磨成如此模样,可是秦峥却还是一眼认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单言。   秦峥望了眼高璋:“这是个厨子?”   高璋原本也没想到不过半日功夫,人怎么就打成这样,这也就罢了,偏偏这个狼狈的样子还被秦峥看到,当下他淡淡扫了眼一旁的严嵩,严嵩顿时心里忐忑起来,低下了头。   高璋只好道:“想来应该是个厨子,他身上也确实是背着一个砂锅的。”   秦峥高高挑起眉来:“什么砂锅,拿来我看。”   严嵩以为自己又是哪里让高璋不满了,正低下头反思,此时听到秦峥说这个,忙要讨好,便赶紧命人取来了砂锅。   秦峥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最后终于点头道:“真是一口好锅。此锅想来并不是出自常人之手,而是昔日大师欧阳自在亲手铸下吧,若是用此锅煲汤,味道应是极好的。”   高璋见此,便道:“你既喜欢,收着便是。”   秦峥抬眼,颇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真的吗?”   高璋点头:“自然是的。你要什么,我什么时候不允过。”   秦峥面上现出欢喜,谢过了高璋。   而就在这时候,那个昏死过去的单言却忽然睁开了眸子,勉力望着秦峥方向看过来。   两个人四目有片刻的相对,不过很快都各自移开。   单言又重新无力地低下了头。   高璋却是不打算让秦峥继续呆在这里了,毕竟面对着那么一个半赤着身子遍体鳞伤的人,秦峥显然也没心情探讨下煲汤之道,于是便要带着秦峥离开。   秦峥无奈,只好抱着那个砂锅,跟着离开。   当日晚上,她便没再提这单言,只对着砂锅进行研究。高璋见她喜欢这个,倒很是满意,又道:“等早日从这人口中得了消息,便放他出来陪你玩。”   秦峥想起得了消息用的手段,不寒而栗,摇头道:“罢了,那人我也没什么兴趣。”   她心里却是想到了慕容楠,她是不是可以设法让慕容楠去当帮手来救单言呢?   第二日,她便打算去泗水街的旺家酒楼,设法联系上慕容楠,不过刚过菜市口,便听的那边传来锣鼓之声,很是热闹,又听人提起什么抓了一个秦峥挂在那里,便只好赶紧去看看。到了那里才发现,果然,单言被吊在菜市口正中央,如同一个布袋一般。   秦峥不由握拳,感情这严嵩逼供不成,竟然要等着人来救单言,然后来人自投罗网?   秦峥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弃了联系慕容楠,转首回宫去了。   回到宫中,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高登和多湖竟然班师回了都城,高璋要举办宴席来为他们接风。   高登见了秦峥后,眸子里神色不定,忽然笑了下道:“没想到不过月余,我家六王兄便亏空了身子,这果然是红颜祸水啊。”   多湖闻言,从旁呸了一声,道:“什么红颜祸水,她算哪门子红颜!”就长得那副模样,连他家夫人一半都不如吧。   高璋听闻这两个人的话,眸中流露出不悦,立马逐客道:“给我出去。”   高登望了眼秦峥,别有深意,多湖却是看都不看秦峥一眼。   待到两个人出去,高璋便鼓掌,片刻功夫,几个宫女鱼贯而入,送来了一个托盘,上面却是衣裙钗环等物:“这是御用裁缝特意为你量身定做的,你试试,看看是否喜欢,明日里的大宴便穿上吧。”   秦峥点头,径自进了更衣室换上衣服,又在宫女的服侍下戴上了那些繁琐物事。   待到秦峥从内室走出时,高璋双眸顿时迸射出炙热亮色。   此时的秦峥,身着束腰的金丝缠枝玫瑰的素色席地长裙,裙摆用银色的闪线绣着缠枝的曼陀罗花,裙领处是两条雪色织锦细带交叉挂颈的样式,这么一袭长裙,将她身形衬得高挑宜人。此时宫人为她挽了堕马髻,因着这挽起的发髻,优美修长的颈便露在人前,衬出几分高贵明艳。   她这张脸,偏生又是眉眼分明,鼻耸如山,此时只稍做修饰,淡妆一抹,便是如高山流水一般清丽瑰美。她行动间,无丝毫女儿气息,却并不显的粗鲁,反而自有一派大气清迈之感。   高璋眸子越发炽热,口中低低喃道:“当日我高璋何等慧眼,竟挖出你这般珠玉。”   秦峥对着铜镜看了看,却是不解,拧眉道:“你到底看些什么?”   高璋不答,只挽起她手里,低声道:“世间女子,唯有阿诺堪配我高璋。今生今世,我若得你为后,再不做它想。”   ☆、第55章   却说路放,自从那日在福来客栈与秦峥擦肩而过后,便极为不悦,脸上是旁人都能看出来的郁郁寡欢,便是路一龙这么粗心的人都感觉了出来,自那之后,他越发对秦峥不满。他私底下和路一虎商量,想着秦峥一个男子,自家少爷如此将他放在心上,这可算怎么回事呢。如今路家正统就剩下九少爷这么一根独苗苗,可不能让少爷沾染上不良嗜好从此绝了后啊。   也恰在此时,恰好正定将军之女,也就是路放的表妹苏盼来到了鬼斧山。苏盼生性豪爽,也是沙场上拼杀惯了的,和路一龙等也都是熟识。那一日鬼斧山大战,这苏盼端得是一代巾帼,举着大刀拼在前头,手起刀落好不利索,着实砍了几个南蛮人。   而这位表小姐的心意,路一龙等人哪里能不知道呢。以前的时候,他们也是时常对表小姐开个玩笑啥的,这表小姐也不曾恼过。后来还是少爷和夏家小姐订了婚事,才把这个玩笑给断了,从此没人敢提。   如今路一龙也知道,那个夏明月小姐抛弃了少爷,嫁给别人了,这样的女人啊,做了寡妇那是活该,路一龙是恨不得上前再踹上一脚给少爷出气的,谁让她不为少爷守着呢!   不过呢,没了夏明月,这位苏盼表小姐也是不错的,若是她能嫁给了少爷,那是再好不过了,亲上加亲,况且他们从此便多了一个能征善战的主母,多么一桩美事啊。   路一龙把这事和路一虎路一豹等商量了一下,几个兄弟是举手赞同,纷纷表示应该好生撮合表小姐和路放。   苏盼很快便看出路一龙几个人的意思,心中暗喜,于是越发殷切地对待路放,只可惜路放总是对她淡淡的。倒也不是冷漠,对她还是有着关切之情的,可是那关切里总觉得隔了一层,让苏盼感到还不够。   苏盼自然也将那个传说中的秦峥好生打探了一番,最后听说是个男人的时候,大吃一惊,好几天的时间里看着路放的眼睛带了异样。这下子路一龙几个人急了,又怕苏盼嫌弃了自家少爷,又恼苏盼对自家少爷还是不够一往情深。   这苏盼异样了几日后,终于还是想开了。管他心里有谁,左右她心里是有他的,只要她加倍的对他好,他总是记得的。况且如今爹爹也在扩张兵马,假以时日,也是要成气候的,这表哥就算不顾忌其他,也该想着爹爹的情面啊。这苏盼表小姐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如今天下各家中的小姐,竟然没有一个是比自己适合表哥的,顿时她心里吃了一个定心丸。   而就在这时,却恰好,大家心心挂念的坛子菜终于被做了出来。大家对路放的手艺实在是没有信心,毕竟,他当了十几年的侯门贵公子,难不成几个月功夫便能腌出一手好菜吗?   待到那几百坛子的路菜做了出来,大家揭开坛子的那一霎那,闻了闻,却都没闻到什么香味。路一龙心狠狠一沉,见着大家面面相觑的神情,便以着一种风萧萧系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然,走上去,拿着一个箸子道:“我来尝吧。”   身后多少人,暗自庆幸了一番,同时对于路一龙身先士卒勇于尝试少爷做出的菜的勇猛精神和忠肝义胆表示了衷心的敬佩。   路一龙尝了一箸子在嘴里,默默咀嚼,却是不说话了,偌大一个男人,呆呆地蹲在那里。   众人为他捏了一把汗,看吧,难吃得都说不出来话了。   谁知下一刻,路一龙却是起身,上前就要抱住路放,痛哭流涕。   路放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路一龙握着路一豹的肩膀,感动欣慰:“少爷的菜,真好吃!”   啊?   路一豹上前试探着尝了一嘴儿,神情陡然开朗,连连点头道:“确实好吃,确实好吃!”虽然依然比不过当日秦家路菜的香味,可是这味道,也确实极好了!   众人一听,哗然,纷纷拿起箸子要上前,一时之间,场面有些混乱……   苏盼转首望着路放笑,敬佩之情溢于言表,她低声温柔地道:“放哥哥,没想到你今日竟然连菜都不会腌了。我以后也要学,你教教我。”   路放正想着,自己作为一个将军,总不能以后转为属下众位将士腌菜吧,正要找一个传人,如今苏盼正好碰了上来,便道:“极好,我明日就教你。”   苏盼大喜,抱着路放胳膊亲昵地道:“放哥哥,我一定好好学,争取早日为咱们众位将士做出好吃的菜来。”   自那日后,苏盼便开始跟着路放学做这坛子菜,她先做了一坛子来试水,可是打开之后,众人欣喜一尝,却是个个失望。苏盼见此,几乎要哭了,路一龙过来安慰:“也不是人人都能一下子做出这么好吃的菜来的。你也不好和少爷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少爷那么天资聪颖,一学就会。”在安慰苏盼的时候,他还顺便将自己少爷再拎出来夸了一通。   苏盼听了路一龙的话,想想也是,哪可能一次就成呢,于是她再接再厉,重新开始做菜。又买了各种菜谱来翻阅,仔细的研究,一时之间,竟然连缠着路放的功夫都少了,只把那心扑在做坛子菜上。   这一日,路放正带领众位属下一切讨论发兵前去密阳解皇帝之困的事儿。这兵是不能不发的,不然怕是会被有心人利用,成为众矢之的。如今鬼斧山有兵马六万,派出去多少呢,一群人商议后,决定还是派出五万去,留下一万来守城。至于这五万派出去后,到底要不要真正解帝王之围,那就要见机行事了。   刚刚讨论完毕,路一龙欢天喜地表示:“咱们吃饭吧!”自从有了路放做的坛子菜来下饭,他的饭量凭空好了许多,每到吃饭时分就雀跃不已,每吃几口都要夸赞几声少爷,把别人弄得耳朵生茧烦闷不已,他是犹自不知为何再也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作伴吃饭。   却就在这时,慕容楠的消息传来了,路放看了看那信函,眉头皱紧,脸色暗沉,愣是一句话都没说,收起信函进了自己屋。   路一龙顿时觉得那喷香的坛子菜也没有什么吸引力了,他来回踱步,和诸葛铭商议:“少爷这是怎么了,看着好生难过的样子!”   诸葛铭悠哉悠哉地道:“还能如何,肯定是秦峥有消息了呗。”   提起秦峥,路一龙就来气,他想起那一日在福来客栈的事件后,自家少爷沉闷的样子,不由得心疼万分:“这个秦峥,实在可恨!”   诸葛铭扇着扇子:“怎么可恨啊?”   路一龙开始控诉:“我何曾见过少爷这么挂心一个人,就因为没有和他遇上,便郁郁寡欢,如今更是为他担心得饭都吃不下了!”   诸葛铭白了他一眼:“人家愿意,关你什么事,这咸吃萝卜淡操心的。”   路一龙悲愤不已:“那是咱家少爷啊!”   诸葛铭叹息:“就因为是咱家少爷,所以这事你管不着。”   路一龙唇动了几下,却是说不出话来,是的,他是管不着,可是他不平啊。就秦峥那品性,和少爷简直是云泥之别,怎么少爷竟然将他放在了眼里呢?   就在这时,路放却从屋中出来了,穿的一身干练,见了这二人,吩咐道:“挑两个轻功好的,随我去敦阳。”   路一龙一听这话,大惊:“不行啊,少爷,不是之前才商量着,密阳告急,咱不能坐视不理,必须前去救密阳吗?”   诸葛铭听了也是皱眉:“虽说这事咱原本也不上心,可是如今各路人马都已经开到密阳去了,若是咱们不去,也是不好。”   路放却是淡声吩咐道:“你们先带人前去密阳,我绕路敦阳后,自然会快马加鞭追上你们。”   可是,大军前行,主将不在,这行吗?   少爷可是一向视大家如兄弟,这关键时刻,怎么就做出抛弃兄弟而去看那个秦峥的想法呢,路一龙有那么一刻感到心塞,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了:“都怪那个秦峥不好!这个蓝颜祸水!”   诸葛铭挑眉,问路放道:“少爷打算如何?”   路放淡声道:“自然是救她出来。”   诸葛铭起身,颇为不敢苟同:“秦峥如今就在高璋身边,高璋此人极为机警,若是少爷贸然行事,怕是会惊动了高璋,少爷将陷于危险之中!”   路放撩袍迈出门去,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我自会小心。”   ☆、第56章   路放带了诸葛铭为他精选出来的二人,这二人也是兄弟,一个名为连峪,一个名为连岗,都是精通武艺轻功的。其实当日路放曾拜在隐士高人名下学习武艺,老将军路鹏飞也曾抽调属下精兵,有那愿意练习武艺的,便也要跟着学习。   要知道这武艺之道和沙场征战之武艺却有不同。这武艺之道,讲究的是招式精妙,有人几十年功夫,也许就花费在一把剑上了。而沙场征战,于个人武艺上多为演习枪法等。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沙场之上哪里容许那什么精妙剑招来往啊,不过是拼的马技以及长长的杆枪。再往上走,便是骑射,以及排兵布阵演练,更是一动不如一静了。   当日老将军属下却有几个愿意修习武艺的,这连峪和连岗便是例子。这二人因为生得比他人矮小,剑法武艺虽然并不精通,可是轻功之术却是极好,便是比起有天纵奇才之称的路家九少爷,也并不差几分。   如今路放带了这两个人,却是知道诸葛铭深意的。此次前去,不为其他,专为踏入深宫之中见一见秦峥,有这二人陪同最好了。左右若是真被发现,动起手来,便是带去多少高手怕是也无用的。   路放当下带了这二人,一路策马奔驰,用了一日功夫,便入了敦阳城。现如今这敦阳城门倒是管的不严,他们又是早有准备,很容易便混了进去。   谁知道一进城门,还未来得及和慕容楠联系,就在茶楼里听到消息,说是路放的至交好友秦峥被吊在菜市口,眼看着就要没气了。   连峪和连岗二人听到这话,心中各自一惊,却看自家少爷时,却见少爷一口茶竟然忘记咽下去,只在喉咙里呛着。   他们忙低声呼:“少爷!”   路放反应过来,忙吐出茶来,当下只觉一颗心仿佛被人活生生踩了一脚般,痛得不能自已。   二人此时看过去时,却见少爷脸色白如纸,端茶盏的手竟然在抖。   这是从未见过的,俱是心内一慌,自家向来大敌当前不曾变了颜色的少爷,怎么如此神色。连峪是兄长,到底稳重一些,忙上前,拍住少爷肩膀,低声道:“少爷,此事不知真假,慕容楠也未曾提及此事,我们前去看看再做计议才是。”   这提醒了路放,或许那消息并不真切,当下他抱了一线希望,忙起身,飞一般的就要去菜市口去看。   连峪连岗赶紧付了茶钱,匆忙跟上。   到了这菜市口,却见这里围观之人并不多,想来应是已经挂了两日,众人看热闹的心已经淡去了。   路放走到那菜市口,一时竟几乎不敢去看,心神恍惚间,只见那里高高挂着一个人,垂头丧面,黑发披散,遍体鳞伤,好不狼狈。   连峪连岗唯恐引起人注意,忙不动声色地问路放:“少爷可看清楚了,那上面的人是否秦峥?”   路放凝神望定了去,虽看不真切容貌,可是那体型,分明是个男人,并不是秦峥。等下他心中一松,脸色稍稍缓和。偏此时冷风一吹,他背脊透心凉,这才发现,刚才片刻之间,他已经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往日历经了多少险难,又多少征战,却不曾如今日这般惊吓不已。   当下心内发苦,想着那秦峥,她心里还不知道是否有自己,自己何时何日才能将这一番情意让她知道?   连峪观察自家少爷脸色,知道那上面挂着的人并不是秦峥,这才放下心了,悄无声息的拉着路放离开此地,免得引起周围人怀疑。   回到客栈,连峪自去联系慕容楠,路放此时放下心来,却是想起,那个挂着的男人并不是别个,而是自己见过的,当日在福来客栈城外,有人驾着马车载了秦峥与他背道而去。这挂着的男人,便是当日驾马之人。   这下子路放不免心中惊疑,为何此人会被当做秦峥挂在这里?秦峥现在是否安全?   他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疑惑,可是百转千回之间,却到底想起一件事:高璋既然命人将这个男人挂在这里,显然还不知道秦峥是女儿身的事情,那么秦峥现在到底应该没出什么意外。   正想着,连峪已经带了慕容楠匆忙赶来,慕容楠进屋之后,掩了屋门,这才上前跪拜了路放。   路放抬手,命他起来,将秦峥一事细细禀来。   慕容楠只好将自己所见禀报,不过对于为何单言被人抓起来误做秦峥一事,他也莫名。   路放听完,目中有深思之色:“如今秦峥正在宫中高璋身边?”   作为一个在场之中除了路放唯一知道秦峥是个女人的人,慕容楠不太明白路放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含糊地道:“是,今晚宫中举行夜宴,南蛮各路大将都要参席,秦峥也会参加。”   路放点头,却是道:“极好。”   慕容楠越发不明白了,极好吗?他是何等精明之人,自然明白这个秦峥怕就是自家将军的心头所爱,这心头所爱被放在敌人身边当禁0奴,还要陪着参加夜宴,将军真的觉得好?   路放却已经是做了决定:“今晚我会入宫,见一见她。”   慕容楠忙道:“不可,将军,我正有另外一事要禀报!”   路放命道:“讲。”   慕容楠禀道:“今晚参加夜宴之人,竟有高登和多湖二人,这二人分明应该带兵围困密阳,不知道为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敦阳,这其中怕是有诈。”   路放起身,俯首皱眉深思。   却就在这时,门外的连岗忽然敲门,进来后,却是军中诸葛铭先生派人送来加急信函,务必请将军亲启。路放打开那信函一看,脸色微变,半响低声道:“竟然连西野的人都惊动了么……”   在场几人并不敢看那信函,可是看自家将军脸色,以及那喃喃低语,知道事情必然是大大不妙。   原来这西野之人,素习武斗,民风彪悍,然而几百年来,少有参与到中原之地的征战,一直守在祖宗留下的那块地上游牧。可是近年来,西野也是连年灾荒,境况一年不如一年,近年来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大炎以及凤凰城,那托雷便是一例。   可是如今,西野军却也参与了这如今的混战之中,而且来势凶猛,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将路家军的五万后路生生截住,前有南蛮军,后有西野迫击,前后动弹不能。   那送信之人跪拜在地,紧声道:“诸葛先生道,此事十万紧急,请将军务必放下一切,迅速赶回军中,主持大局!”   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路放。   路放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心中却是惊涛骇浪,思绪难平。   他知道属下那几万人马也许是这个大炎最后的希望,也是他自己全部希望之寄托,更知道那五万精兵对自己是何等的信任和依仗,那就是自己的手足自己的命脉。无论如何,他是不能辜负了他们的。   在几个人殷切的等待下,路放终于是下了决心:“我只需耽误半柱香时间,去宫中看她一眼,便赶回去。”   慕容楠闻此,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何尝不担心将军会为了那一抹红颜置五万大军于不顾,可是此时此刻,根本不曾有他说话的余地。一则他的身份低微,二则若是劝将军速度离开,便是劝将军弃了那秦峥。慕容楠到底是不忍心。   如今将军能够自己想通,以大事为先,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其他几个人虽然不知道秦峥是女儿身,可也都松了一口气。   当下事情紧急,便不及筹谋,路放换了一身紧身夜行衣,便要前去宫中,连峪连岗二人稍作商议,决定由连峪跟随将军进宫,见机行事。   此时的敦阳宫中处处都是南蛮军,又只是将将掌灯时分,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这时候进宫自然是危险重重,可是连峪知道这将军迷了心窍,也只好顾不得那么许多。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进了宫后,路放倒是熟门熟路,说到底这是他往日时常进来面圣的宫殿,于是不多时便寻到了举办夜宴的太行殿旁。   他悄无声息地沿着回廊顶壁如同壁虎一般滑行,到了回廊尽处,纵身一跃,飞入花丛之中。万幸此时已经早春,花丛也是枝叶繁茂,可是稍作遮掩。   左右看着无人时,他来到太行殿檐廊,小心前行。连峪见此,也忙跟上。   就在此时,那檐廊下出现一个女子,怀中抱了一个襁褓,倒看着是一个婴儿。身后则是跟着数个姿容卓绝的宫女。   一时之间,路放却觉得那女子行走间举止颇为眼熟,倒像极了自家那个亡去的三嫂。待细看,可是那女子穿着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外面又罩了一顶白貂的雪帽,裹得严严实实,看不真切脸面。   片刻功夫,那女子已经走出檐廊,拾阶而下,又穿过绕廊,从一处角门拐弯而去,不见了踪迹。   连峪见路放望定那女人不住眼,便低声问道:“将军,这是何人?你可是认识?”   路放摇头:“看举止倒是眼熟,但只是怎么会是她呢。”   他家三嫂,一代巾帼,嫉恶如仇,刚烈果敢,怎地会出现在这南蛮军之中。况且这女子举止虽有几分像三嫂,可是到底体型以及走姿却是不同的。   路放当下掠过不提,径自拔地飞起,往那太行殿大殿的屋檐之上而去。   这时候的路放自然不知道,但凡妇女生产,便犹如浑身关节移位,这满身的骨骼自然会有些变化。纵然产后会有所恢复,但到底回不到以前,是以这走姿体型便有变化。也因为这个,他事后想起来此事,便感到十分遗恨,若是当时的他多一分留心,自己的三嫂岂不是少受许多苦楚。   只可惜这都是后话了,此时的路放,矫健地飞上屋顶,小心地揭开琉璃瓦,望着大殿中情景。   殿中已经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正中虎皮椅上,坐着二人,其中一个自然是他往日所熟知的南蛮首领高璋,而另一个……他移眼望去。   其实是极为熟悉的人,曾经同榻而眠,曾经互抱取暖,曾经同饮一壶水,同吃一锅饭,同喝一杯酒,相濡以沫,生死相依。这世间,若说有那么一个人,能够与他心意相通,只一个神色,便知道他的意思,不需多言,便明白他的心思,那个人便不能是别人,只能是秦峥。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曾见过她穿女装打扮起来,竟然是如此的模样。   这时候的秦峥,一袭简洁素衣,发髻高高挽起,稍作淡妆,正襟危坐于虎皮椅上,眉眼淡漠,神色平静,仿佛于这太行殿的一世繁华完全置身事外一般。   可是没有人能忽略她。   她就如同高空之中的一轮孤月,明亮皎洁,光华如练,将这莺莺舞女,将这铮铮众将,都映成了漫天星斗,不能夺她一丝一毫的清芒;又如高川流水,冷峻险秀,孤峰独立于万仞之上,凡尘莫望。   一时之间,路放竟然不能移开眼来,只定定望着大殿中那女子。   连峪从旁,隐约可见殿中情景,可是他却不知道殿中哪个是秦峥,只望见那高璋身旁一个女子装扮的人,恁地雌雄莫辩的俊美无匹,犹如天上神明般,让人只可远远观看。此时他心里着急,又怕被高璋发现,也无心多想,只低声问道:“少爷,你在看什么?哪位是秦峥?”   路放听到连峪的话,方回过神来,想起方才失神,面上微红,幸好夜色暗沉,连峪并不曾看到。   他低声道:“走吧。”说着,已经径自施展轻功,离开这琉璃屋顶,连峪见此,只好跟上。   待出了这殿堂后,不片刻功夫,两个人便重新回到客栈。客栈中,连岗以及慕容楠都是不曾睡去,只亮着灯在那里焦急地等候,待到见路放安然无恙回来,这才放下心来,忙上前问道:“可能回去了?”   路放点头:“为我准备快马,我这就返回军中。”慕容楠闻言大喜,忙道:“四匹上好的骏马,早已喂饱备好,只等将军使用。”三个人骑四匹马,这样至少有可以有一匹马在轮流休息。   路放撩袍起身,却是又命道:“连峪连岗,你们便留在慕容楠身边。”   连峪连岗闻言不解,留在这里做什么?   路放淡扫了他们一眼,命道:“留在这里,把秦峥带离敦阳。”   慕容楠闻言,忙应道:“是。”   连峪连岗听此,也忙抱拳答应。   路放当下要走,可是慕容楠却想起一事,叫住路放问道:“将军,若是她不想走,那属下该如何?”   慕容楠和秦峥有过一面之缘,这个女人的性子他是看出来了,他要救人家走,人家未必答应啊。   路放略一沉默,片刻后却是命道:“那就打晕她。”   打晕……慕容楠脑门顿时发疼,不过他依然硬着头皮道:“是,属下遵命!”   路放想起一事,眉间微蹙,道:“你记得告诉她,无论她要做什么,我自然会为她做来。”有些事情,注定是男人的事,纵然她生来大气清迈,可是却不应该为了这些事脏了双手,更不该为此枉送了性命。   慕容楠垂眸,道:“是。”   ☆、第57章   这一日,秦峥正在御厨里忙乎,忽而外面有猫叫之声传来,秦峥命张截道:“去,把这只猫赶走。”   张截觉得不好,正要说什么,却见秦峥一沉脸:“还不快去?”   当下张截再不敢说什么,忙忙地离开了。   待到张截去了,秦峥才凉凉地道:“出来吧。”   慕容楠从隐藏处出来,拍拍身上的灰,笑道:“秦姑娘好耳力。”   其实靠的不是耳力,而是感觉,不过当下秦峥也懒得解释,只问道:“有事儿,请讲。”   慕容楠依然笑:“昨日个,我家少爷来过了。”   秦峥闻言,把个拿刀的手停下了,凝声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慕容楠又道:“走了。”   秦峥闻此,只默了一下,便又重新开始切菜了。   就这样?慕容楠从旁观看着秦峥神色,却见她面上是丝毫没有任何惊澜,便忽地里替自家少爷不值起来。   这个女人,当自家少爷为了他策马赶路的时候,她在和别的男人歌舞升平,当自家少爷征战沙场生死艰难的时候,她在洗手为别的男人做羹汤。   更何况,这个‘别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家少爷的生死大敌,杀父仇人!   慕容楠心里不忿,不过面上依然带笑:“请问秦姑娘,还有什么话要问吗?”   秦峥却是反问:“请问慕容公子,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慕容楠气噎,知道自己犟不过这女人,只好道:“少爷说了,务必让我们将你带出敦阳。”   秦峥气定神闲地将砧板上的菜放置在一旁的簸萁中,口中道:“那你告诉你家少爷,就说我说了,我并不打算离开敦阳。”   慕容楠饶是再好的脾性,也感到十分的不满了,说到底,他对自家少爷那是尊重有加的,这个女人即使是少爷的心上肉,那又如何,作为一个女人,总不该和爱慕自己的男人这样说话吧?   慕容楠深吸一口气,试图劝服秦峥:“少爷担心你,想让你离开。”   秦峥面无表情,也不答话。   慕容楠只好又道:“少爷还说了,无论你要做什么,他自然会为你做来。”说着这个时,慕容楠小心翼翼观察着秦峥神色。   果然,秦峥面上略有变化,眸子里泛起暖意。   慕容楠心中稍稍满意,若说了这话,她再雷打不动,他慕容楠都要考虑下,是否该支持少爷的这一桩姻缘了。尽管他是否支持都对结果并没有影响……   秦峥、转过首,望着慕容楠道:“你也回去告诉你家少爷,就说我知道他的心意,可是他也该知道我的心意。他既能为我做的,我自然也想为他做。”说着,秦峥便重新低下头,从木盆中取了一块面来揉捏。   这就完了?   慕容楠皱眉:“秦姑娘,你真的不打算离开这里吗?”   秦峥拧眉:“我看张截快要回来了,你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慕容楠无奈,叹了口气:“好吧。”   就在慕容楠要离开之时,秦峥却忽然道:“我母亲闺名段青,今年三十有五。”   啊?这是什么意思,慕容楠疑惑地望着秦峥。   秦峥道:“你不必知道,只记得把这话告诉你家少爷,他就懂了。”   慕容楠此时忽然领悟了,这个女人好像要寻母来着,想来她此时把这个信息要传递给少爷,是希望少爷以后帮她寻母?这应该是托付身后之事的意思了?   慕容楠最后深深地看了秦峥一眼,终究是离开了。   又过了几日,秦峥正在菜市场亲自采买,忽然感到眼前一黑,便昏睡过去,再看时,却见自己正躺在一个屋中。屋中陈设简单,炕上铺着粗布的被褥,炕的一旁放着两个椅子,椅子上有着靛青色棉椅褡。椅子之旁有一个寻常人家用的镂空雕花案几,案几上放了一套粗瓷的茶具。   她揉了揉眼,正要起身,却见进来一个人,正是慕容楠。   看到慕容楠,她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啊。”   慕容楠道:“是啊。”   秦峥揉了揉发疼的后脑勺,问道:“你们少爷还说了什么?”   慕容楠笑道:“姑娘真个神机妙算也。我们少爷说了,若是你不想走,那就打晕你带着走。”   正说着话时,又有两个人进来了,是连裕和连岗。   连裕看了,一愣:“咦,这姑娘怎地很是眼熟?”   连岗却是大惊:“你就是秦峥,怎么竟然是个女人!”   连岗这么一惊,连裕也想起来了,指着秦峥道:“你竟然是那日陪在高璋身边的女人?”   连裕顿时明白,待明白过后,他忽地为自家少爷便是心上一痛!   自家少爷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心头所爱陪着其他男人饮酒作乐?   连裕不敢置信地望着秦峥,她怎么可以这么对待自家少爷呢?   她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家少爷自小英明神武,又生得冷峻俊美,不知道多少贵门女子为他折腰,远的不说,便是如今在鬼斧山上的安定将军家的千金,那看着少爷的眼神是多么的热烈啊!   秦峥自然感觉到眼前男人那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眼神,仿佛自己是那偷腥养汉给男人戴绿帽子的婆娘一般。不过她毫不在意地爬起来,就要往外走。   慕容楠身形一动,将她拦住:“你不能走。”   秦峥沉声:“让开!”   她一小小女子,又生在市井,可是这一喝之下,竟自有几分威仪,让人情不自禁地追随她所讲之话。   可是慕容楠到底不是一般人,他皱眉道:“秦姑娘,你不能走。”   连峪连岗已经拦在门口,斩钉截铁地道:“你不能走!”当然不能走,走了难道让她继续去给少爷戴绿帽子吗?   秦峥道:“你们以为这样拦住我,便能将我带出去敦阳吗?如今高璋怕是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抓你们呢。”   慕容楠沉声道:“我们到底要如何行事,不劳姑娘操心,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那必然有办法将你安全带出敦阳。”   秦峥挑眉,冷笑:“是吗?那如果我偏偏不想走呢?”   慕容楠垂眸,语气转冷:“姑娘可以试试。”   秦峥听此,忽然开口大叫:“来人……”这话音刚落了一半,慕容楠眼疾手快,已经将她嘴捂上。   可是秦峥怎么可能甘心被人捂住嘴巴,于是奋力挣扎,这么一来,慕容楠竟然无法制住秦峥,无奈之下望向门口那二人:“你们还不快来帮忙!”   连峪连岗当下也是看傻了眼,怎地这个慕容楠竟然连个女人都制不住,路家军的脸都被他丢到姥姥家去了。   不过被慕容楠那么一吼,连峪也只好挽起袖子上前,道一声“得罪姑娘了”说着就帮忙将慕容楠制住。   连峪这一上手,这才发现他好像冤枉了慕容楠,这个秦峥姑娘的力气,竟然全然不似一个姑娘家!   你见过比男人力气还要大的姑娘家吗?   连峪又叫了呆住的连岗,于是三个人齐心合力,总算将秦峥按下。   秦峥平生从未吃过这样的亏,发不出声来,只能呜咽着看他们三人。   连岗大为不忍:“这可是少爷相中的女人,没准以后就是咱们的当家主母,咱们这样对她,好吗?”   慕容楠喘着气儿叹息:“不好。”不过也没办法啊!   连峪望定秦峥,和气地商量道:“姑娘,只要你答应了不大声喊叫,我们便放开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秦峥只好点点头。   连峪望了眼慕容楠,见慕容楠也点头,便放开了秦峥。   秦峥粗喘了一口气,这才平静下来,道:“除非你们一直将我禁锢起来并蒙上我的嘴,不然我若要找事,总是能让你们不那么便宜的。”   这话说的是,好歹秦峥并不是什么敌人犯人,只是一个一点不弱质的女子,而且这女子还是少爷放在心尖上的那点肉。   慕容楠却是看出来了:“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吧,只要你答应跟着我们离开敦阳,万事好商量。”   秦峥就知道这慕容楠是个上道的,当下提议道:“你们帮我救了单言吧,只要救了单言,我就跟着你们离开。”   单言?慕容楠眼中泛起疑惑,如果他没搞错,这个单言是凤凰城的人,眼前的秦峥和单言又是什么关系?怎地要救他?   连峪连岗也品出味来了,望着秦峥的目光十分的诧异:难不成这秦峥除了高璋那个南蛮,竟然还有其他姘头?自家少爷这顶绿帽子,可真戴得大啊。   秦峥却正色道:“他是我的朋友,怕是为了我才被抓起来的,如今又被错当成我遭受酷刑,我怎么可能弃他于不顾跟着你们离开?”   几个人想想也是,心中点头,如果这个女人和单言是朋友,此时不救他而自己离开,确实是不够仗义,不够仗义的人怎么可能有资格做他们的当家主母?   慕容楠低头沉思片刻,终于还是点头道:“好,我们答应救出单言,但你也要答应,事后务必跟我们离开。”   秦峥满意点头:“那是自然。”   她的汤药,若是高璋再吃上三五日,怕是身子从此彻底毁了,纵然一时要不了他性命,但以后征战劳累,或者受了什么伤,怕是从此就一蹶不振,再也无法一展雄风了。   想来这三五日功夫,若是慕容楠他们能救出单言,那是再好不过了。   几个人商定了后,又说了一些细节,最后秦峥道:“若是我就此离开,高璋难免怀疑。现在你们重新把我打晕,自己跑了吧,记得留下一些线索,想来高璋很快就能找到我。”   打晕?   慕容楠对连峪道:“你来吧。”   连峪望着秦峥,却见她正用淡然的眸子着平静地望着自己,脑中便忽然想起那晚见她在殿中的打扮,那般的光华无匹,面上一红,摇头道:“不,还是连岗来吧。”他是下不去手!   连岗搓搓手:“这样真得好吗?”   慕容楠略一沉吟:“挺好的,打吧。”   连岗点头:“好。”说着,两手成刀状,狠狠对着秦峥后颈劈去。   秦峥眼前一黑,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慕容楠无奈,白了连岗一眼:“让你打晕而已,也犯不着这么卖力吧!”   连岗颇为委屈:“她力气大,我怕她晕不过去啊。”   慕容楠只好摆摆手:“罢了,罢了,想来这女人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辈,咱们如今快些走吧。”   ————————————————   果然不出秦峥所料,不过一炷香功夫,高璋已经带领人马来到这处宅院,把这个宅院围了一个水泄不通。高璋则亲自带人闯了进来,谁知道进来时,屋中却是除了晕倒在一旁的秦峥并无别人。   他忙将她抱起,却见后颈上一个红痕,知道她被人打晕,当下心疼不已,打横抱起来离开。   待走出院子,他面如阎罗,下令道:“查下是什么人干的,全部杀死!”   一众人闻此,知道他怒气难平,连忙抱拳称是。   当晚高璋将秦峥带回寝殿,又请了大夫来看,知道她只是晕了过去并无大碍的时候,这才放下心来。但是终究是心疼,便自己躺在那里搂着她,等她醒来。   掌灯时分,秦峥悠悠醒来,入鼻却是浓烈的男性气息,身子靠着的也是火热的男性躯体。她抬眼,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男子担忧皱着的剑眉。   这男子,往日是何等的英姿,如今却已经变得脸色发暗,眉眼凹陷,印堂发暗。   秦峥知道这都是自己的功劳。   高璋见秦峥醒了,总算松了口气,又问她是否饿了,又命人传来饭食,好一番折腾,自然不在话下。   秦峥慢吞吞地吃了饭,又问起高璋身体。高璋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体每况愈下,只是也请了大夫,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太过劳累疲惫,心力交瘁之故,需要好生将养歇息。可是如今情势,征战在外,哪里容得他歇息呢,当下高璋只是揽着秦峥道:“我等着你为我熬炖补汤将养身子呢。”   秦峥点头:“好。”   高璋低低地笑了,唇角亲昵地滑过秦峥耳畔,却是被秦峥躲开了。   就在这时,却听的外面传报,说是有军机送来。高璋挥手道:“今日不理什么军机,先吃饭。”   秦峥含笑,于是两个人吃过饭,漱洗完毕,便要歇息。   却又听得传报,说是严嵩求见。   高璋皱眉:“严嵩,他来做什么?”   秦峥对严嵩很没有好感,当下便推波助澜:“这个人,就是个小人。”   高璋点头同意:“确实是,卖主求荣,虽说他叛了大炎投靠我南蛮,我却是看他不起。”   秦峥闻言,却是仰脸问高璋:“我也是大炎人,那你也瞧不起我?”   高璋却是没想到这个,当下忙道:“你自然是不同。”   可是哪里不同,高璋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或者是他平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吧。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不存在什么大炎南蛮之分,更和家国仇恨丝毫没有任何关系。   秦峥却是不打算为难高璋了,只道:“你去看看严嵩有什么事吧。”   高璋不愿意离开秦峥,笑道:“让他进来这里吧。”   片刻功夫,严嵩低着头,带着一个留了山羊胡的老人家进来。两个人跪拜过之后,严嵩这才道:“此乃神医游喆,严某昔日曾和神医有过一面之缘,恰逢神医到此,于是请了神医来为秦姑娘诊脉。”   原来自从那日晚宴之后,秦峥的姿容惊艳四方,多少南蛮将士为之神思萦绕,奈何这是大将军看中的女人自己注定无缘分。高登等人更是眼馋无奈加感慨,而就连多湖,都不由得想收回那日所说的话“她算哪门子红颜!”   严嵩看情度势,知道为今之计,若要往上爬,需要紧紧扒住这位秦姑娘。也恰巧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竟然绑架了秦姑娘去,并将她打晕,这可是千载难得一见的好机会。要知道平日里这秦姑娘总是神情淡淡的,想巴结也无从下手啊。   也是运气来了,这游历四方的游喆恰好到了这里,于是严嵩便将他请来为秦姑娘把脉。   高璋听了,倒也高兴,虽说这宫里的几个大夫说秦峥没事,但多一层保障总是好的。再者说了,宫中那些大夫都是当日跑完了剩下的,难说不是些医术不精的。   于是这游喆便开始为秦峥把脉,闭眸半响,终于放开秦峥的手道:“无甚大碍。”   有这么一句话,高璋算是放心了,便道:“谢过游神医。”   这神医刚睁开双眼,恰巧听到高璋这么说,便道:“将军客气了。”   谁知道说完这话,顺眼瞅过去时,却是一皱眉:“将军,身上不大好啊。”   严嵩听此,忙道:“是啊,最近将军劳累过度,导致身体匮乏,不如神医也帮着给看看,有什么法子补将一番。”   谁知道这神医连连摇头:“依老朽看,这哪里是劳累过度,分明有中毒之兆!”   这话一出,不但是秦峥,就是高璋也惊了,忙道:“烦请神医说个明白。”   这神医便先为高璋把脉,片刻之后道:“不知道将军平日里吃些什么?”   秦峥无奈,闭上了双眸,人算不如天算,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神医!真是作死!   高璋原本是何等机警之人,只不过从未疑心过秦峥而已,如今这神医一问,他回忆近日情景,心中已经明白几分,便对秦峥道:“阿诺,将往日你为我所做一一道来。”   秦峥硬着头皮道:“都是一些寻常的补汤菜肴,诸如萝卜炖鸡汤,萝卜炖排骨等,除了大将军吃,其他将军,连我自己,还有多湖夫人等也都吃的,想来并无不妥。”   神医望定秦峥,眸中有探究之色,秦峥平静地回望他,坦然自若。   神医的老眸中透出明白,他低头沉思半响,终于道:“听来并无不妥,但还是先停下了吧。”   可是这时候,高璋已经起了疑心,当下便道:“老神医请先退下。”说着这个,他便起身离开,却是召集太医院众位御医,全部来到这殿中,又命人将这些御医各自关在屋中,又把自己近日所食之物一一列上,交给这些御医让他们分别查看。   这群御医,忽然被从热腾腾的被窝中拽起来,又被关押在这里,俱都是心惊胆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拿到那些食物列表,一个个是搜肠刮肚地想这是怎么回事。最后终于有一个喊道:“请取《异食录》来!”   当下他的要求被很快满足,自然有人翻遍了太医院的藏书从箱子底下找了这本书来。   那个御医翻看一番,终于道:“老朽明白了!”   高璋动动手指头,命将人带上来。   那个御医侃侃而谈,道:“这些食材,乍看之下并无问题,可是细细看去,却是毒害人性命之物。譬如这萝卜人参汤,乍看之下自然是上好的补汤,人参味甘,补气强壮;萝卜性凉,下气泄气,这两物熬煮在一起,萝卜损耗正气,和人参小勇相冲,食性相克。偏偏此时又有地黄同食,萝卜和地黄同食会使地黄的小勇减少甚至消失,这都是大大不该同食之物。类似例子还有许多,比如这猪肉与甘草和桔梗,又是相克之物。这些食物,若是只服用一两样,自然无事,可是若是全吃,各色食物在腹内相克冲撞,损耗身体元气,长此以往,自然便损了人的根基。”   这时候,高璋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高登和多湖等人。多湖刚要迈入此殿,恰巧听到这话,顿时怒不打一处来,厉声道:“果然是那个女人!我早知道此人不安好心!”   高璋此时原是面无表情,只怔怔立在虎皮椅上,待多湖发出此话,他仿佛骤然醒来一般,几步走到后殿,却见秦峥正淡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并无任何惧色。   高璋不怒反笑,笑得阴冷,抓起秦峥的衣领,用令人齿冷的森寒语气道:“你说啊,你但凡说出个理由,我便信你。”   秦峥淡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你要杀要剐,随你便是。”   高璋黑眸中射出冰寒的暴怒,一手过去,重重一个巴掌扇过去,秦峥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贱人,你这个贱人!竟然要害我性命!”   高登冷眼旁观,却忽然道:“六王兄,刚才有探子来送信儿,却被你拦在外面,我刚才询问了一番,现在带他进来吧。”   可是这时候的高璋哪里有心思搭理什么消息,自是不理,只用森寒的眸子盯着秦峥,仿佛要将秦峥撕个粉碎。   高登望了眼地上唇角流血的秦峥,凉凉地道:“这个消息,怕是和你的阿诺有关。”   高璋一听,沉声道:“传!”   片刻,那探子便进来,打开怀中卷轴捧上:“查到这秦峥是十里铺人氏,曾在那里开了一家饭馆,这便是他的画像。”   高璋接过那卷轴看去,却见卷轴上的人,虽穿了男装,可是形容神色,无一不是自己身边阿诺的样子!   他深沉的眸子几乎变成了红色,转首,咬牙切齿地望着秦峥,森冷的声音犹如从地狱中发出一般:“说,你到底是谁?”   事到如今,秦峥倒也坦率起来:“我就是秦峥。”   高璋闻言,怔怔望着秦峥片刻,咬牙,两手握成拳,格格作响。半响之后,忽然哈哈大笑,笑声阴沉如鬼魅,使得周围众人浑身冰寒,一旁御医个个肝胆颤抖,身子如同筛糠一般。   许久,他喉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挣扎着,冰冷地道:“原来,秦峥竟然在我身边。”   说完这话,他轰然倒在了那里。   ☆、第58章   秦峥当啷入了天牢,恰就是当日单言所在之处,她也如同单言那般被挂在墙上,四肢拴起来,只是衣服到底是留着没脱。而高璋一口鲜血吐出后,惊得众人忙将他扶在床榻上,这御医都是现成的,于是多湖便命他们诊治。可是这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低头不愿拿个主意。想来也是,大家都知道高璋这个南蛮大将军身体亏损得厉害,如果谁拿了主意做这个出头鸟,治好了还好,若是一个治不了,那自然脑袋保不住了。   多湖见此,无法,严嵩忙上前献策:“把游神医请来吧,他最擅长危急之时吊人性命!”   说来严嵩也是可怜,他原本想着带来游喆在高璋面前立一个功的,结果万万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如今秦峥入了天牢,高璋躺在那里生死未卜,眼前仅剩的这个多湖又是一个恨不得自己死的,自己前途一片灰暗啊!于是严嵩赶紧再次同意让游喆来给高璋看病。   多湖瞪了严嵩一眼,想着这太医院里的御医都是一群废物,只好命人去请游神医。这游神医刚走出宫殿大门,便又被拽了回来。回来一看,却是一惊:“刚才我看他还好,怎地这片刻功夫,竟然成了这般。”   多湖怒斥:“少废话!赶紧救他!”   游神医皱眉,当下只能使出全身本领,针灸推拿,又开了药方,速速命人熬了灌下。   折腾了半宿,高璋总算幽幽醒来,虽然依然神思恍惚,可到底是醒过来了,想来性命是保住了。多湖便命人将各位御医并这个游神医都看管在宫中,又命属下好生侍奉高璋。   那些什么劳什子宫女算是不敢用了,谁知道哪个又包藏祸心呢。属下这群糙汉子虽然粗糙了些,可都是忠心耿耿的。   安顿好一切,多湖也自己回屋去睡了,待回到屋里,却见自家夫人还不曾睡,只抱着娃儿在那里出神呢。   多湖看那娃儿样貌,却是越看越觉得像极了那人,不由得怒从心中生,把往日对待自家夫人的温柔全都抛却了去,没好气地斥道:“你们这群大炎的女人,都是养不熟的狼!任凭怎样热心热肺地去暖你们,你们却是恁地无情!今日那秦峥竟然胆敢害了大将军,明日你是不是就敢害我?”   他说得肝肠寸断悲伤不已怒气勃发,可是这多湖夫人却是平静地望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吓到了我孩儿。”说着时,果然见那娃儿蠕动着醒来,张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   多湖在这小娃儿哭声中,却是越发恼恨,于是不曾收敛,反而怒气更盛:“你是不是盼着大将军死,也盼着我死?你是不是希望我们都死了后,你便去找这小娃儿的父亲!”   多湖夫人原本是哄着娃儿的,此时听到这话,却忽然一个冷笑:“他哪里还有父亲,他的父亲不是已经死了吗,就是被你们害死的。”   多湖忽然拉开衣襟,露出赤精的胸膛,那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粗声道:“你是不是要为你的夫君报仇雪恨?你是不是一直这么想的?既如此,那你来啊!你一刀将我杀了倒是干净,也省得如那秦峥一般费那等龌龊心思!”   多湖怒气冲天,眸子里却犹如哭了一般:“你心里既想着路绽,那就杀了我啊,杀了我就为他报仇了!”   多湖夫人忽然面色僵硬,冷声怒斥道:“我不许你提他的名字!”她望定多湖,眸中如血,嘶声道:“你不要提他的名字!”   多湖的脸色,此时真如哭了一般:“是了,我原本不配提,我怎配提他的名字呢。在你心里,我原本什么都不是,若不是我能护佑你的娃儿,为他留下一点血脉,怕是你早已离我而去了。”   此时娃儿咧声大哭,哭得催肝拉肠,声嘶力竭。   多湖夫人搂着娃儿,僵硬的摇晃着,脸上苍白,口中却是喃喃地道:“是我不配提……”   夫君死了,她就这么嫁做仇人妇,虽然有千万个无可奈何,但终究从此后再也无颜见他。   多湖见夫人那般情态,忽然一切怒意都烟消云散。当日他第一次见她之时,她一身红装,英姿勃发,剑眉疏朗,何曾有今日今时的沧桑落寞。   或许是他错了,一切都是他错了,他原本不该强求不该求之物,不该奢侈原本不属于他的人。   纵然他能留住他的人,可是心呢?   这个女人的心,早已随着她亡故的夫君而去了。   多湖默默地立在那里,眸中有万千情绪,却是无法言语,半响之后,终于道:“你的父兄如今依旧在落甲山,路放也在落甲山,你去找他们吧。你走吧,我放你走。从此后,我便报了你当日的救命之恩,两不相欠!”   “趁着我还没有后悔,赶紧给我滚!”最后一句话,却是几乎吼出来的了。   ————————————————   第二日,高璋醒转了后,勉力起身,却是要处理军中事务。一脸胡渣子形容憔悴的多湖跟着高登走进来,却是大不忍心:“将军,你先将养些日子吧,军中事务,自有末将和七王子殿下。”   高璋排行第六,高登排行第七,七王子殿下乃是高登也。   高璋抬眸,扫了眼多湖,淡声道:“辛苦你了。”见这多湖眼珠子都带着血丝,知道他昨晚为了自己没少折腾。   其实说起来,自从高璋七八岁里入了南蛮王宫,这个多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后来又跟随自己行军打仗多年。其间情谊,倒是远比高登这等兄弟强。   王室中的兄弟,本就是与生俱来的对头,又不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终究是难以处出什么真情实意。   多湖低头,却是心中有愧,昨晚前半夜确实在折腾将军的事儿,可是后半夜一直不曾合眼,却是物伤其类唇亡齿寒,气怒难平伤心欲绝,只觉自己一片真心都付诸东流。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不过是幻境虚影一戳就破。如今经过了这一夜,望着那空空如也的宫殿,他也看透了。   从此之后,有酒吃酒,有肉吃肉,有了女人上了便是,管她什么真心假意。   高璋却不知道自己属下所想,事实上他此时也并无精力去想其他,一边端了茶盏来喝,一边军中呈现的要务,皱眉问道:“阙首将军那里如何了?”   多湖听闻,忙禀报道:“阙首将军如今兵分两路,一路依然围困密阳,牵制住大炎各部兵马,一部分已经回兵南来,对路放杀一个回马枪,和西野军队成包围之势。”   高璋点头:“好。阙首将军那里有六万兵马,西野军有十万兵马,如此以来,前后夹击路放五万人马,也够他吃上一壶了。”   多湖见高璋言辞中的意思,好像也不过是给路放一个厉害看看罢了,不由道:“怕不止如此。阙首将军擅征战,西野军骁勇无匹。路放遭遇他二人,且双方兵马悬殊,这一次他怕是要大败而归。”   高璋摇头,却是道:“非也,我自有主张。”   多湖见高璋不欲再提,也便不再问了,想来大将军心中自有沟壑,自己听令便是。   正说着时,严嵩求见。多湖对此人本就没好感,此时更是看着如同肉中刺一般,斜眼扫了一眼,连搭理都不曾,只静立在一旁。严嵩却是丝毫不介意的,先拜见了高璋,然后对多湖也见了礼。   又寒暄了一番后,终于步入正题,暗暗提议道:“根据线报,这秦峥着实是一个重要角色,传说秦峥和路放情同手足。如今之计,严某倒有一法,不如我们将秦峥也挂在城墙之上,昭告天下,若是路放三日内不曾出现,便结果了秦峥性命。同时我们派下重病把守,只要路放一来,便弓箭手侍候,结果了那路放性命。”他这番话说的绘声绘色,形象生动,待说到结果路放性命时,还抬手做了一个砍的姿势。   其实严嵩提议这个,也是因为看昨日高璋对秦峥恨极,仿佛恨不得吃了她一般,想着这事儿都是自己惹出来的,以前也没少奉迎秦峥。怕从此高璋对自己有了想法,万一怀疑自己投靠南蛮的心不诚,那就大大不妙,于是干脆想出这个一个主意,彰显自己的赤胆忠心。   他说了这一番话后,静静观察高璋神色,却见高璋拧眉深思,不言不语,想着他看来是认真考虑自己的建议了。对于自己的提议能被高璋看重,他心里不免有几分得意,或许他还是能在高璋这里谋取些好处的。   多湖听了这个主意,虽然鄙视这个严嵩为人,对他多有不屑,可是却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办法。   高登自从进来后,一直不曾说话,只暗暗观察高璋神色。他已经仔细地盘问了御医,知道自己这六王兄怕是从此后身子骨再也回不到以前了,此时听到这个主意,便猛然醒来,也跟着点头:“不错,如此一来,或许可以将路放抓住。”   可是良久之后,高璋却淡然开口道:“不可。”   高登和多湖俱是不解,齐声问:“为何?”   高璋略一沉吟,方道:“我高璋沙场征战,胜败由天,却绝对不会做这种拿女人当诱饵来诱取其他男人的勾当。”   高登脸上微沉,阴声道:“可是你不要忘了,那个女人是怎么一个蛇蝎心肠,又是如何处心积虑的害你的。”   高璋抬眼,眸中寒光爆射,盯着高登,阴寒寒地道:“高登,我的女人如何对我,与他人无关。”   高登闻言,却是冷笑了声:“敢情咱这六王兄,沙场无匹杀人无数的大将军,竟然是个情种。”   高璋听了这话,却是面无改色,只淡品着手中茶盏。   严嵩大失所望,多湖却是担忧地望着自家大将军。   对于大将军是个怎么样的人,没有比多湖更清楚的了。他幼时在宫外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也养成了残忍嗜血的性子,到了七岁之时,竟然手刃昔日欺凌自己母亲的舅父一家,活生生将那一家老小九口人剥皮抽筋而死。此时曾经引起南蛮王庭注意,于是派人查探,却发现他竟然是南蛮王流落在外的骨肉,于是这才接入宫中抚养。   他这等性子,又是打小野养的孩子,自然在宫内受了不少欺凌压榨,各路妃嫔,各色王子公主,哪个不能上前踩上一脚。可是他有一次,将南蛮王身边最为受宠的妃子,同时也是生下了一位公主的妃子,活生生的打死了,只因为对方曾经凌辱于他。此事震惊王庭,南蛮王怒责,他却只是道,不过是区区一个后宫宠妃,竟然敢欺压王子,难不成不该死吗?这话一说,谁知道竟然得了南蛮王赞赏,答道:我南蛮王骨血,原该有这等气势。   从此后,高璋在王庭之中渐渐受了重视,被南蛮王着重培养,到了十七八岁上,便已经带兵出征,屡战屡胜,虽则后来曾败在年仅十六岁的大炎少年将军路放手下,可是却丝毫不曾损其英名。   如此经历的一个高璋,对女人又怎会有什么好感。他在十三岁时便已经有了女人,其后侍奉之人不断,更有各种绝色自荐枕席,高璋皆来者不拒,最盛时一夜御三女。可是那些女子,无论何等样貌,无论何等家世,他都是用过便抛,全部视如草履,从来不放在心上。   可是这样的高璋,偏偏遇到了秦峥。从高璋将秦峥放入营帐中时,他便已经感到不对劲。后来这二人渐渐相处,多湖是担心一日更盛一日。他每每望着自己的那位同床异梦的夫人,便想起将军和秦峥,他深知其中那蚀骨滋味,想要阻挡一切,可是又无能为力。   事情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受伤最重的便是自己的将军。   那些平日看似最为无情之人,却恰恰是最重感情之人。这么多年,多湖一直陪伴高璋左右,深知他的性子。   有时候,不是不在乎,而是不愿意去在乎。因为一旦在乎了,那便是万劫不复。   多湖想起这些,心中担忧更甚,当下干脆直戳高璋痛楚,问道:“那秦峥现在已经关押在大牢之中,还未用刑,到底该如何处置,请将军示下。”   高璋沉吟一下,却是道:“先关几日吧。等我这边军务有了头绪,自会去料理她。”   多湖听闻,只好应是。   高登从旁,忽然阴森森地道:“假如申屠江在这里,想来是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   高璋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只又命道:“传令下去,在我前去亲自审讯之前,任何人不能走进天牢一步。”   高登从旁,嘿嘿冷笑一声,却是不再言语了。   ————————   秦峥自从被关押在天牢之后,便每日里被挂在那里,不给吃食,只偶尔被牢卒送上一些水灌在嘴中续命。天牢里不知道日夜,如此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峥只觉自己浑身已经无半分力气,头晕眼花,那挂着的四肢也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一般,任何知觉都没有了。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仿佛漂浮在半空之中,也许自己死了。她拼命地在一片虚无中睁开双眼,却反复看到父亲临终前的样貌,正对着她殷殷嘱托,好好活下去……   秦峥苦笑,她到底是没有找到母亲,也没有能好好活下去。   也不知道如此过了多少时辰,这一日,地牢里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这声音不同于往日狱卒的声音,秦峥听到,唇便动了下。   一个高大的身形走入了地牢,在地牢里仅有的一盏灰暗壁灯的映照下,他的身影被拉得修长而孤清。   他缓步走到秦峥面前,望着那个如同一张扒下来的狐皮一般挂在墙上的女人。   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唇上发青,两眼一片虚无。   想来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几日,她便不能活命了吧。   高璋望了片刻,终于启唇,低哑暗沉地问道:“阿诺,地牢的滋味,如何?”他依然是叫她阿诺,而不是秦峥。   秦峥并未抬眼,却也感觉到是他了。   她勉强扯起一个笑来,艰难地道:“不好。”   高璋眸中泛起心疼,口吻也变得温柔起来,他甚至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毫无血色的削瘦脸颊,低柔地道:“既然不好,跟我回去吧。”   秦峥依然不曾抬眼看他,只淡道:“不回。”   高璋听了这话,那眸中的心疼消失殆尽,唇边的那抹温柔也变成了凌厉:“是吗?那既如此,我便再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痛。”说着之时,他忽然不知道哪里变出一个鞭子。   秦峥抬眸,望定了他,冷笑一声:“我说了,随你处置。”   高璋见她如此说,眸中越发寒森,便举起鞭子来,狠狠抽了一鞭子。   秦峥吃痛,下意识地闭眸,再睁开眸子时,却是一片清明,盯着高璋,倔强孤寒,无丝毫求饶之意。   高璋见此,怒意膨胀,举起又是一鞭子。   这一次,秦峥只咬牙闭眸,连看都不看高璋了。   高璋气怒,举鞭便不曾停歇,一鞭紧似一鞭,如此,抽了十来鞭后,秦峥脸色煞白,牙关紧闭,已经是昏死了过去。   高璋对着遍体鳞伤晕死过去的秦峥,面上怒气渐渐散去,眸子里却是带了浓得化不开的痛。   他默默地立在那里,凝视着这个如今已经没有任何生命力的女人,看着她的狼狈憔悴。飘忽的壁灯映衬到他暗沉的眸子里,却照不进一丝一毫的光亮,那双深沉如海的眸里充满了阴暗寒凉,以及透彻心骨的痛楚。   也不知道立了多久,多湖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也并不说话,只挺拔立于高璋身后。   夜半时分,忽地寝殿中不见了人,侍卫大惊,顿时惊动了南蛮军上下,多湖也被惊醒,幸得他很快想到了这里,于是命人查问,果然听天牢里的人汇报说是大将军夜半时分忽然莅临天牢,谁也没惊动,竟然跑来这里半夜审讯秦峥。可是这哪里是审讯啊,竟然是没说两句话,只拿着鞭子打,分明是要往死里打的样子。   多湖当下也不劝高璋,更不曾说什么安慰的话。他们都是十几年相处的糙汉子,平日里不是议论政事军事,就是论论刀枪,彼此也说不出什么心里情感之类的私话。当下也只能仅仅站在那里,想着,若是将军但凡有什么吩咐,他便是拼死也要去做就是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多湖终于开口,声音粗噶地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回荡:“将军,夜里寒,你如今身子还没大好,还是回去吧。”   他以为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高璋原本是个不听劝的,可是谁知道高璋却道:“去找凉水来,将她泼醒。”   多湖闻听此,只好点头,当下早有狱卒从外听令的,很快找来了冰冷的水。此时早春,夜半时分春寒陡峭,那冷水摸进去,是刺骨的寒。   高璋以一指试了试温度,便用阴沉的眸子扫了眼垂头昏睡的秦峥,却见秦峥无力地垂着头,黑发混着血湿漉漉的黏在肩颈上,好不狼狈。高璋骤然起身,一抬手,将那一盆冷水呼啦啦迎头泼在了秦峥头上。   冰冷刺骨的水从头浇到脚,顿时浑身仿佛置入冰窖一般,凉彻心肺,四肢虽早已没有了知觉,可是却在下意识地颤抖,犹如濒死的小动物般抽搐秦峥从这刺骨寒凉中微抬头,疏离遥远的眸恍惚望着高璋。   高璋靠近了她,灼热的呼吸就在她鼻翼,他的声音温柔而危险:“你真得不怕死吗?宁愿死?”   秦峥漠然闭上了双眸,不再看他。   高璋笑了下,笑容间白牙森森,却仿佛要吃人一般,他淡声命多湖道:“命人给我狠狠的打,务必逼出她和路放的关系。”   说完,他没再看秦峥,撩袍离去。   ☆、第59章   自此之后,每过一个时辰,便有人前来鞭打,秦峥身上新伤旧伤,几乎体无完肤。有人会按时强硬地往她嘴里塞粗糙的吃食,以让她能延续性命。每当她困倦痛苦到极致昏死过去时,又有人前来拿着锣鼓敲打,或者用冷水泼淋,如此三番,秦峥的两眼恍惚,几乎看不到近前之物,整个身子也麻木到没有了知觉。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少时日,久到她以为自己便要死在这地牢之中时。忽然某一天,这狱中卒人上前,她被松了绑,整个身子便如同破布一般跌倒在地上。满是伤口的肌肤触碰到冰冷发霉的石板,尖锐的痛意无处不在的袭来。浑身每一处都比针扎还要痛,每一处都在发作,让她几乎无法喘息,她躲无可躲的痛,连口申口今一下都仿佛牵扯来更大的痛。   她两眼呆滞地望着发黑的天牢石顶,脑中一片飘渺虚无。   她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可是没有。从那日前,不再有人来打她,反而是送来了常人所用的饭食。身上的伤口一点点开始结痂,浑身疼痛发痒,有蚂蚁来找上她,爬上她的腿。她的手开始的时候是没有知觉的,后来知觉慢慢恢复了,便颤抖着去赶蚂蚁,手指头不听使唤,试了好几次,才捏走一只蚂蚁。   她的左手边放着一个马桶,前方是放置食盒的地方,后方则是勉强能躺下一个人的草垫子。这就是她这些日子所有的活动范围。草垫子上有血迹,散发着腥臭的味道,马桶则是发出腥臊,混合着周围那种发霉的潮湿感,这是一个几乎让人作呕的地方。   不过秦峥每日里最盼望的时候,便是吃饭的时间。每到吃饭之时,她必然要挣扎着,用手肘撑起身体,用手指头努力地将所有的食物都扒拉到嘴巴中,吃个一点不剩下。   她依然不知道日夜,就在这只有一盏煤油壁灯的昏暗中,过着不知何时何月的日子。她估摸着自己肚子变饿的时间,大概猜出是一天给自己送两顿饭。于是便开始在心里默默地记着吃了多少顿饭。   当她数到第十三顿饭的那一天,吃过饭后,她便昏沉沉的睡去。她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这让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还在的时光。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可是那触感是那么的清晰真实。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阴冷而刚硬的容颜。   见秦峥醒来,高璋面上神情丝毫未变,不过却是收回了抚摸着她脸颊的手。   他的眸子深沉灰暗,脸色苍白枯瘦,却仿佛坐了十几日大牢受尽折磨的人是他。他的唇动了动,最后终于嘶哑地问:“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告诉我。”   秦峥闭上双眼,不再看这个人,微微点了点头。   高璋忽然站起来,背过身去,负手而立,阴冷地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秦峥挣扎着发出一点声音,喉咙动了几下,却因为太久没用,最后只发出嘶哑异常的声音,如同石头磨过沙砾一般:“你还记得,那日进城,你站在城楼上,我在城楼下看你吗?”   高璋点头:“记得。”   秦峥努力笑了下,道:“我的父亲,他就死在那里,死在那个青石板上。当他死去的时候,我就站在那个位置,仰头望着城楼上的你。”   她那么颤抖微弱的几句话,高璋听在耳中,却如炸雷一般,只觉得两耳轰鸣,整个人如坠入万年地狱,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并不需要说太多,他已经明白。   那个城楼,他只上过两次,一次是攻城屠杀之时,他曾站于城楼之上亲手拉弓,一次便是领着秦峥进城之时。   尤记得,第一次攻城屠杀时,他站在城墙之上,下面人们犹如蝼蚁一般逃窜。曾有一个穿着绝艳红色喜服的新娘,在那些逃窜的流民中分外的惹眼,她衣摆飘飞,高挑倔强,身形孤绝。她就在那混乱之中,义无反顾地背起父亲,弯腰就要逃生,仿佛这一片地狱般的杀戮根本不曾在她心间。   他站在高处,俯视她疏冷容颜,竟生出无端的恼意,曾冷笑一声,拉弓要射,想让这女子死在自己的箭下。   一切就在这一刻恍然,初见秦峥,他便有似曾相识之感,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个倔强的女人。   他眯起眸子,陡然一顿,骤然间明白……   秦峥的父亲,竟然是死在他的长弓之下么。   高璋艰难地回转过僵硬的身子,低头望着地上垂死般的秦峥,眸子里闪过绝望的黯淡。   他冷漠的唇缓缓掀起一个讽刺的笑来,一边点头,一边低低地道:“我……明白了……”   这个地方是如此的让他窒息,他几乎一刻也无法呆下去,逃也似的离开,一边走时,脑中却是回荡起昔日自己义正言辞的话语来。   “为人子女者,一切皆来自父母。父母被人杀害,子女自然要为其报仇雪恨!”   “你既为我的女人,你的杀父之仇便是我的。他日我定为你报这血海深仇,要那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不堪悔恨交加!”   他想狂笑,嘲讽那个曾经的自己,可是却一声都笑不出来。   却原来,那个杀父的仇人,竟然是他高璋自己。   她其实原本什么都不用做,便已经将那仇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永不翻身。   ————————————————————————   自那日高璋来而又走后,他便再也没来过,倒是牢狱中曾出现一个穿着奇怪的老人,浑身都是裹得紧紧的白布,给人一种尸体要装裹下葬的感觉,就连头上都蒙着白色的布巾,只露出两个眼睛,那眼睛一望之下,便让人感到极为不适,仿佛那眼睛里充满了邪恶和阴冷。   那个人在牢门前站了一会儿后,走到秦峥面前,伸出带有长长指甲的枯瘦手指头,强迫地掰开了秦峥的嘴,并喂她吃了一丸药。   秦峥没有反抗,将那丸药咽下了。   老人看了秦峥片刻,便离开了。   老人离开后,秦峥强迫自己偷偷地将那丸药吐出来了,可是她依然感到反胃,不适。她小心地注意着自己的身体是否有什么变化,可是一切都如常,并没有任何不适感。于是她也只能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日子一如往常般过去,狱卒也没再折磨过秦峥,甚至还拿来了伤药为她换上。不过她身上的伤疤大多已经结痂,只需要好生小心便是了。   狱卒知道秦峥是个女人,偶尔他们喝酒聊天的时候,也会说起秦峥,说这个女人彻底毁了,身体毁了,身上会留许多的伤疤,这辈子也许没有男人要了。又有人说,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还说什么嫁人呢。   他们以为她睡着了,可是她根本没睡着,只是闭上眼睛养精神而已。   她怔怔望着霉斑点点的石顶,有时候会想起过去的一些事,一些人。   她不着痕迹地摸向大腿内侧,那里依然完好地绑着一个刀片。   小刀精小而薄如蝉翼。   那是一个少年临别时所赠,他说你要保护好自己。   这是一个给她带来温暖的少年。   她也相信他,相信有一天,他会骑着骏马,举着刀枪,将那些人赶出大炎的国境,从此后再也没有人能在这片土地上烧杀抢掠。   可是这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其实路放现在也陷入了一种困顿的境地。   在这些日子里,大炎的战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高璋陆续派出了身边几位大将,分别截断了平定将军,镇西将军,左统将军,安乐将军等前来救援的道路。也许他们有人是真心想救却着实被困住,也许是半推半就,总之,没有一路人马能前来为路放助阵。而这时候的皇帝,因为密阳依然被困,尽管困住密阳的人马不过数千,可是他却被吓住了胆的样子。皇帝的胞妹云若公主于是出主意,下令召集众位将军务必前来救驾,问题是那群将军们已经自顾不暇。   路放此时,前有六万南蛮精兵,后有十万西野狼虎之军,前后夹击。偏偏所困之处乃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之地,连个遮挡隐藏之处都不曾有。这种地界,任凭你再多谋略,也是难以施展。   如此之下,这二十多天的几次战役下来,路放损兵折将,士气大亏。   偏就在此时,何笑却发来信函,道孟南庭狼子野心,难以驯服,怕是有投靠南蛮之嫌疑。这信函刚收到没几日,便见孟南庭举兵,趁着诸位将军被困之际,攻打密阳。   密阳经过这几次三番的折腾,城中物资匮乏,将士上下疲倦,而孟南庭锐气正足,这一攻之下,没几日便取了密阳,将皇帝软禁起来,来了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此时围困诸位将领的南蛮军已经撤退,他们正要去救援路放,却遭到孟南庭的召唤,务必前来,不然皇帝性命堪忧。于是一群人都各自在皇帝和路放之间挣扎了一番,最后各有一半,如安定将军,镇西将军,这些人素日与路家亲厚,都义无反顾地往南而来增援路放,而其他的,也有怕路放以后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也有真得是忠君怕引来身后骂名的,都跑去了密阳。   此时大炎战局,一下子形势改变,成了五层夹心结构,那便是南蛮军和西野军南北夹击路放五万路家军,霸盖天所率领的一万留守路家军从南边来攻打西野军,平定将军苏径等率领的大炎军则从北边攻击南蛮军。   这五层长队下来,几乎是占据了小半个大炎的平原,一时之间周围百姓叫苦不迭。这打仗啊,日日打天天打,什么时候是个头。   其实原本这五层长队一摆,对于路放来说,形势倒是明朗许多,前后都有照应,打起来也好施展,可是就在他打算放手一搏时,却忽然出来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那群原本围困各路将军却忽然被撤回的南蛮军做什么去了?原来他们纠集起来,往东浩浩荡荡而来,竟然是要前去攻击凤凰城。   一时之间,天下皆惊。   凤凰城是这个战乱四起的岁月里唯一的一片净土了,出于几百年的约定,从来没有人敢去攻击过凤凰城。   如今,这高璋却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派了多湖和高登,率领精兵长驱而入。   此举一出,别说是别人,就是南蛮王都震惊了。   他亲自八百里加急信函给高璋,说道:不可,不可,凤凰城若亡了,大炎十年内不能复兴,于我南蛮将再无用处。   可是这高璋却仿佛鬼迷了心窍一般,回道:不能得之,便毁之。   而这时候的何笑,接到这个消息,眉头皱了很久后,便和诸位长老商议,做了一番部署。   此时此刻,孟南庭临阵倒戈,路放自顾不暇,凤凰城唯有自保。   于是攻向凤凰城的路上,多湖和高登便遭遇了重重阻碍。   一批又一批的杀手死士,以着以卵击石飞蛾扑火一般的姿态扑过来。每一个夜里,几乎都要杀手要夺取高登和多湖的性命,他们只能将身边布置了天罗地网一般的防线,可是还是有那么几次,刺客攻入,多湖受了重伤,几乎亡去。   高登见此,只好命人将多湖送回去,自己孤身攻往凤凰城内,同时将军中高手尽数招至自己身边来保命。   高登胆战心惊愤恨之极,要杀老百姓泄恨,可是没想到何笑早已做了安排,凤凰城以西的老百姓俱都按次有序的撤离,躲避到了凤凰城以东望垠之地。一路上除了烧一些房舍,抓些鸡鸭,竟然所获甚少。   这么一路继续前行,竟然除了一群杀手,开始有了什么陷阱,什么地下埋的炸雷等物,还有一不小心踩到火器便燃了起来的。总之正经的军队是没有遇到一个,可是带来的七万精兵却陆续折损了有那么一万。   高登咬着牙继续往前走,他憋着一股劲,定要攻下凤凰城,让这群狡猾奸诈的凤凰城人看看他高登的厉害。   只有在屠刀之下,他们才知道服从吧。   于是,在高登的坚持下,他终于于那么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到达了凤凰城的城门外,他身后的将士们这一路行来都已经心力交瘁,明明没打仗,却比打仗还要累心。可是高登望着那巍然而立的城墙,却嗜血地笑了下:“这次,总算轮到你了。”   城门之上,何笑收起金碧辉煌的折扇,面色沉重地望着远处的残阳,笑了下,道:“开始守城吧。”   接下来的日子,必将是艰难的。   不过何笑并不怕,他知道,这一切总会有个好的结果。   就在何笑站在城墙上的这个傍晚,路放也正站在军营外,负手望着远处的残阳。   算一下时间,高登的大军想来已经兵临凤凰城了,凤凰城处于百年难得一见的危急之中。而他这边,依然被西野军所阻挡,无法前去增援。这西野军战风诡异,并不真打实拼,却只是缠斗。你进一步,他们就退一步,你退一步,他们就进一步,实在是不知他们作何打算。于是如此之下,路家军便生生被困在这里。   而他与何笑约定的守望相助,不光是君子一诺,必要兑现。何笑的凤凰城,还关系到将来大炎的民生之计,关系到大炎中兴的根基。   如果凤凰城真得毁了,这大炎便是十年荒芜,生灵涂炭。   他闭上双眸,平生第一次,他有种犹如困兽一般的感觉。   这便是高璋的绝地反击吗?   路放又想起了秦峥。   都将近一个月了,一直不曾有什么消息。   从高璋如今犹如疯狂一般的作战部署来看,他预感到,秦峥的处境必然不妙。   握紧了拳,路放深吸一口气。   未来无论多么艰难,他总是要一步步地踏出去。   就在他转首,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听的属下来禀报:“有一人,自称将军旧识,前来求见将军。”   ☆、第60章   这一日,秦峥正慢吞吞地用手抓着将最后一口饭吃进嘴中。以前只知道狼吞虎咽,如今细细品来,这饭菜实在粗糙难吃,不过唯有吃饭才能恢复身体,秦峥深深明白这个,于是越发珍惜,每一口都细细品嚼,然后慢腾腾的咽下。吃到最后,还要将手指头上的残余舔干净。   待吃完了饭,狱卒自然将食盒收走,她就拖着颤抖的身体,挪蹭着来到了草垫子上躺下休息。   却就在这时,忽然听到牢房的地道中脚步声响起,声音杂乱,片刻之后,沉重的大门被打开,四个配了大刀的南蛮军走进来,命道:“将军有令,将秦峥押解出去。”   狱卒并不敢说什么,当下四个南蛮军不由分说,将秦峥拎起来,半拖半拽地往外走去。   到了大牢外,却见是个晴天白日,暖融融的太阳照过来,秦峥忙闭上了双眼。   她是太久不曾见到阳光了,此时根本无法睁开双眼,只能紧紧闭着。   幸好有南蛮军拖着,她被扔上了一个马车,然后在许多南蛮军的护卫下,马车颠簸前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了,有人下马,向人禀报事宜。   紧接着,马车的锦帘被掀开一个角,一张脸看了进来,却是多湖。多湖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形容憔悴,倒像是受了伤。他看了看秦峥,道:“大将军率军出征,姑娘也要跟随。”   秦峥没答言,只闭着双眸,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她知道高璋既然带了自己出去,那十有八九这高璋是不打算再回这敦阳了。他到底意欲何为?他亲自出征,又是征往哪里?   可是一切都不可能马上有答案,此时的秦峥也只能在浑浑噩噩中任凭他们摆弄了。   她所乘坐的马车跟随大军走了三五日,她根据马车里透进来的些微光线判断,这竟然是去往东边的路。   东边有什么,只有凤凰城了。   秦峥心中一紧,真的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吗?   秦峥种种猜测,可是依然得不到印证,都只能是自己寂寞无聊时的闲想罢了。她如今虽然伤势已经大愈,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在饮食中下了什么药,她手脚总是虚浮无力,起身之时便眼前发黑。偶尔有风吹过,便浑身发冷,颤抖不已。   这一晚,秦峥啃着被人递上来的干饼,掰开来后,却见里面有一个小纸条。她抬头看了下,并无人看着,便打开来,发现里面竟然写着:子时。   秦峥不动声色地将纸条吞了下去,继续胖若无事一般吃着饼。那饼是普通军士的粮草,吃起来很干涩,不过秦峥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后,她便躺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偶尔会小心地起身,透过马车窗户一角看看外面的月色来判断时辰。待到了约莫子时,大家都已经睡了,她悄无声息的爬出马车。   这些日子,她无论是吃饭还是便溺都在马车上解决,还未曾出来过。   如今出来,却见周围都是驻扎的营帐,一个接一个的,旁边也有南蛮将士在巡逻。多湖是特意派了几个人把守在马车旁边的,可是如今这几个人却睡倒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峥爬出马车后,蹲伏在车辕上四处看时,却忽然一个黑影出现,潜伏到了她身边,低声地道:“跟我走”。   这个声音是熟悉的,秦峥记起这是连峪的声音。   当下她也并不出声,只弯腰跟着连峪小心翼翼地绕过把守之人,往远处从林中去。   可是行到半路时,却见这巡逻的阵势极为严密,若想钻空子出去,那是极难的。秦峥不由皱眉,可是看来连峪早有准备,拉着她潜伏在一处草垛,只片刻后,她便听到不远处有野猫声音响起,接着远处仿佛有什么骚动,有人大喊着:“有刺客!”   这巡逻之人来回之间便改了方向,连峪见此,忙一把将秦峥拎起来,脚下一纵,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越过巡逻防线,向着远处丛林飞纵而去。   可是这里到底不是别处,而是南蛮军营,哪里会让人钻了这样的孔子,一时之间便有南蛮将士发现了端倪,一声尖锐的口哨声,许多的南蛮将士涌来。   这连峪的脚下功夫实在不俗,后面有多少南蛮追兵迫击,可是连峪却抱着秦峥,纵跃躲闪,毫不含糊。这南蛮人见眼前二人竟然活生生要从自己营中逃跑,为首之人便下令射箭。   秦峥一听,知道若是射箭,怕是难以躲闪,当下急中生智,忙大声喊道:“多湖,你这是要故意伤我秦峥性命吗?”   其实她自然知道这事和多湖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她也猜到了高璋所下的命令必然是要保她性命抓活的,是以她故意道出自己身份。那为首将领听此,也认出了这是秦峥,当下越发着急,只因为高璋确实下令,带着秦峥行军,务必保她性命。   为首将领忙命停止射箭,并命人务必生擒这人。   其实这些不过是片刻功夫而已,连峪见无人射箭,若是比拼这脚下功夫,自然南蛮军中无人能及,于是加快脚步,几个纵越之下,便一个鹞飞,纵入从林中。   这时候,多湖已经被惊动了,他皱眉望着这一切,下令道:“务必抓回秦峥!”   前些时候高璋先是吐血,后是郁结,恰好遇到初春寒峭,竟然伤了风寒。大将军曾经那么铁打的身子,如今竟然伤了风寒,这是多么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贱人害的!   可是即使如此,高璋病卧床榻之时,也是念念不忘秦峥的名字。   多湖也曾提议让高璋见一下秦峥,可是高璋愣了下,却是摆手,于是再也没有人敢提这件事了。   如今这秦峥竟然想逃跑?怎么可能呢,多湖便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也不能让那个秦峥就这么逍遥地逃了。当下多湖大吼一声:“包围,拉弓,活捉秦峥者连升三级!”   这话一出,群情激愤,一个赛一个地要抓住秦峥。   而丛林中,连峪早已准备了一匹快马,他拉着秦峥,不由分说地将秦峥放上了快马之上,一拍马屁股,那马受了惊,驮着秦峥就直往前奔去,也不顾一旁荆棘树丛等。   而连峪自己,则是跑向另一个方向,并一路上故意做出许多痕迹,来吸引南蛮军的视线,为秦峥争取多一些的时间。   秦峥默默地伏在马背上,紧抓着马鬃,听着风声呼啸,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瑟颤抖,感觉着一旁的荆棘树丛刮擦着自己旧伤刚刚愈合的身体。如此跑了许久,终于跑出了那片丛林,却是一处空旷草地。   此时月影西斜,周围树木丛林如同暗夜里的鬼魅一般,寒风微微吹过,秦峥忍不住浑身抖做一团。   她颤着的手勉力抓着缰绳,在这黑暗中辨识着方向,开始向着南边行去。   她从旁人的议论中隐约知道如今凤凰城已经不是太平之地。于是天下之大,她已经不知道何处是她安身之处。只是记得路放就在落甲山,而落甲山在东南方向。   她身着单薄的衣服,两只腿几乎一直在轻颤,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站稳。   经过了在地牢里的酷刑以及寒水浇灌,她如今的身子已经如同破布一般,并不比那个被她各种毒害的高璋好上多少。   她打了一个喷嚏,吸吸鼻子,又揉了揉,继续抓着缰绳往前行。   走到一处杂草丛生处,却忽听的一声吼叫,接着便是一阵腥风扑鼻而来,再看时,却是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那猛虎扑来时,身下之马受惊,嘶鸣一声,奔走逃窜。秦峥一个抓不住,便被摔了下来。   那猛虎见马儿奔跑,也随之追赶而去,倒是把秦峥落在这里了。   秦峥没了马,只好自己爬起来,当下只觉得腹中饥饿,浑身无力,两腿发颤。她环顾四周,只见一旁树上有个鸟窝,便挪过去,爬上树,去抓那鸟窝。待扒下鸟窝,果然见里面有三个小鸟蛋。当下她如获至宝,忙捧着那几个蛋下了树,一个个地磕开,小心翼翼地将鸟蛋都吸进嘴里了。   肚子里有了东西,方觉得精神好了一些,当下撑起身体,趔趄着往前行去。   走了许久,眼看着有启明星在东方缓缓升起,她知道天快亮了,而就在这时,她也发现在她的前方,有个村落。她眯眸望去,却觉得眼前地势非常眼熟,恍惚间,忽然想起。原来当日她就是在这里遇到了刺杀她的强盗,然后一个人背着单言穿过这片林,最后找到了小滩子村,去了牛大叔家养伤。   没想到她秦峥,当日是去了小滩子村后被抓入了南蛮大营,如今又是沿着这条路,从南蛮大营逃入小滩子村。   她这时候又饿又冷,看到熟悉的地方,心中总算安稳了一些,便要往那个小滩子村方向行去。   谁知道刚走了几步,忽然有人影闪现,她还未及反应时,便被一个狂猛的人影扑倒在地上。   一个男人将她压制在地上,对方两眼带着血丝,胡子邋遢,浓重的眉透着粗犷,凌乱的发丝尚且沾着露水,飘飞的衣摆带着和树枝树丛刮擦过的痕迹。   见到这个人,秦峥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高璋粗重地喘息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下的女人。   这个女人,脸颊枯瘦,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头发也乱蓬蓬的,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过了,甚至散发着一点奇怪的味道。   他狠狠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阴冷地道:“怎么,你竟然还没死?”   秦峥闭上眼睛,不答话。她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   高璋见她不答话,沉默了半响后,便将他的脸靠在她的脸上。   他的脸上胡子渣粗浓,扎得她的脸痒痒的,很不舒服。   秦峥睫毛动了下。   高璋在她耳畔低叹:“秦峥,你知道我舍不得杀你,所以故意喝止了弓箭手是吗?你其实心里都清楚的,清楚我对你的好,我对你的心……”   他语气中渐渐掺杂了难以抑制的痛苦和嘶吼:“秦峥,我对你这么好,你难道真的对我没有一点点的情意吗?”   可是秦峥依然不说话,他用自己的脸在她头发中磨蹭,全然不顾那头发多少天没有洗过,又是多么的脏污,他粗噶低哑地喃道,语气中竟然有着妥协:“你回来吧,回来给我煲汤,就算里面有毒药,我也喝,好不好?”   秦峥终于睁开了双眸,眸子里没有任何的一丝情绪,漠然疏离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奇怪地看着他,扯着仿佛巨石倾轧过的嗓子,平静地道:“你是不是还在做梦,梦没有醒?”   高璋闻听,那眸中痛苦渐渐压下,却是泛出滔天怒意来,凌厉森冷的气息几乎让周围的一切都尽皆摧毁,他冷哼了声,起身,俯视着秦峥,忽然道:“你是不是喜欢路放?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峥扭过脸去:“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闻此,高璋下巴收紧,眸中怒气横涨,他倏然拔出腰间佩剑,剑尖指着秦峥的喉咙,剑尖轻颤,只一个瞬间,便要割断秦峥的喉咙。   他咬牙,寒气森森,声声切齿:“女人,你不能这样侮辱我高璋。我不会让你活在这个世上。”   秦峥笑了下,笑得洒脱和挑衅:“那你杀了我吧。”   高璋握剑的手越发的颤抖,冷硬的脸削瘦得犹如嶙峋的石头,他将剑尖抵在秦峥的喉咙间,尝试着刺下去,可是那曾经握惯了刀剑又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性命的手却一直抖个不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一把将剑仍开老远,然后仰天大声嘶吼,嘶吼之声绝望深沉而痛苦,犹如被困住的猛兽所发出的最后的绝望吼叫。   他仰天大笑,狼狈地大笑,笑得沧桑无助。   许久后,他终于停下了笑,颓然地望着那日渐白了起来的天。   天是惨败的颜色,一如他眼前看不到出路的绝望。   他听到自己用着没有任何情绪的声调道:“你走吧。这一辈子,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秦峥眯眸:“高璋,你知道吗,即使你今日饶过我,但是他日若有机会,我依然要杀你。”她冷望着他,道:“是你告诉我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人子女,不能不报。”   高璋冷沉的眸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光,扯唇笑了下:“是吗……”说着这话时,他背过身,趔趄地往前走去,却不曾去捡那地上的剑。   秦峥艰难地用手撑着爬起来,冷盯着眼前的高璋,缓缓地取下绑在大腿内侧的匕首。   半响,高璋感觉有异,要回头看时,却见那个削瘦苍白头发凌乱的女人,手中竟然握着一把寒光四溢薄如蝉翼的匕首,眸中射出凛冽杀意,她仿佛突然之间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如一只奔跑的兽一般向他冲来。   高璋握紧手,神情恍惚地看着那个女人冲来,越来越近。   最后,那柄刀没入了他的胸膛。   锐利的疼痛穿过高璋的肋骨,鲜血沿着匕首的入出流出,可是高璋却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0感。   他的身体抵靠着她的,两个人几乎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喘息。   他的血流出来,沾湿了她的衣服和头发。   秦峥看着那红色,眸子里迸射出一丝嗜血的光芒,她拔出那把匕首,这一次狠狠地插向高璋的左手。   高璋咬牙,连闷哼一声都不曾有,直直地倒下。   秦峥单膝跪地,面无表情,手起刀落,又刺向高璋的左脚、右脚。   秦峥的手上胸上此时都沾满了血,甚至脸上也有星点的血迹。   秦峥停了下来,冰冷痛恨地望着眼前这个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男人。   高璋虚弱地睁开了双眸,忽然笑了下,那笑意却是从眼底最深处而发,他边笑边道:“阿诺,你心里到底是有我的,是不是?你恨我,可是却舍不得我死!你明知道哪里才是我的致命要害,却没有杀我!”   秦峥听闻此言,喉咙间发出嘶嘶的声音,眸子里涌现出从未有过的仇恨,她上前,用带血的手紧抓着高璋的衣领,道:“高璋,你未免太可笑了!你以为你不杀我,你不强迫我,你给我好吃好住好穿,对我温言软语我就会感激你吗?你以为女人就是那么卑贱吗!我秦峥不是你养的狗,不会因为你的那些虚情假意对着你俯首称臣摇尾乞怜,更不会因为心存感激对你念念不忘!高璋,我要告诉你,我恨你!恨你杀了我父亲,杀了那么多人!恨你毁了我的生活!恨你将这片土地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你就是将这个天下送到我面前,我也恨你!”   最后那句话,她是竭尽全力的喊出来的。   高璋睁大了双眸,两个人的四目几乎相贴,他睁着血红的双眼,粗暴疯狂地道:“那你杀我啊,你怎么舍不得杀我!”   ☆、第61章   秦峥粗重地喘息着,眸子里也闪烁着疯狂的色彩。她脑中闪现过一幕又一幕,父亲中箭垂死前的眼神,一路逃荒时迷茫荒芜的人群,那个在边塞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红头绳。一幕又一幕,冲击着她的大脑,她的手在发抖,她的眸子里渐渐透出嗜血的颜色。   就在这时,不远之处,有马蹄之声响起,还有男人的口哨声喊杀声,这是南蛮的追兵。   秦峥忽然崩溃般发出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吼叫,然后骤然将高璋按在那里,一手紧紧握住匕首,高高举起,对准那心窝之处,狠狠刺下。   此生此世,秦峥纵然辜负了高璋的情义,可是高璋却辜负了这个天下!   高璋,如魔鬼一般的高璋,为这片大地带来腥风血雨的高璋,不能不死。   就在那匕首带着迅疾的风,挟带着万千的痛恨,刺向高璋的时候。   一支快而精准的箭,直直地射来。   箭射在匕首上,来势凶猛,只听铿锵一声。   不远处,坐在战马上的多湖,握紧了缰绳,瞪大了双眼,几乎屏住了全部的喘息盯着这支箭。   当那声铿锵之声传来的时候,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打马率领众人飞一般的跑向近前。   可是他错了。   他的利箭来势凶猛,但是秦峥刚才那一刺,却是拼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   虽然她如今早已体弱不堪,可是人在痛恨愤怒疯狂的情绪下,拼尽全力的一刺,是超越了她自身的潜能的。   于是,那把匕首只是稍稍偏了一点点方向,最后依然是刺在了高璋的胸膛。   当匕首没入胸膛的时候,灼热的血喷薄而出,高璋瞪大了双眼,咬紧了牙,怔怔地望着秦峥。   秦峥那枯瘦惨白的脸上,也被喷上了鲜红的血。   刺眼的红色,凄冷的白色,她就如同来自地狱的一只鬼。   奔来的多湖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心,已经沉入了万丈深渊。   他脚下发软,跌倒在高璋面前,焦急地大叫着:“大将军,大将军,你怎么样了?”   可是这一切的声音在高璋的耳中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他眼中的这个世界也开始虚幻和漂浮他嘴中不由自主地在吐出血,一边吐,一边努力挣扎着道:“不许……杀她……这是命令。”   说完这话后,他便往后一仰,这么倒在了地上。   多湖脸都青了,他一面命人将秦峥拿下,一面和另外几位属下一起抬起高璋。眼见此地皆是山石杂林,只不远处一个村落,一边命道:“去那村子!”同时又派了两个属下骑着快马前去回营请游喆前来。   片刻功夫,多湖几个人便赶到了村子。此时天已大亮,村庄里冒着袅袅炊烟,有的人正背着锄头下地干活。此时多湖带人闯入,村人知道这是南蛮人,又见其中几个人身上沾满了血,那些人俱都变了脸色,纷纷逃跑。多湖属下气不打一出来,遇到不长眼的就砍,一时之间大家到处乱藏,甚至连粪坑都有人要跳进去躲了。   多湖情急之下,闯入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却恰恰正是昔日村口的牛大叔家。此时牛大叔家顿时鸡飞狗跳。一个落拓老人从屋子里跑出来,正是昔日救了单言的牛大叔,他见南蛮人来了,满面惊恐,正要躲时,可是几个多湖属下上前,手起刀落,便将牛大叔砍倒在地。   多湖忙命人将高璋安置在屋内炕上,为高璋洒上了随身带着的金创药,又撕了衣服为高璋暂时绑住伤口止血。待一切暂时安置妥当,多湖属下请教该如何处置秦峥。   多湖气怒交加:“大将军说了,不要伤她性命,先把这个贱人绑在牛圈中!”   属下得令,自去办了。   于是秦峥便被绑起了手脚,扔在牛圈草垛中,一旁还有两个南蛮士兵看守。   秦峥自刺了高璋后,仿佛浑身气力全失,一直睁着眼睛漠然地看着前方。此时被绑紧,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周围很安静,整个村子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天近响午时,外面马蹄声响起,那马到了牛大叔门前停下,紧接着神医游喆便被两个南蛮军驾着进了院子,又被扔进了屋内。多湖见了游喆,扑通一声跪下,诚恳地道:“神医,请救救我家大将军!”   游喆摸摸胡子,让多湖起来,先来到炕边查看高璋情形。   游喆看了一番,又诊了脉,摇头道:“本来身子就亏空得厉害,如今怕是抗不过去了,准备后事吧。”   众人一听,几乎不敢置信,有人甚至上前就要举刀:“胡说什么,快救我们将军!”   游喆无奈,只好道:“我试试,我试试……”   自此,秦峥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日影正中之时,屋子里忽然爆发出痛呼“大将军”的声音,紧接着,多湖犹如一个炸雷一般跳了出来,来到了牛圈里,粗喘着,用脚疯狂地来踢打秦峥。   两位守着的南蛮军疑惑:“多湖将军,大将军不是说过不许杀了她吗?”   多湖暴怒冷哼:“我只是踢她,又不会死!”   两个南蛮军只好不说啥了。   多湖一瞪眼,道:“你们滚出去!”   两个南蛮军见此,只好先离开了。   待那个属下离开后,多湖解开秦峥绑着的手脚,一把揪住秦峥的头发,愤恨交加又不屑地道:“大炎的臭婊子,你算什么东西,怎么就将大将军害到了这等地步!”   秦峥眼神飘渺遥远,却是连看都不曾看多湖一眼。   多湖盯着眼前这女人,却忽然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女人,那个他费劲了所有力气来讨好最后依然绝望地离开的那个女人。   他眸中有着难以压抑的痛苦和悲愤:“你也不过是一个区区贱人罢了,大将军为你做了那么多,到死都无法得到你!你以为自己有多高贵?不过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秦峥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事实上,她好像眼前根本没他这个人。   多湖却是越发的怒了,他眸中忽然闪现出奇怪的色彩,胸膛也剧烈的起伏:“大将军到死也没有得到你,是吗?”他忽然伸手,暴烈地撕碎了她的领口,口中疯狂地道:“那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样的贱人!”   秦峥的领口撕碎后,露出了锁骨和胸前,那里都是疤痕斑驳,几乎没有一点好的肌肤。   多湖不屑地道:“贱人,你让我恶心!不过我今天忍着恶心,也要让你知道,你终究要在我南蛮将士的夸下遭受凌辱!”   说着这话时,多湖撕开了自己的战袍,露出赤精带毛的胸膛,他俯下身,一把将秦峥按住,便要将她压下。   可是就在这时,他身后的草丛中,有一个人头小心的冒出来,一双如星子般璀璨的眸子小心地望着这一切。   段青离开敦阳后,原本是要前往凤凰城的,可是却恰恰遭遇了来往行军之人的袭击,她在逃跑之中,竟然伤了腿。当下尽管心急如焚,她也只能暂且住在这个村庄养伤。   此时的段青,比之往日瘦了许多,嘴上也起了着急的火泡。   她望着眼前的情景,小心地搬起一旁的坠马石,蹑手蹑脚地走到那粗暴又疯狂的男人身后,然后,高举起石头。   “砰”的一声,正处于亢奋愤恨中的男人猝不及防,脑袋上流下血来。   可是这男人竟然没晕倒,段青诧异地望着这扭过头盯着自己的人,看着那血丝从他额头滴流了满脸,好生狰狞。   而就在她琢磨着该怎么继续来一下的时候,秦峥已经跃起,举起拳头,狠狠从多湖后脑勺对着那伤口凿下。   这下子,多湖终于失去了意识,倒在了那里。   段青小声问秦峥:“你还好吧?”   秦峥点头:“谢了!但是我们必须快点跑!”   段青看看周围,秦峥亦看看周围,当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偷偷解开了马绳后,秦峥抓起多湖的刀,段青抓了刚才那块石头,两个人牵着马蹑手蹑脚地往外行去。   刚走到门口时,便被院子里的南蛮军发现,对方一声吆喝,数个南蛮人就要攻来。   秦峥见形势不妙,忙道:“骑马出门!”   段青明白,忙骑着马直冲向大门,大门本来就是虚掩着,此时被段青直直冲过去,顿时大门被撞开。   一时有南蛮军涌上来,秦峥握着多湖的那把刀,手起刀落,犹如切菜一般向着众人乱砍一通,刀光凛冽,快而有力,竟然也砍伤了几个南蛮军。   而撞到门口的段青,此时恰好有一个南蛮军要去拿刀杀她,只见她握着手中的石头,狠狠凿去,那南蛮军被凿个正着,愣在那里。段青下手快而准,一个伸手,手腕一扬就抢过那南蛮军的刀。当下有刀在手,边砍边骑马往外逃去。   这南蛮军见一群人竟然被区区两个女流之辈弄得如此狼狈,不由大怒,正要上前,却见段青已经闯出大门,俯身在马上,放马狂奔。   秦峥咬牙,一手切菜,一手执鞭,紧随其后,打马而跑。   身后数个南蛮军见此,也只好上马追来,可是偏偏此时又有人发现了马厩里的情景,大喊道:“不好,多湖将军受伤了!”   而屋内,那游喆忽然叫道:“喂,人呢,你们还管你们将军吗?怎么都跑了!”   几个南蛮军不由得一犹豫,该先救人要紧吧?   就这么一犹豫间,秦峥和段青都跑个没影了。   ☆、第62章   秦峥骑马狂奔,一路皆是偏僻乱林,偶尔间遇到猎人一二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想来也是,此时的秦峥,胸口半露着,头发散乱着,脸上还沾着血迹,是个人都会怕的。   正跑着时,路边迎面来了一人一马,那人见了秦峥,倒是一惊,忙勒住缰绳,调转马头,追了上来。   秦峥此时如惊弓之鸟,忙紧拍马屁股往前奔。   可是那人却喊道:“等等,是我!”   这声音却是个熟悉的。   秦峥停下了马,见那人急忙忙追了上来,果然是单言。   单言清瘦了许多,不过竟然精神还算好。   两个人上次分别时,太过匆忙,后来天牢匆匆一瞥,如今再见,想起往日在十里铺开店时的情景,却是恍如隔世。   单言颇为激动,上前紧紧握住秦峥的胳膊:“你,还好吗?”对于不善言辞的单言来说,这已经是最为情感外露的一次了。   秦峥惨白着脸笑了下,拍了拍单言肩膀:“我还好!”   单言没有戳穿秦峥的谎言,而是默默地脱下斗篷,为秦峥披上,包住了她的身子。   暖融融的斗篷,带着久违的安全感,秦峥一时之间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单言握住秦峥的手:“是慕容楠救了我,在救出我来后,我们一起计划着从天牢里救出你来。只可惜,计划进行到一半,却发现你已经不在天牢了。我们分开来四处打探你的消息。我恰好路过小滩子村,想着昔日救了我的牛大叔,便要来看看他。”   秦峥点头,道:“我是被多湖带走了,慕容楠他们找到了我,救了我,不过我们走散了。”说着,她略一停顿,道:“不过牛大叔已经被南蛮军砍死了。”   单言闻言一怔,眸中燃起怒气,咬唇低声道:“这群畜生。”   秦峥淡声道:“你如今要去哪里?”   单言望着秦峥,知道她受了许多苦楚,当下道:“走,我带你去凤凰城吧,那里安全。”   秦峥摇头:“我先躲起来等等,找到慕容楠后,我想打听下路放的消息。”   单言握着秦峥的手却忽然紧了几分:“秦峥,跟我回凤凰城,那里才是安全的,城主命我一定要带你回去。”   秦峥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盯着单言道:“你的意思是,即使我不想去,也必须去了。”   单言面上现出为难之色,最后还是点头道:“是的。”   秦峥皱眉:“你到底要做什么?或者说何笑要做什么?”   单言面上泛红,道:“我只能说,我们城主对你绝对没有恶意。”   秦峥嘲讽地冷哼:“是,怎么会有恶意的,就连高璋都对我没有恶意,他对我可好了。”   单言闷头不说话,不过握着秦峥的手却是不放了。   秦峥叹了口气:“你知道路放的消息吗?”   单言道:“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如今大炎在打仗,路放深陷其中。”   他说完,看着秦峥削瘦憔悴的容颜:“你即使找到了路放,也是给他增加负担。回去凤凰城,城主自然会请最好的名医为你救治。等仗打完后,路放会去找你的。”   他说的很是好听,可是秦峥并不相信他的话。   不过此时的秦峥并没有多言,只是道:“好,我跟你走。”   两个人重新上了马,秦峥在前,单言在后,一前一后往前行。   到了晚间,两个人或者打尖落店,或者另寻一处偏僻处歇息。秦峥如今浑身是伤,见风就疼,当风吹过,她只觉仿佛有风在骨头里面冷吹。单言见此,给她找来了最暖和的棉衣,一层层套上,这才好些。   行了几日,到了大炎边境的安家镇,却见昔日安详繁华的安家镇早已不复往日模样。人去镇空,镇子上许多窗子门户都是开的,看起来走的时候很是匆忙。街道上还有扔掉的杂物,以及些许血迹。   两个人不免疑惑,对视一眼。   秦峥道:“看这样子,倒像是南蛮军曾经来过。”   两个人稍事休息,继续往前行,半日功夫便来到了凤凰城边界,却见这里并没有一个人看守。秦峥尤记得第一次来时,这里围了许多的难民,争着想要进入,这城门的把守之人拿着长枪挡住来人,根本不许进去。后来她和路放无法,还是半夜绕路翻山过去的,也正是因为此,认识了托雷。   秦峥和单言放马穿过大门,片刻来到了凤凰城的边境小镇。这里也是人去楼空的模样,和安家镇并无不同。昔日在这个边境小镇,秦峥和路放被人追击之下,进入了一处宅院,却误打误撞遇到了路放的姐姐和第七管家图招财。   秦峥骑着马立在小镇无人的街道上,望着这凌乱的街道,或开或关的门窗,心却是慢慢地往下沉。   假如南蛮军已经进入了凤凰城,那么他们现在到了哪里呢?十里铺,安在否?   秦峥深吸了口气,道:“走,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单言点头:“若能碰到人,我们打听一下。”   秦峥却不言,自从到了安家镇后,方圆这一百里,就不曾见到一个人影。这些人到底去了哪里?   两个人闷头往前走了两日,路上依然不曾遇到半个流民的人影,倒是碰到几个南蛮军装束的人,骑着快马与他们擦肩而过,看样子是信使。秦峥和单言对视一眼,于是单言便调转马头一番疾驰,待追上时,将最后一个信使一把从马上揪住。这番动作做的敏捷迅速,前面几个信使也不曾发现最后一个不见了,那马依然往前跑去。   单言拎着那被抓的信使回来,一把剑就架在信使的脖子上。   信使开始的时候还硬着不说,秦峥冷哼一声:“想死还是想活?”   那信使看看单言冰冷的脸,再看看秦峥脸上的煞气,便只好道:“你们要问什么?我若能说,自然说了。其他的,我这个送信的也是不知道。”   单言问道:“这里怎么没一个人影?你们南蛮军怎么会出现在凤凰城?”   这问题,倒是问的信使一愣:“这仗都打了一个多月了,你们竟然不知道?”   秦峥皱眉:“什么仗?”   信使道:“我大将军下令攻打凤凰城啊!”   秦峥只沉吟片刻,忙问:“如今南蛮军攻到何处?”   信使道:“我们一路攻来,着实遇到许多麻烦,于是一个月了,才攻到凤凰城。如今正围着城呢。”   单言问秦峥:“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秦峥摇头:“没了。”   单言示意秦峥:“这个人怎么处理?”   这话一出,信使小心地望着秦峥。   秦峥冷道:“杀了。”   单言微怔。   那信使也是一愣。   秦峥冷哼一声:“这个人手上也许就有数条大炎老百姓的人命,你不杀?那我来!”   单言闻此,忙一剑下去,还没等那个信使反应过来时,剑尖已经挑入了信使的咽喉。   那信使临死都瞪大了眼睛望着秦峥。   单言看着秦峥,眸中有深思:“你变了许多。”   秦峥握着缰绳,却道:“或许你根本没了解过而已。”   当下单言不再言语,两个人继续前行,晚上恰来到一处被废弃的镇子,便干脆在这镇里寻了一处客栈安身。这客栈倒是不小,里面许多房间,如今都是空着的,两个人各自寻了一个上房。进了上房,却见这屋子里被褥凌乱,地上还有没有倒掉的洗脚水,吃了一半的面条,如今都馊在那里了。   秦峥稍事休息,便躺在了床上睡觉。   正睡着时,却听到远处仿佛要马蹄之声响起,她自从经过天牢之灾后,人越发的机警,当下是一个打挺坐了起来。待要起身,却见单言也醒了来,穿着劲装,手上握着剑。他来到秦峥房中,便谨慎地从窗棂往外看。   一时听见那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听声音竟然不是一个,十个或者一百个,竟然是有千军万马。秦峥也忙起床,从窗棂里往外看,此时是夜晚,只能看到街道上黑压压一片行过,却看不真切。   单言皱眉,道:“看起来倒像是大炎的军队。”   秦峥一听,顿时眸中微亮,饱含期望地望向那急行中的队伍,睁大眼睛在其中寻找蛛丝马迹。   单言望着她,问道:“你是希望遇到路放吧?”   秦峥不言语,只抿着唇,扒着窗棂盯着外面看。   单言低头,叹了口气:“秦峥,这也许是孟南庭的人马,也许是其他将军的人马。”他停顿了下,又道:“即使这就是路放的人马,那又如何?路放不一定就在这里面,他如今忙着征战,也不一定有时间照顾你。”   秦峥眸子渐渐黯淡,道:“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单言转首望向秦峥的侧影,月光洒在她脸上,映衬得她脸色越发苍白,而她凌乱枯萎的头发蓬乱地贴在她脸上,越发使得她狼狈不堪。   她和数月前,简直判若两人。   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怜惜,语气却依然是淡冷的:“你知道吗,那日我骑马迎面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就像一只被人捉住的雀儿,浑身都在发抖。”   秦峥问:“是吗?我现在有发抖吗?”   单言道:“你的心在发抖。”   秦峥艰难地抬起头,望着单言,唇动了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单言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道:“秦峥,我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的,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秦峥眸子里却是越发冷了:“是吗?可是你是何笑的属下,你要听命于他,不是吗?”   ☆、第63章   单言凝视着秦峥,认真地道:“我从生下来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要一生一世听命于城主。可是我知道,城主也是真心要保护你的,他从来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秦峥不说话。   单言只好又道:“你不相信没关系,可是你应该跟我回到城主身边。”   街道上的人马,待到天要亮时,方才跑过这个街道。天明后,两个人离开这个客栈时,发现地上的青石板早已被踏碎了。   秦峥问单言:“凤凰城也在危险之中,我们回去,岂不是正好被人抓住?”   单言道:“我们先躲避一些时候,看看形势。”   秦峥想想,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便道:“还是回十里铺躲起来吧。”   ————————————————   其实这一队经过的人马,恰恰便是路放所率领的路家军。   原来那一日,当路放正在为战局所困苦思对策之时,忽然属下来禀报,说有外人前来求见。而来见路放的,不是别人,却是托雷。   当日路放一眼扫去,却见托雷身着西野特有的长袍左衽,圆领窄袖,身上披着毛裘,配着金刀,当下便明白了。   他笑了下,道:“敢问是哪位王子?二王子还是四王子?”   西野王膝下有六个儿子三个女儿,此次前来征战的便是二王子和四王子了,而以托雷此时的装扮看,其身份应该是王子之一。   托雷闻言大笑:“在下乃西野王第四王子,原名哈丹*托雷*那日松,路老弟不必那么客气,请继续叫我托雷。”   路放从善如流,道:“托雷大哥。”   托雷望定路放:“路老弟,心里可怪我往日隐瞒身份?”   路放朗声道:“托雷大哥既隐瞒身份,想来定有难言之隐。”   托雷见他言语真诚,心中大为受用,上前拍了拍他肩膀,道:“好兄弟,时至今日,难得你还能把我看做兄弟,不枉我们昔日相交一场。”   路放笑了:“托雷大哥,还记得分别之日,你我三人曾大醉一场,言定再见之时依然是兄弟。”   托雷闻言,大笑,可是笑毕,却是想起秦峥,问起道:“我听说他如今在被高璋抓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提起秦峥,路放不免眉间有担忧之色,便将秦峥如今处境一一道来。他只知道秦峥依旧在高璋身边,可是后面的,自从战火起了,这音讯也便断了,因为还不知道秦峥被关押在地牢之中,受了万千折磨。   托雷当下点头,负手道:“原本那日,我等遭遇暗杀,我还以为那些人是冲着我托雷来,便故意将那些人引开,想着单言定会保护好她。结果后来没想到后来秦峥倒是受了这么多苦楚。”一时又听到秦峥如今就在高璋身边,不由皱眉:“高璋这个人,为人残暴,若是真发生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之间二人又提起如今形势,托雷这才步入正题,讲起此行目的。   原来这次西野率十万大军进犯大炎,原本是西野王的主意。西野王和南蛮王素来有信函来往,此次两个人商定一起拿下大炎,将其瓜分。可是这其中有涉及到其他种种利益纠葛,且南蛮王下属诸位王子未必对西野有邦交之意。偏偏这位南蛮王如今已经老迈,身体日渐衰败,因此西野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   就托雷自己而言,他是并不希望发起这场征战,使得生灵涂炭。西野多年来游牧于西边广袤的草原之地,也素来习惯了这种生活,要他们进入大炎,未必就能过上他们想要的日子。因此他是希望大炎和西野日后能够恢复邦交,两国能够互通来往。   而就此时这一战,最最关键的是,他前几日还和高璋协商行动一事,结果没处几天高璋突然变卦,也万万没有料到高璋杀一个回马枪,竟然把矛头指向了凤凰城。凤凰城商队遍布天下,便是西野,也多多依仗他们送去的布匹脂粉铁器等物。   托雷的想法,却是正中路放下怀,一时之间两个人又谈起当今天下形势,想法都极为一致,当下不免有惺惺相惜之感。托雷也不由得感叹:“当日在十里铺,每日里被秦峥鞭打着要日夜忙碌,不是洗碗就是洗菜,竟然不得时间和路老弟聊起这些。”   路放想起昔日,却是越发忧心秦峥,只是怎奈此时却无计可施,更不知道她身在何方。   两个人聊到最后,商定托雷回去说服自己的王兄,撤兵离开,而路放则是迅速联合几路人马,击溃阻挡的南蛮军,然后迅速带兵增援凤凰城。   托雷回去后,果然不过三日,西野军无声无息的撤了,与此同时,安定将军和路放联合夹击,将南蛮军六万人马彻底击溃,一时之间血流成河,南蛮军丢盔弃甲四散逃跑,却被安定将军和路放所派出的追兵逐个击杀,最后连首领将军也被路放斩下项上人头。   一时之间,大炎群将震惊。假如说鬼斧山一站大大地挫了南蛮军锐气,那这一次折损对方六万人马,便是实打实地给南蛮军来了一刀。   这个消息传入密阳的时候,原本已经如丧家之犬的皇上拍案叫好,直呼路放干得好!   一旁的将军孟南庭却是阴测测地扫了皇上一眼,当下皇上不再说话了。反而是旁边的云若公主看不过去,道:“当日若不是路家被斩,我大炎皇朝也不至于落魄至此。”   孟南庭望向公主,却是忽然笑了:“我听闻公主昔日便曾对路放极为熟稔,且赞赏有加?”   云若公主乃云英未嫁之女,见下臣竟然和她讨论起这个,当下便不再说话,反倒是皇上接口道:“云若自小便读兵法,自然对路家用兵之道多有关注,况且她到底是和路放自小一起长大的,便是彼此相熟也是应该的。可惜云若生来为女子,若是她为男子,朕这个帝王之位让与她做,倒是合适。”   云若公主垂眸,却觉得皇兄说着这话时,那孟南庭望着自己的目光让人很是不自在。这个人往日看似忠诚老实,没想到在这乱世之中,竟然敢做出挟天子令诸葛的谋逆之事,这也就罢了,他甚至已经抢占了皇兄最心爱的贵妃。   这个人,此时此刻无论做出什么来,云若公主都不会感到奇怪。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可是心里明白,身边的这个皇兄为一国之君,可是如今却已经不可能保自己安全。   孟南庭望着公主垂颈间的优雅,却是笑了。   他早已想到一个办法,让他有一天能够名正言顺地号令天下。   而当路放大败南蛮军的消息传入敦阳的时候,当时尚在敦阳宫中的高璋,听此消息,深夜不能寐,半夜忽然坐起,狂吐鲜血,惊得日夜守候的多湖忙叫起来了神医游喆。游喆诊脉后,只说道:“以后万万不可操心劳力,不然性命不保。”   多湖无言,高璋身为南蛮六王子,北伐大炎的大将军,怎么可能不操心劳力。   不过此时此刻,他们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紧接着,高璋深知路放一旦解困,便要前去凤凰城支援,于是他这才下令,亲自率领大军前往凤凰城,务必攻下这座数百年来无人踏破的城池。   当时多湖问起,秦峥怎么办。   高璋沉默良久,只答道:“带着。”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谁也没想到,慕容楠前来搭救秦峥,秦峥刺高璋,段青砸多湖,于是这一众大军的两位主心人物都躺倒在了那里,十几万南蛮军群龙无首,只好原地待命。   路放并无法探到为何那十几万大军停驻在半路不曾进行一步,只因南蛮内部将这个消息隐瞒起来,只有南蛮军少数将领方才知道。不过路放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做过多纠结,而是迅速整顿了手下人马,并带着安定将军属下借来的五万人马,共有十一万人马一起奔向凤凰城。   他几乎是日夜兼程,披星戴露,却因此,再一次错过了秦峥,和她擦肩而过。   ————————————————   却说此时的秦峥,在单言的带领下,来到了十里铺。果然见十里铺也是一片狼藉,曾经热闹的街市如今是空无一人,陈记布店的牌匾掉了下来,福来客栈的大门被烧掉一般,而锦绣阁大酒楼的二层楼都塌陷下来了。   两个人在这瓦砾横生间,来到了一人饭庄,却见饭庄的牌匾竟然还在,房屋也看着还好,只是那纸糊的窗户纸不知道被谁给捅破了,正在风中飕飕作响。   大门是上了锁的,锁都已经生锈了,秦峥试图掰开锁,却使不上力气。她自从高璋那里逃离,便明白自己身子骨彻底不行了,总是有气无力,身子虚得很,且见风便浑身发寒。   单言见状,便上前将锁掰开。   推开门,一股久封的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进了院子,却见院子里久无人打扫,已经有杂草长出。恰是去年冬日大雪,雪化了,院子里滋润,杂草生得茂盛。   秦峥来到灶房,这灶台上已经是厚厚一层灰了,翻了下角落,却也翻出来一些杂粮,并没长毛,是能吃的。   秦峥累了,坐在灶房里的小杌子上休息,见单言过来,便道:“这些杂粮,够我们吃一些时候。若是不够,你便去附近摘些野菜来。又或者,我们去其他家里看下是否有吃剩下的。”   单言点头。   如今外面兵荒马乱,这镇子里竟然都空了,住在这里确实需要粮食的。   当下两个人又收拾了两间正屋出来,各住一间。收拾完了,单言去打水,秦峥则收拾灶房,待收拾完毕,天都要黑了,秦峥便草草熬了点汤水,两个人各自吃了。单言把碗筷洗了,连个人便各自歇下。   接下来的时日,两个人便住在这里,平时并不外出。闲来无事,秦峥便写字,将昔日在高璋那里所看到的行军笔记都给记下来。她翻了几遍,又素来记性好,如今竟然一字不落地全都能抄写下来。她想着,这是高璋自己往日经验总结,若是给路放看了,总能对他有帮助的。   单言无事,便在院子里练练剑,有时候也打一套拳。他见秦峥身子虚弱,伏案写笔记总是会咳嗽发冷,便提议教她打拳强身健体,可是秦峥并无兴趣。单言无法,便到镇子上的药铺里,推开被砍成半截的门进去,却见里面经过南蛮军的打砸后,里面乱七八糟。单言翻找了半响,总算找出些人参须根,并零碎的鹿茸和银耳,交给秦峥让她吃了补身体。   后来单言一起出去,无意间猎了几只鸽子,带回来后,秦峥便用这鸽子做了五香鸽。这五香鸽做出来端得是质地酥烂,味香汁浓。秦峥边吃边道:“这鸽子颜色各异,但是只有这白色的能够入药。”   单言听了,倒是感了兴趣,问道:“吃了能有什么益处?”   秦峥想了想道:“可以补肝壮肾、益气补血、清热解毒、生津止渴,还可以养颜美容,长久食用,可以使得肌肤如雪,细腻白嫩吧。”   秦峥原本是无意一说,单言却是留了心,自那后便到处寻觅着去猎些野鸽子来,且只找白色的。找来后他再也不吃了,都让秦峥吃。   秦峥便将这鸽子或者做了五香鸽子汤,或者做了烤鸽。一时倒也吃得自在,只是满足了这口腹之欲,身上却不见好转。而且身上那疤痕结痂掉落后,依然留下了难看的印记,很是可怖。   单言偶尔间见她领口的伤痕,皱眉道:“我再去寻寻,看是否有治疤痕的药吧?”   秦峥摇头:“一来这个难治,怕是普通药膏并无效果,二来我也并不在意。”   单言低头,道:“你总是要嫁人的,若是他日嫁人,这样子难免不好。”   秦峥却笑了:“自过了这个年,我都十八岁了,这个年纪,已经老了,怕是再也难寻良配。再者说了,即使我真得嫁了,对方因为这疤痕而嫌弃我,那也不是能与我共度此生之人。”   还有一重便是,她分明都是已经嫁过的人了……   单言听了,这一晚上,却是再没说一句话,一直到临睡之时,忽然来找秦峥。   秦峥那时候正要吹灯睡呢,见他来了,只站在那里,也不坐,便纳闷:“有什么事?”   单言脸红了下,望着秦峥,却并不说话。   秦峥拧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单言张嘴,说的话却是结结巴巴:“你,你不要担心……”   秦峥合上书卷,放置一旁,问道:“我担心什么了吗?”   单言终于鼓足勇气,一股脑地道:“你才十八岁,还很年轻,不是老姑娘,你的疤痕虽然不好看,可是总有人不嫌弃你的。”   秦峥点头:“嗯,我明白。”   额,就这样了吗?   单言鼓起的勇气偃旗息鼓,最后垂了下眸,道:“我想,路放肯定不会嫌弃你的。”   他的话,却透着几分落寞。   秦峥想起路放,唇边带了一抹笑来,点头道:“他自然不会嫌弃我。”   不过,路放怎么会好好地嫌弃自己身上的伤疤呢?   单言抬头间,却见秦峥唇边那抹笑,隐约带着几分温暖,不由眸中泛起痛意,不过他依然勉强笑了下,道:“是,他不会嫌弃你的。”   他停顿了一番,终于鼓起勇气说:“我,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秦峥顿时挑眉:“哦?”   单言深吸一口气,眼睛看着上方的房梁,硬着声音道:“我是说,你,你如果和我在一起,我绝对不会嫌弃你的!”   说完这话,他竟然转首就走,走的时候特别匆忙,甚至连门都忘记了关。   秦峥虽然在男女之事上未免有些迟钝,可是单言说得如此明白,她也听懂了。   于是,她低头沉思一番后,不由眯起了眸子。   为什么呢?   秦峥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假如高璋那个人性情实在特别所以才看上了她这样毫无女子娇媚之气的女人,那单言呢?   她在院子里负手走了几圈,忽然眼中一亮。   人说女子若是失身于一个男人,从此后也许反而会恋慕那个男人。而单言,难道也是这样?   当日,在托雷的提议下,她和托雷可是几乎扒光了单言,将他的身子看了个一干二净。   这……   秦峥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   ————————   自那日秦峥有所顿悟后,便总觉得看着单言不是以前的单言,于是有时候便躲着他。可是目前他们的活动范围就这么一个小院,两个人又要一起吃饭的,怎么也躲不开啊。最后秦峥心一横,假装没这回事了,于是终于又如往日一般自若了。   单言却并不知道秦峥心中的变化,一如往日一般。可是秦峥心里因为知道了一些事,总感觉单言好像对自己格外的照顾,又想起那次单言竟然被当做自己被抓起来,便问道:“当日你是怎么落到他们手中的,又是怎么被他们抓起来的。”   问起这个,单言却不想多讲,只说:“他们误会了吧。”   秦峥却是没那么好骗的,道:“你是不是担心我被识破身份,处于危险之中,于是便自己假装是秦峥,让他们不再追查我的身份。”   这话一出,单言陡然望向秦峥,猝不及防间,秦峥明白了,果然是这样的。   单言耳根红了下,道:“你不必觉得亏欠于我,你后来为了救我,不是要挟慕容楠等人来救我,已经还了我了。”   话虽这么说,秦峥心里却是明白的,她欠单言的,怎么能还清的呢?   她低头想了许久,自己这一世,原本孤零,一无父母为自己做主,二无兄弟可依靠。路放虽若兄弟一般,可是如今到底不在身边。她自从成亲之日便遭遇了城破父亡夫死,便再也没有想过找一个男人再嫁。   如今,既然单言对自己有意,且看他品性,也并不是始乱终弃之人。倒不如,自己以后干脆嫁他,一来了了他的心愿,二来算是报答他的恩情,岂不是两全其美?   一想到这个,秦峥忽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她再看向单言,那目光里便多了几分探究和琢磨。   这目光弄得单言很不自在。   秦峥把这个主意在脑子里沉淀了两日后,终于下定决心,便打算晚饭时分和单言提起。   ☆、第64章   可是这一日晚饭时分,单言却迟迟不曾回来。其实自从住在这里,单言偶尔也出去打探下消息,可是从没有到了饭点还不回来的啊。   秦峥翘首以盼,盼了许久,总算听到马蹄声响,单言骑着快马回来了。   单言翻身下马,面上却是有喜色:“凤凰城之围已经破了,南蛮军打败,高登仓皇而逃!”   秦峥忙问:“路放呢,路放如何了?”   单言望着秦峥,喜色慢慢消散,只平静地道:“是路放率领十几万大军解了凤凰城之围,大败高登不说,高登所率领的七万南蛮军分崩离析,彻底被歼灭了。”他细看着秦峥神色,又补充道:“至于路放自己,应该平安吧。”   秦峥听了这个,眉眼却顿时亮了起来,不由笑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凤凰城了?”   凤凰城距离十里铺不过半日路程,很快便能到。   单言默然,点头。   秦峥回去房中,稍作收拾,重点是将自己誊写的笔记放到了包袱中。   单言却是磨磨蹭蹭,不想离开。   出这个小院子时,秦峥是头也不回地踏出门槛,迫不及待地上马,完全和她往日行事不同。而单言呢,反倒是回头望去,目中有眷恋之色。   秦峥牵着缰绳,背着包袱,眉目间一扫往日冷漠淡然,脑中是将前几日所想嫁与单言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想着早日见到路放。   单言慢吞吞上了马,陪着秦峥上路了。   一路上,秦峥是打马往前,单言是磨磨蹭蹭。   秦峥有些不满:“你这匹马,怎地这么慢?”   单言道:“想来是没吃饱吧?”   秦峥瞅着那马,却见它精神抖索,并没有半分懈怠的意思。不过到底不过是半日或者一日的区别,她也不强求了,只好满下速度跟着单言。   两个人刚走出十里铺没多远时,却见迎面来了一辆明黄紬车来,那车帘子打开来,里面一个人正扇着扇子对着两个人打招呼,却并不是别人,而是何笑。   何笑的扇子依然金光璀璨,映衬着这明黄的马车,依然是旧日的气派。   单言见了何笑,自行下马,先行拜见。何笑一挥袖,道声免了,然后才笑吟吟地看向秦峥。   秦峥心中却是疑惑,如今凤凰城之围刚破,他怎么来了这里?   何笑仿佛看出了秦峥心中所想,道:“我特特地来接你啊!”   这话,谁信?反正秦峥是不信的。   当下何笑也不让秦峥再骑马,相邀秦峥一起坐马车。秦峥望了单言一眼,却见他只立在一旁,如竹竿一般,并不说话。于是秦峥便弯腰进入了马车。   马车折返方向,前往凤凰城。   一路上,何笑诸般殷勤,问东问西,可是秦峥只繁衍几声。待何笑问多了,她就不说话了。   何笑叹了口气,便故意提起路放:“路放帮我将南蛮军都杀死了,死了好多人呢,光是打扫战后的残尸,几千人打扫了整整一日呢。”   秦峥虽然听单言听过,却是想象不到那种场景,又想起之前路放在大炎境内和南蛮之战,便问道:“前些日子在大炎,南蛮军已经折损了六万人马,如今七万人也都死了吗?”   何笑点头:“是。那七万人马中也有要投降的,可是路放置若罔闻,命人尽数歼灭了,路家军的刀刃砍得都卷了。路放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没想到竟然这等心狠手辣,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哪!”   秦峥见他如此说,便道:“南蛮人原本和我大炎,和凤凰城都是不同种族,且世代觊觎我大片国土,这次进犯大炎,不知道害了多少性命。如今他们一时失利,便是降了,它日高璋再起兵马,这些人怕是又要蠢蠢欲动,斩草除根,还不如索性杀死拉倒。想来你也不会忘记,高璋的十几万大军如今正躺在大炎睡觉呢。”   何笑低头沉吟:“你倒是对路放的心意很了解啊。”   秦峥斜眼往他:“若是你,你难道会留?我不信你会犯这种妇人之仁。”   何笑却是笑了:“我不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也轮不到我来决定是杀是留,便是有妇人之仁,也是无用武之地啊!”   秦峥轻哼:“不知道你被人拿着刀架到城墙的时候,心里又作何感想?”   何笑知道秦峥是讽刺自己,可是却毫不在意,只道:“我倒不曾对路放有什么不喜,但只是今日之事,若是大炎其他将领,怕是总要顾忌日后声名,不肯痛下杀手,反而酿下祸端。路放此人,却是杀伐果断,不同一般。”   说到这里,何笑皱起了眉:“他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罢了,便能使得如此手段,假以时日,怕是非同小可。也幸得我凤凰城与这个人是友非敌。”   秦峥闻言,凉凉地道:“若不是路放,今日凤凰城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何笑闻言,却是笑了,道:“来这么一场,有惊无险,其实很好。”   这话说的,秦峥却是不懂了。   谁知道何笑却莫测高深地笑:“这你就不懂了,日后我自然说与你听。”   日后?秦峥却并不认为自己要和何笑有日后。   不过她后来却是明白了何笑的用心。   凤凰城世代并不屯兵,乃受昔日约束所限。即使何笑有心,但是族中自有长老墨守成规,行事间多受限制。而经过这一件事后,凤凰城的所有长老,怕是想法都要变了。   何笑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   不过这当然是后话。   此时,何笑伸手,摸了摸秦峥的头发,入手之时却觉得很是粗糙,那头发也失了亮泽,再看她脸色,知道是失于调养,便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秦峥并不说话,可是心里却明白,自己的经历,怕是早已被汇报给了何笑。   不过何笑倒也没提起高璋,只道:“等回到凤凰城,我自然会找人为你好好调理,也会请人为你治身上的伤疤。”   秦峥蹙眉,她如今只想着能见到路放,其他事一概不想去理。   何笑见秦峥无心此事,又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秦峥,你可有姐妹?”   秦峥摇头:“没有。”她娘生下她后,一个月便离开了,她哪里会有什么姐妹。   她狐疑地望着何笑:“你为什么问这个?”   何笑呵呵笑了,只含糊地道:“今日马车在路上,看到一个背影,倒是和你极为神似,年纪也和你相仿。只可惜一闪而过,到底没看真切。”   秦峥听到“神似”这两个字,却是若有所感,隐约仿佛,是谁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是只一细想,却不免颓然,便干脆不去想了。   何笑望着秦峥神色,忽然又问道:“你是不是一心想着早日见到路放?”   秦峥点头:“是。”   何笑笑道:“你和他也是许久不见了吧?”   秦峥细细想来:“自元宵节过后便分开,如今已经半年了。”   此时,已进入初夏。   其实这么一算,不过是半年的功夫,可是世事沧桑,人间巨变,却仿佛有多少年不见了。   何笑探究地瞅着秦峥,细眸笑眯眯:“你说你为什么这么记挂着他呢?”   秦峥闻言,倒是一愣,她低头想了许久,终于淡淡地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如今只信他。”   所有的人都仿佛居心叵测,所有的人都让人感到暖处还寒,唯有路放,才能让她把心踏踏实实地放下,不再如惊鸿一般。   何笑闻言,用着受伤的语气道:“啊,怎么,你竟然不信我吗?”   秦峥斜望他一眼:“你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做的事也是高深莫测,你让人怎么信你?”   何笑听了,倒是哈哈一笑:“我说的话,做的事,你哪里不明白?说来听听,我都给你解释,如何?”   秦峥冷哼,他既提起,她也便不客气,当下问道:“那你告诉我,当日为何派单言来我饭庄?那个用一根木簪引我去大炎的又是什么人?”   何笑听秦峥提起这个,神情都是认真起来,道:“我派单言去你饭庄,是担心有人对你不轨,所以派他去保护你。至于那个用一根木簪引你去大炎的,我知道你疑我,却并不是我。”   秦峥挑眉:“看来你知道是谁了。”   何笑点头,语气中倒有几分歉疚:“是凤凰城的几位长老下的手。”   秦峥问道:“为什么?”她和这些什么长老素昧平生,不是吗?   何笑苦笑:“他们原本也只是担心我被红颜迷惑,沉迷于女色不可自保……”   秦峥越发不能理解了,她忍不住指着自己的脸,问道:“这个红颜,难道指的是我?”   何笑笑看着她,点头。   秦峥叹息:“你就一下子解释清楚吧,我实在无法明白,也想不透你们这拐弯抹角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她生得如何,自己是知道的。其实也不算差,但无论是相貌,还是行事间,并无几分女儿气息。当时自己的父亲为自己挑选夫婿可是破费了一番周折,最后终于选定了卫衡,只因为卫衡与自己算是从小长大的,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想来不会嫌弃自己。   这样的她,没理由碰到一个眼光口味和别人不同的高璋也就罢了,再碰到一个因为自己扒了对方衣服而对自己别有一番想法的单言也就罢了,若是让她再碰到一个何笑,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魅力的!   再说了,她和何笑熟吗?难道不是几面之缘,这个人就莫名地粘了上来。   她还一直提防着,觉得这个人图谋不轨呢。   可是何笑却不再说话了,那唇角笑意也慢慢收敛,只把头靠在身后马车上的挂匣上,然后默默地凝视着秦峥。   马车在颠簸着前进,可是因为这马车里装饰豪华,布置得当,下面的铺垫也极为厚实,他们并不觉得难受。   在这舒适的颠簸中,秦峥望着何笑的眼睛,却隐约仿佛,真的觉得那里有一片痴情。   只是,那片痴情却极为遥远。   他虽然在看着自己,却仿佛透过自己,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秦峥在这一刻,背脊透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寒意。   这个世上,真得存在一个和自己极为相似的人吗?   何笑半路中看到的人,又到底是谁?   ☆、第65章   马车又行了半日功夫,终于来到凤凰城外。这还是秦峥第一次来到久闻大名的凤凰城,却见城外护城河水滔滔而流,有足以容纳两个马车宽的桥直通向城门。这里城墙有两层楼房那么高,要人抬起头来看才行。城楼上一溜儿的小旗子迎风招展,上面都有展翅欲飞的凤凰图样。此时凤凰城大门是敞开着的,时而有人来往,却都是些杂役或者军士。有人驱赶着牛车,车上都是水,他们把水喷洒在城墙外的地面上,拿着大刷子洗刷着那里的红色痕迹。   待走进城门,秦峥发现异样,原来这城墙极厚,分为里外两层的。外面一层是常见的青砖,里面那层却和普通的砖不同。秦峥到底是做厨子的,只看了一眼,便发现异样。干脆走过去用手指甲刮了一点细看,又尝了尝,这才明白。   原来这砖,竟然是用萝卜做成的,即把日常食用的大萝卜洗净了,剁掉根须,刮去外面一层青皮,放锅里蒸熟了后放置冷却。然后便放到盆中搅拌,剁成泥,最后挖入模子中,脱成砖坯子。待这些砖坯子风干了后,便可以用来砌墙了。   用这种萝卜砖砌成的墙,也是坚固耐用的,并不亚于那些青砖。然而用这个砌墙却有另一个极大的好处,那便是待到一日面缸见底米囤空仓的时候,可以从墙上凿下一块砖来熬粥吃。   何笑见秦峥看破,便干脆笑道:“我凤凰城里人家,垒墙爱用此砖。”   秦峥听了这话,却是想起那日单言所说,南蛮军七万大军攻向凤凰城,一路阻碍多多,竟然折损万人。   她不由道:“凤凰城,果然名不虚传。”   凤凰城的老祖宗,在当日筑造这座城池时,怕是早已做足了准备。便是路放今日不曾来增援,或许他们也是有万不得已的后路的。   何笑不免得意,挑眉笑道:“过奖过奖!”   正说着时,却有身穿青衣的卫士前来,向何笑报告,却原来是那些凤凰城难民都被提前通知躲避到了凤凰城以东的望耶之地。如今既然南蛮军被尽数歼灭,已经通知他们可以回家了。这些难民拖家带口,不日即将路过凤凰城。   何笑听了,便下令准备吃食衣物,向过往难民发送,以免慰劳他们的辛苦。   这个人得令离开后,一时又有其他人前来报告,何笑边带着秦峥上了马车,边听着那属下汇报,自然又有一番吩咐。秦峥见何笑处理城中事宜简明迅捷果断,心中越发印证了,此人原本就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绝对不容小觑啊。   终于打发了属下众人,何笑要陪着秦峥进城歇息,秦峥却道:“不如你告诉我路放在哪里,我自己去找他就是了。”   何笑闻言,倒是笑了:“他如今正忙着呢,打完了仗,清理战场,清点收缴之物,救治伤兵,便是属下有得力干将,可是他却是不能离开的。你若要去,倒是也可以,我既不给你车也不给你马,你自己去凤凰城东三十里之处吧,他们就驻扎在那里。”   秦峥想想,还是算了,只好问:“他何时会来城里?”   何笑摸摸下巴,道:“左右明日总会来吧。明日凤凰城设宴,款待路家军。”   秦峥想着不过一日功夫,当下只好暂时按捺住,耐心等待。   当下马车驶过凤凰城街道,掀起锦帘往外看时,却见凤凰城的街道很宽阔,中间是一条青石板大马路,马路分为来往两个车道,中间以刻线分开,两个车道之旁有砖砌的明沟,冬雪夏雨,化成水,都从这两旁明沟流出。   明沟两旁则是供人们来往的行道。人行道两旁是两排柳树,此时正值初夏之际,柳树垂下千丝万绦,婀娜多姿。柳树下是排水的沟渠,冬雪夏雨,化成水,都从这两旁渠道流出。而街道两旁,则是划一的两层楼房。楼房上挂了各色牌匾或旗子,有金银店有布庄有书店等,应有尽有。街道上的人们来回忙碌着,也有许多牛车,都担着驮子。   何笑见秦峥一直探究地望着两旁,不由笑道:“怎地,眼都不够看了?若是喜欢,明日我送你一间铺子,你在这里开一个食馆如何?”   秦峥却是摇头:“我所做的,不过是供行脚客商食用的粗糙饭食,却上不了大雅之堂,还是罢了。”   何笑未免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当日你父亲在凤凰城,那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你如今的厨艺丝毫不下于他,何必如此自谦。”   秦峥闻言,眸间却是有异色:“你见过我父亲?”   何笑点头:“那是自然。我还吃过他做的饭菜。”   秦峥想想也是,何笑如今三十有五,和母亲同龄,当年若父亲来过凤凰城,那自然是可能见过当时身为城主的何笑的。   她想到母亲,心下黯然,不由问道:“那你也曾见过我母亲了?”   何笑听了这个,却是收敛了唇边的笑,点头道:“是,见过。”   秦峥唇动了几下,有几分犹豫,却终究还是问道:“她长得是何模样?”   何笑凝视着秦峥侧脸,眸间闪过一丝温柔,低声轻轻叹息,却是笑了:“你长得,有几分像她的。”   秦峥等着何笑继续说,可是何笑却不再说了。   秦峥面上不免有几分失望,可是到底不愿意再追问了。   或许她与这个母亲,终究是无缘再见吧。   ————————   由于次日晚上的宴席设置在何笑的内宅,是以何笑直接把秦峥带到了自己宅中。   秦峥见何笑院内有竹几支,又有寒梅枯枝,虽则有些冷清,可隐隐有几分雅意。秦峥见了,却倒是颇为意外,和他这个人金光闪闪的样子不太匹配啊。   何笑见了她的神情,便明白她的意思,不由苦笑:“这里是传承了几百年的院子,老祖宗留下的,我这个做晚辈的却是不能随意更改的。”   当下秦峥稍事歇息后,一番洗漱,便有何笑派来的大夫为她诊脉,倒也没什么大问题,还是昔日受伤,又失于调养,导致身子过于虚浮寒凉罢了。当下大夫并未开药,只是说注意平日饮食调养,又让每天须吃一两燕窝。何笑听了,自让人去办。   秦峥觉得何笑行事未免太过周折了,自己不过是一个过客罢了,说不得明日就走了。她这样一个市井小民又是颠沛流离,哪里会需要如贵家小姐一般吃什么劳什子燕窝呢。   不过……有一天吃的,那就趁机吃一天的吧。   秦峥这个人本来也不是什么惺惺作态之人,当下尽情享用,把这些日子挨饿少吃的苦楚尽数补回。   一时吃着时,何笑忙碌,早已离去,临走前什么都没说,只是说若是有女人来挑衅,万万不可搭理就是。秦峥摸摸下巴,心道看来这何笑身边女人不少。   待晚间吃过了美味的饭菜,秦峥来到庭院一缕青竹下的竹藤椅上,此时有蛐蛐低鸣,星月大好,她干脆一个抬脚,半躺在那里歇歇脚。   眯着眸子,便觉得倦意袭来,一时几乎睡去,可是迷糊间,只觉得一个女子仿佛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瞧呢。顿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果然见面前站着身形高挑的女子,峨眉入鬓,眼眸妩媚,红唇嫣然,一张脸庞生得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端的是一个百媚丛生婀娜袅盈的女子。   但只是如今,她审视着秦峥的那微眯星眸,却是带着冰冷的疏远,和居高临下的不屑。   秦峥躺在那里,也不曾起来,只凝视了这女子片刻,便重新闭上眸子,继续假寐了。   那女子见此,眸子微眯,又看了秦峥半响,终于一个甩袖,离去了。   待这女子离开后,秦峥也假寐完毕了,便挥手招来侍女,问道:“刚才那个是谁?”   侍女忙道:“这是表小姐,闺名阿焰者。”   秦峥淡淡“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何笑的表妹,怪不得这般……老了。”   侍女听得那个“老”字,顿时嘴角微抽,不过还是强自忍下,行了一礼,便退下去了。   秦峥无聊地枕着双手,望着夜色中的天空,想着若是往日这个时候,倒是可以看看单言在夜下练剑,可惜现在却是没得看了。事实上,自从进城后,单言便在马车旁消失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而何笑么,大忙人,原也不指望他会陪着自己。   秦峥无事可做,便干脆起身,信步出了这院子,在附近瞎逛。这里原本是一个极大的园林,何笑的宅子不过是其中的一处罢了。这园林修整得极为别致,随处一站便是一处风景。此时恰恰圆月当空,夏日凉风习习,送来阵阵竹香,秦峥便在湖边散步,倒也悠闲。   行到一处八角凉亭,她正要停下来歇息,却听到那凉亭里有人说话,从远处看,隐约间两个女子婀娜身姿。   秦峥正要离开,却听到女子声音中隐隐有“路放”两个字,秦峥顿时来了精神,竖起耳朵听着这两个人,一个是路锦,另一个却是夏明月。她们二人都是穿金戴银,一个赛一个的娇艳美丽。却听路锦娇滴滴地冷笑一声,说:“明月妹妹,我看你还是别等了,我们家阿放,怕是真得没办法娶你了。”   夏明月纤细的手捏着茶盏,淡淡地道:“能不能娶在他,要不要等却在我自己。”   这话说的,路锦却是不爱听了,挑眉道:“妹妹倒是会说话,这知道的也就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忠贞不屈苦守寒窑十八载等得我家阿放回来娶你呢。”   路锦这话,却是直刺向夏明月的短处。她根本没等过路放啊,在以为路放死了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婚约,改嫁了一个一脚踏进棺材的老头。   夏明月不觉脸红:“姐姐何必说人,姐姐如今能够衣食无忧地坐在这里,又是因了谁?”   路锦闻言冷笑:“我因了谁,自然是因了我家男人了。我家男人是凤凰城第七管家图招财。我只有这么一个男人,也没其他男人可依靠不是么?”   夏明月闻言,不禁气恼。   想着往日,路锦这个人和谁都相处不好,她为了路放,一直暗自忍耐和她交好,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在这时候说这些落井下石的话来刺自己。   她心中委屈酸楚,自不必言。如今虽说自己在凤凰城被照顾的很好,自有一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子,也自有仆役侍奉,每个月还有可观的月钱发来。可是她如今才不到双二之年,便只能安分守己地守在这个小院子里,一辈子给一个老头子守寡吗?   夏明月是不甘心不宁愿的,她忘不掉路放,也忘不掉前夫曾说过的,他死后自己可以改嫁的话。   如果没有路放,她又该找谁去嫁?凤凰城里哪个男人敢接受让人敬重的二十六爷的遗孀呢?   夏明月想到这些,深吸了一口气,道:“锦姐姐,我原本不懂事,你不要怪我。如果我说话哪里不对,你就当做妹妹的不会说话,宽容我吧。”   路锦美目盯着夏明月,没想到她竟然忽然转了这话锋。   其实原本夏明月要来见自己,她也是觉得疑惑的,如今说了这么一会子话,见这夏明月能在气急之时对自己刻意忍耐,便越发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当下路锦笑得一脸友好:“妹妹,你确实向来不太懂事,说话难听,当年在敦阳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我也早已习惯了,自然不会与你一般见识。”   这话其实说的很是违心,夏明月也不是那种每日里都要犯口角的人啊,可是路锦却故意这么说。   果然,这话气得夏明月一口气憋在那里,却又发不出,只能咳嗽了起来。   路锦见此,削葱般的手指捏起案几上的一个桂花糖蒸栗粉糕,递给夏明月,悠哉悠哉地道:“妹妹,吃个这个,桂花糖蒸粟粉糕,我最爱吃的,你姐夫知道我爱吃,特特地请了凤凰城里挽青大酒楼的师傅来院子里给做的呢。”   这话一说,便是那糕点再好吃,夏明月也吃不下去啊,当下止了咳,只是怔怔地拿帕子捂着嘴儿发呆。   秦峥见是这两个人,且又是女孩子家的斗嘴,并没再提到路放,于是便没了兴趣,正要离开,谁知道路锦掩唇一笑,笑得娇袭袭的妩媚,她一边自己捏了一块糕点吃了一小口,一边道:“对了,阿放要成亲了,你知道吧?”   路锦这么一说,夏明月是陡然睁大了双眼:“他,他要娶谁?”   路锦抿唇笑道:“这门亲事,却是阿放高攀了,乃是当今皇上的嫡妹云若公主。”   夏明月听的这个,却是有几分不信,皱着好看的眉道:“怎么可能?当年皇上曾有意将云若公主许配给阿放,阿放不是拒了吗?怎地如今却又要……”   路锦道:“此一时彼一时嘛,当日路家是要韬光养晦,是以别说尚公主,便是连苏家的阿盼都不敢娶,这才和你家订了亲的。”   夏明月听了这话,知道过往的事,已经是信了几分,再想到今日今时,却是忽然悟了:“我听闻皇上龙体有恙,如今身边又无子嗣,难不成阿放要……要……”接下来的话,夏明月没敢说出口,太大逆不道了。   不过两个人心知肚明,路锦点头,笑:“是啊!”   夏明月顿时脸都白了,面上布满了绝望,猛然起身,喃喃地道:“那我呢……”   秦峥在花荫处,却是皱眉琢磨了一番,难不成路放想先娶公主,然后让皇上在病危之时进行禅让?   其实这样也是一个好主意,到底来得名正言顺。   只是为了一个皇位,倒拿自己的婚事为筹码,未免太过无奈。   不过秦峥转念间又想起来一事,如果路放真的有心那个位置,将来后宫多少人马,又有几分真心?秦峥虽不懂朝堂的事儿,可是到底也听过一点戏文。   想到了这么一节,她不免为路放感到心酸。   秦峥低着头,背着手,在花荫小路上散步,一时想起许多,竟然生出几分感慨。   正走着时,忽然闻得前面一人道:“怎么低着个头,莫非是看我这院子里有金子银子捡?”   一出口便是金子银子,秦峥不用看就知道是何笑。   她笑望了何笑一眼:“这个园子里倒是大,住着许多人。”   何笑走过来,牵起她的手问道:“遇到哪个了?”   说着又解释道:“这园子极大,凡是对凤凰城立了功的,都在园子里赏一处宅子住呢。”   秦峥当下明白了,又问:“路放要成亲,这事你知道吗?”   何笑挑眉,探究地看她脸色,却由不得想笑:“这是哪里听来的消息?我却是没听说过,不知道又许的哪家千金?”   秦峥想想,路放的事儿,还没昭告天下,何笑也未必就知道,当下也不问了,只含糊地略过。   当晚睡下无话,第二日何笑就不见了踪影,反而遣丫鬟来问,是否要换一身衣服。秦峥却是不愿,便拒了。一时又有仆妇端来八宝食盒,里面有各色菜式以及熬炖的人参鸡汤,秦峥喝了。到了晌午过后,又送了燕窝,秦峥又喝了。   至掌灯时分,何笑忽然回来,人走到抱廊上时,秦峥便闻到一股香气,知道是何笑,走出来一看,果然是的。何笑装裹的一身金光,上前携起秦峥的手道:“走,随我前去。”   秦峥知道是晚宴,想着当下能看到路放,不由得期待起来。   ————————————————   这时候,路放以及跟随的路一龙路一虎并诸葛铭等,已经戎装迈入厅中,厅中早有管弦之声响起,一时又有身段妖娆的女子跳起舞来。   路放等人在凤凰城第一管家何惊冉的引领下,各自坐下。每个人前方都有一个小案,案上摆放着各色珍稀瓜果,并有茶盏。有数个云鬓高悬、身着抹胸水袖石榴色长裙的女子,都是一样的身高,一样的身型,走到各位的案前,为他们斟茶。斟茶之后,便要陪侍在一旁。   路一龙首先觉得不自在了,和路放商量道:“咱们不用这个,要不让他们退下?”   路放抬手,对着鬓发皆白的第一管家笑道:“平日里军营里摔打惯了,养成这粗鲁性子,倒是叫管家老爷子见笑了。”   这老管家说声,哪里哪里,说着便挥手斥退了舞女。   斥退舞女,继续陪同诸位路家军时,这何惊冉打量向这位少年将军路放,却只见对方不及弱冠的年纪,却已经是器宇轩昂,举止间沉稳若定,冷峻危坐间,双眸犹如深海一般不可探测。此时的他,虽眼眸仿若也望着那云鬓长裙的美貌女子,可是却是波澜不惊,不曾半分为这厅中歌舞之声所扰。   何惊冉淡笑不语,想着城主和各位长老都将宝押在这位少年将军身上,看来此人果然是非同一般。又想着此人反手间不知道在这凤凰城外埋葬了多少南蛮人性命,可是此时眉宇间却丝毫不见萧杀嗜血之气,反而自有一股淡然自若之态,端得是一个内敛的性子。   正想着时,第七管家图招财穿着粗布青衫走了进来,身边相陪的路锦却是打扮得花儿一般。凤凰城的人都是看惯了的,到不以为奇。路放自那日见了姐姐姐夫相处情景,知道他们性子,也不奇怪。   反而是路一龙,瞪大眼睛打量这一对,半响才对身旁的路一虎悄悄地道:“不愧为咱们家六小姐,果然有御夫之能!”   路家是无论男女都要统一排名,路放这一辈有八个儿子一个女儿,路锦是排名第六路锦自然看出路一龙的诧异,对他笑哼了声。   一群人正热闹时,忽然闻得一阵笑声,接着是香气扑鼻而来,再看时,一团金光闪闪走了进来,身旁却是笼罩着一个削瘦苍白的人。   路锦看到了秦峥,却也是想起这个人就是欺负压榨自己弟弟的那个厨子。瞧过去时,却见他穿着一身往日半旧的青衫,却因为瘦了许多,那青衫就分明如挂在竹竿上一般宽松,很不合身。这也就罢了,看他形容枯槁的样子,全然不似以前。   真真是活该!   但只是,怎地城主何笑牵着他的手进来啊?   路锦忙拉着图招财问:“他和城主什么关系?”   图招财笑:“夫人啊,夫君我也不知道啊……”   路锦挑眉继续打量秦峥。   而路一龙看了秦峥,则不由的“咦”的一声,道:“这不是那个欺负咱家少爷的厨子吗?”   诸葛铭听了这个,知道何笑身旁的那个就是秦峥,便伸了脖子去看,却见这秦峥身量高挑,脸上削瘦,眉眼淡漠,一个鼻子倒是高高挺挺,却因为脸实在太削瘦,单独一个如山般的鼻子难免有几分突兀之感。   就相貌而论,这秦峥倒是长得不差,虽说瘦弱孤冷,可是行走间竟也气派从容,虽然在鼎鼎大名一城之主何笑身边,却丝毫无自薄退缩之意。   诸葛铭心下皱眉,这个女子倒是非同一般,但只是看这冷硬憔悴,并不是长命之兆啊!竟然是个病西施?   他看向坐在身旁的少爷时,却见少爷已经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两眼穿过众人,直盯向秦峥,原本水波不惊的眸中乍有悸动,紧闭的唇此时也微张开,似要说什么。   诸葛铭低声唤了下少爷来提醒路放:“少爷!”   谁知路放听到这话,却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大步一迈,离开案几,快步向着秦峥和何笑走去,待走到跟前,不容分手地将被何笑挽着的手抢过来,紧紧将秦峥两只手都攥在手里,便不再放开。   一时之间,场上没有人在说话,只有丝竹之声幽幽。   何惊冉再是修身养性处事不变,也不由得轻挑了下眉,笑望向自家城主何笑。   何笑唇边含着一抹笑,侧眸打量着身边这两个人。   秦峥本就知道会见到路放,却不曾想他忽然向自己跑来。只看一眼,便是熟悉的眉眼,便是熟悉的气息,虽说已经半年不见,且她依稀能感到他身上那血腥的杀气,可是乍一见他,依然是一种浓厚的亲切感扑面而来,就仿佛你在外漂流了许多年受尽了苦楚,一转首间看到一个最亲近的人一般。   一时之间她心便暖融融的,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昔日。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一辈子的兄弟,彼此照顾,不离不弃。   秦峥眸中竟然微湿,她低首望着那紧攥了自己手的双手,低声唤道:“路放……”   路放听的这声低哑呼唤,心中激荡,不由自主上前将秦峥紧紧搂在怀里,入了怀,却发现怀中身子是那般瘦弱,几乎皮包骨头,当下皱眉,道:“慕容楠一直不曾有消息,我另派了人去寻你,你怎么在这里?又怎地成了这般模样?”   秦峥被路放抱得死紧,男子强烈的气息冲撞入耳鼻,胸膛被压得难受,秦峥觉得喘息都困难了,只好道:“你放开。”   路放听她气息微弱,忙放开,检查她上下身体,却发现身形比起往日单薄了不知道多少,再细看那脸,竟然是枯瘦至此,苍白如无血色,当下越发皱眉,不由道:“必是受了许多苦楚,怪我不好,不曾好生照顾你!”   秦峥将他推开,笑了下,道:“不怪你,这事倒是怪我自己。”   路放见她虽有笑意,却眸间苍败,越发担忧,便道:“以后我自会好好护你,也会为你养好身体!”   眼下这二人旁若无人的于这大厅之下叙旧,一旁的人全都看傻了眼。   路一龙是额头冒了黑线,怎地自家少爷,竟然对这个百般欺凌自己的人关怀备至,这是为什么呢?如今这个人一脸削瘦的模样,想来是受了许多苦楚,难不成是正应该好生庆祝一番吗?   路一龙想起少爷曾特特地派来去救这个秦峥,心内越发的苦,少爷啊,这个人这么坏,你这是何苦呢?   诸葛铭知道这是自己少爷的心上人,自然并不奇怪这个,可是他也吃了一惊,心道这个女子难道竟然让少爷如此上心,做出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忘情的事来?   路放也算是诸葛铭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哪怕他是一个小小孩童的时候,也是端的稳重,什么时候做出过如此忘情的事情来?   当下诸葛铭摇头叹息,这个女人不容小觑啊!若是两个人能好了,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好,以少爷今日的样子来看,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而路锦呢,则是惊讶得瞪大了双眼。她是女子,感觉自然比别人敏锐几分,察觉到了自己弟弟对秦峥的情愫,可是她不知道秦峥是女人啊!第七管家图招财也没告诉她啊!   这个时候的路锦,陷入了不敢置信的震惊中。   难道……自己弟弟竟然有断袖之癖?   路锦心中苦不堪言,难道路家要绝后了?   难道自己弟弟就看中了那么一个貌不出众瘦弱不堪的厨子?   路锦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于是呆呆地望着厅中,一句话都说不出,甚至忘记去把路放拉过来。   图招财见她这般,倒是担心了,上前摇晃着她道:“夫人,夫人,阿锦,你怎么了?”   ☆、第66章   无论场中之人是如何的震惊,路放却是置若罔闻,拉着秦峥的手不放,赶走了身旁的路一龙,让她做到了自己身边的案几上。路一龙一脸受伤地站起来,一旁早有人又加了一个案几,总算安置下了路一龙。   接下来,大家都可以看出,这位刚刚屠杀了南蛮六万人马,杀到几把刀都卷了刃的少年将军,此时是眼睛里再也容纳不下别人,只一心去帮身边的那个瘦弱苍白的男子夹菜,还顺便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也幸好,凤凰城的城主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凤凰城的大管家是一个做事极为周到的人,这位何惊冉只笑了下,便当做这件事完全不存在一般,开始继续招呼大家,而路放手下的那位诸葛铭也实在是一个颇会转移大家视线的人。   这顿庆功宴,总算没沦为一个笑柄。   好不容易庆功宴结束了,路放完全不看何笑打量过来的眼神,牵着秦峥,一副要带走的样子。   路一龙等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自家那个完全已经忘情的少爷从大厅中走了出来。   待走出大厅后,因为时候不早了,自然没有让路放等人当晚回去的道理,于是就安排了在客房居住。凤凰城大管家非常上道地安排了秦峥和路放的客房相邻。   当晚,两个人摆了小酒并要了几个菜肴,边喝边说起别后种种情景,一时之间秦峥又拿起藏在怀中的手抄笔记,提到是抄写自高璋的,问路放是否有用。路放见那笔记一笔一划抄写而来,不由沉默了一番,最后笑道:“对我极为有用。”   于是路放顺势问起秦峥被高璋抓起的那一段,秦峥却是不说话了,只是灌了一口,半响道:“他应该已经死了吧。”   路放凝视着她萧瑟的眉眼,微抿住薄唇,便不再问了。   秦峥又灌了几口,忽然斜眼问路放道:“对了,你要成亲了是吗?”   路放却是没想到她这么说:“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秦峥这时候几杯酒下肚,已经有几分醉意,当下醉醺醺地道:“忘了,只听说你要尚公主了,真好,恭喜啊!”   路放抓住她的酒杯,不容许她再喝,斩钉截铁地道:“我没有要成亲。”   秦峥被抓了酒杯,干脆松了手,却去拍路放的肩头:“若是真能尚公主,却是极好,比你那未婚妻夏家小姐强上百倍。”   路放俊颜泛起无奈,道:“秦峥,我说了,我没有要尚公主,也没有要成亲。”   可是秦峥却是听不进去,醉眼朦胧地望着路放,拉着他的手道:“路放,路放……”   路放将秦峥枯瘦冰凉的手反握在掌心,细细包住。   抬头间,却见秦峥眸中隐约有水光。   路放唇动了动,终于道:“峥弟,如果你有什么事,告诉我好吗?”   秦峥却是什么都没说,轻轻摇头道:“我没事啊……”   路放审视着秦峥,淡声道:“我记得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兄弟,是吧?”   他的声调清冷如玉,可是听在秦峥耳中,却是温暖至极,想起过去种种,终于忍不住,忽然抱起桌子上的酒坛子,疯狂大饮。   青竹酒,苦涩微凉,带着难以言喻的些许药香,只扑入喉咙,火辣辣的感觉遍布了四肢百骸,可是秦峥却觉得不够。   路放也不阻拦,只站在一旁冷冷望着。   半响,那酒坛子光了,不知道多少是进了秦峥的口中,又有多少打湿了胸前衣襟。   秦峥在醉意中嘶哑地道:“路放,我杀了他!”   并不需要解释,路放已经知道秦峥口中的“他”是哪一个。   秦峥说完这些,一拳头将那酒坛子砸了个稀巴烂,却又道:“我也许根本没能杀了他,他也许还会被救过来,我竟然没能杀了他。”她念念叨叨地说着这些话,两眸闪出疯狂的锐芒。   路放忽然上前,伸出臂膀将醉醺醺的她抱在怀里,强迫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秦峥挣扎,可是路放很强硬地迫她不要动弹,于是秦峥终于不挣扎了,只是趴在路放肩头胡乱呢喃,如梦游一般。   路放伸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峥终于慢慢地睡去,不再说话了。   路放小心翼翼地打横将秦峥抱起,放到了榻上。   放下她后,他帮秦峥盖好凉被,可是一抬头间,却见她颊上的一滴泪。   枯瘦苍白的脸上,一滴晶莹的泪珠。   他的心顿时被狠狠绞了一下。   他伸出颤抖的手,碰触到她的脸颊,轻轻地,试图揩去那眼泪。   修长干燥的手指头碰到那眼泪时,是湿润的感觉。   他抬起手,将指尖那点湿润放入唇中,入口是咸凉的滋味。   路放站在塌边,低首定定地凝望着她的睡颜,许久都不曾离去。   ————————   第二日,秦峥醒来,却是若无其事,也丝毫没有醉酒的样子。路放见此,便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此时秦峥依然着男装,路放想让她随着自己去军中的话,男装倒也方便,因此并不提及换女装的事儿。   当日稍作收拾,路放便带着秦峥离开凤凰城,向城外四十里外驻扎的路家军大营而去。   刚出凤凰城没多远,便陆续见有逃亡的人们从凤凰城以东的望垠之地归来。这些人拉家带口的,有的还带着牲口赶着牛车,牛车上放满了家里各种物什,人群中有许多的驮子。   秦峥偶尔扫向那群人,实指望看到几个十里铺的人,可是或许是十里铺并不是这一批回来的,以至于一个都不曾看到。   而这一路上,路放一直让秦峥跟随在自己一旁,不曾离左右,这让路一龙很不是滋味,他便在后台偷偷地撺掇其他几位:“这个秦峥,又丑又穷又卑鄙,留在爷身边,早晚是一个祸害。”   可是他这话说出来,其他几个人却置若罔闻。   其他几个不傻,看出来了,就是这个秦峥再丑再穷再卑鄙,可是少爷喜欢不是,少爷喜欢的,他们便不能说什么。   诸葛铭则是骑在马上,暗暗观察,心里替少爷担忧不已。   这个女人的眼神里,哪里有半分喜欢上少爷的意思啊,怕不是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将来少爷少不得受她磋磨啊。   一行人各怀心思,走出约二十里地时,却忽见前面一人,骑着快马而来,却是路家军中的一名信使,那信使见了路放,忙翻身下马跪拜,口中道:“飞豹将军有急报要交与将军!”   此次前来赴宴,路一豹留守军中。   众人听了这个,却是心中一沉,大家都知道的,不过是左右这两日会回去,怎地路一豹竟然急巴巴地让人送来急件?想来此事非同小可。   一时之间,众人目光全都放在看这信函的路放身上。   路放看完信函,剑眉紧锁,沉声命道:“军中发生瘟疫,诸葛先生,你速回凤凰城,务必请来名医医治。其余人等跟我速回营中!”   众人一听这个,脸色顿时变了,要知道军中人口众多,且无论是用膳还是睡觉都是不会分开,这样的境况下最容易传播疾病,更别提是什么瘟疫,那更是极易传播,弄不好便有全军覆没之险!   这也怪不得路放知道了这消息也是脸色一变了。   诸葛铭自然知道其中严重性,忙调转马头,前往凤凰城。   路放紧握缰绳,稍一迟疑,终究是看向一旁的秦峥,道:“你也跟着回凤凰城吧。”   秦峥断然拒绝:“不。”   路放蹙眉道:“你如今身子虚弱,若是有个万一……”   秦峥与路放并头而骑,淡声道:“说好的一辈子的兄弟呢?若真当我是兄弟,你有难时,岂能把我放在一旁?况且我虽不才,却最是知道如何熬煮汤药。”昔日父亲病时,她榻前伺候,少不得日日熬药。   路放见她眸中倔强,知道拗不过,只好道:“走吧。”   当下众人策马奔驰,须臾便回到大营,却见将士们眸中有惶惶之色,见路放归来后,他们才安心许多。   路放先让人带了秦峥回自己的营帐休息,自己则去亲自看了已经被隔离的那几个兵卒。到了营帐前,先戴了自制的浇了烧醋的口罩,待撩帘子进去,却见那几个病患躺在床上,浑身起了原因不明的红疙瘩,高热不止,旁边正有几个行军大夫,也戴了同样的口罩,正在诊脉。   路放看了一番,便出来,招手那几个行军大夫一起出来。   几个大夫商量了一番,面有难色,道:“这个瘟疫,却是不曾见过,一时也没有解决之道。”   路放原本也没指望他们立刻想出解决之道,只是道:“好生照顾他们。”   回到营帐前,他先用药酒擦了擦手脚,这才回来见秦峥。   可是他一进来营帐,却见秦峥正躺在榻上,待走进看时,却是满脸通红。   他心中微惊,忙用手去抚摸她的额头,那额头高烫不已。   路放几步走出营帐,急招大夫前来,片刻之后,大夫来了,观察了一番秦峥脸色,又诊脉过后,终于道:“这位姑娘怕也是染上了瘟疫。”   路放闻言,却是不信的,沉声道:“胡说八道!她刚从凤凰城归来,并未见过那几名病患,如何染了瘟疫?”   ☆、第67章   路放闻言,却是不信的,沉声道:“胡说八道!她刚从凤凰城归来,并未见过那几名病患,如何染了瘟疫?”   几个大夫见路放眸中有薄怒,当下心惊胆战,却不得不说:“大将军,我们营帐中那几个感染瘟疫之人,开始之时也是这般症状,我等只以为是普通的伤寒,后来才发现那是瘟疫发作的前兆。”   至此,路放的剑眉打结,问道:“到底能不能治?”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最后却是摇头。   这时候,路一龙路一虎路一豹都听说了消息,急急地冲来了,见此情景,知道那秦峥果然是染了瘟疫,当下上前就要拉着路放出去。   路放眉目染上怒色,袖子一挥,甩掉这三人,一时这三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路一龙路一虎路一豹噗通一声,齐齐跪在了那里:“少爷!你不能陪在秦峥身边!”   路放愠怒地扫了他们一眼,淡声命道:“出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番,没有一个人动弹,却是把头重重磕在地上。   路放见此,冷道:“你们如果要磕头,出去磕。”   于是几个人,默默地走出营帐,跪在了营帐外。路一虎一边跪着,一边招手一位兵卒:“去,给我找一个信使来。”   几个人出去后,路放取来毛巾,沾湿了后,为她擦拭额头,又用药酒擦了她的手心和脚心。   待到都擦了一遍,他才搂住她,以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热烫的额头,低声道:“峥弟,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   诸葛铭很快便从凤凰城请来了城中最有名的几位大夫,同时带来的还有何笑特意派人送来的各种治疗和防止瘟疫的药物,或者用马车拉,或者用骏马托着驮子运来。这药物有苍术、雄黄、石菖蒲、蓖麻叶、地陀罗、苦檀、苦楝、蒺藜、艾蒿等草药。原来凤凰城当日已经做好了无人增援之下,长期苦守的准备,因此在城内囤积了大量粮食和药物,以防万一。这批药物如今倒是恰好派上了用场。   几位大夫来到时,军中已经又有数人倒下了。凤凰城的这几位大夫,年纪最大的那个姓孙,这位孙自英见此情景,便提议将所有的病患都移到别处隔离,又命赶制面罩。面罩主要罩住口部,由两层棉布缝制,中间塞有苍术和藿香等,届时分给各人使用。又命大家用苍术和雄黄烟熏营帐,并用藿香和艾蒿煮水后给大家服用。   诸葛铭见此,便命各人分别去办理各项事宜,又命人将那些病患放到担架上,抬到几里开外的隔离营帐里面去。而那些人所使用过的营帐,统统烧掉。   众人想起秦峥,脸色为难地看着路放,却见路放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反而一声不吭地回了营帐,抱起了秦峥。   诸葛铭见此情景,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刚回到营中,已经听路一龙提起这件事,确实很担心路放会不放秦峥走。如今少爷肯以大局为重,自然是让人放心了。   只要肯把秦峥送到隔离营里去,便是少爷亲自送过去,倒也没什么。到时候为秦峥单独安排一个营帐,好生照顾便是了。   谁知道待到诸葛铭亲自看着这路放将秦峥送到单独安排的营帐后,路放却也自己安顿在那里,那意思,竟然是不打算回来了。   诸葛铭脸色顿时变了:“大将军!”   诸葛铭一般呼唤路放为少爷,只有非常时期才叫他大将军。   路放自然明白诸葛铭的意思,一边为秦峥整理了下额发,一边道:“你回去吧。”   他的语气坚定淡然,仿佛不过是在说你回去吃饭吧我就不说了一样。   诸葛铭痛声叹息:“大将军,这里自有人会妥善照顾秦姑娘的,大将军何必以身犯险?”   路放用湿润的毛巾覆在秦峥额上,道:“诸葛先生,你也知道的,我生来便身体强健,少病少灾,幼时莫家老七出天花,别的孩子都被他传染了,唯独我没事。后来大了些,又跟着名师学艺,自有一套强身办法。”   诸葛铭几乎想哭了:“话虽然如此说,可是大将军若是真得传染了瘟疫,怕是军心涣散,后果不堪设想啊!请大将军想想死去的老将军,想想各位少将军,还有老夫人吧!”   路放正要为秦峥擦拭手心,此时听了这个,却是停下了动作,默了片刻,才道:“诸葛先生,我明白你的用意。但是今日今时的路放,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路放。以前的路放会为君王肝脑涂地,会为百年路家虽死不悔,可是如今,君王不过是一纸空谈,百年路家早已烟消云散。如今的路放,并不为君王而活,亦不为路家而存。”   其实自从这次重新见到了少爷,诸葛铭就知道那个从小看到大的九少爷经历了这一切后早已经变了,可是如今听了这个,确实震惊不已,悲恸莫名。他望着冷峻的侧颜,终于沉重地问道:“少爷,你如今为什么而活?”   路放起身,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将那擦拭过的毛巾扔到了木盆中,在一阵水声中,淡道:“如今的路放,为自己而活。”   他的声音淡凉清冷,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仪。   诸葛铭叹息:“物是人非,昔日少爷,遇到受伤小雀,都要上前救治。如今的大将军,杀尽多少人命,都不会再皱一下眉头。”   路放听到此言,手顿了下,却没有解释。   反倒是诸葛铭自己道:“诸葛铭不是糊涂人,何尝不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大好河山,原本就埋葬了多少他乡之魂。帝王之路,绝不能有半丝妇人之仁。可是诸葛铭却心疼少爷,少爷原本将门清贵,纵然曾经白马征战,亦是意气风发,纵马驰骋,何曾有半丝忧愁。如今是经了多少磋磨,才练就了这般铁石心肠。”   偏偏这铁石心肠,不独对他人,也是对自己。   只因为那个女子乃是少爷心头最爱,却不能护她周全,所以便要亲自伴她左右,与她生死与共吗?   诸葛铭长长一声叹息,不再说什么,却是低着头,掀开帘出去了。   而营帐内的路放,一边为秦峥擦了额头手心脚心,一边便要解开外袍,为她擦拭前胸后背,可是待解开时,却见映入眼中的竟然是遍体斑驳的鞭痕,纵横交错,或红或白,触目惊心。   路放眸中有不敢置信的悲恸,伸手过去,长指颤抖着抚摸那胸口的伤疤。   其实他为她擦拭手心时,已然发现那手腕处有勒伤留下的痕迹,可是却万万不曾想到,原来这身上,竟然是这样的惨不忍睹。   他的长指一点点,从她的胸口,怜惜地抚摸至她的肚脐,又摸着她伤痕累累的肩头。   心中涌起一股无法发泄的怒火,悲愤,和难以言喻的痛。这痛让他喘息艰难,让他双手颤抖,让他几乎窒息。   到底是怎么样的残暴狠厉的男人,才会对着她这样一个女子痛下如此黑手,一鞭一鞭地抽下,伤至如斯。   而她,又是怎么在漫长的黑暗和孤独中,独自吞下这伤,忍受着锥心刺骨的痛和痒,等待着一天又一天慢慢结成痂,在她身上留下难看的痕迹。   路放紧紧握住拳,胸臆间的怒和气几乎要冲撞而出,让他几乎想毁灭这个天下,毁灭这个世间,毁灭这所有的一切。   却正在此时,忽听到外面有脚步之声,紧接着,有人冒失失地掀开营帐帘子走了进来,却是路一龙,他口中犹自叫道:“少爷,六小姐来了——”   他原本要说“六小姐来了,这下子看你还非要在这里照顾秦峥吗”。   可是他话说到一半,便见路放已经背对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掀起薄被将秦峥盖住,然后转首冷冰冰地扫了一眼。   只那一眼,路一龙便脚下一软,几乎摔倒在地。   路一龙是一个性子鲁莽,爱咋呼的男人,可是他却绝对不是一个胆小的男人。事实上,他这前半生,面对了多少与敌近身拼杀,见识了多少血腥杀戮;他也是去过金銮殿,朝见过帝王的人。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路一龙,此时此刻,却只被路放看了那么一眼,便觉得脊背寒凉,脚下发软。   眼前的少爷,两眸如万年寒冰一般的阴冷狠绝,迸射出仿佛要毁天灭地的凛冽杀气,透着隐约血光,宛如来自地狱的使者一般。   路一龙跌跌撞撞地要起身,嘴里犹自结巴着道:“少……少爷……”   路放垂下眼帘,墨黑的眸隐下,淡声道:“滚出去。”   只这么凉淡的一声,却隐隐透出勃发的怒气。   路一龙几乎要哭了,道:“好……”   待路一龙出去,路放重新掀开薄被,审视了那肌肤半响,这才默默地拿起毛巾,滴上药酒,为她擦拭身子。   就在这擦拭间,却见她那原本红白青三色相间的肌肤,如今竟然隐约冒出红色的小点,不知道是何缘故。   路放低头,几乎要将脸贴在那难堪的肌肤上,他心间涌起无处排泄的悲伤和心痛。   假如可以,他多么愿意替她来承受着这一切,只要她能重新站起来,挑着眉目间的漠然对着自己一笑,便是让他死一千次一万次,他都情愿。   他又想起那一日,他明明在敦阳的殿外看到了她,只为了几万大军等着自己,便不曾多停留片刻,若是他那时候能够带她离开,何至于到了今日的情境!   他的拳头紧紧握住,手指甲掐到了手心里,滴出红色的血来,可是他丝毫不觉得痛。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娇脆的呼声,却是路锦风风火火地来了,她戴着口罩,站在营帐外,大声地道:“路放,你给我滚出来!”   ☆、第68章   图招财从旁扶着她,自己也戴着口罩,裹得严严实实的。   路锦听到里面没有动静,忽然流下泪来:“你为了那样一个得了病的丑男人,就不要你的姐姐了吗?他如果死了,你是不是干脆要陪他一起死?”   路放听闻姐姐的声音,却是良久不言,最后终于道:“第六管家大人,我的姐姐,交给你了。”   图招财一直是担心自己无法得到这个小舅子的认可的,特别是在这个小舅子眼看着雄鹰展翅之际,他每日里寝食难安,就怕这小舅子哪日里拿了白花花的银子来,还了债,于是阿锦就毫不留情地跟着走了。他有时候做梦都梦到这个啊!   此时听到路放这么说,却是喜上眉梢,连连答应:“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可是我的夫人,便是这买卖再亏本,也是要做的!”   路锦听了,气急败坏地一把将他推开,柳眉倒竖,怒道:“做什么做?难道我弟弟眼看着被传染了瘟疫死了,你就高兴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你的夫人过?”   路锦一边骂,一边哭,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图招财一见这个,心都碎了,忙道:“别气,别气,咱赶紧把咱小舅子给拉出来,不让他传染瘟疫就是了。”说着还去拿了帕子要为路锦擦泪。   可是路锦却没好气地躲开,道:“你走开,我要和弟弟单独说话!”   图招财听了,心中万般不是滋味,不过看看那紧闭的帐,再看看哭得泪人儿一般的夫人,只好道:“那你在这里说就是了,千万别进去啊,你这身子,可受不得这些……”   路锦听不得他这般啰嗦,挥着手让他赶紧走了。   一时之间,其他人也都被路锦挥退。   这时候的路锦,擦了擦眼泪,深吸了口气,终于平静地道:“阿放,你即使不在乎姐姐,不在乎死去的爹娘哥哥,难道你连你自己那一腔抱负,也都要陪着这个人葬送了吗?”   营帐内,良久没有说话,只有水声哗啦,仿佛是毛巾被拧干的声音,接着,营帐内静了一下,只听路放漠声道:“姐姐,如果没有了秦峥,何来路放的性命,又何谈什么一腔抱负。”   他的话音很平静,仿佛只是安静地说着一个事实。   路锦听到这个,眸中却是透出绝望来,她不敢置信地摇头:“他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路放道:“姐姐,你知道吗,当时我以为你们都死了,我一个人受尽了折磨,我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那时候我其实已经死了,是秦峥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我就一路跟着她,一直往前走,才走到了今日。时至如今,如果这世上没有秦峥,路放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独活。”   路锦听了这番话,咬住唇,眸中透出深思,半响,她终于伸出颤抖的手,揭开口罩扔在一旁:“好,你既如此说,那姐姐代你在这里照顾他,可以吗?”   她郑重地道:“阿放,离开这里,让我来照顾他,我一定会用我最大的努力来照顾他。你可以不相信天下人,却不能不相信我。”   路放摇了摇头,坚定地拒绝:“姐姐,你回去吧,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假手于人。”   路锦眯起眸子,盯着那隔了一层的帘子,良久,她的手颤了颤,忽然她发出一个崩溃的低泣:“路放,你疯了吗?你存心找死吗?还是你根本不相信我会照顾他?”说着,她上前掀开帘子,就要闯入。   可是就在这时候,图招财却忽然冲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腰际,道:“路锦,你不能去!你身子弱,若是进去,必然会传染了,你不要命了吗?”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口罩蒙在路锦嘴上。   路锦拼命挣扎,两腿乱踢:“你走开,放开我!”   可是图招财怎么可能放呢,他紧抱起她,拖拽着就要把她往远处拖去。   路锦大怒,招呼一旁的路一龙诸葛铭等人:“你们,还不来救我!”   一旁的路一龙等眼见到此番情景,却是只能扭过头去,充耳不闻。   他们对路放的了解,并不比这位六小姐少。便是这六小姐拼了命,怕是路放也不会离开的。   唯今之计,还是要尽快找到这场瘟疫的解决之道。   诸葛铭一边和孙自英商议,一边开始派人四处寻访天下名医,务必找出能够阻止这场瘟疫的办法来。   图招财则是将路锦按在怀里,命手下人备了一匹快马,就要赶紧进城去了。   这里他是一刻都不愿意呆,若是阿锦也有个什么闪失,那就是要他的命!   路锦自然是万般挣扎,又哭又闹,可是图招财却是前所未有的铁石心肠,竟然拿布堵了她的嘴,又用手按住她的手脚,直接扔进马车里,然后命属下快马加鞭,务必赶回城里。   他们一路疾奔,总算来到城门前,可是却发现城门前戒备森严,每个人都要仔细盘问。即使如他这么一个第七管家的身份,也不放过。待到那守门玄衣卫士知道他从路家军营中来,竟然直接拒绝他入城,而是先在城外的房舍中住上几天。   这怎么可以呢?   城外人杂,阿锦万一出了事怎么吧?   图招财心中极为不满,便对着那玄衣卫士破口大骂,可是那玄衣卫士却默默地拿出一个金色的小旗子。   图招财顿时不说话了。   凤凰旗有各种颜色,金色的,只有一个人会使用。   见此金色凤凰旗,便如见凤凰城城主。   图招财搂着路锦,耷拉着脑袋去了供他们暂时落脚的房舍。   而此时此刻,何笑却正在紧锁着眉目,听着属下的汇报。   城中,竟然也出现了几名病患,和路家军中情况一模一样。   虽然他已经迅速命人将那几个病患隔离,送到了城中的六疾馆。原来这凤凰城先祖曾设下各种规章,其中一条,便是若有时疫发生,所有沾染了时疫的都要转移到六疾观,那里有专门的大夫和仆人负责照顾救治。若是万一病重不治,则是送棺器盛殓,以此防止疫情的传染。   此时自然他也已命人赶制防疫口罩,同时将苍术雄黄并艾蒿藿香菖蒲等物发送到各家各户,请大家按照要求进行烟熏和服用。同时命六疾馆大夫务必找出这瘟疫的治愈办法,尽快阻止瘟疫蔓延。   一时之间,凤凰城中之人虽然慌张,可是他们到底经历了许多风雨,又深信城主会安排好一切,于是都按照城主吩咐行事。又有人按照风俗,扎了纸船在护城河外,说是要送瘟神,祈求祝福。这个倒是没什么大碍,何笑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   又过了几日,城中以及军中又有一些人得了时疫,其病症却和秦峥等人不同,而是并没有高热,直接一上来便是疹子,待疹子发得全身都是,才开始发热,昏迷,吐白沫等。   孙自英大夫经验丰富,于疫病上造诣颇深,可是对于这疫情为何而来,以及为什么第一波和第二波发病情景不同,却无法参透,当下只能吩咐众人每日越发的用药草烟熏,并对染上时疫的人与常人隔绝开来。   饶是如此,依然每日都有更多的人沾染上了时疫,而那些最初感染上时疫的,已经有一个最终不治,死去了。   这个消息传来,对于在营帐内照顾秦峥的路放,便是在他原本已经置身于水火之中的心,再狠狠砸上一块猛石。   秦峥的疹子在身上又长了一些,脸上烧得发烫,路放一遍遍地为她灌着汤药。方子是孙自英大夫开的,说是多少能缓解下,是由羌活、辛夷、水蜈蚣、胡麻仁、牛黄、黄芩等熬煮而成。可是发黑的汤药,喂到秦峥嘴里,她根本不曾咽下,便从唇角溢了出来。   孙自英大夫亲自来看过后,不由得摇头叹息:“若是能喂进去,多少能多熬一些日子,若是喂不进去,怕是——”   这话对于孙自英说来,倒也平常,他往日不知道看了多少病人,这话不知道又说过多少次。可是对于路放来说,却是无法承受之重。   路放铁青着脸色,死死地盯着那苍白瘦弱的脸。   初见时,便看出她精神大不如前,形容憔悴,可是那时怎知,原来她经历了这么许多的折磨。   路放端着手中犹自温热的汤药,对孙自英道:“劳烦先生再帮取一碗汤药来。”   ☆、第69章   孙自英并不明白路放要做什么,但是依他的话出去再取一碗来,汤碗乌黑,是发苦的味道。   路放拿着那汤药,自己灌了一口,便俯首下来,对准了秦峥的唇,强行别开她的上下两瓣唇,又用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就这么喂了进去。   苦涩的汤药在他和她的唇舌间交融,他微凉的唇紧贴着她被烧得几乎干枯的唇,他暗沉望不见底的眸子盯着她紧闭的眼睑。   若是可以,他是愿意将自己一半的活力,分与她,只盼她能平安渡过这一劫。   待那汤药在她与他唇舌间消耗尽时,路放抬起唇,却见汤药倒是大半进了她的嘴,小部分从她的嘴角溢出。   他拿了一块手巾,轻柔地擦拭了她的唇角,又喝下第二口,继续喂她。   就在此时,孙自英进来了,见了这番情景,不由惊了,忙上前道:“大将军,万万不可!”   平日按照规定都是要戴防疫口罩的,这位大将军不戴也就罢了,还这样唇齿相喂,他是嫌自己没得上瘟疫吗?   路放却并没有理他,而是径自喂完了这一口,这才替秦峥擦擦唇角,然后再擦擦自己的,淡笑了下,道:“先生放心,我既然留在隔离营内,便不会出去,自然不会传与他人。”   孙自英张口结舌,跌足猛叹:“大将军,可是若是你传染上了,那可如何是好?!”   就算孙自英是一个不理世事的大夫,他却也是知道的,路放此次带兵救了凤凰城,南蛮军被灭七万人,可是在大炎的边境,依然躺着十几万的南蛮军。如果路放出个三长两短,路家军群龙无首,到时候南蛮军趁虚而入,后果将不堪设想。   路放却并没有再和他说话,只是径自拿了汤药去哺喂秦峥,一口又一口,若是有汤药从嘴角溢出,他便擦,擦了后再喂。如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碗汤药都被他喂下去了。   孙自英站在那里,怔怔看着,却觉得路放背影清宽坚定,绝不是他在那里说道一番便能动摇的。   想着这个路放不过是十九岁少年罢了,便能讨伐四方,令得南蛮损兵折将,必然不是个一般人物。而世间之人,凡是超群绝伦者,特别是如路放这般少年成名,心性坚毅,其想法怕更是常人难以琢磨的。   最后无可奈何,他终于道:“将军放心,便是我孙自英无法解决这瘟疫,也自然会设法去求能够治这瘟疫的!”   路放回首望了他一眼,眸中有感激之色,点头道:“辛苦。”   孙自英点点头,自己出去了。   孙自英出去后,路放继续守着秦峥,为秦峥褪下衣衫。   其实路放自小读诗句,学兵法,练武艺,习操练,对于与女子相处并不熟悉,更不要说去看到女子的身体。平生第一次褪去一个女子的衣衫,却是这般情景,无丝毫旖旎,无半分躁动,只有挥之不去的沉痛,和化不开的怜惜。   他用干净的毛巾沾了用艾蒿和菖蒲煮出的药水,然后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身体。   从她的脖颈到她的胸部,又从她的胸部到她的肚脐,耻部,大腿。她的身子虽已经瘦弱无比且疤痕累累,可是依稀可以看出,她胸部坚挺小巧,腰肢纤细,两腿修长笔直。   路放想起那一晚,在敦阳城大殿上,从廊檐上往下看时,大殿里那个如高空明月般的女子。淡泊清冷,却自有一番光华,高悬夜幕之中,映衬得漫天星斗都失去了颜色。   路放望着榻上女子,心知她若是稍作装扮,风华足以绝代。   可是如今,他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只见榻上沉睡,遍体鳞伤,或红或白或青,偶有一两处好肌肤,也是越发映衬得那伤痕狰狞。   路放的指尖,轻柔地抚摸过她的每一处伤痕,为她抹上孙自英自配的药膏。这药膏呈褐色,清凉宜人,他仔细地涂抹均匀,仿若手下是世上最为珍稀的瑰宝。待为她抹背后的红疹时,他小心地将她翻过来,她肩后一处,竟然有血红的斑痕,仿若在浸着血。路放先是蹙眉,待细细看来,却见那竟然不是一个斑痕,而是一个殷红色的胎记。那胎记生得倒也特别,并不是日常见的形状,倒像是一个隐约的十字形。   路放看了片刻,便继续为秦峥抹药,待无一处不抹上了一层药膏后,路放这才小心地为秦峥盖上凉被,可就在此时,秦峥的睫毛眨动了一下,竟然微微睁开了双眸。   此时她的双眸犹如被蒙上了一层雾般,朦朦胧胧,再不如往日那么透彻的漠然。   秦峥只觉得满嘴浓重的药味,她知觉极为灵敏,很快便辨出口中药物,知道这是祛除瘟病的。   她想起身,却觉得头脑沉重,身子瘫软,根本无力动弹。   她挣扎了下,便颓然地躺下,问路放道:“这是在哪里……”话音一出口,她便为自己的声音皱了眉。嘶哑低粗,微弱异常。   路放忙扶她躺下,道:“你病了,不过我已经喂了你药,你很快就好了。”   秦峥抬起乏力的手,摸了摸唇,总觉得有些异样。   不过这时候的她实在没精神关注那么许多,只是茫茫然地道:“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路放略一沉吟,决定还是说实话:“瘟疫。”   如他所料,秦峥倒没有大惊小怪,只是问道:“什么症状?”   路放道:“连续高热,身上起红疹。”   秦峥听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并摸不出什么,因为她的手和额头都是热的。于是她就要抬头去看自己身上,可是路放却将她按下,沙哑地道:“不要看。”   任何一个女子,想来都不愿意见到自己身上是这般情景。   哪怕她原本就已经疤痕累累,可是再多一些红疹,总是让人看了难受的。   秦峥倒也不是非要看,勉力睁着双眸,问路放:“有治疗的办法吗?”   路放一窒,摇头道:“没有。”   秦峥听了,却是笑了下,笑得惨白:“看来我命不久矣。”   路放却是听不得这话的,猛握住她的手腕,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道传导给她,坚定而不容置疑地道:“秦峥,你听着,何笑和我都已经派出了人寻访名医,务必找出这场时疫的解决之道。在这之前,你必须用你所有的耐心坚持下去。”   秦峥摇头,仰首望着路放:“路放,我怕是不行了……”   路放脸色忽然变了,低沉粗哑地问:“为什么不能?你还活着,既然还没有死,那便要努力活下去!你难道忘记了吗,当日我有心寻死,你是怎么的怒我不争,将我打了许多巴掌!”他低头,两手捧住她削瘦的脸,黑眸定定地望着他道:“秦峥,你必须拿出当日逃亡之时的心力,与这场时疫对抗,必须坚持下来,活下来。”   秦峥眸中却是透着一丝茫然,她喃喃道:“路放,可是我为什么要活着呢……”她的声音很低,很含糊,以至于路放没有听清楚。   路放审视着她的眸,小心地问:“秦峥,你在说什么?”   秦峥却不再提此事,只是盯着路放,皱眉问道:“我既得了时疫,为何你还在这里?还不赶紧出去?”   她此时忽然悟到,薄被之下,自己丝缕不挂,身上却是有清凉舒适的感觉。她迷蒙地望着路放:“谁帮我抹的药?”   看着路放,她忽然拧着眉毛,盯着路放道:“你为什么帮我抹药?你怎么会在这里照顾我?你还喂我药?你不是大将军吗?难道你就不怕万一被传染的后果吗?”   她原本身体虚弱,如今说这么一连串的话下来,剧咳不止,浑身颤抖,打着冷战。   路放上前,就要握住她的手,谁知道却被秦峥拼尽所有力气,将他推开,口中犹自边咳边道:“你别过来!”   路放上前,不顾她的挣扎,有力的臂膀将她搂住,又用平稳的手给她拍背。   秦峥几乎虚脱开来,最后无力地靠在路放清宽坚实的肩头上,喘息着道:“你疯了么……你心中不是有这片大好河山吗……你不是有满腔的抱负吗……你不是心系天下吗……”   路放见她已然平静下来,低声道:“是的,秦峥,你说的没错。路放曾发誓,要平定这个天下,更要用十年时间,大炎将成为第二个凤凰城。”他低首凝视着肩头的她,抬手抚着她的发丝,又道:“可是这世上如果没有秦峥,便没有路放,更没有那一番壮志雄心。你既如我手足一般。我路放若连手足尚且不能护,又何谈兼济天下?”   秦峥冷笑,眉目间依然染有怒意:“即使如此,你可以请他人照顾我,何必以身试疫?如果你倒下了,谁来照顾我,你以为这样就是护我爱我视我为手足了吗?”   路放听了这个,越发搂紧了她,在她耳边道:“我曾在西野见识过类似的瘟疫,这种瘟疫,若是得了,身体强健者是能熬过去的,若是熬过去了,那以后再也不会得。如今我在这里陪护你,若是不得,我便一直照顾你,若是得了,我便与你躺在一起,和你一起在这疫病中煎熬,带着你一起闯过去。”   秦峥听了这番话,呆呆地靠在他肩头,怒意渐渐逝去,取而代之的悲恸和感动,她的手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背,低声道:“你也未免太死心眼……”   路放并不阻拦,任凭她打:“秦峥,我并不知你为何心中有颓然往生之意,可是你若真得没了,你让我如何自处?如今你既知道我为你的一片心意,便该心志坚定,熬过这一关。”   秦峥虚弱地趴在他肩头低低“嗯”了一声,闷声道:“好,我都明白的。”   路放轻轻地将她放在榻上,又扶着她躺平,这才道:“你才醒来,几日没吃东西。我去取些粥来给你喝。”   秦峥虽然身上难受,根本没什么胃口,不过想着若是不吃,怎么对抗这时疫,便点头道:“好,那你多取些来。”   路放听了这个,知道她恢复了求生意念,总算放了心,当下端着两个药碗正要出去,却迎面碰上了要进来的孙自英。   孙自英眸中有兴奋之色,见了路放忙道:“大将军,我刚刚比对了一番,倒是有所发现,发现这虽然同是得瘟疫,却是不同的。”   路放放下帘子,听孙自英说。   孙自英当下讲述起自己的发现:“如今得了瘟疫的,有两种表症,其中如秦姑娘这一种,先持续高热,然后起疹子,乃是疫种在体内先发作,然后至肌肤间,乃是由内及外;而另外一种,则是身上先起疹子,接着再高热发烧,说明疫种又皮表感染,传至内里,乃是由外及内。如果老夫料得不错,前一种是传染之源,后一种则是被传染者。”   路放听得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孙自英干脆直白地道:“简单地说,这瘟疫,怕就是从秦姑娘以及其他几位最初感染瘟疫的将士身上开始传出来的,他们身上便带着这些疫种!”   路放闻言,眸中冷寒,问孙自英:“可是他们身上怎么会有疫种呢?”   ☆、第70章   孙自英也没研究明白这个,只好道:“这个就暂且不知了。”   路放点头,又命孙自英再去研究。一时孙自英提起,如今这隔离营内已经有十几个病患,可是照顾这病患的都是几个大夫,虽说路放也在这里,腾出时间也会帮着照顾其他病患,可是到底人手不足。要知道这些病患每隔几个时辰便要周身抹药,又要喂药,又要烟熏营帐,还要为他们做饭等。这些事情也不轻松,只靠几个大夫并小疫实在忙不过来,况且大夫们还要设法找出时疫的根源呢。孙自英说了这么许多,最后终于提出,应该找人来帮忙照顾病患。   路放听了,点头道:“既如此,那就找几个士卒过来帮忙照顾吧。”   孙自英却摇头:“这擦身子抹药都是细致活,我看这几个男人都干不好妥当。我想着外头找些仆妇过来帮忙。”   路放点头同意,只是补充道:“若是如此,倒是也可以。但只是找人来之前一定要说清楚情况,并且多给其家人银子。这事就交与诸葛先生去做吧。你去替我找他。”   当下孙自英应了,忙去找诸葛铭。   一时路放去灶下取了粥来,亲自端了喂给秦峥。这粥却是百合粥,熬了颇有一些时辰的样子,味道极佳。秦峥虽病得歪歪的,不过喝着这粥,有了几分精神,当厨子的毛病又犯了,问:“没想到这里竟然不错的厨子,熬得这粥很有火候。”   路放一边用汤羹舀了粥吹凉,细致地喂给秦峥,一边道:“多谢夸奖,到底是没跟着你白学。”   秦峥听了,斜眼望着他:“这竟然是你熬的。”   路放点头:“原本是要熬绿豆百合粥的,因怕这绿豆解了你的汤药,便只放了百合。”   秦峥咽下一口粥,点头:“难为你了,一个大将军,为我下厨做羹汤。”   路放唇边露出一抹久违的笑来,道:“只要你好了,我便再给你做其他吃的。总要把当日你传的那些技艺用一用,免得生疏了。”   秦峥吃完粥后,路放服侍她漱了口,又扶她躺下。   秦峥躺下后,虽觉得头脑依然晕沉,可是因身上发痒,一时也睡不着,便想起刚才那大夫和路放的对话。   因问道:“依那大夫说的,我身上的时疫,竟然是因为我体内原本就带了毒?”   路放不愿意她多想,便道:“不过是猜测罢了。”   可是秦峥却不觉得这大夫只是猜测,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似乎和这件事有关联,却是被她遗忘了的。她努力在自己犹如一团棉絮一般的脑中抓住那丝线索,可是却是徒劳。   路放见她拧眉思索,不忍她费这心力,便道:“你闭上眼睛,心里不要去想那些,便是睡不着,也是歇息了。”   秦峥想着有理,便不再去想,闭眸就要休息。   闭上眼睛没多久,因为到底还发着低烧,不片刻竟然也晕沉沉睡去了。路放为她掖好被子,便出了营帐去看其他病患,顺便帮一把手。   那些病患,知道自己得了时疫,以为自己是彻底没治了的,待到被送到这隔离营帐来,更是一个个颓废异常。谁知道大将军路放竟然也跟着来了,虽说是为了秦峥,可是这大将军在这里为大家做着可口的饭菜,还会帮大家熬药,甚至连擦身子这种事都会干。他们原本不过是普通的士卒罢了,大将军路放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平时都没缘说几句话的,如今却竟然被他这么侍奉。   大家心内感激异常,因了这份感动,一个个都是要努力地对抗这时疫,争取早日好起来,重新跟着大将军上阵杀敌的。   这件事传到营帐外,大家也都纷纷好奇,一来纳罕大将军为了那个秦峥竟然付出到如此地步,二来感叹大将军之尊,竟然为普通病患做饭熬药。真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   一时又有人提起往日在落甲山,由大将军起头开始做的路菜,也是很好吃,可见自家大将军原本就是无所不能的。有了这么一番讨论,大家不免想起那位表小姐,平定将军家的嫡女苏盼。话说当日在落甲山,那位苏小姐不但帮着大家一起做路菜,后来也破做了一些菜式,实在是为大家的伙食增添了不少味道。只可惜如今这苏小姐留守在落甲山不曾来。一时又有人想起,若是这位苏小姐见大将军为了那个秦峥如此这般,不知道是何心情?   被不知道多少人心中纳罕的路放,此时估摸着秦峥也醒了,便又端了炭盆,拿了艾蒿等物要熏营帐内,谁知道刚进营帐,便见秦峥如做了噩梦一般,满头大汗地坐在那里,喘息不止。   路放忙放下手中之物,上前帮她擦汗,又扶她躺在榻上。这榻上如今铺着冰蚕丝做的垫子,是何笑特意命人送来的,说是这么热的天,身上起疹子难受,用冰蚕丝会好些。   待扶她躺好,又抚摸着她额头道:“出了一身汗,这热倒是褪了。只是疹子却不见消。”   秦峥见路放来了,抓住路放衣角,紧声道:“我明白了!明白这时疫是怎么回事了!”   路放一听,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峥茫茫然地盯着前方,回忆起梦中情景,昔日在天牢之中,那个打扮古怪的老人,那粒被硬塞下去的丸药,那股奇怪的味道。   是了,一定是了,虽说她后来吐了出来,可是那丸药一定在腹内化了一些,这才种了瘟疫的毒吗?   而在此之前,高登曾经提过,说是请一个叫申屠江的来,可是高璋却拒绝了,说这种歪门邪道,高璋不屑为之。   当时秦峥并不明白申屠江是何许人也,如今忽然猜到,或许那古怪老人便是申屠江,他们所说的歪门邪道,便是用瘟疫来灭大炎各路兵马吗?   路放见秦峥情态,却仿佛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忙揽住她,温声道:“若是不想去想,便先歇歇。”   秦峥摇头,道:“不,我想起来了。我身上的瘟疫,应该是在天牢里的时候,被高璋的属下种下的。那是一个奇怪的老人,叫申屠江。你去问问其他染上瘟疫的,是不是也曾落在南蛮军手中,服下过什么东西。”   路放一听申屠江这个名字,眉头顿时紧紧皱起。   这个名字,他却是知道的。   南蛮人地处南疆寒凉潮湿之地,素有各种毒瘴盛行,而在那样的地方,自然有各种深通巫术之人,或者擅什么降头,或者专攻收发瘴气等。而申屠江便是其中最为出色的巫师,就连南蛮王都极为器重。若是这个申屠江真得已经来了大炎,做出一场瘟疫,却是易如反掌的。   想到这里,他蹲下身来,皱眉问秦峥道:“申屠江对你做了什么。”   秦峥回忆道:“他给我吃了一粒药,味道很奇怪,我假装吃下,后来又吐出来了。”   路放点头,抚拍着秦峥的肩,安抚道:“你先歇息,这件事我自会料理。”   说完这个,他走出营帐,唤来诸葛铭并孙自英。   这两个人恰好正在商量请仆妇来照顾病患的事情,闻得大将军召唤,忙一起赶来了。   待路放提起申屠江,孙自英的脸色顿时一变,道:“看来这场瘟疫竟然是此人所为!若是如此,我也莫可奈何了。”   路放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诸葛先生,你速速挑选几位高手,前去南蛮军中,务必将这名申屠江抓来。”   又对孙自英道:“孙大夫,劳烦你去各自询问下每个病患,问他们是否曾被南蛮军抓住过,又是否吃过他们的饭食。”   诸葛铭和孙自英得了令,各自去了。只片刻功夫,孙自英便跑了回来,口中道:“那几个身上带有疫种的,确实都为南蛮军所虏获,也被迫吃过他们的东西。想来将军猜的没错,那南蛮军用心险恶,竟然在人身上下了瘴毒,然后放他们回来传染给我们。”   路放当即下令:“将营帐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安置身上带有瘴毒的,一部分安置被传染者。同时请孙大夫通知路一龙,前去凤凰城报信,知会一声。”   孙自英听了,自去办了。   一时何笑得了这个消息,震惊不已,他凤凰城百年建城,曾设想过多少种后路,却从未想过,被人用瘴毒从内部毒害。他咬牙切齿之下,一则命人前去寻访名医,二则也派人去抓申屠江,三则派人前往南蛮。便是申屠江抓不到,名医寻不到,或许在南蛮能获得对此的解决之道。   他这些事安排下去后,又对城内外防卫做了一番部署,命令瘟疫的消息严防外泄,务必不能传入南蛮人耳中。   ☆、第71章   又过了几日,城中和路家军中各自有数人得了瘟疫,也都移送到了隔离营中,至此人心越发紧张,人们都有如绷着一根弦一般,唯恐这瘟疫落到自己头上,一时之间军中人心惶惶。   孙自英查过那新得瘟疫的几个人,发现都是被传染者,想来应该是之前被几个传染源传染的。这才放下心来,想着只要没有携带这瘟疫病毒者出现,那便能控制下来。   至此军中得瘟疫者已经有上百人,人数倒是不多,但那种随时可能传播的恐慌,确实笼罩在每个人头顶。而这,才是最可怕的。孙自英联合六疫馆有各种时疫多年经验的老大夫,一起翻遍医术,最终确定了一个药方,那便是用辛夷、胡荽子、柽柳、水蜈蚣、胡麻仁、牛黄、生蒲黄、沙参、桑白皮、皂荚子等十几种草药熬制的汤药,每人服用一碗。   他也无可奈何,在没有找到对这种瘴毒比较了解的大夫前,只能先按照这个方子来尝试了,只盼着能多少抑制这疫情的蔓延。   一时之间,路家军招募了许多仆妇并杂役。也是恰好了,有那从凤凰城以东望垠之地而来的人家,此时怕家中早已被烧抢得一空二百了,便自愿来军中帮着干些杂活。诸葛铭自然命人说清楚其中利害干系,可是那些人有的退却了,有的冲着重重的赏银依然愿意来。   有了这些杂役,第一件事便是熬了一锅又一锅的汤药,吩咐路家军众人每人一碗,以作预防作用。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果真奏效,至此新增加的瘟疫病人有每日十几个降低至每日三五个,这就好了许多。于是人心暂时趋稳,只以为真得找到抑制病情的药物了。   而那些原本在隔离营中的病患,如今有三五个已经熬不住,到底是走了。孙自英命人将他们火化后好生埋葬,又命人将他们生前所用衣物药碗等销毁。   路放见了此番情景,脸色却是极为不好,只因死的那几个,都是身上带了瘴毒的传染源头,同秦峥一般无二的病症。若是他们熬不过了,那秦峥呢?   他只觉得脚步沉重,一颗心如同沉浸在冰冷的水中,说不出的滋味。他强打起精神,迈步进入营帐,却见秦峥正挣扎着要起身。   路放忙一步过去,扶起她来。   秦峥抬头看了眼路放,道:“我要如厕。”   或许是病着的几日只吃流食的缘故,她这几日只有小解过,倒没有过大的。小解之时只需要把夜香壶拿上来即可,可是大的却没这么容易了。   路放听了,顿时明白,马上出去营帐外拿了恭桶,放在床下,然后抱起秦峥,将她放到恭桶上,又帮她解开衣衫,用手扶着她腰际。   秦峥抬眼望着他,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饶是她向来不拘小节的,也有些不自在了:“你不出去吗?”   路放面无表情:“你现在身体虚弱,如果摔倒了怎么办?”   额……秦峥淡定地吐了一口气,试图用力,不过却使不出,她只好道:“你在这里,我没法用力……”   路放抬头看了眼营帐内,终于起身,拿了一个杌子,挡在她身后:“你靠着这杌子吧,等完事后,记得叫我,我就在营帐外等着。”   秦峥点头:“好。”   片刻之后,秦峥挣扎着用厕筹擦过后,又绑好了衣服。只因要每日擦药,衣服也都是极其简单的白袍,只需要一根绑带即可。待挣扎着收拾好这些,她才叫路放进来。   路放盖起恭桶,先扶秦峥躺到床上,然后才将恭桶提出去。   待做完这些,路放取了药膏,要为秦峥擦药。   秦峥身上衣服尽褪,闭着眼睛感觉那帮自己擦拭药膏时的轻柔。   忽然间,秦峥睁开双眼,盯着路放看。   路放原本即使面对赤着身子的她都泰然自若了,此时却被她看得分外地不自在,面上染起薄红。   “怎么了?”路放停下手中为她涂到腰部的药膏,轻咳了声,这么问道。   秦峥凝视着面前这个伟岸冷峻的少年,忽然道:“我,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糟糕?”   路放沉默了一下,点头:“是很糟糕。”   秦峥仰面朝天的躺着,眸中深沉沉的,看不出在想什么。半响之后,她忽然对路放道:“便是血脉至亲,也未必能做到你这般。”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远香近臭,本是常理。若是两个人日夜相处,小到如厕打哈等事都一目了然,别说平常人,便是至亲如夫妻兄弟,两个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反只是增加了许多相依相存之温情。秦峥虽然并不在乎自己的外相,不过她生性冷漠,其实与他人时常保有一段距离。今日今时,路放为她做到如此地步,从此后,可真是骨血至亲般了。   秦峥脑中又变得晕沉沉,身上不舒服,路放为她擦拭药膏的手也觉得指尖下肌肤渐渐烫了起来。待擦完药膏,擦过了手,去摸她额头,果然是又热了起来。   路放忙去打水来为她擦身体,遇到了孙自英,孙自英身后却跟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带着偌大的口罩,鼓鼓囊囊的,头帘又遮住了眼睛,看不真切脸面。   孙自英指着这女子道:“她叫阿穗,倒是个细致的人儿,以后就由她来照顾秦姑娘吧。”   路放点头,道:“也好。”   阿穗把头低得很低,见了路放,并没说话,只低头行了一礼。   当日,虽说还是路放照顾秦峥,可是像这种擦拭身体,递送便盆之类的贴身小事,便有阿穗来做了。阿穗确实是个勤快细致的女子,路放从旁观察了一番,倒也放心了。   这一晚,秦峥体温逐渐升高,待到夜里子时,竟然摸着极为烫手。路放无法,找来孙自英请他想办法,可是孙自英也无可奈何,道:“药是灌了,若是没用,一时再无其他办法了。”   孙自英有一句话还没说的是,其他病患也是如此反复,最后一次没熬住,就这么一蹬腿去了,这位秦姑娘怕是也不行了。   路放听了这个,何尝不知道孙自英的言外之意,他冷沉了脸,还是逼问孙自英:“还是要想个法子,救她一救。”   孙自英低着头,叹息,却不再言语了。   路放定定地看了他半响,那目光,仿佛是要在他身上挖一个洞,把那法子挖出来。可是最后,他终究是颓然地转开了目光,盯着床上小脸烧得发烫的秦峥。   他一步步走过去,每走一步都觉得分外地艰难。   他是有许多的宏图大愿,他是希望能够兼济天下,救万民于水火,可是那又如何,他也是一个普通人。   经过了这么许久,眼前女子已经几乎溶入了他的血脉,成为了他的骨中骨,血中血。若是他连她都无法护得了,又何谈救万民于水火?   她就这么无力地躺在自己面前,遭受着瘴毒的折磨,可是他却无半点办法。   路放痛苦地跪坐在秦峥床前,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   如果可以,他是真得希望能将自己的心力,将自己的生命,传与她。   只要她站起来,对自己那么漠然地看上一眼,他便心满意足。   他将她发烫的手放在自己唇边,狂乱地吻着,又捧起她的脸来,细细端详,口中低声喃道:“秦峥,你坚持住,好不好?你忘记你的母亲了吗,你还没有找到她……你醒来,我帮你去找母亲,还给你开一个食店,开一个天下最大的食店,好不好?”   一旁的阿穗见此,眸中渐渐落下泪来,低头擦拭了下泪,她默默地洗着一旁的手巾。   当夜,在路放亲力亲为的服侍下,秦峥的高热稍微降下,但很快又再次升了上去。她整个人一直处于昏迷之中,脸上泛着异常的红色,两唇却是苍白干裂。   到了后半夜,路放见阿穗也累了,便命她先去歇息,自己留在这里守着秦峥。   阿穗本待说什么,可是路放只淡扫了她一眼,她便不敢再说,低着头,端了一个用过的木盆,默默退下去了。   路放搂着秦峥,紧紧在怀,在她耳边一直说着各种话,说往日逃难的时光,说在十里铺开店的情景,说自己打仗的种种艰辛,甚至还说自己小时候练武的事情。说一番话后,便为她用擦拭身体,更换湿毛巾,涂抹药膏,又喂她吃药。   到了寅时,秦峥咳了一声,竟然慢慢醒转过来,而且眸中竟然清明起来,凝目望着路放。   路放的心却直直地往下沉,此时此刻,倒仿似回光返照一般。   秦峥无力地靠在枕上,两眼微红,望着路放,喃喃地道:“路放,父亲其实一直都在骗我吧……”   路放蹙眉:“秦峥,你在说什么……”   秦峥干涩的唇动了动,虚弱地道:“其实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了吧,我一直觉得父亲在骗我,他让我去找,只是想让我活下去而已……”   路放黑眸定定地望着秦峥,开口道:“那你就听父亲的话,好好活下去。”   秦峥两眼仿佛望着极为遥远的地方,犹如梦呓一般的道:“可是我却累了……”   说完这个,她仿佛疲倦至极,缓缓闭上了双眸。   她脸上渐渐地没有了血色,歪着脸无力地躺在那里,因为瘴毒折磨的缘故,两颊几乎凹陷下去,就是已经死了的样子。   这一刻,路放的心犹如沉入了万丈冰窟,冰冷彻骨。   良久,他从万念俱灰的绝望中,僵硬地伸出颤抖的手,去试探她的鼻息。   却是有喘息的,虽然微弱。   路放简直如落水绝望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忙掐住她人中,又给她用过气儿,折腾了许久,才见她气息好了一些。   路放狠狠搂住她,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她的,眸中几乎都要滴出泪来。   如果光阴可以倒流,是不是他可以守住十里铺的一切,没有什么高璋,没有什么瘴毒。   路放抱着这个憔悴枯瘦的女子,心却如同被虫子啃噬一般,一点点的痛,痛遍四肢百骸,缓慢而清晰。   ☆、第72章   接下来的数日,除了秦峥以外,其余的最初感染时疫的都死了。至此,路家军中就只有秦峥一个带有传染源而没死的人了。路放接到何笑的来函,凤凰城情景也不容乐观,所有的带有传染源的人死光了。目前六疫馆中还有一百多个患有时疫的人,每日都会有死去的人,如果再这么下去,怕是城中人们越发的惶恐不安了。   比较幸运的是,路锦和图招财如今已经排除了被感染的嫌疑,此时已经在凤凰城中安顿下来。   路放是越来越不安,以前他会抽出时间来照顾其他病患,可是现在却是除了不太方便的时间由阿穗来接管,其他时间都守在秦峥枕边,日夜不停地盯着她。   阿穗从旁,戴着口罩的她闷声闷气地提醒道:“将军,再这么下去,你也会倒下的。”   可是也许她的声音太小了,路放仿佛没听到一般。   秦峥不再像那日一般高热,可是情景却时好时坏,有时候会清醒过来,睁着茫然无神的眼睛看着营帐顶子。有时候她会用细弱的声音询问路放一些如今的情景。路放本欲瞒着她,可是她又是何等的聪明,便是路放不说,她也明白了的。   偏就在这日,前方忽然传来急报,说是高璋率领手下诸将,纠结十七万大军,侵入凤凰城边境,正往这边进发。   这个消息,也被秦峥听在耳中。路放从旁凝视着她,却见她呆了片刻后,便仿佛不再去想了。   他便也不问,只是吩咐阿穗好生照料她,自己去和诸葛铭等手下诸将商议对策。待一番讨论后,决定由路一龙为先锋,另一位素有谋略的将领名戚白源者为后援,两个人带兵分两路迎战高璋。   诸葛铭本来心中有所疑虑,总觉得高璋如此来势汹汹,这两位去了未必能挡住他们。可是路放却道:“高璋当日身受重伤,如今未必恢复了六成。此次来兵,不过是假托高璋之名,其实还是多湖和高登带兵。既然是这两人,一龙性子粗中有细,必然是可以对付的。不过为了预防万一,还要劳烦诸葛先生跟随一龙前去,也好关键时刻出个主意。”   诸葛铭听了这番话,倒是放心许多,便依照路放的话行事去了。   又过了两日,两军对垒,几次交锋,双方都各自没讨到什么好处。南蛮军倒也没能再进分毫,诸葛铭终于放下了心,何笑也长出了一口气。如今路家军和凤凰城都被这个瘟疫搞得人心惶恐,若是南蛮军真得如上次一样长驱直入,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何笑想到这里,便出城来见路放,两个人好生商谈一下接下来的应对之策。何笑来到营中的时候,特意来看了秦峥。当他见到秦峥那般枯瘦的模样后,良久没说话,最后只是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薄被,道:“若是你能痊愈,我便替你找到你的母亲。”   秦峥有气无力的睁开眼:“她还活着吗?”   何笑肯定的点头:“虽然我也没见过,但是我知道,她一定在某个地方活着。”   秦峥艰难蹙眉:“不是骗我的吧……”   何笑摸了摸自己的金扇,笑道:“若是骗你,我这个传家之宝的金扇就送你了,如何?”   秦峥唇边泛起一个浅淡的笑来,点头道:“好。”   当何笑走出营帐后,神情凝重地望着一脸邋遢的路放,问:“她还能活下来吗?”   路放却是不愿去想这个问题的,沉着脸问:“你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吗?”   何笑摇了摇头:“没有。”   路放闻言,脸色极其难看地道:“那就先在大炎寻访其他名医吧。”   何笑从袖中拿出一物,看过去时,却是一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竟然是一粒丸药,他道:“帮我替她把这个收着吧。”   路放接过来,见那丸药为朱红色,光泽鲜亮,闻之有一股淡淡香气,因问:“这是什么?”   何笑摇了摇扇子,道:“你就别管了,总之我绝不会害他就是了。”   路放拿着那锦盒,沉默了下,问道:“这是凤凰城的至宝太一神精丸吧?”   像凤凰城各路人才辈出的地方,总是有些不传之秘,比如一些为当世之人所不知的灵丹妙药。而这个太一神精丸,就是一例。其实就路放听说的,这个丸药即使在凤凰城,也是极为罕见珍稀的,只因为炼制这个丸药所需要的药引极为难寻。若是不凑巧了,便是穷其一生都难找。   何笑艰难地笑了下,道:“你不必问,但是我也只有这一颗了,最好是情境实在危急的时候再给她吃吧。”   说着,他便要告辞而去,可是路放却道:“慢着。”   何笑停下了脚步,收起了折扇。   路放望着他清瘦的背影,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对秦峥?”   其实在路放的心中,他曾把何笑放在了诸如情敌这样的位置上,可是等后来他离开秦峥,回忆昔日一切,又觉得仿佛不像。何笑对于秦峥,总是带了几分戏耍的心态。   可是无论如何,何笑竟然肯把这个举世罕见的丸药拿出来给秦峥,这都让他有些意外。   何笑没有回头,背影却是一僵,良久后,他低低叹了口气,道:“我和她的先辈,有些交情。她的父母既然都不在了,我自然会替他们护她。”   这个答案,其实应该是料到的,只是没想到那个先辈竟然在何笑心中有这样的位置罢了。   路放又问道:“她的母亲……真的还活着吗?”   何笑听了,却是一个苦笑:“我哪里知道呢。其实自从她的母亲不见了后,我便一直在设法寻访,至今已经寻访了十八年了,却没有半点音讯。”   路放明了:“怪不得当日秦峥出现在十里铺,你便赶去了。”   何笑道:“我去了,又不止是为她,也一半是为你。”   路放却是还有问题,又问:“引她前往大炎的人,竟然是王老伯?为何他会作这些?”   何笑转过身,望着盘根问底的路放,再次叹了口气,道:“王老伯其实是当日凤凰城留在十里铺的眼线,至今也十七八年了。至于为什么当初会留这个眼线,就不便相告了。这次那位王老伯会设计害秦峥,却是我族中长老们的主意。你也放心,这件事我回头自然会给秦峥一个交代的。”   路放听此话,想起这一切的祸源都是因王老伯害的秦峥远走大炎而起,眸中闪过一丝寒厉,当下道:“你既如此说了,那我便不会再问了。”   待何笑走后,路放是如珍宝一般收着那粒丸药,如同这便是秦峥的性命一般。他幼时曾听家中祖母提起这个丸药的厉害,知道那真得是能起死回生。有了这个,秦峥便如同多了一条命。   所幸的是,接下来秦峥并没有出现什么危急情境,只是每日昏沉欲睡,身上红疹有增无减罢了。   而这个时候,前往边境迎战南蛮军的路一龙却是接连传来好消息,先是说霸不悔和苏盼各自带着人马前来支援,前后夹击南蛮军,这就为路家军增添了许多的信心。接着,又说打了一两次胜仗,歼灭了南蛮军几千人。最后,又传来消息,说是从始至终没见过高璋的影子,鬼知道这个人是死是活,也许根本就是死了,一切都是多湖高登在那里虚张声势罢了。   路放把这些信读了后,交予此时处理军中事务的路一虎,而关于高璋的消息,却是决口不在秦峥面前提起。   这一日,路放又收到诸葛铭的一个来函,却是一个大好的喜讯,道是南蛮军忽然退军了。   何笑消息灵通,很快也得知了这个消息,骑了快马来找路放,上来就劈头问道:“你如何看待此事?他们为何突然退军?”   路放捏着那来函,只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以不变应万变,这是路放给诸葛铭路一龙的回信。   又过了几日,关于撤军一事更为详细的消息传来,却是高璋确实活着,有探子回报亲眼见他带领人马,骑着马,匆忙往南方行去了。而高登也带了小部人马,向南奔去。看那情势,竟然是要回到南蛮剩下的十几万南蛮军,则有多湖带领着赶往敦阳驻守。   路放得到这个消息,皱眉问何笑道:“你派往南蛮的人,有什么消息了吗?”   何笑摇头,疑惑地问路放:“该不会是南蛮王庭有什么变动吧?”   路放点头:“其实我父亲在时,一直对南蛮王庭有所关注。南蛮王从两年前身体就不见好,如今怕是不行了,这高璋高登才匆忙赶回。”   何笑点头表示赞同,能有什么事能让这两位南蛮王子一起放下十几万大军,匆忙跑回南蛮呢,那只有一个东西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了——那便是南蛮王的位置。   何笑一时之间,难得地想笑了:“如此一来,你只需要打败多湖,夺回敦阳,收复失地,重振大炎,一切就指日可待了。”   路放提醒道:“等到南蛮诸王夺储告一段落,高璋自然会卷土重来。”   何笑摇了摇扇子:“未必高璋便能夺得王位吧。”   路放却是肯定地道:“必然是高璋了。”   何笑皱眉:“便是高璋卷土重来,到时候打败了多湖,大炎也能得片刻歇息之际。你再带兵迎头和高璋决一死战,胜算也是极大。”   路放点头:“话是如此,但未来变数太多。如今我们最要紧的是治好当前的瘟疫。”   提起这个,何笑脸色复又沉重下来。   ☆、第73章   高璋和高登仓促离开南蛮的消息传入路放和何笑耳中,两个人自然是松了一口气。而大炎其他将领也纷纷开怀,于是蠢蠢欲动,纠集兵力,进攻敦阳,表示要光复失地。这其中闹腾得最欢实的自然是昔日的皇帝,如今偏安一隅的刘安。   在孟南庭的撺掇下,刘安下令各路将领,集中兵力攻打敦阳,务必将南蛮赶出大炎。   于是天下各路兵马云集敦阳,好一场殊死之战。   这其中,未曾参与敦阳之战的,唯有路放的路家军和安定将军属下人马,只因这两匹人马远在凤凰城,一时之间鞭长莫及。   诸葛铭和路一龙各自带着人马回到驻地,心中却都是有些焦急。敦阳之战,明着看是各路将领围攻多湖,其实这演绎到最后怕就是各路将领逐鹿天下了。   若是路放错过这一次,大炎从此定主,以后要翻身怕是就难了。   可是路放却依然无动于衷,只是每日仔细伺候秦峥。只看得路一龙恨不得拿刀将那个秦峥捅了,大家死个干净拉倒。而这次一同回来的苏盼,先是听说有个什么秦峥得了瘟疫,而放哥哥竟然亲自去伺候,再听说这是个丑男人,又有人说个丑女人?   各路说法不一,苏盼却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于是便要去查探一番。   可是她这么一个女子,怎么可以就这么去那种隔离营帐呢?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特别是听说啊,那个秦峥如今是唯一活着的最初传染源,那个传染性肯定是最厉害的!   霸不悔牢牢拉住苏盼,不让她去。   其实霸不悔开始的时候,对于苏盼这种将门小姐,是敬而远之的,可是经过这一段在落甲山的相处,他发现苏盼虽然有几分娇气,可是生性洒脱,为人又极和善。后来苏盼亲自下厨,为大家设法烹制各种菜肴,更是让他刮目相看。从那时候起,他就觉得这个女子非同一般。   这一次两个人各自带兵一路打过来,又见这女子英武异常,端的是巾帼不让须眉,倒有几分当日自己妹妹的风采,便越发喜欢了。   此时霸不悔好劝歹劝,总算把苏盼拉住,让她不许去见秦峥。可是就在这时候,路锦那位大小姐却是在图招财的搀扶下来了。   霸不悔和路锦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当下两个人见到对方都颇有些意外,于是先见了礼。待路锦看到一旁的苏盼,却是惊喜万分,上前死死抱住不放。   苏盼见到路锦,也是激动不已。   这两个人往日性情相投,关系最为要好了。   于是两个女人,在那里叽叽喳喳,诉尽了别后种种。   图招财从旁看得摇头叹息,自从路放出现后,她的老熟人是一个个接踵而至,再这么下去,这个夫人还是不是自己的都要另说了。   霸不悔见此,却很是高兴,搓搓手笑了下,总算苏盼不再想去看秦峥了,若是真去,那才叫麻烦呢。   谁知道这两个女人,先从别后种种讲起,接着就讲到了夏明月。   苏盼已经听说夏明月的事了,她先是对夏明月表示了从头发到脚底板的鄙视,路锦对她的鄙视表示了万分的赞同。然后呢,路锦就说起秦峥,她咬牙切齿地对秦峥需要路放来伺候有可能传染给路放瘟疫的事情表示了不满,苏盼便对她的不满表示了万分的理解。   最后,两个人同仇敌忾地骂起了秦峥。   骂完了后,路锦拉着苏盼的手,道:“走,我们去看看去。”   霸不悔心一沉:“不行啊!”怎地说了半响,竟然还是要去看呢?   图招财忙上前拦住:“夫人啊,你忘了咱们那几日不能回城,只能在房舍中暂时安息所吃的苦头了吗?难道你还希望再受那样的罪吗?”   路锦只稍微一犹豫,便拉住苏盼的手,豪情万丈地道:“吃苦就吃苦,反正我是要去看阿放的!”   苏盼从旁支援:“我也是要去的,我都好久没见过放哥哥了。”   图招财心中苦啊,他示意霸不悔,拦住啊。   霸不悔望着图招财,这个人挺精明的样子,他该拦住的吧?   就在这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时候,那两个女人手拉着手,一溜烟的不见了。   路锦带着苏盼,两个人找了一辆马车,命一位将士替他们赶车,片刻功夫便来到了隔离营中。   此时隔离营中已经住了将近二百来人,再加上前来伺候的杂役仆妇等,约有三百人,也算是小有规模了。   她们二人刚一来到,便被一个杂役拦下,路锦何许人也,娇斥一声道:“你们竟然敢拦我!”   苏盼长剑立马亮出来,冷道:“滚开。”   那杂役见情势不妙,知道这两个都是自己惹不起的,忙跑开,去找孙自英了。   孙自英忙得焦头烂额,忽而听到这个,只好抽出时间来看,却见一位认识的,那是路大将军千娇百媚的姐姐,而且是凤凰城第七管家的放在心尖尖上的夫人,惹不起的。再看旁边那位,一望便知道是大家小姐,且是练过武艺的。他也聪明,一猜就知道这是此次带兵前来助阵的苏家大小姐,得,这更是一个惹不起的。   当下他上前笑问:“不知道两位到此,是要找路大将军吗?”   路锦一挥手,道:“不必,我们只在营帐外看看他就可以了。”   苏盼还待要说,她可不止想看看,她还想说话,还想叙叙别后情呢。谁知道路锦拉了拉她的手暗示,于是她就不说话了。   孙自英见她们只是想在外面看看,倒也不疑有他,只是命人取来了口罩等防护物,务必做好防护,当下便命仆妇带着他们去了,而自己道声失陪,则去忙其他的了。   路锦和苏盼两个人来到秦峥的营帐前,却见这个营帐和其他营帐隔远远地隔离开来。   路锦指着这个道:“他身上带了瘴毒的,所以和其他的分开。”   苏盼听着她的解释,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两个人带着口罩,只露着双眼,忽闪忽闪地掀开一点帘子往内里看,却见里面路放正揽着秦峥,拿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正一起细看,时不时的路放会为秦峥解释一番。而路放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把蒲扇,时不时看秦峥热了,为她扇着。那个体贴周到的模样,比昔日最贴心的侍女还要周到几分呢!   苏盼见了这个情景,顿时心被针扎了一般,痛得说不出话来,眼中的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路锦见了,握了握她的手,权作安慰。   苏盼努力地睁着眼睛,想看清楚秦峥的容貌,可是隔着模糊的泪眼,只见对方形容憔悴,脸色苍白,实在看不出任何一丝妖艳祸害的样子。   看了一会儿后,路锦拉着苏盼离开了,两个人到了开阔处说话。   路锦其实就是想看看自己弟弟是不是得了瘟疫,如今见果然没得,放下心来了。心情好了,便开始同情苏盼。   苏盼流着泪,拉着路锦的手,小声道:“锦姐姐,我不服。若是放哥哥真得尚了云若公主,苏盼不会说什么。若是他被个天仙一般的人儿看迷了眼,苏盼也不会说什么。可是如今这个秦峥,不说身上有什么瘴毒,便是那模样,实在是入不了人眼。怎么放哥哥就看上了她呢?”   这件事啊,其实路锦在得知秦峥好像是个女子后,也是前思后想过了。   她皱了皱眉头,道:“我看阿放确实是对她一片真心。如果她就此好了,倒也罢了。如果从此就没好,我真怕阿放便一蹶不振了。”   路锦是记得当日路放的模样的,那竟是为了那个秦峥,连父母兄弟家人都不要了的样子呢。   路锦心里疼,伤心是有的,不过伤心过后,她却是想,这个秦峥真死了,路放怎么办?   作为一个姐姐,她多少有着婆婆心态,不希望自己弟弟对一个女人那么好,心中难免泛酸。   可是作为一个姐姐,她同时又忍不住替弟弟设身处地地着想。如果真为了一个秦峥,便从此自暴自弃,那她是绝对不会不管的。   苏盼听了路锦的话,越发心痛:“我是万万不能看那个秦峥如此糟蹋放哥哥的!”   路锦拍了拍苏盼的肩头:“以后对阿放好些,他念着昔日兄妹情分,总是会顾念你的。”   路锦的意思,苏盼却是听明白了,当下连连点头:“我都明白。”   路锦心中有着小小的歉疚,出于这歉疚,她又补充道:“如今阿放一门心思在这里照顾秦峥,你先别过来,这个一不小心传染了可是大事。你先忍耐一番,等到秦峥或者死了,或者好了,你再做打算。”   苏盼听了,越发感动,拉着路锦的手点头不已。   ————————   而这时候路放和秦峥一起看的书,却并不是别个,正是昔日秦峥亲手根据昔日记忆写下的高璋行军布阵笔记。   这个对路放而言,确实极为有用。事实上从前几年,路家人一直对高璋极为重视,也曾在暗中将他所打的每次仗都记录下来,希望能从中揣摩出这个南蛮第一猛将的用兵之道,以期待日后加以利用。可是无论是行军习惯,还是布阵手法,都是派探子暗中观察,到底是只见其形不见其里。   如今有了高璋亲笔写下的笔记,路放一看之下,对昔日疑惑之处便有了感悟。感悟之后,却是对这个今生注定的死敌有了几分钦佩。若是他们不是生在不同的国土,若是他们不是都喜欢上同一个女人,或许,他们真得可以成为朋友。路放忆起昔日自己刚刚出道,便凭意气之勇,打败高璋的事情。这也许是高璋至今为止唯一的败绩吧。路放认真回忆当日每一个细节,心中竟自叹息,那一场仗,实在是自己得上天庇佑。   若是当日重来一次,不见得有那般好运。   不过如今时光流逝,今日的路放人世沉浮,心性却是不同以往。此时若是再战,高璋也讨不去什么便宜了。   秦峥见路放掩卷沉思,知道他想事情,也不打扰,兀自躺平了,闭眸歇息。   一时阿穗掀开帘子进来了,端来了一碗冰糖百合粥,说是大将军亲自备的料下的锅,由她照看着,如今熬好了,要给秦峥喝。阿穗要服侍秦峥喝的,可是路放却放下那行军布阵书,要亲自来。阿穗无奈,只好从旁看着。   她立在一旁,只见那个冷峻刚毅的男子,坐在床边,体贴地扶着秦峥起来,将那冰糖百合粥端起来,用小瓷勺舀了一勺子,又仔细地吹着热气,待到不烫了,这才喂给秦峥。   秦峥觉得自己有力气了一些,这几天也没再高热,便要伸手自己吃,不让路放喂。可是路放却不给她碗勺,无奈,秦峥只能从了。   阿穗看着眼前这番情景,不觉眼前开始湿润了。   这秦峥以前看着是个男儿,谁知道竟然是个女儿身,这也就罢了,更不曾想,她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了,竟然能得路放如此对待。   身为女人,这便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了吧。   而她自己,则是只能从旁默默地看着了。   阿穗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泪,轻手轻脚地出了营帐,不再打扰他们二人。   两个人喝完了粥,路放便将那行军布阵书放在一旁,为秦峥漱了口后。一时秦峥见那书,又问起高璋来,路放便提起高璋匆忙离开大炎,怕是要回去争夺储君之位。   秦峥默了半响,倒是没说话。   路放见此情景,却是心塞,他并不想看她为了那男人烦忧,不过高璋留下的阴影,却是一时半刻抹不去的。   又想起,她半夜有时候会做梦,梦里呓语,却都是痛苦之声。他几乎不敢去想,她到底在天牢里受了多少磋磨,又是凭着怎么样的意志活了下来的。   秦峥却忽然抬起头,对着路放笑了下,道:“我有时候,会想起高璋。”   路放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以为高璋是秦峥心中的一个结,永远解不开的结,不能轻易碰触,所以他不提。   可是如今她竟然主动提起么。   路放屏住了喘息,放在腿边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了。   秦峥也不曾要路放的回答,靠在身后的引枕上,叹了口气,道:“他这个人,其实坏极了,手上沾染了多少大炎人的血,不说其他,就是我父亲,便死在他手中。我自然是极恨他的,若说他如今在我面前,我依然是不皱一下眉头,要杀他。”   路放握紧的手,稍稍放松了一下。   其实他也是明白的,秦峥实在是一个爱恨分明的女子,她既知道那个人是仇人,便不会被小恩小惠迷了心志。只是知道虽然知道,到底是意难平。   他跟随了那么久的女子,在她身边默不作声的守护,结果转眼之间,便到了别人身边。   换上女衫,风华毕现,却是呈与他人。   他并不是那注重女子贞洁的迂腐之人,只是心里存了一份忐忑,怕她真得就忘不了他。   秦峥说完刚才的话,略停歇了,却是苦笑一声:“只是有时候想起这个人,却觉得他也很是可怜。自小没了父母,一个人吃着百家饭长大,弄成他狼野性子,七岁便杀人,后来跟着进了宫,怕也是受了不少苦楚。”   路放听着这番话,却是每个字仿佛敲在他骨头上般。   秦峥又道:“我有时候想,若是他生在一个普通市井之家,会是怎么样的性子,一切是不是会不同,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路放垂眸,小心地道:“还有其他吗?”   秦峥微诧异,望定路放:“还应有什么?”   路放默了下,摇头说:“没什么了。”   秦峥不免觉得今日的路放有点奇怪,不过并未在意,只是又道:“有时候觉得,他虽然种种不是,对我却是还好。”即使有各种毒打,即使后来的瘴毒,她都能理解。   高璋那个人,爱一个人便是爱入骨髓,恨一个人则是恨不得彻底将其毁灭。他对她有多少狠毒,便对她有几分情意和失望。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将他伤得那般,他给我投了瘴毒,从此后我与他也是两不相欠了。”   路放终于松了口气,抬手握住她的,道:“若是你觉得欠了他,我便替你还,绝对不让你心中对他有半分歉疚;若是你不觉得欠了他,那我便要让他为你身上的每一点伤疤付出代价。”他说到最后两句话时,深黯的眼底依然是平静的,可是那平静里,却莫名地让人感到寒栗。仿佛他说这么一句,将来便是必定会去做的,是不容人质疑的。   这是秦峥从未看到过的,一时她不免有些怔住。   不免想起昔日他躺在那里要死,自己几个巴掌扇过去的情景。当时哪里曾想到,那个没有半分求生意志的少年,如今竟然长成了这般模样,英姿挺拔,冷峻无畏,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将风范,隐隐然有王者之姿。   她想起这里,不由笑了,便随意问路放道:“我若欠了他,你便不为我报仇了吗?”   路放见她眸中笑意,心中也是安慰,知道她竟然开起了玩笑,当下便道:“若是你觉得欠了他,我自然会饶他一次后,再为你报仇。”   秦峥笑点头道:“好,那我等着。”   这两个人说笑间,便闻听外面有人来报,却是诸葛铭来见。路放便让秦峥歇着,又唤来阿穗侍奉,自己则去见诸葛铭。   待见了诸葛铭,却见对方一脸喜色,问及时,方才知道,此次路家军和何笑都派了人去找申屠江,那个申屠江却早已先他们一步,离开了南蛮军,此时已经是不知去向。不过好在他们找到了一位名医,便是游走四方的神医游喆。   游喆这个人,在为高璋诊疗的时候曾经和申屠江相处过一段时间,或许对于这瘴毒知道一二呢。   路放闻言,忙点头,命人将游喆带来。   片刻之后,诸葛铭便将灰头土脸的游喆领了上来。   原来当日,秦峥刺了高璋,高璋命悬一线,游喆受命救人,高璋几次生死一线之隔,都是游喆将这个人的性命救了过来。后来申屠江也赶来了,两个人便一起救人。开始的时候还彼此看不惯,后来渐渐佩服对方,竟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于是也偶尔有所切磋。   后来高璋匆忙回了南蛮后,申屠江也因事离开了,游喆想着自己留了也无用,便要离开南蛮军四处飘零。却正好,受命前去抓申屠江的单言没有找到申屠江,看到了游喆,对这个人是有印像的,便把这个人给拎回来了。   游喆一路饭菜都不曾吃好,在马背上颠簸得更是难受至极,一下子就被扔到了这隔离营,逼着要去给秦峥等人看病。   他苦着脸,没精打采地先去为秦峥诊脉。   待见了秦峥,却是吃了一惊,指着她道:“你,你不是……”   秦峥却也认出了这个神医,当日就是他,一语道破了自己的阴谋的。   她冷哼了声:“这不是游神医么,真个好本事,若不是你,怕是高璋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第74章   她冷哼了声:“这不是游神医么,真个好本事,若不是你,怕是高璋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路放并不知道秦峥害高璋,却被这个游喆道破的事,只以为她是指游喆救了高璋的事,便道:“是了,就是他救了高璋。”   提起这个,游喆只觉得苦不堪言:“他们刀架到我脖子上要我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秦峥淡扫了他一眼,道:“你但凡还是大炎人,有点良心,便替路家军解了这次的瘟疫之苦,也算是你将功补过了。”   游喆连连点头,一时又关切上前,查看秦峥身上的红疹,待看到身上那斑驳鞭伤,不由摇头叹息。   “这南蛮人,也忒地心狠手辣了!何必对一个姑娘下这种重手呢!”   秦峥挑眉,冷眼望着游喆,游喆顿时心虚,于是大骂一通高璋。   路放从旁,却是看出了门道,便问秦峥:“是不是这个人害了你?”他说出这话时,语气虽然平淡,可是其中自有一股让人说不出的威慑之感,弄得名医游喆莫名地心惊胆战起来。   秦峥还没来得及说话,游喆便忙道:“不不不,万万没这回事……”   路放征询地看向秦峥。   秦峥垂眸,却是不再提了,只是淡声道:“游神医,军中的瘟疫,还是要麻烦你了。”   游喆连声道:“那是那是,我必然要尽展我平生所学,治好这瘟疫。”   路放见状,冷道:“不但要治好瘟疫,还要把秦峥身上的疤痕都治好。”   游喆吸了一口气:“这个,却是有些难。”这疤痕不知道多少时日了,都已经留下痕迹,再治,总是难了的。他又不是神仙。   路放听了这个,面上不豫,冷沉的目光射向游喆。   游喆顿时觉得有千钧之力向自己压来,只好道:“这个……我尽力而为便是了。”   自此,游喆便开始和孙自英商量对策。两个人一个是对这些瘴毒有所了解,且医术实在是高明,经验也丰富,另一个则是在这里观察各种病患记录有详实的数据。这么两个人讨论了一个晚上后,结合之前孙自英自己开出方子的各种效果,最后终于拿出了一个办法来治这瘟疫。   这个方子,却是分为数个疗程的。   第一个疗程,是要人人都喝,病患用来治疗,未感染者用于预防,配方则是用水蜈蚣、胡麻仁、牛黄、草豆蔻、合欢皮、蜣、淫养藿、血竭、苦楝根皮、大风子等熬制而成。用于病患者,精心满熬,用于预防者,则把这些汤药放入大锅中,熬上一大锅,各自分喝一碗即刻。   第二个疗程,则是用胡麻仁、青黛、陈皮、茯苓、桔梗等,配以舒肝丸和小活络丸。这个只给那些已经感染了瘟疫的人服用,其各种草药配比必须严格遵守药方所列。   根据孙自英的推断,这两个疗程下来后,病人身上的红疹应该褪去了。若是退去,则再进行第三个疗程,则是在第二个疗程配方中去掉了辛温解表的荆芥和羌活等,而是增加了清热凉血的诸如牛黄粉和大青叶青黛的配比。   这么三个疗程下来,病人若是痊愈,彼时才进行四个疗程,则是白芷、菊花、大青叶、藿香等清热解暑之物。   这几个疗程中所用草药倒是平常,如今凤凰城中有的是,只是这个中比例,用药时间,却需要游喆细细琢磨,并且根据每个病患情形不同再加斟酌。   孙自英看了这列出的林林总总,不由得对游喆佩服不已,连连点头,急忙吩咐了人前去凤凰城按配方抓药。之后又带着游喆分别为营中病患诊脉,以便决定用药量的多少。   ————————   依照游喆的方子,路家军和凤凰城众病患都开始服药,待吃下第一个疗程的药后,果然高热渐渐褪去了,有个别不退的,游喆又再次亲自诊脉,稍微调整了药方。紧接着开始第二个疗程后,各个病患身上的疹子也果然都退了。   至此,大家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人心安定,也不怕被传染了。路放每日服侍秦峥喝药,眼见她身上红疹越来越少,悬了这么多时日的心也是放下了。   又到了第三个疗程后,众位病患已然基本痊愈,有的甚至都开始自己在营帐外走动,锻炼下身体。也有的认为自己其实已经不用喝药了,便开始要回去军营中。   这些人啊,孙自英连连摇头,找来了路放,希望他把这群人训斥一番。   路放也没训斥,只往那里一站,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众人便一个个低下了头,回去营帐喝药去了。   到了第四个疗程时,所有人身上的红疹早已退下,也都不再高热,每个人精神头也都渐渐起来。孙自英见了,自然喜不胜收,便是游喆,都十分高兴,想着这场瘟疫算是落幕了。   人们开始准备着撤销了这隔离营帐,再观察几天,若是再没问题,这些病患可以回到军中去了。   至此,这场瘟疫便算是落幕了,除了着实人心慌乱了一番,其实造成的亡故不过几十个人罢了。   路放每天依然小心的伺候着秦峥,秦峥现在精神好了一些,每日由路放扶着,在日头下散步,都要走到流了汗才回去。   这一日,伺候秦峥洗过澡后,路放自己提了一桶水,来到了营帐后的一个角落,脱下外袍,为自己冲洗。如今盛夏,天热得很,他身上流了汗,总是要冲洗的。   谁知正洗着,却听到一个动静,他眉目一沉,厉声道:“谁?”   一回首间,却见身后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脚下一软,便扑倒在那里。   这个女子却正是阿穗,阿穗原本不过是要倒掉一盆水的,却恰好看到路放在这里洗澡。她本来想着赶紧走,可是见路放脱下外袍,露出清宽结实的胸膛,那胸膛犹如钢铸铁浇一般,精悍勇猛,犹自散发着热气,让女子看了脸面羞红,当下便脚下一软,跌倒在那里。   此时被路放发现,阿穗是又羞又惭,当下如蚊呐一般道:“我……我……”   路放拿来外袍套上,连看都不曾看她,径自离开了。   自此,路放若要再冲浴,便只去远处林中躲起来冲了。   ————————   游喆开始尝试着消弭秦峥身上的疤痕,先开了一个泡浴的药方,是由黄芪、太子参、白术、生地黄等按配比来煮水,然后将汤水用来沐浴的。另外还开了一个内服的方子,却是由丹参、陈皮、半夏、炙山甲,红花和羌活等,专用来消除瘢痕的,游喆称此为消瘢汤。   何笑听闻这个消息,命人将秦峥专用的各种草药,用一辆骏马拉了整整一驮子来,大有用到天荒地老,矢志让秦峥恢复原本肌肤的态势。草药送来的时候,是路放亲自接的,他从那赶车这人手中接过马鞭时,却觉得对方有些眼熟,看过去时,便想起来了。   是了,这个人是单言。   单言将这车药草交给他后,没说话,却也没有离开的样子,只是遥遥望着秦峥的营帐。   路放心中微动,便问道:“敢问这位大人,还有何指教?”单言身着青衣卫的衣服,是以路放以大人称呼。   单言这才看向路放,摇了摇头道:“没。”   路放没再说话,可是个中意思却是溢于言表,没事了,那请回吧。   单言再次望了秦峥的营帐一眼,便终于转首回去了。   路放望着远去的青年,眸中若有所思。   他知道就是这个人陪着路家军派出去的诸位一起找到了游喆,不过这句话,他是不会告诉秦峥的。   有了草药后,秦峥日日泡浴,游喆又开始建议,可以寻来苕子花蜜,用来涂抹在肌肤上,每日一次过半柱香时间后再洗掉,这个也是有益处的。   路放便又忙派人去寻苕子花蜜,可是这个却是一时难寻,只因时人多有槐花蜜荆花蜜枣花蜜,这个苕子花却因多生在偏远潮湿之地,倒并不好寻。若是现在来种,也不是一时半刻能酿出蜜来的,只好把这事说与何笑,让他留意此事,以后再论了。   不管这个疤痕是不是能去除,秦峥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眼前路家军的瘟疫也解除,路放绷了这么许久的脸上,总算有了喜色。   他每每领着秦峥散步在日头下,总有种弥足珍贵的感觉,知道这一刻来之不易,便拉了她的手,怎么也不想放开。   可是如今秦峥已然大好,却不想再让他这样扶着,每每都要自己走。这倒是让路放怀念起昔日她只能全身心依赖他的光阴了。   就在路放打算带着秦峥回到军营的时候,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却是发生了。   秦峥忽然再次高热,这次是发在半夜里,因为路放并没有守在身边,阿穗也自己去睡了,以至于众人发现之时,已经是晨时,秦峥两颊如胭脂一般血红,烧得沉沉不曾醒来。   路放探手秦峥额头时,绕是他如今早已修炼得泰山崩于前也能巍然不动,却也是脸色一变。当下忙命阿穗叫来了孙自英和游喆。   孙自英和游喆慌忙跑来,分别为秦峥诊脉,两个人脸色俱都是一变。   游喆忙又叫来另外一个已经痊愈的病患,为那人诊脉,却未见异常,不由得皱眉不已,实在想不通其中关窍。   孙自英却是瞬间明白了,忙指出,秦峥得瘟疫乃是当日被人下了瘴毒,而他人得瘟疫只是受了传染。   游喆听了这话,顿时跌足不已!   这么多人中,除了秦峥,其他受了瘴毒的早已经病死,或许他是忽略了什么吗?   路放却是看不得他们打这般哑谜,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游喆自从那一日后,是见到路放便觉得怕怕的,此时见路放问,忙道:“想来是出了些小意外,可是不打紧,总有办法的,容许老夫马上回去想对策。”   路放咬牙,他心中泛起无端的恐慌,唯恐秦峥真个不治,就这么去了。   昨日他还在日头下领着她散步,还盼着能就这么一辈子下去。   当下阿穗已经驾轻就熟,为秦峥擦了药酒,又灌她喝汤药,可是此时的她却是喝不下去的。   路放见此,便不由分说,从阿穗手中接过汤药,自己喝了一口,径自口对口喂秦峥。   这番情景,看得阿穗心中黯然,看得游喆目瞪口呆。   游喆震惊地问孙自英:“他,他不怕被传染上吗?”   孙自英倒是老神在在,道:“又不是第一次喂了,怕什么。”   游喆顿时觉得自己仿佛是少见多怪了,不过——他都这样,竟然没被传染?   游喆越发觉得此事匪夷所思,这个路将军实在不是个一般人,看来他之前的直觉是对的!   秦峥喝了药后,谁知道并不见好,反而把口中的药尽数吐了出来。路放搂着秦峥,为她灌输自己的内力,又掐她人中,可是她依然牙关紧闭,不见任何醒来的样子。   游喆诊她脉象,大叫一声:“不好!”   路放被他这么一声叫,不由皱眉:“到底怎么了?”其声冰冷异常,让游喆忍不住一个颤抖。   游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实话:“脉象几乎探不到了……”   孙自英一听,也急了,叫道:“快,取前几日城主送来的老参,吊一吊!若是这口气吊上来,或可有救!”   阿穗急忙忙地取了那人参,拿了一小截来,硬是撬开秦峥青紫色的唇,塞了进去,可是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路放见此,颤着手,掏出了怀中的锦盒,打开来后,将里面的太一神精丸取出,代替了那截老参,硬喂了进去。   阿穗看呆了,孙自英认出那丹药,道:“城主竟然把这个给她了!”语气中不无惊讶。   游喆指着那锦盒,盯着那刚咽下丸药的唇,忍不住惊呼道:“这,这,这是太一神精丸吧?你竟然有这个!”   太一神精丸,对于行医者来说,乃是至宝。多少行医者的梦想便是见到这个太一神精丸,对这款丸药其中的成分加以研究,而游喆也不例外。   只是可惜,这么一颗太一神精丸,他竟然连多看一眼都不曾,就这么进入了秦峥的肚子。   路放却根本不曾理他,只是紧盯着秦峥脸色。   仿佛过了数个年头那么长,秦峥总算幽幽地醒转,睁着尚且迷茫的双眼,望着眼前的人。   路放见她醒来,想起刚才的惊吓,咬牙不语。   将她拥紧,知道这一次,实在凶险,若是没有那个太一神精丸,怕是她真就这么没了。   那个高璋,心狠至此,分明是看准了就要她的性命的!   游喆和孙自英见此情景,也是松了一口气,当下忙要回去详加研究,试图找出秦峥身上瘴毒的解决之道。   而经过了这么一场,秦峥却是暂时不能离开隔离营了。   路放自此,也依然留在隔离营中陪她。此时大部分都走了,以前请的仆妇杂役都没用了,便干脆都赏了重金,放了回去。阿穗原本也是要放走的,可是她竟然不肯走。   路放不免疑惑,他早觉得此人面善,只是他每日满心里记挂着秦峥,又实在对诸葛铭用人极为放心,是以不曾留意。此时阿穗不走,他便多看了一眼,这一看,却是越发觉得眼熟。   “是你?”路放微皱眉,却是想起那一日,风雪之中,他骑着快马赶往凤凰城,那个抱了新做的棉衣在路边拦着他的女子。   阿穗摘下口罩,确实便是当日秦三婶家的柳儿。   柳儿样貌未曾变化,只是消瘦了许多,再者这些日子捂着一个口罩,大半张脸泛着不正常的白。   柳儿屈身一拜,道:“柳儿感念将军当日救命之恩,因此今日愿意替公子服侍秦峥姐姐,以作报答。”   这个姐姐叫出来,倒是有几分生硬,以前她明明是应该叫哥哥的,活生生变成了姐姐。   路放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柳儿难得见他对自己道声辛苦,唇边绽出一抹笑来,忙道:“不曾辛苦。”   可是接下来,路放却是道:“如今倒是不必再劳烦柳儿姑娘了,还请柳儿姑娘回去十里铺吧,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去的。”   柳儿一惊,待要说自己不想走时,可是抬头看去,却见这男子冷漠疏离的眉眼,并不容她再说半句。   她低下头,垂下眼眸,将眸中万千委屈和黯然遮盖,低低地说了句:“是。多谢将军了。”   阿穗便是柳儿这件事,秦峥很快便知道了。待到柳儿临走前,特意将她叫来,先谢过她这段时间的照顾,又问起十里铺众人,特意问起包姑来。   柳儿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道来。原来那日大家匆忙从十里铺逃到了凤凰城之东的望垠之地避难,着实遭受了许多的苦头。本来大家怕南蛮人真得攻破了凤凰城,那一切就都完了,谁知道路大将军带兵从天而降,破了这个危难,大家都极高兴。   柳儿说到这里,眸中充满了向往和爱慕,不过只片刻功夫,那爱慕便转为失望和黯淡了。   秦峥将一切自然看在眼中,不过并不点破,只静静听她继续讲。   柳儿又说起自己的哥哥,说是两位哥哥都随着母亲会去了,可是三哥哥却不想回去了,他心里敬佩路将军,要跟随他一起去打南蛮,于是便入了路家军。   柳儿说完自己这一家子,开始说秦峥关心的包姑,原来包姑自从秦峥走后,便日夜等着,却一直不曾见秦峥回来,担心不已,便干脆自己收拾包袱,说是出门要去找秦峥。   秦峥听了,担忧地皱眉:“她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家,能去哪里找呢!”   柳儿点头:“是啊,当时我也这么劝她,可是她说担心你,硬是要找你去,我们也没办法。后来她就再也没回来。”   秦峥听得心中沉重,知道乱世之中,一个小女孩子家,怕是凶多吉少。   柳儿见秦峥没了兴趣,也就不再说了,恰好也该上路了,便和秦峥告辞而去。   秦峥心里记挂小包姑,不免有些黯然。   正在这时,却又来了一个面生的,只见对方虽然浑身娇气,可是打扮却极为飒爽,看样子倒像是个女将军一般。她便是懒得去猜,也知道这位应该是安定将军的女儿苏盼了。   来的果然是苏盼,苏盼先在营帐内坐下,观察了秦峥一番,才开口:“你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吗?”   ☆、第75章   来的果然是苏盼,苏盼先在营帐内坐下,观察了秦峥一番,才开口:“你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吗?”   秦峥对于这等连点礼貌都没有的人,根本无心搭理,只径自闭目养神。   苏盼见此,很是不高兴,道:“姓秦的,你且听着,我不管你是男是女,便是太监也无所谓。我只告诉你,如今大家都已经知道,你身上带着瘴毒,是会传染人的!明明是找了神医来,大家都好了,唯独你不好。你留在这里,早晚是要祸害放哥哥的,你如果真得为他好,还是趁早离开他。你如果一心霸着他,哪日他也被你传染了,你难道就高兴吗?”   秦峥却是听了仿佛没听一般,继续闭目养神。   苏盼简直是不敢相信,这个人又不是聋子,怎么这样呢?   她忍不住叫嚷一声:“喂,姓秦的,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秦峥这才慢慢地睁开眼,只扫了她一眼,这一眼冷漠至极。   苏盼一个激灵,当下越发恼火,这是什么眼神啊!   秦峥凉凉地道:“我身上确实是有瘴毒的,你没说错。你在这里和我说话,怕是也沾染上了瘴毒,赶紧回家喝药去吧。”   苏盼顿时脸色大变,她竟然忽视了这一点,她真得怕起来了,忙问:“我距离你这么远,也能传染上?”   秦峥认真地道:“从你进入营帐的那一刻,便随时都能被传染上吧。”   苏盼一听,几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她惊惧地望着秦峥,犹如望着一个怪物一般。   她吓得脸色惨白,不过依然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可不能传染了放哥哥!不然我对你不客气!”扔下这句纸老虎一般的话,她忙掀起帘子跑了。   跑回自己的营帐后,先是狠狠地洗了一个澡,又命人将各种预防传染的汤都拿了来,还让人烟熏屋子。各种折腾都用上了,反倒是惹得手下疑虑,难道那瘴毒真得又开始传播了?   因为苏盼这么一闹,很快大家都知道秦峥依然具有传染性。   此时正好路家军应该撤回大炎了,大炎的敦阳,各路人马群聚,好不热闹,他们也该凑个热闹不是吗?   路一龙一再地对路放提建议,我们该回去了吧?   诸葛铭深思熟虑之后,也说道:是该回去了。   若是运气好,还能分一杯羹。   路放却知道,最近关于秦峥身上有瘴毒的流言四起,自己是没办法带她一起走的。   毕竟,他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却不能拿众位将士的信任去赌,也不能拿他们的生命去搏。   路放沉思片刻,终于道:“你们带兵回去,我不回去。”   路一龙吃惊不小,瞪大双眼问:“为什么?难道又是那个秦峥?”事到如今,秦峥已经是这一群将领的公敌了!   路放点头:“是,我要在这里照顾她。”   诸葛铭听了,一声叹息。   路一龙几乎是无言以对了,半响他终于憋出一句:“少爷,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实在搞不清楚了!”   路放淡道:“女人。”   路一龙摇头无奈,不敢置信:“他竟然是个女人!怎地我丝毫看不出他有半分女人味儿!”   路放听闻这个,眉目间极为不悦。   诸葛铭看出来了,忙对路一龙使眼色。   路一龙却是个直性子,更何况憋了这么许久,于是不忍不说,干脆一口气说个够:“少爷啊,你如果看上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那算个什么样子啊?没有半分姿色不说,还一身是病!这要是老爷夫人地下知道了,怕是也要生气的!”   路放冰冷地扫了他一眼,眸中却是如秦峥一般不二的冷漠和疏离,他低哑地道:“你们若不喜她,我自然会带她离开。但是——”他眼底忽然透出深邃冷厉的寒光,缓缓地道:“再让我听到半句关于她的闲言,无论是谁,我路放绝不放过!”   这话,说得却是极重了,特别是对于和他一起长大的路一龙来说,那是有六亲不认的味道。   路一龙也万没想到自己一番唠叨,竟然引来这个,顿时脸色变了,干脆噗通一声跪下,请罪道:“是,少爷,一龙错了,少爷责罚!”   可是路放却没再看他一眼,径自离开了。   其实苏盼去找秦峥的事,他是知道的。   他只是想努力地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却未曾想,便是自己这番回护,其实早已为她引来了刀霜剑雨。   也幸的,他看中的女子,心性不同于常人。   不然,便是这般闲言碎语,怕是她也承受不住的。   路放离开营帐,来到了隔离营中,和游喆聊过一番后,便开始收拾东西。秦峥的些许衣物,自己的几件夏装,秦峥往日所吃的草药,零零散散收拾了一个大包。当下找来一辆马车,将秦峥抱上马车,又叫来游喆,然后便亲自赶了马车,径自离开了。   路锦恰好来营中看望,却听得这个消息,忙去阻拦,可是路放却是个根本不听劝的。   路锦皱眉道:“傻瓜,你便硬要留下她,别人能说什么?”   路放却道:“阿姐,可是我却不愿意她受半分委屈。”   路一龙听了这个,绑了荆条,亲自跪在马车前阻拦,可是路放见此,却只扔下一句:“着急什么,以为我就不回来了吗?”   然后赶着马车,绕过路一龙,向着远方行去。   苏盼在营帐内,听说这个消息,却是痛声大哭。   她是不甘心的,怎么她竟然输给了这样一个女子。   颠簸的马车内,游喆望着靠了车窗卧着的女人,不由啧啧地道:“堂堂路家军的大将军,为了你,连路家军都扔在一旁了,你竟然还个话都不说,只顾在这里睡觉。”   秦峥睁开了眼,只淡瞥了他一眼,回道:“他自己要做的事,我便是说了也没用啊。”   这话噎得游喆无语,咳了一声,摇头道:“罢了,你这女人,也亏得路放那样惊采绝艳的人物竟然看中了你。”就连那个阴鹜霸道的南蛮将军,不也对她一往情深吗?这到底是下了什么蛊!   而在路家军营中,路一龙颓然地坐在那里,想哭却哭不出来,口中只喃喃道:“少爷扔下我们走了……”   诸葛铭敲了敲他的脑壳,叹息:“你呀,说你笨,你还不承认!果然是真笨!”   路一龙摸摸脑袋,承认道:“也许你是对的,我就是笨。”   诸葛铭越发无语,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道:“看,这是少爷留下的。”   路一龙听了,却是眼前一亮,忙打开来,却见里面一个纸条,上面写着:恪守本分,以静治动。   路一龙看了,却是不懂,摸着脑袋问:“少爷这是给咱打的什么暗语?”   诸葛铭道:“我想着,如今各路人马群聚敦阳城,怕是冲着这帝位来的。可是如今到底皇帝还在,咱们冲上去,怕是要落个乱臣贼子的名声,便是得了那位置,也是要遗臭万年。”   路一龙想想也是,不禁点头同意。   诸葛铭摸摸胡子,又道:“少爷如今一来是为了照顾秦峥,二来为此事暂时离开路家军。我们路家军自己回去后,没了少爷,我们便有了理由按兵不动,只死守在山中。便是什么这个将军那个将军,或者是皇帝来拉拢我们,我们只推说不能做主。待到这一场浑水见了底儿,到时候少爷回来,再主持大局。”   路一龙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不过片刻后又想:“那你说,少爷生我气,是真是假?”   诸葛铭笑了:“以着少爷对那个秦峥的在乎,生气自然是真的。但你不要忘记了,少爷绝对不是逞性之人,也不会为了一时气愤便要如何的。如果不是为了敦阳之事,便是秦峥处境艰难,他也必然能想出其他办法来保她的。”   路一龙听了,沮丧不已:“说来说去,在少爷心里,咱们这些人都不如那个秦峥重要!”   诸葛铭不觉好笑:“这个你有什么可争的,男女之情,原本不是我们可比的。”   路一龙想想也是,不过心里到底沮丧,便在旁边愣神。   诸葛铭捋着胡子,心里却是暗想,少爷此举,怕是还有一个目的。以后若真要娶秦峥,若是上下给他一个没脸儿,岂不闹心?还不如现在拿路一龙开头,来一个敲山震虎,从此后再也没有人说秦峥半个不字。   ☆、第76章   盛夏虽然已经过去,可是这乡下的小道上,路旁经年歪脖子老树上的知了依然在叫。马车伴随着铜铃的叮叮声在颠簸着往前行,许是这声音太过枯燥无味,秦峥两眼迷糊糊地开始发困,便倚靠在车窗上睡去了。一旁的游喆见此,牵过手来为她诊脉,闭眸片刻,倒很是满意。看起来并没有复发的迹象,应该是痊愈的了。   只是上一次她忽然高热的情形实在罕见,虽说如今服用了太一精神丸,可是到底还是要观察一段时间,方能让人放心。   游喆也是听着那知了的叫声实在无聊,马车里又闷热的慌,便掀开马车的竹帘,问前面拉着车的那个冷峻的少年将军:“少年郎啊,你是要拉着她去哪儿?”   离开了军营,再叫将军也不适合,游喆直接将对路放的称呼改为了少年郎。   路放却并不回答游喆的问题,只是道:“叫我阿放吧。”   游喆撇了撇嘴,颇有些叫不下去口。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难以琢磨的气势,让人不容小觑,在这个人面前,他实在不敢造次。   也就在这时吧,天上平空打了几个响雷。游喆掀着竹帘,皱眉望着天:“怕是要下暴雨了,这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了。”   路放一手拿着鞭子在空中挥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再一声吆喝,马儿跑得更欢了,铃铛声越发悦耳。   他回头看了眼马车里睡着的秦峥,对游喆道:“前面山脚下我记得有个村子,那个村子附近有些被废弃的茅屋,我们就在那里安置下吧。”   游喆忙点头:“你说如何,便如何就是了。”   左右他原本就是游历四方的行脚大夫,走到哪里便安顿到哪里,有口饭吃就吃,没口饭吃饿一顿也是有的,不会在乎什么好赖。   当下路放调转了马头,往前面村子方向行去。   可是这夏日的天真个是说变就变,不多时,雨点如豆子一般落下,砸在路放身上,也砰砰地砸在马车篷上。   秦峥原本就是个睡觉警醒的,此时醒来,揉揉眼睛,看着外面的雨点,便道:“路放,你进来避雨啊,不要在外面淋着啊!”   路放抹了一把顺着头发下来的雨水,大声地道:“不用,咱们很快就到了。”   雷声轰隆,雨声哗啦,雨线将他的声音隔绝,他需要大声说,秦峥和游喆才听清楚。   路放在雨水中握着缰绳,紧赶马车,总算赶到了一处茅屋,偏偏那几个茅屋自己也在风雨中飘摇的样子,屋顶上的茅草都一动一动的,被雨水冲刷得要掉下来的模样。   游喆傻眼,这就是路大将军说的茅屋吗?   路放不及细看,一脚踩上车辕,拿了一件斗篷将秦峥抱住,然后抱起她奔向了茅屋。游喆见状,忙也拿了一个旧衣盖住脑袋,猫着腰窜进了茅屋。   这茅屋是经年不用的,里面有堆积了许多灰尘的灶台和断了腿的案几,靠床的位置有一个大土炕,土炕以及地上都堆积了许多的茅草,茅草上也有干了的泥巴,看来这真是许久没人用的破茅屋啊。   不过幸好,这个茅屋虽然漏雨,可是只有墙角一处在哗啦啦淌水,其他倒还安全。   路放抱了秦峥,将她放在大土炕上,又拿了斗篷将她围住,问道:“冷吗?”   秦峥缩做一团,摇头道:“勉强不冷。”   路放“嗯”了下,用水捋了下脸上的滴着的雨水,便又冒着雨去外面将车辕套子卸下来,牵着马进了茅屋。   至此,三人一马,算是安全了。   游喆用旧衣将自己身上擦干,缩在角落,用茅草将自己盖住,只露出一个脑袋来,问路放道:“路大将军,咱以后要用茅草当被吗?”   路放道:“待天放晴了,去附近农家集市买些日杂用品吧。”   说完他又补充道:“还要记得买一个大缸,买砂锅等。”   游喆连连点头:“知道,砂锅是给秦峥熬药的,大缸是用来把秦峥放进去泡浴的。”   路放安置好了秦峥,便将那个依稀被茅草和灰尘掩盖的灶台打扫了一番,然后便要在灶台前生一堆火。他从怀里取出打火石来,因为湿了的缘故,试了几次,总算点了火。   他烧好火后,游喆便挪蹭着过来,伸出手要烤火。   路放脱下外袍,只穿了一条裤子,露出了清宽坚实的胸膛。他把外袍的水拧干,然后开始放在火上烤。   游喆冻得哆嗦,他也想这么干,不过他看了看炕上蹲着的那个女人,再看看路放。   路放,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刚脱离了少年血气方刚之时,步入青年风华正茂时代的年纪。平日穿上衣服,看这路放,端的冷峻淡然,举手投足自有一番稳健成熟姿态,仿佛历经磨练之后的沉淀般,从容自若间又有一股霸者风范。   可是如今脱了衣服,这才发现,其实他便是心性已经千锤百炼,可是身体到底年轻。看那刚健的胸膛,结实的胸肌微微贲起,透着一股彪悍的血勇方刚之气,看那修长的四肢,充满刚劲的力道。   少年黑色湿漉的发披散在他肩旁,让他越发带了几分少有的山野之气。   偏偏此时,一点雨珠沿着他坚实的胸肌纹理滑下,然后忽然一个快速滚落,最后没入他的腰带中了。他的腰,却是极为窄细强劲的,腰杆挺拔,犹如冬日里挺立着的雪松般。   游喆自卑地缩了一下,罢了,面前还有一个姑娘呢,他还是别当着人家大姑娘小伙子的面脱衣服了,也丢不起这个人。   路放未曾理会游喆在想什么,泰然自若地烤着衣服。待烤干了,那外面的雨也停了,他便将烤干的外袍递给了秦峥,让她披上。   她身子如今虚弱得很,根本不能受寒,而他自己则是起身,迈起刚健有力的长腿,向马车走去。车上带了米粮和药草,足够他们这几日的生计了。   游喆趁着路放不在,偷偷地对眯着眼睛的秦峥说:“这个小伙子真不错,秦丫头,要珍惜啊!”   秦峥依然抱着斗篷,只半睁开一只眼,问:“您老糊涂了吧……”   游喆咳了几下,道:“依老夫我多年行医经验看,这个男人,称得上男子中之上等品。比那个高璋,只好不差。再说如今那高璋,身子骨被你糟蹋坏了,以后怕是不行了。”   游喆和秦峥混了这么久,也是知道这个女人的性子,当下直言直语,也不含蓄了。   秦峥懒懒的闭上了半睁开的那只眼,不再搭理他了。   路放取了衣物并吃食回来,自己先拿了一件黑袍穿上。   游喆有点不满:“少年郎,好歹分我一件啊!”   路放冷沉的眸子扫了他一眼,游喆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   他得罪路大将军了吗?   路放随手扯了另外一件袍子给游喆,扔给他。游喆忙躲到门后,退下湿了的袍子,穿上这个干净的。   游喆边穿着衣服,边偷偷看路放,却猛然发现,他的耳根竟然带了几分红。   游喆一下子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路放眸中越发冰寒,扫了他一眼,清冷的声音问道:“你笑什么?”   游喆连连摇头:“没笑什么,雨停了,我高兴!”   游喆边笑,边偷偷看秦峥,却见这个女人依然不解风情地半合着双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游喆一边烤火,一边躲在一旁,小心打量这两个人,越是打量越觉得有趣。   一个是冷漠不解风情女,一个是血气方刚寡言男,这两个人,如此相处下去,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一脚踏进门槛里。   他现在忽然不怕路放了,反而开始觉得很好笑,想象着那个青年在外面听到自己那番话,是何情景,又羞又怒,又嫉又恨?还是十分的不好意思,但又沾沾自喜?   他摸了摸鼻子,决定从此后做个月老,没事儿在那姑娘面前多夸夸这少年。姑娘的心思嘛,你夸多了,她上了心,或许这事情就成了。   路放走出去,再回来时,却端进来一盆雨水,想来是刚接的,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用这盆开始接了。他将刚才那堆火挪移到了灶洞中,又把雨水倒进锅中,开始烧水了。   又在一群杂乱无章的物事中,寻来了一个篦子,将带来的一点烙饼等物,放在篦子上开始蒸。   秦峥终于睁开了眼,望着那逐渐冒热气的锅。   游喆也咽了咽口水,确实是饿了啊。   片刻之后,锅里热水嘎达嘎达地开了,烙饼也热了,散发着油饼特有的香气。路放掀开锅,那白色的雾气便在小茅屋里蔓延开来。   秦峥趴在土炕上,翘着头望向这边,眼睛难得地亮了。   路放唇边绽开一点笑来,他将热腾腾的烙饼拿起,用来时的笼布抱住,这才递给秦峥。   秦峥拿在手中,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小心咬了一口。   其实那烙饼比起往日自己的手艺来,不知道差了多少。只是外面夏雨微凉,身上也带了湿气,肚子里也空乏,此时咬上一口冒着热气的油饼,舌尖品尝着那被蒸熟的油饼硬实耐饿的嚼劲儿,倒也是极为享受。   游喆见路放竟然难得地笑了,他容貌冷峻,这么一笑,倒仿佛严冬一缕春风般,顿时柔化了他冷硬的面容。   他便凑上前,嚷着道:“可把我饿坏了,快快也给我吃一块吧!”   路放便递与他一块,却是没有笼布了。游喆倒也不在意,两只手捧着,被烫得一边胡乱倒手,一边下嘴去咬。   路放自己也取了一块吃了,待吃完,这天却是眼看着黑了。   游喆望望外头,这茅屋倒是有三间,只是怎么睡呢?他瞅着路放,看他怎么安排。   路放却道:“游大夫,麻烦你去旁边的屋子吧。”   啊?   游喆看向秦峥,可是秦峥却是丝毫没有疑意的样子。   游喆心里开始泛疑惑,难不成他们二人其实早已?   可是看着不像啊?   他复又想起,秦峥生病在隔离营时,这两个人同吃同住的情景,越发的狐疑了。   他无可奈何的起了身,去了一旁的屋子,那里也有茅草,可是却很是潮湿。没奈何,他合衣闭眼,努力歇下,同时耳朵支着听隔壁的动静。   可是隔壁看起来很安静,并没有什么动静。   ☆、第77章   就在他的隔壁,路放侍奉秦峥吃了饭后,又取了点水给她漱口,这才道:“今日的药怕是吃不成了,只能明日了。”   秦峥点头:“缺了一顿倒也没什么吧。”   路放收拾妥当,便上了炕,脱掉外袍,两个人并排躺在那里。   这炕是靠着窗棂的,那窗棂早已没有了糊着的纸。外面天早已放晴,雨后的夏夜,凉风习习而来,有月光如水洒在炕头,端得宁静自在。   秦峥侧过身,看路放结实胸膛上微微的贲起,或许是这月光太过皎洁明亮,隐隐看去,那胸膛肌理清晰光滑,竟然有着诱=人的光泽。   他这个人,未免显得少年老成,平日里穿着衣服,很是低调沉稳的样子。可是如今脱了,露出那散发着男性气息的清宽胸膛时,却平添了几分少年的稚嫩,是那种仿佛春日里的萌芽一般,充满生机、蓄势勃发的力道。   她甚至忍不住有些好奇,想伸出手去摸摸了。   她回忆了下,男人的身体,她见过单言的,虽然结实却略显苍白。也见过高璋的,可是高璋身上总是透着浓烈的旷野和侵略气息,让人很不舒服,根本无法让她兴起去摸一摸的念头。   路放,却是正好的,看着矫健厚实,平日和她又是最为亲近。若说这世上还有个男人让她百无忌惮的放心,那自然是路放了。   路放虽然躺在那里望着屋顶的,可是却能感觉到秦峥对自己打量的目光。他开始是还好,后来被她越是这么看,便越觉得不自在了。她再看下去,他竟然耳上发烫,连胸膛都觉得不自然,喘息重了几分,那结实的胸膛便上下起伏。   终于,秦峥仿佛发现什么似的,好奇地眨着眼睛:“竟然会动!”   路放再也忍不住,侧过脸,无奈的黑眸望着她,粗噶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秦峥移了下身子,靠路放更近了,道:“让我摸摸。”   路放咬牙,冷硬拒绝:“不行!”   秦峥颇有些不满了,挑眉道:“难道你不是曾说过,你的就是我的?”   路放忽觉得热气上涌,心中又恼又羞,道:“别的都行,只这个,我的还是我的。”   秦峥面上有些失望,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既不肯,难道她还能强他?她斜眼瞅了下他的胸膛,便背过身去,径自躺倒在那里,闭上眸,准备睡去。   可是路放却是被她几句话弄得不上不小,睁着暗沉的双眸,望着那黑乎乎的屋顶,心中身上,都是一片燥热。   他又不是真得舍不得让她摸,只不过是知道,她这个人万事不曾放在心上,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这其中,哪里有半分男女情意。他恼她身为女子从不知收敛,怕是能对自己说这种话,未必不会对别人也这么说。   秦峥不知道路放心中的想法,竟然真得喘息平稳下来,是要睡去了的样子。   路放实在难以入眠,便干脆坐起来,就着微弱的月光,看她。   她里面只穿了薄薄的冰蚕丝的宽袍,那是特意为她做的,一来是为了清凉,二来是为了抹药方便,外面则是裹了一层他的袍子。   他的袍子……就是那件下过雨,淋过后又被他烘干的那件,之前也是贴身穿的。   她浑然不觉身在何方的样子,修长的双腿舒展开来,睡得好不惬意。   她脸上依然削瘦,却不像前些日子一般不成人样,到底是看着恢复了些。   她闭着眉眼,坦然舒适的样子。   路放抿了抿唇,忽然有那么一种冲动,想把她摇醒。   她不过是几句话罢了,就撩得他在这里彻夜难眠,偏偏她自己却睡得如此香甜。   路放黑眸定定地望了她许久,最后终于是苦笑了下,自己躺下去了。   他这一辈子,怎么就栽在她手中了呢。   ————————————————   却说昔日,何笑曾对秦峥提起,有一个身影与她相似之人擦肩而过。其实不过是春秋笔法,略作更改罢了。以何笑的心思,如果真得遇到那个人,哪里会放过,必然会派快马追赶寻访。   事实却是,何笑手下的一名老管家,在十里铺附近遇到了一个眼熟之人,回到凤凰城,和何笑如此这般提起,何笑心中疑惑,虽知段青昔日除了秦峥,并无其他女儿,不过到底是不解,因此才拿这话来试探秦峥。   确定秦峥实在并无姐妹后,心中越发疑惑,不过也只能暂时想着这事或许真个是巧合。   可是这个事情,却实在不是一个巧合。   那个老管家,遇到的人便是段青,昔日在军中和秦峥共患难的二十九号,也是后来在多湖手下将秦峥救了的二十九号。   段青那日与秦峥各自夺了一匹快马逃命,两个人先后逃出那农户,仓皇之间逃的却不是一个方向,于是就此分开。秦峥在单言的带领下,前往十里铺。   段青却也是赶往十里铺,只不过一来她身上分文没有,二来她并没有一个单言一路跟随保护,于是这段路行下来,真是万分艰辛。   也幸好她虽然往日好吃懒做,但其实是一个心性坚定的女子,终于有那么一日,让她终于赶到了十里铺附近。   一路上,她并没有见到几个人影,可是如今,身边却有陆续从凤凰城之东望垠之地归来的人们。   她好不容易看到个人,挑了一个面善的老人,便拉住问:“请问你知道十里铺吗?”   老人点头:“那是自然知道的。”   段青心喜,忙又问:“那你知道十里铺有个一人饭庄吗?”   老人又点头:“知道啊,我还曾去那里买过路菜呢!”   段青简直是觉得自己交了八辈子的好运,忙又问:“老人家,麻烦给我说说,这个一人饭庄的老板是个怎么样的人?是不是一个中年人,带着一个小女娃啊?小女孩才几个月大?”   老人摇头:“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分明就不对。一人饭庄的老板是个少年郎,看上去十七八岁吧,年纪轻轻,就做到一手好菜,真个厉害呢!”   段青失望地“啊”了一声,不过尚且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那他是不是还有个女儿啊?”   老人又摇头:“没有,没有,人家秦峥还没成亲呢,哪里来的女儿!”   段青喃喃地道:“秦峥?”   也姓秦呢,而且名字似曾相识?只是她想遍了秦一人的侄辈,却丝毫不记得有一个叫秦峥的。或许是谁改了名字?又或者根本是冒充的!   老人连连点头:“是啊,是个叫秦峥的,那少年郎,做出的路菜,真个好吃啊,只可惜后来关了店了。”   段青皱眉:“关店了?那他人呢?”   老人想了想,道:“听说是去大炎了,具体去了哪里,却不知道。”他说完这个,打量着段青,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该不会是要买路菜吧那我告诉你,如今十里铺都是空的,我们这一路走过来,可是见识了的,那里的人还都没回来呢。”   段青失望地站在那里,半响,终于自语道:“那我还是得回去大炎找秦峥了。”   秦峥?   段青脑中灵光乍现,忽然想起来了!似乎在大炎时,曾听说敦阳城里抓住了一个奸细,被吊在菜市口示街的,听闻还是个厨子,那便是秦峥了?   段青当机立断,马上调转方向,前去敦阳城!   无奈,她这一路回去,还没走到大炎边境,就非常不巧地,迎头碰上了攻向凤凰城的南蛮军。   她再次被当做杂役抓了进去。   只不过,这一次,显然她没有上次的好运,不会见到一个很会做菜的人,也不会碰到一个待她极好的火头夫。   而且,更不幸运的是,没过了两日,她就被识破了女儿身份。   难道是上次南蛮军杂役中接连出现两个女儿身的杂役,于是他们就提高了警惕?   她几乎要哭了,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却被送到了一个营帐内,却原来是要她伺候人?   段青心中抱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志心态,闷头走入了营帐,可是刚走出,便闻到浓浓的药味,还有病人咳嗽的声音。   望着床上那张削瘦阴沉的脸,她似曾相识,额,原来是大将军高璋啊!竟然还活着呢,真个命大。   高璋随意抬眼看向来人,却也是微微一愣。竟然是那个昔日和她极为要好的女人吗,他当日还曾疑心她们是姐妹来着。   想到那个女人,他眸中迸发出深不见底的痛,当下阴冷地望了段青一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段青心中冷哼,道还不是你把我抓来的,不过面上却是笑了下:“凑巧罢了,正好我对服侍病人有一套,以后就有我来伺候大将军吧!”   高璋却是冷怒地瞪了她一眼,段青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便闭嘴不言了。   高璋阴森森开口:“不要废话,不要耍什么心机,在我身边好好侍候。”   段青忙道:“是!”   高璋疲倦地迷上了眸子,道:“帮我把虎皮毯拿起来盖上。”   段青小心地走过去,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虎皮毯,却见虎皮毯却是个半旧的,某处还有一块痕迹,看起来是脏了后清洗却没有洗干净的。   她不免在心中唠叨,偌大一个将军,还用一个半旧的,真个吝啬。   高璋却仿佛窥破她的心思一般,冷扫了她一眼,将那虎皮毯为自己盖上。那双冷眼定定盯着那虎皮毯半响,眸中变化万千,一会儿痛恨交加,一会儿遗恨无比,片刻之后复又温柔怜惜,又片刻,忽然咬牙切齿。   段青小心地挪到一旁,乖乖地站着。   高璋过了许久,终于不看那虎皮毯了,却又吩咐段青:“去把那边案上的书给我拿过来。”   段青忙走过去,拿起那本书,却见是一本行军布阵的书,拿起来后,走到高璋面前,双手递给高璋。   高璋接过那本书,望了一番,才慢慢掀开,可是看那样子,却并不是在看书,反而不知道想些什么。   段青暗暗耸了耸肩,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怪人。   只是自己落在他手里,实在是苦,不知道何时才能离开?   段青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却忽然领悟开来,她本来就要去敦阳查访当日那个秦峥的事。如今遇到高璋,若是能从他嘴里套出一二,岂不是妙哉?   段青有了这个主意后,心中暗喜,便想着要好生伺候高璋,以便从他嘴里套取消息。   自那日后,段青不多话,不碍事,每日醒来便来高璋这里报道,凡事多思多看,勤快细致周到体贴。果然,没几个时日,高璋便有离不开自己的趋势了,平日言谈间,也不再动辄冷怒阴沉了。   段青很满意,再接再厉吧。   只是紧接下来,多湖和高登都吃了败仗,高璋心情陡然不好起来,自己挣扎着起身,将案几上的物事一扫而光。   段青缩缩脖子,这个时候,希望高璋彻底忘记她这个人吧!   谁知道高璋眼角余光扫到段青,瞪了她一下,忽然冷声命令道:“给本将军去熬一碗汤来!”   熬汤?   段青小心赔笑:“将军,我不会熬汤啊!”   高璋怒不可支,冷道:“不会熬,那就学!”   段青瘪瘪嘴巴,只好连声道:“好,好,我这就去学。”   于是她去熬汤了,熬汤的时候,身边跟着三五个壮汉,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待她好不容易将汤熬好了,盛汤的时候,却是不小心又将手烫伤了。   段青几乎想哭了,怎地如此的不幸运呢,或许自己真个就是毛手毛脚。   段青想起往日夫君对自己的诸般体贴,她何时需要亲自下厨过啊!   在一旁壮汉的瞪视下,段青顾不得手上刚起的泡,用笼布捏了汤煲放在食盒中,提着给高璋送去。这一路上自然又是三五个壮汉跟随监视。   待段青提了食盒,在营帐内低声唤道:“大将军,鸡汤来了。”   高璋低哑命道:“进来。”   段青进去后,将食盒放置在案几上,就要为高璋盛汤,谁知道这么一回头间,却见高璋正抱着一个砂锅,在那里低着头望呢。   那砂锅?   ☆、第78章   生得黑乎乎的模样,无任何花纹修饰,只是最为朴实简单的样式,端的个结实耐磨……   记得分明,这是昔日她生下阿诺后,他找了人特意打造的,说是要庆祝阿诺生下。她那时并不知道为何打造一个砂锅,心中也没在意,可是那砂锅的样子,却是牢牢记得的……   段青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腿便一软,待反应过来,猛地个扑了上去,劈手就将那砂锅硬生生地夺在了手中。   高璋是万万没想到这个,他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两手,再看看紧抱着砂锅一脸狐疑的段青,铁青着脸,几乎是怒都忘记了,咬牙硬声问:“你——在做什么!”   段青这次却是丝毫不再畏惧他了,搂着那砂锅在怀,瞪目逼问道:“这砂锅你是从哪里来的?怎地在你手中?”   一时之间,营帐外的守卫听到动静,忙问:“将军?”   高璋冷道:“没你们什么事!退下吧!”   那守卫知道最近这些日子大将军脾气都不太好,动辄暴怒,当下只以为那个段青一时哪里做的不好惹怒了将军,于是并不奇怪,便退下了。   高璋抬眸,望向段青,却见她双眸冷厉,长眉微挑,这么一打眼看过去,倒是和秦峥像了七分。   他脸色稍缓,道:“这是秦峥的,你不是和她极熟吗,怎么又来问我。还是你根本不知道?”高璋审视段青一番,想着看来段青和秦峥关系也不过是一般罢了?   段青听的秦峥这个名字,越发狐疑,怎么不过是短短时日,这个人又是占了一人的饭庄,又是拿了他的砂锅?到底一人出了什么事。   她皱眉沉思一番,却是心乱如麻,理不出个头绪,于是便随口问道:“这个秦峥,又是谁。”   高璋越发狐疑,道:“难道你不知道,秦峥便是阿诺。”   段青乍一听“阿诺”两个字,脸色骤然变了,只因这是她离开之时为她那个刚出生不满一月的女儿起的名字。   怎地,这个秦峥竟然叫了这个名字?   段青惨白着脸,盯着高璋,僵硬地问:“阿诺,阿诺又是谁……”   高璋至此终于明白,原来秦峥和段青其实并不认识?可是为何她如今又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不过左右这个女人翻不出他的五指山的,于是他反倒老神在在地道:“阿诺,你不是和她很熟吗,就是她和本将军求情,放你出去的啊。”   二十七号?   她也叫阿诺,她就是那个秦峥?   是了,她擅煲汤,是个好厨子,若说她是那个传闻厨艺高超的秦峥,却也是能对得上的。   可是,这一切哪里不对呢……   骤然间,段青仿佛被雷击一般呆愣在那里,她就如同站在万丈深渊的边上,面前是一团的混沌。   往日一幕又一幕渐渐在脑中浮现……   破败的青衣巷里饱经风霜的瓦楞……不过数日功夫,转眼间便天下大乱的局面……秦峥是一人饭庄的东家,秦峥就是阿诺,砂锅就是阿诺的……秦峥说,她父亲死了的,她要报仇的……   段青越想越觉得可怕,浑身发冷,两眼发直,犹如中邪一般,她迷茫地摇着头,喃喃地道:“这……这是……”   其实不是没有蛛丝马迹的,难道你偷吃着秦峥的煲汤时,不曾觉得那个味道似曾相识吗?难道你望着秦峥时,不曾觉得那个女子分明面善吗?难道你望着这分明和记忆中不同的世间,不曾有过怀疑吗?   难道   ——你就没有想过自以为是反被造物主玩弄于鼓掌之间吗!   只是不愿意去信,不曾去想罢了……   如今一切,血淋淋地呈现在眼前,段青如同被活生生的抛入了冰冷刺骨的寒水中,她再也无法忍受,忽然大声凄厉地尖叫:“啊————————”   怀中的砂锅,砰然落地,发出巨响。这砂锅不知是何物所制,竟然不曾碎开。   高璋冷目望着段青,皱眉,只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如同疯子一般。他刚才怎么会觉得这个女人和秦峥有几分相似呢?   门外,守卫暗暗叹息,心道这个女人怕是惨了。   段青一声尖叫之后,犹如崩溃一般,浑身颤抖,两眼直直地盯着高璋。   忽然,她猛地跳起来,一个箭步扑倒高璋面前,两只手抓住高璋的衣领,怒气张扬,冷声逼问:“说,现在年号是什么!”   高璋拧眉,越发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疯子。   段青却不容他不回答,她眸中闪着疯狂的悲恸和无边的绝望,她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紧抓着他的衣领,掐住他的脖子,几近崩溃地逼问:“说——现在年号!大炎的年号!”   高璋越发皱眉,冷眼旁观这个女人的疯狂,终于道:“现在是大炎仁泰二十三年。”   ……大炎仁泰二十三年……   段青最后一丝的希望没入冰水之中……   她颓然地松开了掐住高璋脖子的手,僵硬而呆滞地望着地上的砂锅,喃喃地道:“是了,她说要报复仇的,他已经死了的……”   她蹲在那里,犹如一个迷路的孩子。   口中喃喃着:“阿诺已经长大了……他也死了……”   她该怎么,去捡回那段消逝的时光,又该如何,去走到那个最初的原点。   一切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命运,原来可以开这样的玩笑!   床上的高璋,若有所思地望着段青,眸中再次泛起狐疑。   或许,这件事情别有隐情,而她和秦峥的关系,还是值得他去探查一番的。   而在这之后,他却得到一个机密消息,父王病重,必须速回。   他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高登,而是撑着伤重后依然虚弱的身体,带着身边几百名亲信,轻车上路。临走之前,他只略一犹豫,便把那个失魂落魄喃喃自语仿佛傻了一般的段青带上了。   谁知道高登竟然也有自己的门路,竟然也得了消息,紧随他之后,也带着亲信上路,策马加鞭赶往南蛮王庭。   鹿死谁手,端看接下来怎么演绎了。   高璋骑着快马,忍着病痛,却是想起那个女人。   他还会回来的。   下一次,他便没有那么容易放弃。   该还给她的,他已经还过了。   ————————   第二日,秦峥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了路放。透过窗棂看去,却见这人正拿着茅草上了屋子,修整这草屋呢。游喆也起得早,从旁看着,指点道:“这里再放多些,那里少些……”   见秦峥露头,游喆忙打招呼道:“小伙子真勤快,天不亮就起来了,先在外面垒了一个灶,说是大热天的在屋子里烧灶太闷,又弄了草来要加固房子,真个勤快!”更难得的是这么勤快的小伙子竟然是个征战四方的大将军。   游喆笑看着秦峥,真个看不出,这个姑娘倒是有福气,将来还不知道多少好事在前头等着呢。   秦峥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福气,她只是坐在炕头上暗自叹息了一下,想着以前自己也是一个勤快的,怎么生了一场病,受了这一场折磨,竟然爱睡起了懒觉?果然这人啊,万事都是个习惯,怪只怪之前养病把精气神都给养没了。   秦峥正要下炕,这一动脚,却发现自己身体还是虚,果然人是逞不得强的。这正一只脚在下一只脚在上时,路放却不知道怎么这么迅捷,竟然端了一碗热粥来递上。   这粥乃是豆粥,因游喆曾说“豆粥能驱晚瘴寒,与公同味更同餐。安知天上养贤鼎,且作山中煮菜看”,正所谓天鼎煮粥,驱散瘴寒,分而食之,不成神仙也寿长,是以这次来山中养病,路放第一要带的便是各色杂豆和上好粳米等。   秦峥一见,却是顿时有了食欲,忙接过来。   路放一边看她喝下,一边对跟着一起进屋的游喆道:“麻烦游大夫帮秦峥把一下脉象。”   游喆知道,自己的作用也就这个了,他忙上前。   秦峥单手端着粥稀溜溜的喝,另一只手伸出来给游喆。   游喆接过来,在那喷香的粥的诱惑下,努力把持着,终于平心静气把脉完毕。   他放开秦峥的手,回首对路放道:“这瘴毒应该是清了,只是到底对身体戕害极大,况且秦姑娘在天牢中颇受过一些磋磨,身子亏得厉害。到底是要小心将养一番才能好。”   到底什么时候能好,路放其实并不着急,他只是听了这瘴毒清了,心便放下。   当下,看秦峥喝完粥,便收了碗,又递上一张纸来,道:“我打算去附近的集市采买一番,你看看还缺什么?”   秦峥接过那纸一看,只见上面拿炭笔林林总总列了许多,从日常所用的锅碗瓢盆米盐酱醋,到里外衣物被褥,甚至连她以后要用的月食小物,都列在这里了。便是秦峥这个平日过惯日子的,也一时想不起来还缺什么。   她赞叹地望着他道:“你实在想得细致,现在连我都不如你了。”   路放对于她的表扬,却是波澜不惊,接过那纸来,招呼游喆来套车。   秦峥无意间看到路放脸色,不由道:“你这是怎么了,眼底发黑,莫不是也生病了?”   ☆、第79章   秦峥无意间看到路放脸色,不由道:“你这是怎么了,眼底发青,莫不是也生病了?”   游喆从旁笑道:“我看小伙子是气血过旺,夜间……”   这话没说完,路放便淡扫了他一眼。那一眼却是说不出的威慑和凛冽,顿时游喆闭了嘴,并发誓以后再也不能乱说话,得罪人啊。   待马车套好了,路放回到屋里,从炕上横抱起秦峥。   秦峥道:“你扶着我,我可以自己走的。”   可是路放却根本不曾理她,径自抱着她将她放在了马车上。   昨日个这马车后面是装满了各种物什的,如今却是都搬空了,放到了其中一间闲置的茅屋里。马车里现在只铺着一格竹篾的凉席,清爽舒适的样子。   秦峥半躺在马车里,枕在一个凉枕上,翘着二郎腿,望着前面正坐在园车辕子上的路放。   游喆原本也要钻进去躺着,可是却被路放拉住,坐在另一边车辕子上了。   路放马鞭子干净利索地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一声吆喝,马儿迈起腿儿赶向集市。   秦峥原本是舒适地躺着的,后来听着外面知了继续叫个不停,偶有鸟儿叽叽喳喳,也有清新的草香花香阵阵袭来,便忍不住做起,打开车窗往外看。   却见外面青山隐隐,郁郁葱葱,路旁有老柳树垂下金丝,藤蔓盘缠,间或有花草暗暗争芳,虽不太美,却也是清新怡人。   游喆呵呵笑着,捋着胡子道:“小伙子选得这处不错,住上些日子,给秦丫头养养病,没几日就好了呢。”   秦峥也很是满意,便问起:“这是什么山?”   路放道:“无名小山罢了,只是听说这山上还有瀑布,改日你身子好些,我们一起去看。”   这听得秦峥越发喜欢,想着山上自然有些野货,回头打些野物采些新鲜的蘑菇来做饭,想着都流口水。   一时之间马车在山路中行着,路上偶尔有背着竹筐的村人,见了这马车,便让开路来,待马车行过再走。   游喆不由叹息:“真个民风淳朴之地。”   待行了约半个时辰,马车终于行到了一处大道,周围偶尔有赶着牛车的农人,也有挑着担子的,想来这都是要去集市的。   又走了一炷香时间,却见前面是个露天的集市,许多骡马牛车在外侧围着,中间各家各户,也有来往商贩,将自己的东西摆了出来叫卖,好不热闹。   原来这集市是每隔十日一集的,他们也是运气,恰好赶上了。   路放停下马车,嘱咐秦峥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和游大夫前去采买。”   秦峥见外面酷晒,知道自己如今身子经不住,便点头答应。   路放将竹帘放下,又将马车拉到了一处阴凉地儿,这才带着游喆离开。   秦峥一个人无聊,便躺在马车上闭眸养神,一时睡了,迷迷糊糊,却仿佛马车帘子被打开,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指着她道:你怎么在这里,我捉了你母亲,还不来跟我走。   秦峥听了,大吃一惊,细细看去,那个人眉目深邃,面色阴沉,耳边有黑色幽珠犹如鬼魅,正是高璋。   她上前伸手,便要去抓住高璋问个清楚,可是谁知一动身,便兀自醒来,脚下一蹬,猛然睁开双眼时,却见夏风微微吹着竹帘,竹帘迎风而动,哪里来的高璋!   却原来是一个噩梦,但只是她怎么会平空做这种梦。便是梦到高璋也就罢了,怎么他竟然说母亲在他哪里?   秦峥一时之间实在无法参透个中原因,便做在那里迷迷糊糊地发呆。   往日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她总觉得自己仿佛忽略了什么,脑中有一丝光在那里一闪而过,可是她却抓不住。   正想着时,路放却回来了,和游喆各自提了许多的东西。将那些七零八碎都放在马车旁,掀开竹帘看秦峥时,却见她仿佛呆了一般坐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路放便矫健地跳脚,一脚踏在车辕上,伸手去抚她额头,入手却都是汗。   路放皱眉道:“这里太热了,下来走走如何,免得闷坏了。”   可是秦峥却只觉得脑中混沌一片,身上也懒懒的,并不想动,摇了摇头,问路放道:“买的如何了?”   路放抱起秦峥,迫她下来,坐在树下一个突起的老树根上,又从旁取了一个油纸包递给她,却是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当下道:“我让游大夫在这里陪着你说话,你们一起看着东西,顺便把这包子吃了。还有些零碎,我这就去买来。”   此时路放因为一番采购,周围的农人都注意起了他,知道他是个财神爷,出手看起来也是大方。又有农家小姑娘,跟着爹娘来赶集的,见他生得峻峭,不免多看几眼。   待见他抱了一个女子出来,那女子虽生得并不眉毛,可是却被他抱着下来,言辞间又极为温柔怜惜,众位姑娘不免心里泛酸,想着这姑娘怕不是家里出的嫁妆多吧,才凭空得了这么一个好夫婿。于是忍不住再把那女子打量,却见她布裙银钗,长发微黄,形容虽说不得难看,但也是憔悴不已,更奇怪的是分明是个女子,那眉眼却有一股孤高冷漠,便是笑着,也是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真得是一个鲜花插在牛粪上,还是一坨不男不女的牛粪,一旁的姑娘们暗自伤感。   游喆和秦峥并排做在老树根上,一边啃着包子,一边看着这农家集市风光,挑着担子的黝黑朴实的农人,背着竹筐的粗花布裙的农家妹子,浓郁悠长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的吆喝,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游喆因说起:“这南蛮军退去也没多少时日,这些农人便重新活泛起来了。农家人,过起日子真个有奔头。”   秦峥靠着老树皮,因为心中有事,便有些心不在焉,随意道:“怎么,神医也想在这里安家落户,娶个娘子,买两亩农田侍弄,倒也自在呢。”   游喆忙摆手:“罢了罢了,我都一把年纪,老脸都成树皮了,还谈什么娶娘子。倒是你和小伙子,正是好光阴,男未婚女未嫁的,可莫要辜负了。”   秦峥闻言,不由好笑:“你这老人家,说个什么呢,竟然把我和路放扯一块儿。”   这话说着时,路放正好一手提了米面,一手拿了家什往这边走呢,此时听到这话,不由停住了脚步。   游喆和秦峥却根本没注意到路放的到来,只说道:“怎么,我记得小伙子今年十九岁吧,明年便是弱冠之年,你呢,都十八岁了吧?再拖下去,真是个老姑娘了。倒不如凑成一对,也算个缘分。”   秦峥听了,却是连连摇头:“我和他,怎么可能呢!”   游喆却待再问,猛然一抬头见,便看到路放正在一处卖甘蔗的摊位旁站着呢,忙收了嘴,不再说话。   路放听到那“我和他,怎么可能”,心中早已凉了半截,这时候见他们不再说,又听游喆招呼自己,便提了手中杂物,走到了马车旁。   游喆小心从旁观察路放脸色,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忙殷勤要帮着他一起搬东西。   路放却兀自拿起来,一个个地往马车上码放,力道十足,那米面袋子发出沉重的闷声。   游喆回头看了看坐在树根上的秦峥,却见她依然泰然自若的样子。   待将所采买物事都安置在马车上,那马车就变得沉甸甸的,车上也只有很小的空位可以供秦峥坐了,而游喆自然是没地儿了,只能坐在外面车辕上。   回去的路上,气氛比较沉闷。秦峥窝在车上,兀自想着刚才的梦,又努力回忆往日父亲同自己提起过的母亲。可是昔日父亲除了提及和母亲相处的种种情景,其他信息竟然少之又少,甚至连个画像都不曾留下。   秦峥想起昔日病中所想,父亲真得要自己寻过母亲吗?   若是真要寻,怎么可能自己对母亲竟然一无所知呢?   又或者……秦峥一个苦笑,想到,或者其实母亲根本不在人世间了,父亲叮嘱自己去寻找母亲,根本就是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念想罢了?   秦峥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情景,不由得痛苦地闭上了双眸。   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可是父亲已经不在,茫茫人世,她该去哪里寻这个答案。   而车辕上驾车的路放,却是肃着脸,一言不发地赶车,连个吆喝都不曾发出,只是挥舞着手中鞭子。   游喆小心地看着路放脸色,不禁一个叹息,那个秦丫头说的话,确实也伤人了,怎么叫他和她绝对不可能呢?这是一下子直接往小伙子心窝子里戳啊?   偏偏这小伙子被戳了心窝子,屁都不吭一声,竟然默默地受了。   连他老人家都看不过去了。   他终于咳了声,挽起袖子,转首对后面车上丫头道:“秦家丫头啊,车坐得累不?”   本来几个人很安静的,只有知了不遗余力的叫声外加铃铛声,忽然游喆这么一说,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秦峥皱了下眉头,道:“还好。”   游喆叹息了下,看看路放,道:“坐车的都累了,可怜这赶车的人哪!”   他这是为路放打抱不平的,可是这话一出,路放却是冷不丁地扫了他那么一眼,只扫得他通体冰寒。   秦峥咳了下,道:“哦,路放啊,你要是累了,咱就歇一歇?”   路放淡声道:“累什么,就是赶个马车。”   秦峥想着也是,便不再问了,不过路放这么一说话,秦峥也发现他语气不太对劲。   ☆、第80章   秦峥想着也是,便不再问了,不过路放这么一说话,秦峥也发现他语气不太对劲。   她就努力地回忆了下,他为什么不高兴呢?   回忆了半响,她却是一无所获,也没有什么事儿发生吧?   路放知道秦峥必然有所察觉,不过他心里酸楚,实在难受,便也不愿意说什么。   待到了那几间茅屋时,正好是晚间时分,附近村子炊烟四起,正是鸡狗回窝的时候,一时有大人喊着小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也有谁家鸡丢了到处喊叫的声音。   路放扶了秦峥下来,让她回到屋中,自己则是和游喆一起将所采买之物都放在小茅屋中,然后便开始烧火做菜,并开始给秦峥熬药等。   这么一通忙碌,秦峥晚间时分终于吃上了药,吃了药后,路放便奉上热腾腾的馒头和小鸡炖蘑菇。小鸡是集市上买的猎人打的野鸡,蘑菇则是乡间小姑娘自己上山采的,都是新鲜的,不需要太多佐料,炖得咕嘟咕嘟开了,撒上盐花,吃着就香。   秦峥吃了那药,嘴里正泛着苦,见了这香喷喷的饭菜,便狠狠吃了一通。   游喆之前倒是不曾见识过秦峥的饭量,不由看呆了,道:“难为你一个姑娘家,这么能吃,可怎么嫁出去啊!”   秦峥一边吃一边笑道:“嫁不出去又如何?”   游喆看看一旁低头闷声吃饭的路放,道:“我看哪,没哪个男人能看中你!”   秦峥苦笑,放下饭菜,道:“我想着也是呢。”   游喆越发没好气了,道:“便是有一个半个,怕是也要被你气跑了。”   这话说的,路放抬起头,淡淡地扫了游喆一眼。   游喆兀自对秦峥生气,竟然没注意到。   秦峥却是想起前些日子,那不是还曾想着许嫁单言的么,那时候看着单言也是个勤勉靠谱的,对自己好像也有几分情意。但只是怎么自从进了凤凰城,这个人就不见了人影呢?   难道是被自己气跑了?   秦峥放下碗筷,摸了摸嘴巴,摇头叹息:“你说的,倒是对极了!”   游喆听她倒是认错,便呵呵笑了:“你知道错就好,以后可要注意了。这个男人的心啊,也是很脆弱的,若是伤了一次,以后怕是就要硬了起来。再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   路放却不像游喆那么认为,他打量着陷入沉思的秦峥,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了上来。   吃过饭后,路放拿来了新买的大木桶,烧了热水,又在其中放了各种汤药,最后抱进来,放在屋中,给秦峥泡浴。   自己则是出去,先用凉水在屋后冲了一个澡,然后便只随意披了一个外袍,和游喆一起坐在老树下乘凉。夏风吹过,他湿漉漉的头发慢慢变干,便披散在肩背上。   望着漫天星斗,路放忽然对游喆开口道:“以后不要对她说那些。”   游喆颇为他打抱不平:“为什么不能说?路大将军啊,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虽说你是个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但是我看在这男女之道上,你还嫩得很呢。你看你对她要多好有多好,可是她对你呢?她对你可曾有半分男女爱意?既然没有,那你就要说给她听,说多了,她自然就有感觉了。你这么闷着头什么都不说,一味地对她好,什么时候她才能知道呢?”   游喆又叹息又劝说,唾沫星子横飞,可是路放端得是巍然不动,只静静坐在那里。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游喆只能看到他的侧面,却见他鼻梁高挺,不动如山。   他不由再次叹气:“路大将军,你倒是说句话啊!”   路放薄唇动了下,终于道:“现在说了,怕是也没用。”   游喆见他语声颓废,越发无奈,抓着头发问:“怎么就没用了?你不说怎么知道呢?”   路放苦笑一声:“我和她相处多日,自然知她甚深。她如今不过是把我当做手足亲人罢了,便是说了,怕是也徒增不自在,反倒连现在的情分都没有了。”   他停顿了下,深眸望着远处暗幽幽的群山剪影,淡淡地道:“再说了,她心里,如今怕是有别人。”   游喆闻言一惊,忙问:“谁?哪个男人,敢和你抢女人?”   他说完这个,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秦峥是在哪里,恍然大悟:“啊,难道你说的是高璋?”   路放揉了揉眉心,无奈地闭上了双眸。   怕是,不止高璋。   自从和秦峥重逢后,他其实一直在暗暗审度高璋在秦峥心目中的地位。时至今日,他倒是看出,高璋固然在秦峥心中烙下了很深的印记,但若是说秦峥对高璋是男女情爱,却也倒不至于。她不过是第一次经历高璋那样爱恨浓烈的人,心中又对他痛恨至极,偏那人还以惨烈的方式在她手下寻思罢了。   对于这件事,他固然酸楚,也嫉妒那个拥有了她并让她狠狠记住的高璋,可是他也明白,高璋之前的所作所为,早已注定了他和秦峥今生再也无缘了。   路放真正担心的,却是那个单言。   那个略显苍白的年轻人。   他很年轻,站在那里,如同影子一般,没什么存在感。可是就是这样的男人,反而会让秦峥安心。因为秦峥原本就是一个太过强势和孤绝的女人,她的性子中,甚至带有几分男子的果决。这样的秦峥,只有像单言那样的人才会让她觉得舒适吧。   路放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知道,曾经默默地站在秦峥身边的那个人本是自己,不显山不露水,就那么本分地立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帮她处理着一切事情。   如果事情就那么继续下去,那个站在秦峥身边陪她走完一生一世的人,必然是自己。   可是偏偏,他不得不离开了。   何笑是一个极其精明的人,他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思,挑选了单言这样一个人去保护秦峥呢?   而此时此刻的路放,却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默默无闻地站在秦峥身边的男人了,他有他的抱负和野心,也有他的责任和担当。   而所有他肩负的那些,几乎都是将秦峥推得更远。   这一次,独自带着秦峥离开军营养病,应该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游喆见路放锁眉沉思,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也只好不再说了,可是心里到底是为他担忧。   片刻后,秦峥应该是泡浴完毕,呼唤路放,路放忙进去,却见秦峥身上披了一件冰蚕丝的长袍,黑发不经梳拢,只随意披散下来,逶迤在炕头。她孤坐在炕头,正用布巾擦着头发。   月光从窗棂洒下,她就如同孤绝立在一马平川的土地上的一座高山,清冷决然,耸入云端,高不可攀。   路放看了良久,终于弯下腰,将那桶水搬起来,走到外面倒在茅屋后的草丛中,然后又用打的山泉水洗干净了放好。做完了这些,才重新回去,陪着秦峥一起坐在炕头,看她梳理头发。   秦峥用手指理着头发,道:“怎么忘记买个木梳呢?”   路放听了,默默地递上一个木梳,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   秦峥见了,不禁笑了,接过来开始梳发,正梳着时,路放却忽然靠近了她,道:“我帮你梳吧。”   秦峥正觉得自己抬着胳膊梳发,胳膊竟然会疼会酸,便点头道:“好。”   路放接过木梳,一边帮她梳发,一边用布巾帮她擦着上面的湿漉。其实她生病的时候,他也时常帮她这么洗头发,梳头发,只是那时候仿佛更理所当然一些。   路放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又有力道,偏偏就是这么一双手,当他为她打理女子的长发时,却是分外的灵巧和细致。   月光渐渐西斜,土炕上的两个人,静默无声,只有梳子插过长发时的细微梭梭声。   过了许久,路放终于梳好了,最后还拿了一个锦带,在她的长发上打了一个结。那锦带是紫罗兰的颜色,长长的,垂在她的肩头。   她将锦带末梢摸在手中,笑了:“你哪里弄来的这些?”   路放道:“自然是今日买的。”   秦峥满意点头:“你倒是细心。”   路放不再说话,将今日新买的被褥铺在炕上,道:“你若累了,便早点歇下。”   秦峥点头,又问:“那你呢?”   路放却道:“我先去把咱们带来的草药分门别类,也请游大夫看看,能用多久。”   路放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秦峥反倒是将他叫下了,道:“路放,我如今也不曾犯病,等过一段,我身上瘴毒全部清了,如果你还有事,不如先回大炎。”   路放听了这个,却是皱眉,审视着她,问道:“你是要赶我走吗?”   秦峥倒是没想到他这么说,挑眉道:“你为何这么说?”   路放心中不悦,便趁机问起:“我若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秦峥不假思索地道:“这里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我自然是要在这里养病一段时间。”   路放又问:“那身子养好了呢?”   秦峥没想过这个,低头沉吟一番,道:“我也不知,或许回十里铺继续开饭庄,或许就在这里住下,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以前在大炎受尽折磨的时候,是想着去投奔路放,可是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她明白了。路放对她好,路放的属下不见得对她好。路放那里并不适合她。   路放听了这话,那心就被浸在冰水里一般了,但还是忍住,又问:“你还有什么打算……”   秦峥不解:“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吗?”   路放抿紧削薄的唇,终于道:“你……你想过嫁人吗……”   秦峥见路放说得艰难,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此时听到这个,不由笑了:“怎么,今日游喆乱说一通,你也在想这个问题吗?”   她轻松地坐在那里,笑道:“这个你不必操心,我目前倒没什么想法。”   路放听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秦峥微一侧首,又道:“原本是要找单言说说的,谁知道他竟然不见了!”言语中颇有奇怪和不满。   路放心跳顿时几乎停了下来。   秦峥皱眉道:“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路放语气透着寒意:“他……辜负了你?”   路放知道,这个单言陪着秦峥一路从十里铺到大炎,又带着秦峥从大炎到了凤凰城,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秦峥摇了摇头:“辜负?这倒不至于啊!”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路放却是丝毫不放过这个话题,步步紧逼:“那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秦峥见他这般严肃,却是没想到,挥手道:“也没什么,我原本是想着,嫁给他也可以,不过他竟然这么不见了。”原来看着倒是靠谱的一个男子,不曾想自从自己得了瘴毒,这个人再不见人影。   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路放耳边有如响着一个炸雷,一切仿佛都听不到看不到了,脑中只回响着这三个字。   他用全部的意志力,将这啃噬人心的嫉妒感压抑住,然后深吸了口气,找回心志,盯着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切齿问道:“那你现在还要嫁给他吗?”   秦峥原本就不是什么笨人,只不过之前她未曾多想罢了,如今见路放语气不对劲,便微一惊,忙问:“怎么,你和单言有什么过节?”   过节?这过节大得很。   不过路放知道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当下强自压下蒸腾妒火,不怒反笑,平静地道:“没什么过节,不过是觉得这个人不足以托付终身罢了。”   ☆、第81章   不过路放知道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当下强自压下蒸腾妒火,不怒反笑,平静地道:“没什么过节,不过是觉得这个人不足以托付终身罢了。”   秦峥不解,道:“为何?”   路放眸中微闪,口中却是认真地道:“当日他来到十里铺没多久,你便被骗到了大炎。后来虽然何笑说起此事乃是王老伯所为,可是王老伯为何要这么做?这其中谁也不知道单言起到了什么作用。再者说了,依我看来,单言武功极高,既如此,他怎么连你都不能护下,反而让你落在南蛮人手中?”   秦峥听得分析得仿佛有道理,可是细想,又觉得不太对劲。   路放见此,又继续道:“当日他既然带着你从大炎赶往十里铺,明知你在找我,为何不带你来见我?我带着路家军一路从大炎飞奔十里铺,世人皆知。”   这个说得倒是有道理,当时单言不让他和路放回面,必然是存了私心的。   路放见秦峥同意,又继续分析道:“紧接着,他带着你离开十里铺,可是这个消息却很快为何笑知道,于是你又到了何笑手中。究其根源,概因单言原本就是何笑属下,听命于何笑。如果一个男人,连自己的意志都不能坚守,只能听命于他人,我又怎么能相信他能护你保你一生?”   这也是秦峥的担忧,当下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路放低哼一声,继续道:“最后,你回到凤凰城,又来到路家军,结果却中了瘴毒。你中瘴毒之后,他可曾来看顾过你一次?”   确实没有……这也是秦峥纳闷的,她觉得单言并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偏偏确实没有。   路放垂下了眼睑,掩下眸中深沉。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那么从此后,游喆是单言所带来的,这件事是绝对不能传入秦峥耳中。至于单言曾有意来看秦峥却被自己拦下的事,这个自然也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了。   秦峥叹息,兀自躺下,喃喃地道:“这个男人,果然是不靠谱的。”   亏得我还什么都没说……秦峥枕着手,翘着腿儿,默默一声叹息。   路放这下子也不去整理药草了,便挨着秦峥躺下,低声道:“你就没想过,跟着我回去大炎吗?”   秦峥听了这个,道:“以前是这么想,后来不想了。”   路放侧目望她:“怎么,为那几个嚼舌根的说得不高兴了?”   秦峥摇头:“那倒不至于,你知道我的,我若不在乎的,别人说再多,我怎么会放在心里呢。我只是明白,你我虽然情同手足,可是你有你的前途,却不是我能明白的。”   路放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哑声道:“你若不明白,我告诉你,你难道不就明白了?”   秦峥闻言,却是笑了:“笨蛋,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是世间宴席,终有一散,便是亲兄弟,也有各自娶妻,各忙前程的时候,哪里能相守一世呢。”说着这话时,她伸出手,握住他的,道:“不过你放心,无论你在哪里,我心里都把你当做我最亲的兄弟。我母亲怕是已经不在人世,我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只有你。”   这话,秦峥难得说的如此动情,听了让人着实感动。   可是路放,他是一点不感动。   只觉得一片苦涩,那苦涩从嘴角开始蔓延,蔓延到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   ————————————————   自从他们在乡间住下来后,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游喆每日都会为秦峥把脉,并根据目前情境酌情对草药配比进行增减,若是家中短缺了哪位药,自然有路放设法,便是一路跑到凤凰城里,也要为秦峥寻来。   秦峥需要补身子,路放便上山打猎,诸如野山鸡野兔子野鸽子等物,每日里总是有些收获。拿回来自己用开水一烫,拔了毛,清洗一番内脏便开始炖。炖出来味道倒是不错,馋得游喆直流口水。可是即便如此,那汤端到秦峥面前,秦峥一番细品后,或者说加的料重了,或者说淡了,又或者说火候不到,真个把游喆看得无语。   一个让十几万虎狼之师俯首称臣的少年将军,弄得一脸灶膛灰给你熬汤,你不夸一个,反倒一番贬低?连游喆都看不下去了!   不过看那路放,倒很是平静,接受批评,下次再接再厉的样子。   这个秦峥,真是夭寿啊!怪不得那群路家军看她不顺眼,再这么下去,连他游喆都替路放叫屈了。   游喆暗暗想起那日的路放和秦峥的话,其实他们说的话,有一些他偷偷听到了。   想着那个单言,为了把自己抓来给秦峥看病,那是费劲了心机啊,当时是连命都差点丢到那里了。可是后来呢,这个秦峥根本不知道单言的艰辛。这个小伙子则是悄悄地要把这事瞒下来,又是一个煞费苦心的。   游喆衡量了一番后,想着那个把自己放到麻袋里拎着挂马上让自己一路受苦的单言,看来看去,还是路家小将军比较靠谱啊。这么一番思量,他是决定打死不说出是单言把自己抓来的这件事,一切都为了路小将军铺路!   他想到这里,冲着路放嘿嘿笑了下,道:“小伙子,我心里是帮你的。”   路放正熬着草药,拿着蒲扇在扇火。大夏天的,顶着个日头子熬药,实在是苦,这个苦头,再没有人比游喆这个行脚大夫更清楚了。可是这路放却一声不吭,只闷头熬药。   此时路放听了他这么说,却是连头都不曾抬。   游喆见了这个,越发的同情路放了。   当下路放熬好了药,又怕里面药渣子秦峥吃着不喜欢,便用干净的笼布,一点点地滤过了,最后统共滤出一碗来,这才拿给秦峥去喝。   待秦峥喝完药,再伺候她泡药浴。   这一日,秦峥正泡着药浴时,路放便在灶房前将从屋后山地里采来的零星蘑菇挑拣好,再用山泉水洗过,打算用油炒了,给秦峥下饭吃。而干着时,他忽然停下了手中动作,微一沉吟,对一旁正对着一堆草药不知道思量什么的游喆道:“你且在这里照顾着她,我去去就来。”   游喆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待要说什么,可是路放却是飞也似的不见了,无奈何,他只好当这听候使唤的小伙计,在这里待命。   路放忽然离开,却是听到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轻捷匀称,一听便知道这是练过脚底下功夫的。   路放刚走出茅屋不过十几丈远,便见到了山路上正迎头赶过来的单言。   单言怀里抱着一个白瓷罐子,正四处寻觅。此时见了路放陡然拦在自己面前,便停下了脚步。   路放见到果然是他,双眸一沉,细细打量过去,却见这青年身着靛青色劲装,黑发挽起,苍白的脸颊因为赶路而透出一丝红晕,眉眼俊秀,只是眉骨旁不知道怎地多了一道伤痕。   路放眸中泛冷,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单言平静地望着路放,道:“我来为她送蜂蜜。”   蜂蜜?   单言又道:“我听说苕子花蜂蜜对她伤疤很有益处,于是便寻来这些。”   路放的目光,放在了那白瓷小罐子上。   良久,他看了眼单言眉骨上的疤痕,终于问:“你从哪里寻来的。”   单言的唇动了下,终于低声道:“这个你不必管。”   路放垂眸,掩下眼底的深沉,唇微微抿起,只略一思索,他便伸出手,道:“把蜂蜜给我,我会交给她的。”   单言脸上微一犹豫,皱眉道:“我要亲自交给她。”   路放闻言,干脆地收回手,唇边泛起一抹隐约的冷笑:“她如今还在病着,并不愿意见外人。”   外人吗?单言听了这个,眼中渐渐地有了暗淡之色。   路放低哼一声,挑眉道:“你既不愿交给我,那就请回吧。”   单言见路放意思,竟然是宁愿不要这苕子花蜜,也不愿意让他见秦峥的,不由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路放淡道:“没什么意思,她并不愿意见你。如果你找来蜂蜜,只是为了让她见你一面,她是宁愿不要的。”略一停顿,他又补充道:“她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了。”   单言听了,垂下眼睑,沉默片刻,终于,他双手握着那白瓷罐子,递给路放。   单言的皮肤偏白,脸上平日并无血色的样子,两手也是修长白净,当他握着白瓷蜂蜜罐的时候,玉白的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暴露。   路放接过来,拿在手中。   单言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了眼那不远处的茅屋,终于,转过身去。   他的身姿笔挺,背影略显削瘦。   他低声道:“照顾好她。”   说完,便脚下一纵,沿着小路而去了。   徒留了路放在这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站了沉默了许久。   想着这个单言,对秦峥倒是有心,心思也很是单纯。他原本不过试探他一下罢了,便是他真得不给,自己便是抢,也要抢过来的,谁知道他竟然就这么将蜂蜜交给自己走了。   这么心思纯良的男子,又如此安静少语,倒是很适合秦峥。   如若不是他早对秦峥有了心思,真个把秦峥当做妹妹般,有这么一个人陪在秦峥身边,倒是不错。   ☆、第82章   待路放回到茅屋前时,游喆正在柳树下拿着一个蒲扇乘凉,见他拿着一个罐子,便问:“这是什么?”   路放递给游喆,道:“这是苕子花蜜,到底要怎么用,你看看。”   游喆打开罐子,只见罐子里蜂蜜透彻泛亮晶莹,清凉皎洁,细腻乳白,并不似平日所见槐花以及枣花等蜂蜜色泽暗沉,又闻了闻那味道,一点淡淡的苕子花清香扑鼻而来,便知道没错,这就是了。   当下不由诧异,问路放:“这个时节,倒是难寻,你哪里弄来的?”想起刚才路放说有人来了,便又问:“是谁送来的?”   路放却淡声道:“不过是过路的人,恰好有这蜂蜜,我便买了一些来。”   游喆听了,不禁笑起来:“你这借口,也太漏洞百出!我眼看着你出去,不过片刻功夫,身上又没带银子,怎么会买来这个。再者说了,这荒山僻野的,怎么就有人拿着这么金贵的蜂蜜到处乱逛?”   路放见谎言被戳穿,面不改色,低声道:“你要如何?”   游喆哈哈大笑,道:“我不要如何,只是你要告诉我真相。”   路放回头,茅屋的门依然关着,想来秦峥还在泡浴,只好压低声音道:“是单言。”   游喆顿时明白了,笑望着路放:“懂的,我会替你瞒着。你这小子,为了这丫头,还不知道要做出多少诛心的事儿来。”   ————————   有了这苕子花蜂蜜,游喆对秦峥能够早日恢复本来面目更有了信心。   原来这苕子花,便是俗称的野豌豆,多产在南方高原之地,开花之时时,正值百花萧杀,唯其独芳,吸日月之精华,沐四季之雨露,故其蜜晶莹剔透,清凉皎洁,结晶细腻如脂,令人望而生津。因为其结晶时如雪如脂,故在南方高原之地,又被人称为雪脂蜜。这苕子花蜜,既可入普通蜂蜜一般解毒润燥,又有苕子清凉养颜、滋润肌肤,淡化肌肤色泽伤寒的之圣效。   如今秦峥身上疤痕处处皆是,最怕的便是那斑痕留下的深瘢,很难祛除。如今有了这苕子花蜂蜜,游喆便迅速开了一个方子递给路放。   路放接过来看时,却见这方子又分为内服和外敷的。内服的便是用珍珠研成细粉末,与蜂蜜一起用沸水冲泡,待水变凉后,当作茶水慢慢饮服,并将珍珠粉一同饮下。而外敷的方子,则是将苦瓜捣烂绞汁,加入适量鸡蛋清和蜂蜜,搅拌均匀后涂在身上。   游喆写下这个方子后,颇为得意,又道:“若是时节过了,没有了苦瓜,便是用江米或者牛乳代替也是可以的。”   路放虽然不懂这些,但见他开的这珍珠粉等物都是美容养颜的,想来总是不错的,便筹划着明日便要抽时间去镇上,买些珍珠粉并鸡蛋来。牛乳却是最好用现成的,那就买一只奶牛回来吧。   两个人正说着时,秦峥那里却是泡完了药浴,叫路放前去倒水。   路放忙进去,却见秦峥正拿着松江汗巾擦拭头发呢,身上依然只披着薄薄的丝袍,锁骨隐约可见。见了路放进屋,倒也不避讳,只笑道:“快来给我擦头发!”   路放吸了口气,上前,接过那汗巾来,为她擦头发。   她这么半盘着腿儿坐在炕沿,而他则是站在她旁边,偶尔间她低着头,他从上往下看,却是将那锁骨以下风情尽收眼底。小小坚挺,其上有粉红一点微微绽放,那粉红比桃花还要娇嫩几分。   路放喉咙间便有些发痒。   其实早在他为她擦身体的,该看的早就看了,只是那时候到底满心里只怜惜她受那样的苦,可是没想过其他。如今秦峥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偏又是这般半遮半掩的姿态,便由不得他不多想了。   秦峥见他擦起头发来慢腾腾,便有几分不耐,皱眉道:“今日这是怎么了?刚才你在外面,和游老头嘀嘀咕咕什么呢?”   路放轻轻咳了声,本要提醒她,身为女子便应该注意自己行止,怎么可以让外人看了去。可是话一到喉间,他又咽下了。   往后他总是要陪在她身边的,他替她注意便是了。再说了,若今日是个外人,并不是自己,想来以秦峥的性子,也断断不至于这么毫无防备吧。   一时之间秦峥问起,路放心思百转,便道:“适才游喆弄来了苕子花蜜,我们正讨论着替你治疤痕的方子呢。”   秦峥听了,却是诧异:“不是说这个玩意儿很难找吗,便是凤凰城都寻不见,如今怎么轻易弄了来?”   路放只模糊道:“游喆曾经游历四方,自然有他自己的门道吧。”   秦峥想想也是,便点头道:“说得极是。不过这老头儿这次倒是帮了我许多,咱们倒是欠了他一份情。”   路放听了那“咱们”二字,知道秦峥其实是把自己和她看作一体的,当下将方才单言带来的不快烟消云散了去,笑道:“那是自然,以后总会还他的。”   ————————   为了秦峥能吃上新鲜的牛乳,路放去了镇上,却没买到奶牛,后来听说临近镇子有,于是骑了马赶去,果然买到一个。当日将那奶牛牵回家,已经是很晚了。   第二日一早,路放便拿了一个碗,试图去挤牛乳,不过他捏了几下,并没有牛乳出来。   当游喆伸了一个大懒腰从茅舍走出来的时候,便看到那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此时单膝蹲在那里,一手拿着碗,盯着奶牛那大大的一坨,作蹙眉深思状。   游喆顿时大笑出声,问路放:“大将军啊,一大早的,你做什么呢?”   路放看了他一眼,黑眸中有一丝狼狈:“这奶牛或许根本没牛乳。”   游喆走上前,弯腰拿手指头戳了戳那奶牛的大袋子,再次哈哈大笑道:“这牛乳是自然有的,只是你不会挤罢了。”   路放听闻,当下从善如流,向游喆请教道:“那游大夫可会挤?”   游喆摸摸胡子,道:“我虽也不曾挤过,却是大致知道的。这奶牛要出牛乳,也是需要人家奶牛高兴才行。”   路放听得此事深为荒唐,眸中有了怀疑,不过还是忍下,继续问道:“那应该怎么让奶牛高兴?”   游喆却是一本正经地道:“你要把这奶牛当做一个女人,好好摸摸,等它舒服了,自然就出牛乳了。”   路放听着游喆说的话实在不像话,不由皱眉,冷目道:“那你去摸一摸吧。”   游喆哼了声:“左右这秦丫头如何与我无关,为何要我去摸?自然是你去摸!不过你也别信,这挤牛乳就是这个理,你如果不愿意去摸,那秦丫头就不要吃牛乳了!”   路放听他倒是不似开玩笑,只好按捺下来,问道:“那该如何摸得它高兴?”   游喆打量着路放,叹息道:“你难道不知道该如何摸女人?”   路放耳根微红,清冷的眸子却是冷盯着游喆,一言不发。   游喆无奈,只好道:“这个实在不好教,要不然你多捋几下吧,不行就拿个梳子来,或许管用吧。”   路放蹙眉半响,终于去找了梳子来,蹲在那里,深吸一口气,开始摆弄起来。   游喆见他作出誓死如归状,越发觉得好笑,只是不敢笑出声,怕这个少年郎恼了。   不过路放努力了半响,终于倒地是出了一点牛乳。虽然不多,可到底是出了。   路放渐渐地摸到了门道,便继续挤起来。   于是当日,秦峥便吃上了牛乳羹,味道很清甜,她颇夸了路放一番。   路放耳根发红地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地喝着米汤。   ☆、第83章   这山间岁月,倒是过得极快,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秦峥身上的瘴毒,经过游喆把脉后,却是彻底清了,只是从此后要悉心调养,或许可回到以前。游喆便提起要离开这里的话,路放却是不放心,便让他再留几日看看。   路放此后越发的用心服侍秦峥,每日里一早亲自上山,为秦峥采来各色野味,有野鸡野鸽野兔子等,偶尔也会采些野蘑菇野菜来。有次他遇见一只熊,记得这熊掌很是补人,便硬是将那熊射杀,取来了熊掌给秦峥吃。   秦峥见了这熊掌,却是极为高兴,当下兴致勃勃,要亲自料理这熊掌。路放虽然担心她的身体,可是又怕自己做的不如意,让她不高兴,便只能扶着她,为她烧火打杂,看着她做。   秦峥却知道这熊掌并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做来的,便使唤路放,先将熊掌泡在冷水中两日,同时寻来干贝冬笋海米并火腿,又宰了一只野山鸡和野鸭子。游喆从旁听着,不由笑道:“只是四个熊掌,却要一群鸭子和鸡来配它。”   秦峥并不理会游喆的话,待熊掌发了两日后,便吩咐路放先将冬笋等切片,并将海米野鸡野鸭等料理好了,切块备用,又切了葱姜等物。   待一切齐备,便命路放烧火,将熊掌放在沸水中煮上半柱香功夫捞出,然后锅内换水,加入葱、姜、料酒,再次放入熊掌煮上半柱香,以此去掉熊掌的腥味。又把鸡鸭等洗干净了用沸水氽一下捞出,洗净血沫,冬笋用水氽一下捞出,干贝洗净泥沙,注入少量鸡汤。   做好了这一切准备,秦峥便命路放取来一个砂锅,放入熊掌、鸡、鸭、海米、冬笋、葱、姜,注入鸡清汤,先用大火烧开,然后用小火炖之。   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味已经弥漫在小院子里,游喆便瞪大了眼睛,望向这边,那样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本就是山中野味,是极鲜的,只稍做收拾,将那鲜味炖出,山里清香便扑鼻而来,这原本不是城镇之中普通食材可比的。游喆素来游历四方,吃过山中野味,也吃过繁华乡里大厨料理,但只是这般地道的鲜香,却是并未闻过。   一时之间,就连一旁路放买来的那头奶牛都“哞哞哞哞”地往这边看过来。   游喆边咽着口水,边连连赞叹:“好丫头,没想到你手艺这么了得!”嘴里说着这话,那眼睛却是再也没有离开过那大砂锅。   秦峥坐在一旁老树疙瘩上歇着,路放拿过游喆的蒲扇替她扇着,山风微过,她发丝微漾。   她望着那烧着的砂锅,却是想起父亲的砂锅,不由一个叹息:“我竟然把父亲的砂锅丢了。”   自从那日她被高璋拘禁在天牢之中,从此她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砂锅。依照高璋的性子,或许是已经被高璋摔烂了泄愤,又或者是被丢了吧?   一时望着身边为自己扇着蒲扇的路放,又笑道:“路放,我把你送给我的匕首也丢了。”   路放拿过汗巾,为她擦了擦额间的汗珠,淡道:“不过是个匕首罢了,看你还巴巴的放在心上。”   秦峥却是想着,这个匕首怕是路放身上唯一所保留的昔日路家之物,自然不是凡品,因问道:“该不会传家宝什么的吧?”   路放笑道:“只是一个匕首而已。”   说着这话,又回头问游喆:“我看她如今都开始出汗了,应是比往日好了许多。”   之前她闹瘴毒那会儿,便是三伏天,因为体虚,她竟然连汗都极少出的。   游喆此时根本挪不动眼儿,咕咚咽了下口水,只敷衍道:“自然是好了,好了!”   几个人说着话时,那熊掌炖了个六、七成烂,秦峥便命路放前去,将砂锅离火,捞出鸡、鸭、海米、冬笋、葱、姜,取出熊掌轻轻拆去骨头切成方块状,使底下的皮连着。   又将大砂锅的汤滤入另一砂锅内,放入熊掌,把挑出的冬笋以及料酒、盐、白糖放入,上火烧沸,再小火炖。把干贝汤和火腿片一齐放入砂锅继续炖。   游喆看这样一番又那样,每当他以为总算好了能吃的时候,秦峥却是又一番吩咐,不由便急了:“什么时候才能吃?”   秦峥不紧不慢,只等到熊掌完全炖烂入味,才让停火,又亲自由路放扶着,为这熊掌调好味。   砂锅盖子一揭开,游喆便再也忍不住,捞起箸子便冲了上前,冲过去的还差点被蔓延的树根给绊了个倒子。   路放却道:“留着熊掌给秦峥。”   游喆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我只吃那鸡啊鸭啊就行了!”说着便捞起一箸子的肉来,却是个鸡腿,经过这么一番炖煮,早就脱骨烂了。   游喆也不顾烫,张嘴便咬,咬了后一边嫌烫,一边拼命地吃。   路放徐徐取来了碗,将前后四个熊掌捞起来,坐在老树疙瘩上,端着碗伺候秦峥吃。   游喆一边吃着鸡腿儿,一边望着这边,连连赞道:“丫头是个好厨子,这食道上也颇有讲究啊。要知道这熊掌乃是山珍之首,其性味甘、咸、温,具补气养血、祛风除湿、健脾胃、续筋骨之功效。偏偏你又加入补虚羸、益气血之野鸡,补虚劳、滋阴血之鸭肉,补肾虚之干贝及冬笋、火腿、海米等料。你摆弄的这一锅啊,补气养血、滋阴补肾,真真是好!”   秦峥听闻他讲这一番养生之道,却是想起昔日他在高璋面前戳破自己的事儿,当下抬眸,淡扫过游喆,道:“那是自然。”   只这么一扫,游喆便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   他想起来了,当日他第一次见秦峥时,便是为了这各色汤菜……   想起这个,游喆难免歉疚,也只好嘿嘿一笑,低头继续吃鸡鸭。   ————————   自打那日游喆吃了秦峥的鸡鸭汤菜后,便是再也无法忘怀,每每盯着秦峥,露出殷切期待的目光,希翼她再次一展身手。吃了秦峥的菜,就再也吃不下路放的菜了。   这时候的游喆,总算明白秦峥对路放的诸般挑剔了。   作为一个大厨,确实是没有办法容忍那么蹩脚的饭菜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啊!   可是面对游喆的种种期待,路放却是毫不留情地掐断了他希望的小火苗:“她如今身子弱,经不起这般折腾,以后再说吧。”说着,别眼扫了下游喆,凉凉淡淡地道:“你不是要离开了么?”   离开?哪有啊!   没有的事好不好?守着这么一个祖师爷级别的大厨,他怎么会想离开呢?   游喆对未来忽然充满了希望,鼓足了劲头要加倍为秦峥调理身体。   以前他是极为懒散的,熬药啊调制药膏啊什么的他从来都不屑做,伺候那丫头是路小伙子的事,干他何事?可是从此后,他是每日里亲自熬药,然后还给路放买来的那只奶牛喂草,喂了草后还亲自挤了牛乳。   话说这头牛产下的牛乳还挺多的,一部分是用来调制蜂蜜牛乳汁来给秦峥涂抹身体,一部分则用来和着珍珠粉给秦峥喝下,至于其他吗?老头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命路放将这牛乳倒入每日给秦峥泡浴的水中,来个牛乳浴吧。   至于其他,游喆还开了数道补血益气的补菜,让路放开始炖野山参炖野鸡,熬什么桂圆松子仁汤等等,就连平日熬粥,都大笔一挥,改为野蘑菇粥了。   游喆从旁嘿嘿笑望着秦峥日益有了血色的脸,想着再补几日,终于可以吃上好吃的了吧?   秦峥顿时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圈养的猪,每天里都是吃,吃吃吃,除了吃,就是泡,泡了后就抹。   那蜂蜜牛乳膏抹在身上黏糊糊的,着实难受,最难受的是背后很难抹到。她便呼唤路放来,可是路放却道:“你将手伸到背后,不就抹到了吗?”   秦峥努力地够了够,好像是能抹到。   可是,他如果来帮她,不是省事很多吗?   秦峥莫名,总觉得路放最近有些怪怪的。   如此又过了些时日,时候已经接近浅秋,秦峥身子渐渐恢复,每日都会出来在山间溜达一圈,已经不需要路放扶着了。路放见此,觉得山间气息清新,对她身体也好,便有时候带着她山前山后走走。   山里有泉水汩汩流下,行经陡峭之处便有了小瀑布,泉水四处溅开来,白色的水花一朵朵的,溅在人的脚面上,溅得那里花草都湿嫩嫩的,看着倒也可人。   秦峥便坐在一旁的花草间,听着这虫鸣鸟叫,闻着这草木清香,不由笑道:“待到我们都老了,来这里住着,倒也逍遥。”   路放正盯着一只活蹦乱跳的鱼儿,想着捉了炖汤给秦峥补身体,听到这话时,不由回头望过去。   青山巍巍,绿水迢迢,天高云淡,一地的青草芬芳,其间黄花点缀其间,迎风招展。她穿着白衣素袍,长发随意挽起,其他如瀑般流淌,从肩头到草地,铺阵开来。   她如今正望着路放,昔日总是淡漠的眉眼间染着轻盈的笑意,眸底跃动着点点神采。   一时间,路放不觉屏住气息,只觉眼前女子犹如天边一抹惊鸿,林间一道精灵,唯恐一个喘息间,她便消逝在这山林之间。   秦峥见路放兀自愣神,并不搭理自己,面上便有分不悦,低哼一声。   想着眼前男子,固然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可是他哪里是同自己这般的人。   他啊,心中不知道有多少宏图要展,眸底不知道又藏着多少心思呢。   想着这个,不由黯然。   路放忙过去,并肩陪她席地坐下,道:“好。”   秦峥挑眉:“什么?”   路放抿唇笑了,随手摘起一片柳叶,弯起来,在唇边吹出婉转动人的声响。   秦峥生在市井间,每日里对的是柴米油盐,并不懂曲儿,只觉得那路放吹得袅袅缈缈,如诉如歌,丝丝缕缕,听得人心头微动,却不知为何而动。   因问起:“这是什么曲子?”   路放望着秦峥,眸底一抹柔意,犹如冬日初融之春溪。一曲终了,他放开那柳叶,凝视着秦峥道:“喜欢吗?”   秦峥干脆躺在草丛间,用双手放在脑后当枕,闻言点头道:“倒是好听。”   山间枯燥,所听的无非是虫鸣鸟叫,蝉鸣不怠,听路放这么一曲,倒是让人心悦。   路放笑望着草地上洒脱而躺的人,醇声道:“我幼时每日练武学兵,其实于这乐曲上所知不多,只是我母亲在古琴上颇有造诣,我偶尔跟着听听,也便学会了几首。今日这一首,却是母亲特特教给我们几个的。说是——”   他说到这里,话音却是一顿,只笑看着草地上这人。   秦峥听他说了半截并不说了,便问:“说是什么啊?”   路放却再也不提这个事,也和她一起并排躺着,望着碧天之上的云来云去,道:“秦峥,我也很喜欢住在这里。”   秦峥眯着眸子,享受着清新的山风在鼻端的味道,夹着青草香味,携着山涧泉水的清冽,真是舒服啊。   路放见秦峥一直没回答自己,也没说话,侧脸看过去。   她……睡着了。   ☆、第84章   山中无岁月,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秦峥的身子骨一天好似一天,身上的疤痕,据说,也是淡了许多。   如今天气转凉,秦峥偶尔便亲自掌勺,为两个男人做点吃食贴点秋膘。   路放也就罢了,游喆是吃得心满意足,每顿吃完都摸着肚皮连呼再这么吃下去不行了,可是第二日,若是秦峥做了菜,他却比谁跑得都快。   路放依然每日早早起来,去山里为秦峥采各种野货,也偶尔去赶集,买些别人采的野山参等物,偶尔甚至能买到灵芝孢子等稀罕物,这些俱都拿回来让秦峥炖汤补身体。   秦峥依然每日泡浴,她发现用牛乳泡浴后仿佛身上肌肤更觉滑嫩柔软,因向路放说起这个,路放便每日都要试图挤更多牛乳来给她。以至于到了后来,草药浴反而少了,多用牛乳。   单言送来的那罐子雪脂蜜已经快见底了,不过游喆查看了秦峥身上的疤痕情景后,说是不必非要用那个了。从此后,珍珠粉配着牛乳等物,以后多熬煮银耳燕窝滋补,慢慢地便能好了。要知道这身上疤痕祛除,也不是一日之功,总要慢慢地来。   秦峥倒是无所谓的,左右她从来不曾在乎过,况且如今淡了这么多,全然不似当初的狰狞,就更加不在乎了。   这一日傍晚时分,三个人坐在老柳树下,就着一块石,正吃着秦峥烤制的野兔肉。这兔肉是先用腐乳和孜然等卤过,然后再上火烤制的,更兼秦峥悉心调制。待烤完后,却见外表绛红,肉质鲜嫩,卤香浓郁。偏这秦峥,最是在意那吃食的外相,于是将兔肉切片,洒了椒盐粉,装盘后,还点缀了新买来的农家绿莹莹的小瓜片并几颗樱桃,真个映红掩翠,惹人垂涎欲滴。   秦峥又将山间野菜拿麻油和芝麻蒜泥凉拌了,配着平日里腌制的劲道野鹌鹑蛋,别说是游喆,便是路放,都吃得停不下嘴儿。   几个人正吃着时,忽然闻到一阵鞭炮声响,噼里啪啦传来,好不热闹。游喆不由道:“这个村子里向来安静,怎么忽然这么热闹起来。”   路放微一沉吟,道:“不是仲秋节了?”   秦峥抬眼,却见天上明月朗朗,恰此时风轻,有桂花清香伴清风而来,沁人心脾,便点头道:“看来真是仲秋了。”   想着刚来时,正是六月末,末伏之时,如今转眼间竟然是仲秋时分了。山中不知外面事,不知道路家军如何了,凤凰城又如何了,还有十里铺的人们,是不是已经从凤凰城之东望垠之地安全返回家乡了。   秦峥刚说完时,却听游喆一声惊呼,指着远处道:“快看!”   却见不远处的村落,竟然数百盏灯火燃起,瞬时将这个小村落照得灯火通明。那些灯火竟然仿佛在村内行走,仿若游龙一般。耳边又听到村人的阵阵欢呼之声。   游喆吃饱喝足,见此情景,不由捋着胡子笑道:“不如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路放见秦峥眸中闪着兴味,又想着最近这些日子她身子好了许多,便点头道:“好。”   说去便去,三个人沿着山路,走过露水打湿的山间小道,不多时便到了村口。越是到了村口,那灯火越是明亮耀眼,耳边也传来众人的欢声笑语。   只见村人们用红纸扎成灯笼状,里面燃着烛火,然后再拿一根竹竿将灯笼拴在竹竿上,将竹竿高高悬起,举着在村子里到处游走。你也举着我也举着,远处看恰似火龙一般。   一时又有一行人行来,却是五六个人,抬着一个泥做的兔子爷,兔首人身,披甲胄,插护背旗,脸贴金泥,身施彩绘,手做捣杵状,竖着两只大耳朵,好不诙谐。   有村人见他们几个,知道是外人,倒也热情,便解释说:“这是兔儿爷,每到仲秋时分,我们都要玩兔爷。”   秦峥听得好笑,还不知道这里竟然有这等风俗,想着传言月宫里有兔子,于是仲秋节便玩兔子了?   正说着,有人敲锣打鼓而来,也抬着一个兔子,却是一个骑着虎的兔子,很是威风。当下人流攒动,秦峥也跟着凑热闹,前去看兔子,路放见此,忙挽着她的手跟着。   游喆本要前去跟着,无奈被人一挤,竟然不见了他们,鞋子也掉了。只好坐在一旁清静处穿好鞋子,口中念叨着,年轻人啊,不懂事,也不等等他这老人家。   秦峥和路放跟着人流往前看兔子,又看人家燃起灯来,将整个灯笼烧了,一时有小孩子起哄,秦峥也跟着胡乱起哄了一番。灯火映衬在她脸上,倒是看着她像个红光满面的,全然没了以往的病气。   路放本不想她太过劳累,但看她兴致正高,便也不说什么了,只在一旁小心护着,一不让人挤了她,二不让灯火溅到她身上。   也不知道玩了多久,这村人们竟然没有散去的意思,拉住一个一问,原来他们有守月的风俗,说是越是守的时候长,以后的寿命也就长。   路放便要劝秦峥回去,谁知道秦峥也着实累了,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道:“渴了,你去讨杯水来我喝。”   路放见一旁人家开着大门,灯火也是亮着的,便扶起秦峥,道:“外面到底凉,我们进去,借地歇一歇,喝口茶水。”   待进了大门,却见正屋门开着,里面摆着香案,香案上有月饼,瓜果,并摆着桂花酒,一家有老有小,都在那里围着呢。   路放刚要上前道明来意,那个中的小孩子却是认出他们来,道:“咦,倒是眼熟。”   这家主人是个彪形大汉,走出来看他们二人,却是一惊,忙上前道:“这不是秦兄弟吗?”   秦峥打眼望去,却并不是别人,而是当日的彭家兄弟中的老三,一旁是彭家三娘子并孩子。   昔日同为逃难人,没想到今日在这荒野僻村相逢,一时之间竟然有无数的话,彭三道了别后种种,彭三娘子却是惊讶地看着秦峥的打扮,这怎地,竟然是个姑娘家?   秦峥笑了下,承认道:“当日逃难,只好女扮男装。”   彭三虽然也是诧异,不过倒也见怪不怪了,逃难的时候什么事没见过,秦峥女扮男装却也是常理。   一时彭三又提起自家兄弟,说是当日和两位兄弟失散了,自己在这牛家村安家落户,还不知道他们到底如何了呢。   秦峥想起彭大,记起当日那父子被高登拴在马后活活拖死的情景,几乎不忍提起,不过到底是说了。   彭三虽然早猜到怕是凶多吉少,但如今知道终究是没活下来,也是痛哭了几声,一旁彭三娘子兀自抹泪。   后来终究都擦干了泪,说起仲秋来,又给孩子分了瓜果让他们各自玩去,几个大人在这里闲谈。   说着时,秦峥打量屋里,却见正屋一旁挂着一个画像,画像上的人穿着盔甲,背后插着一个旗子,旗子上写着一个“路”字,画像前也摆了月饼并各色瓜果,看那画像,到时看不出是哪位真神。   彭三见秦峥打量那个,便解释道:“这是路大将军的画像。”   路大将军?   秦峥眨眸,莫名。   路放眉间一蹙,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彭三娘子见他们不知道,便又解释道:“便是当日大炎那个路家,他们家的小儿子路放,如今领着兵抗击南蛮,前些日子更是打败了多湖,解了凤凰城的危难,真个如天神一般,救了我们这群人。要不是他,我们怕是再也不能得这点安生日子过,是以如今这村子里,都供着他的画像呢。”   秦峥看看那画像,却见那画像虽也是穿着白袍,可是却青目獠牙,面目狰狞,再看路放,却是朗眉俊目,冷峻清秀,哪个有半分相似?   心中不免觉得好笑,眸中便有几分戏谑地望向路放。   路放冷眉冷目,并不言语。   一时彭三娘子又问起秦峥怎地来了这里,在哪里落户安家,秦峥只好说起不过是村外茅草暂时落脚。当下又说起别后许多事儿来,不过是闲言磕叨罢了。   秦峥和路放走出彭三家的门时,月已西沉,村子里也安静了许多,只有几个年轻小伙并小孩子们在那里戏耍。   不知道游喆去了哪里,想着那么大一个人总不至于丢了,于是路放便挽着秦峥兀自回家去了。   待到了家,果然见游喆正躺在院子里的草席上,抓着一块兔肉撕啃着吃,旁边还放了一壶桂花酒,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   见他们二人回来,便笑道:“怎么现在才回?”   路放自去准备洗浴的温水给秦峥,秦峥坐在树疙瘩上,将今日所见路放画像说给游喆,游喆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路家小伙子,眼看着都要成神了!”   正说着,恰好路放这尊真神一手提了一桶水,一手提了一个大木桶来,见秦峥兀自在那里笑,便平声道:“你不泡浴了吗?”   游喆却越发笑起来,拍手指着秦峥道:“丫头,你好个福气啊,万人供奉的真神伺候你洗澡!”   ————————————————————————   过了中秋节,秦峥掰着手指头数数,明白路放差不多也该离开了。那夜在彭三家的所听所见越发让她明白,路放原本不是她的,更不可能是她一个人的。   在外头,路家军十几万人马等着他呢。   这个天下,也在等着他。   可是路放却仿佛一无所觉,并丝毫没有牵挂外间的念头,只每日里依然打猎烧水。   其实秦峥身体好了许多,已经不需要他如此无微不至了,可是他仿佛已经习惯了对她如此。   这一日,秦峥在屋里用牛乳泡浴,游喆飘荡到了彭三家去逗小娃乐呵了。话说自从那日遇到了彭三,两家多有往来,游喆早就觉得秦峥路放两个人话也不多,很是无趣,便时常去彭三家玩儿。   路放呢,则是正在烧火熬汤,熬得是山鸡蘑菇汤,新猎来的山鸡,彭三家小娃们一早采来的新鲜蘑菇,经过秦峥亲自指点腌制,熬出来后极为鲜美,也最补人。   一时之间柴没了,路放便起身,去一旁提一捆柴来解开麻绳,正解着时,却听到有马车的声音。   片刻后,路放烧火,便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可是路将军。”   路放回首望过去时,那个女子却是认识的,正是昔日十里铺王老伯家的翠儿姑娘。   翠儿如今身着短襦长裙,梳着芭蕉髻,头戴钗环,胳膊上还挽着缠臂金,全然不似昔日在十里铺市井小女的样子了。   此时翠儿刚下马车,见那蹲着烧过的男子正是路放,不由上前,盈盈拜倒在地,眸间落下泪来,泣声道:“路大将军,求你救救我爹!”   路放疏淡地道:“王姑娘此言何意?”   翠儿泪泣,低首道:“我父亲如今被城主关押在凤凰城大牢之中,怕是不能活着出来,如今之计,怕是唯有秦姑娘和路大将军能救他了。”   路放手执烧火棍,眸中凉淡。   秦峥此时却恰好沐浴完毕,擦干身子穿好长袍,听得外面人声,开窗看过来,见是翠儿,便关上窗,只作不知。   翠儿见秦峥开窗又关上,知道没戏,当下越发痛哭起来,便用膝盖行走到了门前,跪在那里连磕响头。   ☆、第85章   路放见此,便不再看,回转身来烧火。   翠儿见自己磕头,竟然没个人搭理自己,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是心狠的,悲从中来,觉得自己父亲实在没救了,不由放声大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却见路放做好了汤煲,也不怕烫,就用那修长的手端着,亲自端到屋子里,伺候秦峥来喝。   翠儿在泪眼朦胧中,怔怔望着这一切,忽而想到,昔日自己父亲也曾让自己假作有意路放以便去一人饭庄探听消息。那时候她虽是做假戏,可是心中却是有几分真的。没成想,这秦峥竟然是个女子,这也就罢了,还竟然让堂堂的路大将军如此殷勤侍奉。   想到这里,她越发难过,悲从中来,想着自己一家在凤凰城的地位,想着被囚禁的父亲,以及那得了城主青眼便不再理会自己的未婚夫君,还不知道自己将来,可以寻来谁做倚靠。   正在这时,恰好游喆回来了,见了哭啼啼一个美人儿盈盈跪在门前,那额头都磕得青紫了,不由大不忍心,便问:“这是怎么了?”   翠儿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理会自己的,不似秦峥路放般冷心冷面,心中一喜,泪珠儿落下来,忙对游喆说了始末。   游喆听了,敲门道:“喂,丫头,小伙子,你们倒是见见人家姑娘家啊。”   秦峥舒适地坐在炕头,一脚盘着,一脚垂在炕下,而路放则是从旁端着汤堡,拿着箸子汤勺,服侍她喝着。   待一碗鸡汤下肚,肚子里暖融融的,好不舒服。   她抬眼看向路放,道:“走吧。”   路放垂眸,低声道:“嗯。”   他们之间,原本不需要那么多话,有时候只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早知道他应该离开了,他也知道她是明白的。   这个天下,在这两个月里,还不知道怎么个天翻地覆了呢。   ————————   第二日,稍作收拾,几个人便要打马上路了。   其实原本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不过是秦峥的一些日用衣物罢了,其余药草类,凤凰城有的是。于是家中锅碗瓢盆并药草零星吃食,都送给了彭三一家,彭三一家得了这么许多东西,倒是吃惊不小,只想着怎么他们不过日子么。   一路上,路放依然悉心照料着秦峥,而翠儿总是作哀伤之态,游喆看不过去,便时常照料她。   不几日功夫,一行人便来到了凤凰城。   阔别两个月,凤凰城依然如往日一般巍立,城门前的百年凤凰旗迎风招展。   古铜色的城门大开着,何笑早已得了消息,知道他们要回来,已经派了人来迎接。迎接的是一名青衣卫,却是有些眼熟。   路放记起,昔日自己孤身单马前来凤凰城,只为了鬼斧山之困,那时候在城门前遇到的便是玄衣卫萧柯,后来,更是这名青年,曾经多次带粮前往边城送去,为落甲山解了粮食之危。   而当日小小的守城玄衣卫,如今已经是堂堂青衣卫,仅次于何笑身边的金衣卫了。   萧柯见了路放,上前抱拳见礼,路放回以一抱拳。   一旁的翠儿,见了萧柯,却是仿若有话要说,可是萧柯却是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便径自带着路放秦峥二人,前往城中去了。   游喆从旁看出门道,不由问道:“难道这个便是你未婚夫了?”   翠儿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怕是对我有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解开便是了。”游喆不以为然地道。   翠儿这下子眼泪是真要掉下来了,哭道:“怕是不行了。”   路放听力敏锐,虽走到前方,却捕捉到这点声线,很快便想起昔日,自己进城之时,萧柯对自己冷视的神态,不由侧目扫了萧柯一眼。   萧柯何等灵敏,顿时明白路放看了出来,当下也不隐瞒,只淡声道:“此女却曾是属下未过门的妻子。”   只是以后,便不再是了。   路放并无意探听别人隐私,当下也便不再问了。   待进了城,何笑骑着白马,头戴金色包巾,亲自来迎。他是许久不曾见秦峥了,此时见了,分外亲切,上前便要拉着秦峥的手,却被路放不着痕迹地挡下。   何笑无奈,只好笑着将他们迎入。   一番说笑后,其余人等皆已退下,秦峥言归正传:“王老伯确实曾是我父亲昔日旧友?”   何笑点头:“是的。”   秦峥盯着何笑,问道:“那你为何将他囚禁?”   何笑笑了,可是眸子里却并无半分笑意:“王月荣背主行事,将你蒙骗到了大炎,遭受诸般磨难,我自然会处罚他,为你出气。”   秦峥问:“这么说,你囚禁他,竟然是为了给我报仇。”   何笑点头,道:“是。”   秦峥摸摸鼻子:“为什么?”   何笑抬手,也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这个小笨蛋,难道我对你好,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这话,听得秦峥忍不住牙酸。   一旁路放,轻轻扫了何笑一眼,于是何笑也忍不住想打个寒战。   秦峥道:“我能不能去见见这个王月荣?”   何笑忙点头:“那是自然。”   于是当晚,秦峥便在路放的陪同下,一起来到了凤凰城的大牢中。   牢房中,昔日的王老伯,连同他的两个儿子,王大郎王二郎,都被囚禁在那里,身上犹自带着伤。   听到牢房门响,王老伯艰难地抬起头,却见到了一身白衣的秦峥飘然而至。   王老伯面有尴尬,低下了头。   秦峥走到王老伯面前,望着这个形容憔悴的老人,良久,终于问道:“记得你说过,你当日和我父亲是至交好友的。”   王老伯几乎无言,良久后,终于低哑疲惫地道:“是。”   秦峥沉默片刻,唇边掀起一个冷笑:“其实昔日,我父亲好像提起过你,也曾说过你是他的好友。”   王老伯闻听,面上越发愧疚,垂头不言。   秦峥眉目森寒,问:“为什么?”   父亲逝去,她把这个老人当做自己父亲之友,对他并无提防,没想到却就是他,将自己蒙蔽到了大炎,遭受贼人抢杀,最后被逼入了南蛮军营之中。   王老伯低头良久,终于叹息一声,哑声道:“其实当日,我和你父亲相交,便是受命于人。”   秦峥闻言,淡问:“也就是说,你所谓的与我父亲的交情,从头至尾都是受凤凰城长老的命令行事?”   王老伯再次叹息,道:“是。我本就是凤凰城中玄衣卫,当年受命与你父亲相交,便移居去了十里铺。后来你父亲离开,我却只能继续留在十里铺。”   秦峥眸中有寒意闪过:“你留在十里铺十几年,就是为了等我父亲回来,再次陷害于他?只可惜你没等到我父亲,却等到了我,于是便要害我?”   王老伯抬起头,第一次,迎视着秦峥,眸中却是无奈,他唇边勉强泛起一个苦笑,道:“我只是一个玄衣卫,受命于人,身不由己。”   秦峥神情冷然,低哼一声,不再言语,转身出了地牢。   出来后,她对路放道:“这样的人,便是罚他又有何用,不过是别人手中一把刀罢了。”还是一把用废了的刀。   正说着时,却有一个人迎面而来,正是单言,面目一如以前,只是眉骨间有一点淡疤。   原来单言知道秦峥平安归来,心中大喜,便忙要来见她。谁知道此时秦峥一见单言,却是想起牢狱中的王老伯。   都是凤凰城中的玄衣卫青衣卫之流,都是受命于人,都是别有目的来到父亲或自己身边。   得了别人的命令,便对你好,与你相交,又得了命令要害你时,便全然不顾半分情意?   再者说了,这相交的情义,还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   一时她望着这俊秀青年,眸中神情淡漠,却仿若不认识一般。   单言见秦峥神情不对,眸中便流露出关切之情,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秦峥闻言,望着单言的神色却是越发疏离淡漠,她审视他许久,终于开口道:“许久不见了。”   单言闻言一顿,将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最后终于道:“是,我忙一些事情,一直不曾去看你。”   秦峥点点头,漠声道:“好,极好。”   一时说着,回首对身边的路放道:“我们那边走吧。”说着,和路放绕路而行。   单言见她冷漠的忽视自己,茫然地站在那里,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望着那那两个人牵着手并行的身影,他握剑的手青筋暴露,微微颤抖。   路放握着秦峥的手,回首扫了眼单言。   他眸中微闪,不过终究没说什么,便随着秦峥离开了。   ————————   远离了单言后,秦峥径自来找何笑,开门见山,只有一个要求:她想亲自见见凤凰城的长老们。   至于王老伯,那是凤凰城的家事,却是与秦峥无关了。   何笑听着这个要求,却是面有难色,凤凰城的长老,别说外人,就是何笑自己,也不是说见就见的啊。   秦峥闻言,掀起一个嘲讽的笑来,斜睨着何笑,道:“你刚才还说,要对我好,怎么一转眼,连这个要求都达不到?再说了,你没事拿王月荣这种小喽啰开刀又是何必呢?真正害我的人是凤凰城的长老,我险些死在他们剑下,你却连屁都不敢放一声?”   何笑听着这个,不由面红,嘿嘿笑着上前道:“你别冲动,他们真得不是那么好惹的。便是我,平日里也要让他们三分。”   秦峥回首,问路放:“你说怎么办?”   路放一路跟随秦峥,此时正沉吟在单言一事中,听的秦峥这么说,淡扫了眼何笑,道:“当日我破了凤凰城之围,诸位长老曾说,欠我路放一个人情。”   何笑听了,再次苦笑一声:“好吧,我自会为你去说。”   何笑走出后,路放轻轻握了下秦峥的手,道:“若是真得他们害你,我自然不会放过。”   秦峥闻言,不由笑道:“你知道凤凰城的长老在凤凰城是什么样的地位吗?”   路放点头,可是眸子里却是一片认真之色:“可是那又如何,不管是谁,存了害你之心,我必要他们付出代价。”   秦峥正要说什么,却忽听得一个金衣卫士跑来,朗声道:“几位长老有请秦姑娘和路公子。”   ☆、86   待到两个人走出那禅房,路放问秦峥道:“你觉得当日追杀你的人,到底是不是他们?”   秦峥摇头:“不是,但总归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路放停下脚步,望着秦峥:“如果是他们——”   秦峥却挑眉道:“我想着如今你我并无证据,若是就此发难,一则他们未必承认,二则如今形势来看,我们与他们闹翻了未必就好。”   路放听此,知道她的心思,捏住她的手,正要说话。   却此时,有一个女子,香风逶迤,缓缓而来,此女子身材高挑,一袭紫衣透着高贵逼人之气,她峨眉高耸,眸中凉淡,双唇绝美。这女子向前行走时,目不斜视,仿若秦峥和路放都不存在一般。   待到这女子走到秦峥眼前,她的目光堪堪扫过,却如同扫过一个蝼蚁一般。   她继续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衣摆从秦峥面前飘过,留下一点似有若无的香气。   路放望着那女子离去的背影,皱眉多看了几眼,然后才牵着秦峥的手离开。   待到走出那院子,秦峥才道:“这个人是何笑的表妹,闺名阿焰。”   路放点头:“这个人我倒是听说过,她的母亲乃是昔日凤凰城大小姐何惊玥,和侍卫私通生下了她。”   秦峥眸中一动,忽然感觉到什么,路放也是低头沉思。   最后两个人对视一眼。   只是到底没有证据,此时却不好说什么。   ————————————————   离开凤凰城的时候,依然是萧柯来送的。游喆自从来到凤凰城,城中人感念他解救了凤凰城瘟疫,将他视为恩人,各种款待,今日这这里游玩,明日去那里吃喝,好不热闹,便不再跟着秦峥和路放走了。   翠儿情知自己的父亲死罪难免,对秦峥痛恨不已,跑上前来哭啼不休。萧柯见此,上前请翠儿离开。翠儿泪眼朦胧,望着萧柯:“你倒是忒地狠心!”   萧柯却是面无表情,仿佛没听到一般。   等到秦峥和路放打马离开后,翠儿也哭着绝望地离开,萧柯望了眼角落,角落里站出一个身形单薄的青年,却是单言。   单言和萧柯,却是认识的。   萧柯问单言:“你既然想送她,为何不出来。”   单言面无表情:“她不想见我。”   萧柯点头:“我明白。”   单言看了看不远处的翠儿,问道:“这不是翠儿吗?你的没有过门的妻子。”   萧柯却坚定冷漠地道:“我萧柯绝对不会娶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为妻。”   单言闻听这个,点了点头:“我明白。”   ————————————————   秦峥和路放打马离开凤凰城,一路行来,不过半日,便到了十里铺。却见十里铺一如往日般热闹起来,不过两个月的功夫,昔日伤痕仿佛不复见了。   秦峥有意看看自己的家园,便和路放一同前往。   路上,却遇到包姑的母亲包家大婶,包大婶见了秦峥,拉住便哭,说是包姑当时见秦峥迟迟不归,竟然自己收拾了包袱说要去寻他,如今是一直不见人影,请秦峥和路大将军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她。   这时候,路放便是路大将军的事情已经渐渐地在十里铺传开了。   却原来昔日欺行霸市的陈有志早已看出路放身边,待到路放大败南蛮军时,便一声招呼,要前去投军,于是十里铺众位男子,个个群情激昂,纷纷跟着去了。镇子上诸如陈有志,秦家三郎等,都去投了路家军。   秦峥听着包大婶这番话,一面是为包姑担忧,答应了下来,可是心中却知道,茫茫人海,寻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自己寻了这么多年母亲,不是依然一无所获么。   正说着时,却有其他镇子上的人认出了秦峥和路放,于是都来围观。   一时之间,有人诧异秦峥竟然是女子的,也有人叹息昔日那个烧火跑堂小伙计竟然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的,这么一来一叹,他们身边顿时围了很多人。   更多的人,则是感恩,拜谢,有的甚至跪下,感谢路放带兵,解救了大家。如若不然,怕是他们再也不能回到十里铺过这么安稳的日子了。   昔日许多相熟的面孔,诸如宋记粮店的老板,诸如满记食铺的夫妻二人,又诸如柳家几个婶婶,也都闻讯赶来,有哭的有笑的。许多人,也许曾经有过纠葛,可是如今在经历了一番生死后,仿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都活着,安安稳稳的活着。   柳三婶想起昔日自己和秦峥争抢宅子,羞红满面,当下说起自己的家中事,原来小儿子参军,如今两个大儿子自己做些小本买卖,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至于最小的女儿柳儿,如今也嫁了,这几日正在家里回门呢。   说起曾经种种,大家都感慨不已。   一时问起秦峥要住几日,家中怕是诸般杂乱,大家都帮着收拾一番。   秦峥便说起,并不曾要住下,只是路过,很快要走。   大家听了,不禁唏嘘,于是有人拿来银两,有人捧来瓜果,更有苏家食铺的苏掌柜,用油纸包了一大包金丝酥饼,递给路放和秦峥:“秦家掌柜,路大将军,当日你们来我这店里吃过金丝酥饼,也夸过好吃,今日若是不嫌弃,还请收下。”   秦峥见大家热情,便收下那金丝酥饼并其他易带的瓜果,至于银两,自然是不受。   其实包袱中自然有何笑为她准备的银两以及燕窝补品等,并不缺了什么的,只是盛情难却罢了。   待一番告别后,秦峥和路放终于重新上路,打马离开十里铺。   而此时此刻,在十里铺的一处角落,一个穿着崭新挽着罗髻的女子,躲在那里,默默地望着远去的那个马上英姿。   记得当日元宵佳节刚过,她也是守在这里,抱着一包衣服要送与他,最后望着他骑马远去的英挺身姿。   那是一个生来便不平凡的男子,他必将骑着战马,拿着刀剑,抗击敌军,在这天下拼杀出一个立身之地。   这样的男人,以前不曾,以后不会,也永远不可能属于她。   她只是那么平凡的一个女人,不过是沧海一粟,见过既忘,丢在海中亦激不起半点浪花。   她已经嫁人,嫁了一个平凡本分的男人,一辈子为他洗衣做饭,在日常的劳作中消磨着自己娇嫩的双手,磨去那曾经清丽的容颜,最终熬成一个垂垂老妇。   等到她渐渐老去,当她在昏暗的灯光下缝补衣衫时,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   想起年轻之时,曾经有那么一个几乎已经成为传说的男子,让她为之心动,让她为之疯狂。   柳儿,默默地擦去颊边的一滴泪,低着头,无声地回家去了。   ————————   走在路上,秦峥忽而想起,道:“这次来去匆忙,你竟然连你姐姐都不曾见到。”   路放淡声道:“不见也罢。”   秦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怎地他忽然对自己姐姐如此态度。   秦峥却不知道,当日路锦对自己极其不满,是以挑唆苏盼追求路放,这件事让路放也颇为不满,是以有意冷淡自己姐姐。   不过秦峥既然不知道,路放自然也不打算再提起。   秦峥想起一事,又道:“十里铺我如今是没法呆了,这里人都知道我是女子,这店我是开不成了。不如以后,等你赶走南蛮人,我就回去敦阳家里,开一个店,如何?”   路放深深看了秦峥一眼,他以为她是要跟自己回落甲山的,没想到却另有打算。   当下路放只淡声道:“敦阳如今被多湖占着,怕是一时半刻打不下来。左右如今你无处可去,便随我去落甲山吧。”   说着时,他停顿了下,又道:“在那里,我也好照应你。你身子如今依然不比从前。”   秦峥想想也是,自己如今又是燕窝又是各种汤药补品的,也只有路放和何笑能把自己罩住了。在路放和何笑之间,她当然毫不犹豫地选路放了。   一时想起那个什么苏盼,还有那个什么路一龙,秦峥知道这群人统统看自己不顺眼,不由蹙眉道:“你那路家军,于我来说可是一个狼窝。”   路放闻言,轻笑,道:“以你秦老板的本事,难道不能把这个狼窝变成你的家吗?”   秦峥挑眉,低哼道:“一个狼窝,我为什么要让他变成我的家啊。”   路放话语中别有深意道:“可是那是我的家。”   路放明白,秦峥是不会怕了什么苏盼和路一龙的,她只是不屑罢了。   若是她心里真得有自己,自然会去披荆斩棘,若是没有自己,那便是什么都无所谓吧。   秦峥听得这话,却是别了路放一眼,道:“原来你是有家的,我却没有。”   路放闻言地笑,眉眼俱是柔意:“难道我不曾说过,我的,便是你的。”   秦峥却是想起一件事来,不由记恨,冷哼一声,挑眉道:“我却记得,有一日你却说,你的,有时候并不是我的。”   路放却是明白她想起什么,唇边越发泛起笑来,那笑意柔和了他刚毅的脸庞,使得他眸中泛着些微的宠意。   他低笑道:“那你现在还要吗,要的话,我便给你好了。”   秦峥见他如此说,竟然脸上发烫,到底是当日自己太过越矩,便哼了下,道:“谁稀罕啊,我还不要了!”说着,打马抢先往前奔去了。   路放从后望着她的骑马而去的飒爽姿态,想着她刚才那微微低哼一声的情态,竟隐隐有几分女儿娇态,心中大悦,真是说不出的舒畅,便忙追上去,笑道:“等我一等。”   一路上,二人怕赶路太快秦峥身体吃不消,便白天赶路,晚上住店。住店时为了方便,便谎称兄妹。   秦峥见路放赶路不慌不忙,便问道:“如今大炎情势如何,你可知道?”   路放道:“路家军现在落甲山按兵不动,敦阳已经乱作一团了,至于谁胜谁负,倒是一时不见分晓。”   秦峥笑了,望着他道:“怪不得你不动如山,原来一切消息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当下又问:“高璋那边如何了?”   路放听的她问这个,目光审视着她神态,见她仿佛只是随意问问,便道:“南蛮王已经死了,如今高璋高登以及其他几位王子争夺王位,也正打着。”   秦峥听了,不由笑道:“看来他是一时半刻无暇顾及大炎了。”   路放点头,眸中有深色之色:“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月,便是我们的机会。”   ☆、87   路放和秦峥刚离开凤凰城,来到安家镇境内,各种消息便接踵传来。原来如今敦阳乱作一片,在敦阳的百里开外,大将军孟南庭率领大军,联合数位将军,一起攻打守在敦阳的多湖大军。   按说原本几位将军都是各有自己的小算盘的,自然不会真得把自己的老本拼上一起杀。可是孟南庭挟天子令诸侯,皇上亲自下诏书,先罪己,后向各路将军求救。这等形势之下,众人先是观望,待看到有人前去支援孟南庭,便不得不去了。   虽然各自存了私心,可是天下形势还未能明朗,谁也不敢轻易将自己的野心暴露,谁也不敢公然违抗天子旨意。   也许这些将军开始是抱着保存实力小心作战的心思去的,可是如今敦阳只剩下多湖一路大军,约有十八万人马。此时的多湖深深明白,这一战,不成功则成仁。高璋已经回南蛮夺位,如果自己没有办法自己在这里拼杀出一条血路,那便只有一个死。   所以多湖的打法,完全没有章法,也不图守城,纯属是拼命。见人杀人见鬼杀鬼,逮住哪路人马便是一顿狂砍,竟然如疯了一般。诸位将领被多湖这等打法弄得是鸡飞狗跳,叫苦不迭,更有早就被南蛮这种打法吓跑了胆的,更是溃不成军的败散开来。   传言多湖打得浑身是血,站在城墙之上,手持大刀,狂笑三声:“堂堂大炎,竟无丈夫。”   一时之间,大炎诸将,脸面丢尽。   皇帝虽然被孟南庭所辖制,早已天子威风尽失,可是听到这话,也是悔恨交加,气恨难当,将案几上诸物推倒在地,大哭道:“若是路鹏飞老将军在,朕岂能受这般侮辱!”   云若公主从旁,默默地弯腰,拾起案几上的物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日她何曾不暗暗劝过皇兄,但只是,皇兄竟疑心她一心为路放,便置之不理。从此后,她就再也不好说什么了。   皇帝气恼之后,粗喘着气,坐在那里发呆,良久,抬头望见自己的妹子。   这是他嫡亲的妹子,从小母后最是宠爱,也是他抱大的妹子,示弱珍宝的金枝玉叶。   当日匆忙从敦阳逃离,他只带了两个女子,一个便是宠爱的贵妃,另一个则是这位云若公主。   想到此时已经被孟南庭霸占的贵妃,他眸子里闪过屈辱,他苦笑了下,望着云若公主婷婷立在那里的倩影,终于尝试着开口道:“云若,皇兄一向对你如何?”   云若公主闻言,面上神色未动,可是背却是微微一僵,她低头轻轻施礼,柔声道:“皇兄对云若,一向视若明珠。”   皇上听到这话,心中感到安慰,可是又觉得苦涩,便起身,来到云若公主身边,挽起她的手,柔声道:“如今母亲早已亡故,只留下你我二人相依为命。皇兄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倒是要连累云若跟着朕受苦了。”   云若公主垂眸,心中已然明白,当下轻笑,温声道:“皇兄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这皇上听到这话,脸上一红,不过终究还是试探着道:“云若觉得孟将军如何?”   云若公主何等人也,自然看出自己皇兄的意思,当下神色一滞,便跪倒在地。   皇上见云若公主忽然行此大礼,忙要扶起:“云若,你这是做什么?”   云若公主伏跪在地上,泫然欲泣:“皇兄对云若疼爱有加,至此大难之际,云若本应该为皇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别说是要云若嫁与某位将军,便是要了云若的性命,云若也绝对没有半点怨言。只是这个孟南庭,却是万万不能。”   皇上却是不解:“为何?以朕看,若是你能下嫁孟将军,至少能一时半刻将他安抚。”   云若公主闻言,含泪凄笑,抬首望向皇兄,梨花带雨:“皇兄啊,孟南庭狼子野心,霸占了珍贵妃,已经使得皇兄颜面扫地。如今若是云若下嫁,外间若是知道的也就罢了。若是不知道的,定然传闻皇兄为大将所迫,先奉贵妃,再送公主。如此传出去,嫂姑共侍一个男人,我大炎的脸面何在,皇兄的脸面又何在?”   皇上听到这个,面上发红,眸子黯淡,长长叹息一声。   一时这云若公主又含泪道:“皇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不能不防。”   皇上闻听这话,却是不解,忙问:“云若,还有什么事?”   云若公主叹息,何其幸,她生在帝王家,又得皇兄宠爱。   可是又何其不幸,她得如此昏庸无能一位皇兄,堂堂金枝玉叶,落得如此凄凉境地。   她抬腕拭泪,低声道:“皇兄,孟南庭狼子野心,欲尚云若,怕是别有用心。如今我大炎皇室,仅剩皇兄和云若两个血脉。若是皇上万一有个不幸,孟南庭尚了公主,从此后,会是怎么样的情势?”   皇上听了这个,顿时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若是孟南庭娶了云若公主,自己又恰巧不幸出了什么意外,那从此,作为大炎皇室唯一血脉的夫婿,孟南庭岂不是名正言顺地登上天子之位?   皇上想明白了这个,当下是背脊一阵凉意。再看着公主时,却有了别样的色彩。   云若公主,从来他都当成一个不晓事的妹子般疼着宠着,曾几何时,看这朗朗世道,竟然比他这个皇兄还要透彻几分。   跪在地上的云若公主,知道这话自己一说出口,怕是从此后,命运便不再一样。   但只是,她却不能不说。   皇兄,到底是自己的手足。   皇上盯着自己跪在地上的妹子,沉思片刻,终于道:“云若,你如今有什么主意,尽可道来。”   云若深吸了口气,沉声问皇兄:“皇兄,如今敦阳混战,路放何在?”   皇上听她提起路放,眸中一沉,道:“传言路放为了一位结义手足而离开了路家军,不知去向。如今路家军群龙无首,便是朕亲自下诏请他们助战敦阳,诸葛铭却说,落甲山都是一群被废了军籍的流民,并不受朝廷管制。况且如今没有了路大将军,这群人更是不受管辖,根本不能上阵作战。”   世人都知道,这是借口,可是孟南庭自然也派人亲自去落甲山打探过,路放竟然是真个不在落甲山。落甲山又原本是个贼窝,虽说曾经要归顺朝廷,可是如今乱世,他们自然是占山为王,根本不理会朝廷诏令。这时候要调动他们,确实不易。   是以皇上听云若提起路放,叹了口气,道:“这个人,实在是无用!竟然为了个义兄,闹气愤而离开路家军。”   不过是个不足弱冠的少年罢了,到底是小。   云若公主听了这个,却是眸中流露出深思。路放一事,她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前后推敲过,依她对路放的了解,这个少年,自然是有意为之。   云若公主想到这个,便道:“皇兄,路放这个人心思深沉,不能不防。”   皇上皱眉:“我听说如今落甲山已经堂而皇之坐拥二十多万大军了,如此下去,即使朕要防,可是该怎么防呢?”   云若公主垂眸,掩下眸中神色,只是淡声道:“或许可招来卫衡,问问他可有主意。”   皇上倒是对卫衡这个年轻人颇为信任,当下点头:“云若说得极是。”当下命侍女代宣卫蘅前来见驾。   片刻功夫,卫衡便来拜见了。   卫衡是一个俊朗文静的年轻人,不过弱冠之年,皮肤清净,面如白玉一般。卫衡上前先是拜见了皇上,又见过了云若公主。   皇上点了点头,又命人赐了座,卫衡谢过恩,这才就着拿杌子虚坐下,那腿却是半屈着支在那里的。   一时皇上便叹了口气,说起当今形势,问卫衡有什么主意。   卫衡不着痕迹地看了云若公主一眼,却见云若公主对自己似有若无的一个示意,当下便道:“臣倒有一个主意,只是不知道是否可行。”   皇上听卫衡这么说起,忙道:“请讲。”   卫衡离开矮杌,跪拜在地,这才道:“如今路放屯兵二十万在落甲山,巍然大炎一势,臣观大炎诸将,怕是绝无一人是此人对手。臣认为,皇上可重用此人。”   皇上一听,连连皱眉摇头:“不行,不行,路放这个人,怕是不会再听朕的使唤了!”   卫衡哪里能不知道皇上的心思,不过他却上前提议道:“皇上,臣有一策,若是皇上依计行事,或可一试。”   皇上闻言,忙问:“什么办法,快快说来。”   这卫衡卖了一番官司,这才道:“臣认为,如今若要收拢路放之心,唯有一法,便是赐婚。”   赐婚,赐谁?   因为云若公主在场,卫衡并没有明说,不过卫衡的意思,皇上和公主都是清楚的。   当下云若公主面上泛着薄红,冷声斥道:“大胆,卫衡!”   卫衡忙跪下,道:“请皇上恕罪!”   皇上却是伸出手,示意云若公主稍安勿躁,然后才问道:“如今孟将军求娶云若公主,可是若是如今不允婚,反而赐婚给路放,那该怎么收场?”   卫衡缓缓道:“如今大炎之势,一则是孟将军,掌控着皇上身边的人马,大炎诸位将领尽皆忌惮,而另一位,则是路放,坐拥二十万狼虎之师,蛰伏落甲山。如今皇上若要收复失地,便要火中取栗。”   这话听得皇上心动,忙问:“朕要如何火中取栗?”   卫衡一笑,这才道:“这火中取栗之道,一则在于要平衡两家之势,万万不能真得比出个上下来,定要他们两虎之争,旗鼓相当,最后落得一个两败俱伤。此中之道,全在扶弱抑强。二则,便是不能在两家之间分出亲疏,必然若是逼得一家公然反抗朝廷,那也是得不偿失。”   皇上听了这么一番话,不由得连连赞叹,亲自上前扶起卫衡,道:“卫爱卿,一番真知灼见,令朕茅塞顿开!”   卫衡眸中也露出得意之色,当下笑道:“如今孟将军便在帝王之侧,其心昭然若揭。如此情势,皇上自然势必要寻得一个足以依赖且能制衡孟将军的。此时此刻,若是以公主下嫁,便是路放不能诚心服膺,亦可对孟将军起到威慑之力。”   皇上连呼太妙,越发对卫衡赞叹不已。可是忽而想起云若公主,忙回头看时,却见云若公主垂眸抹泪。   皇上心中涌现不妙,忙问:“云若,这是怎么了?”   云若泫然欲泣,跪倒在地:“皇兄,难道皇兄狠心,竟然要将云若许配给那路放?”   皇上忙要扶起云若:“云若,你以前,不是对路放赞赏有加吗?怎地如今却不愿意下嫁路放了呢?”   一旁卫衡闻言,忙告罪退下。   待卫衡退下,云若这才道:“皇兄难道不知道,如今世人皆传,路放为了结拜义弟愤然离开路家军。这个路放,万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等癖好。若是云若真个嫁了他,真怕日后……”   日后如何,云若没说,可是皇上的眉头却紧紧打起了结。   他面上颇是为难:“云若,如今朕身边,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云若苦笑,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眸中波澜。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跪下,低而柔和地道:“云若知道,云若愿意为皇兄赴汤蹈火,更何况是嫁区区路放。”   皇上愧疚不已,扶起云若,叹息一声,他是真愧疚:“云若,苦了你了,是朕对不住你。”   ————————————————   路放和秦峥到达落甲山的时候,皇上派来的信使也不过是刚刚离开。   众位路家军将士见路放归来,个个欣喜不已。他们几乎觉得自己被将军抛弃了,如今回来了,就好。至于路大将军身边陪着的是谁……先不去想了。   路一龙见路放回来,脸红耳赤一番后,终于在诸葛铭的撺掇下,背上背了荆条,向路放请罪。   路放牵着秦峥的手,对路一龙道:“从此后,谨言慎行。”   路一龙抬眼偷偷地看了下秦峥,忙道:“是。”   路放何尝不知道,自己属下众人对秦峥不喜,不是一天半天了,也不会因为此次他的杀鸡儆猴便真的对秦峥彻底改观。若秦峥真得留在自己身边,还是要秦峥自己希望留在这里。不过如今只要他们不再公然传一些秦峥的流言蜚语,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而苏盼这段时间一直是留在落甲山的。自从那日她痛哭流涕一番后,痛定思痛,觉得自己还是要好好留在落甲山,争取路放的心。是以这段时间,她又是和大家一起操练武艺,弄得众人都夸她巾帼英姿,就连霸不悔霸盖天,都觉得她隐隐有昔日霸梅之风姿,越发对她喜欢。   除了练武,她还每日里开始就着路放昔日的办法腌制坛子菜,还从山下寻来了食谱,带领大家去山里挖野菜,采蘑菇等,丰富大家的膳食。她也确实卖力了,路家军众人看在心里,感念她对大家的付出,心里都是盼着她能当将军夫人的。   如今秦峥再次被路放带回来,眼看着是穿的女装,路将军断袖之癖的疑惑总算解了。可是那个女人,到底是否适合将军,实在是没谱的事儿啊。   路放却并不理会众人眼中的疑惑,径自命诸葛铭安排秦峥的住处。诸葛铭知道路放的心意,便将秦峥安置在路放所住房屋之后的一间茅屋中。虽然简朴,可是一则距离路放近,二则茅屋之后就是溪水,诸事都方便。   路放带着秦峥安置下来,将带来的诸物都放下后,秦峥歇坐在那里,打量起了这屋子。   原来这些茅屋,都是倚山傍水而建。茅屋一排整齐,都是用山中所伐松木并茅草建起来的。茅屋之后便是连绵山峦,山峦之下有溪水流淌,清新动人。   偏秦峥所住的这件茅屋,更与别个不同,是依傍着一棵百年老树建成的。那茅屋中右方一侧便是一棵两个人才能环抱的老树,老树从屋子里拔地而起,穿过茅屋顶棚,蔓延向天空之中,在空中又与别个老树枝桠交缠,弄得这一片绿树成荫,好不凉快。   而在屋内,这树干粗犷俨然如屋内摆饰一般,树干一侧是松木做成的床,虽则粗糙,却也能睡人。   这屋子只开了一个窗户,窗户外树影婆娑,很是凉爽。   路放正将各种物事都一一安置在茅屋角落,有灵芝孢子,也有燕窝银耳等物,都是平日秦峥养生之用。适才他也已经命诸葛铭派人下山,务必要买只奶牛上山。   而秦峥,劳累了这些时日,便倚靠在窗前,坐在一个用老树根切成的矮杌子,望着山中景致。   山野之间,在缠藤老树之中栖居,听着鸟声风声,望着山上山下错落有致之景,眼见的是笼罩了一层薄雾的靛蓝色连绵山脉,以及岱青色的老林,近看,则是黄花零星,落叶铺地,真个是看得人心旷神怡。   秦峥眯眸,舒服地靠在那里,只觉得有淡淡松香扑鼻,并有轻风拂面,很是舒畅。   她到底也是累了,渐渐困顿起来。   正要打盹的时候,忽感到手上一痒,睁眼看时,却原来自己的手随意放在松木做成的窗上,此时竟然有一只鸟儿,睁开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她,并啄着她的手心。   秦峥不由笑了,眸子泛起亮来,低首瞅着那鸟儿,学着那鸟儿唧唧喳喳了一番,那鸟儿也是有趣,竟然对着秦峥也唧唧喳喳了一番。   秦峥越发觉得有趣,不禁大笑起来。   路放原本怕她不喜欢这里的,此时见她神情惬意,趴在那里对着个鸟儿说话的样子,竟然有几分小女孩情态,不免心动,走上前,也靠在那里,对鸟儿道:“这鸟儿,也和我说句话。”   谁知道那小鸟儿见到路放,顿了下,扑棱扑棱翅膀,飞走了。   秦峥斜眼嘲笑他:“你这个人一看就心思重,连个鸟儿都懒得搭理你。”   路放抿唇含笑:“鸟儿不理我,你理我便好了。”   秦峥淡笑:“也不必我理你,自有你路家军几万人口,巴巴地等着你呢。”   路放听了这个,眸中微闪,揣度她话中意思神情,正要加以试探,忽而听到外面声响,却原来是路一龙带人取了被褥等物来,为秦峥布置。   这带来被褥之人,却是眼熟的,正是慕容楠。   秦峥认出来,慕容楠身后的,却是昔日救了自己的连家兄弟。那日连裕将她从南蛮军中救出,从此大家各自两散,没想到双方都各自平安,又聚在这落甲山。   慕容楠见秦峥认出自己,上前见礼,笑道:“秦姑娘,别来无恙。”   连家兄弟也上前抱拳见过了。   一时秦峥也不睡了,和连家兄弟等闲聊。这连家兄弟昔日虽说和秦峥接触不多,但也看出这个女子乃是有胆识有决断的,并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后来她孤身刺高璋,更是让大家感叹不已,是以心中对她多有敬佩。此时重新相见,知道她终于平安,也是放了心。   聊了半响,慕容楠带领连家兄弟告辞,路一龙从旁,默默看了路放一眼,问道:“诸葛先生正在议事厅等着将军。”   路放点头,又吩咐路一龙道:“一龙,你留在这里,看秦姑娘需要做什么,帮着打个下车。”   路一龙顿时瞪了眼,竟然让他给秦峥打下手?   他心中愤恨,不过还是咬牙忍下,说了声:“好。”   待路放等离开后,秦峥坐在树根杌子上,翘着二郎腿,斜扫了路一龙一眼,吩咐道:“这位路将军啊,你帮我把那个褥子铺上吧。”   路一龙顿时满面通红,硬声道:“你一个姑娘家,竟然让一个男人为你铺床,你——”   到底有没有羞耻心啊!   她不害臊,他也会害臊啊!   秦峥瞟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不愿意?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把路放给我叫来,让他再找其他人帮我吧。”   秦峥这话,却是戳了路一龙痛处,他可不敢再让将军误会他欺负这个秦峥了!   当下,路一龙红着脸,忍着痛,饱含耻辱地弯下腰,帮这翘脚一脸得意的女人理床叠被。   当他终于铺好了床铺的时候,怀着哭泣的心,站到一旁,硬着声道:“铺好了。”   秦峥满意地点头:“不错嘛,再给我找一个大木桶来,还要给我烧热水,我要泡浴。”   什么?   路一龙瞪着秦峥,这女人,可真是得寸进尺啊!   他咬牙甭出两个字:“不行。”   秦峥挑眉,斜眼望着他。   路一龙见此,忙忍下怒,解释道:“我们这里没有木桶啊。大家伙洗澡,都是拿水直接冲,或者直接跳到溪里去了。”   秦峥想想也是,当下吩咐:“明日命人为我找一个大浴桶来。如今你先去找一个木盆,要干净的,给我烧点热水端过来。”   路一龙黑着脸,点头:“好。”   秦峥躺在榻上,迷糊着小憩一番,她是确实累了。   自从遭遇天牢毒打和瘴毒之后,她的身子确实比以前弱了许多,再也不是那个风霜无惧的秦峥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听着外面叮咚敲门声音,她便醒来,揉了揉惺忪睡眼,闻着这淡淡松香,道:“进来吧。”   路一龙听着那声音含糊,知道这女人怕是刚睡醒,待要不进去,可是又不能不去,只好低着头,将那盆热水端到屋子里,放到床边,道:“水来了。”   秦峥见那木盆是用松木做的,木盆中水很是清澈,隐隐有硫磺的味道,不由笑了:“这山泉水,倒是极好,用来泡脚,最是得当。”   她跟着游喆一段日子,倒是颇学了一些养生之道。   秦峥说着这话时,便脱下了鞋袜,开始泡脚。   路一龙忙背过身去,大叫道:“喂,女人,我可什么都没看到啊!”   秦峥先是微楞,片刻后,明白过来,不由好笑,想着自己和路放相处惯了,从来是不拘小节,没成想这位路一龙倒是比谁都扭捏,当下笑道:“那你出去吧。”   路一龙像得了赦令一般,忙逃也似地出去了。   待出去后,路一龙忙急匆匆地往议事厅赶去,一路上,偶尔有军士路过,都用好笑的目光看他。也有相熟的将士,干脆挤眉弄眼地嘲笑。   路一龙心知是因为自己给那个女人端洗脚水,一路上被众人看到,越发的脸红了,便故意冷面相待,谁来笑他,他就狠狠地瞪对方一眼。   待到他来到议事厅时,却见诸葛铭并众位将士,正和路放商量如今形势。   原来前几日,接到皇上派来的信使,大家都是一惊,却原来皇上竟然打算让云若公主下嫁路放。   诸葛铭扇着扇子,老神在在地道:“皇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如今敦阳打得正热闹,他倒想起赐婚的事儿来了。”   路放却是神色不动,泰然自若,道:“他既如此说,先虚应下。”   这话说的,众人惧是一惊,比看到那联姻的诏书时还要吃惊。大家都知道的,他们的路大将军对那位秦峥姑娘可是痴心不悔,怎么忽然要联姻了。   谁知道路放却是另有打算,问道:“如今敦阳形势如何?”   诸葛铭忙将如今敦阳战况禀上,原来如今各路将军,都被打得七零八落,好不狼狈,孟南庭如今也因为久战消耗,损兵折将,疲惫不堪。多湖在这番众人齐力围剿之下,自然也落不到好。   路放点头,定声道:“既如此,也该我们出击了。传令下去,明日整装,后日出发,前往敦阳。”   众人原本要齐聚在一起,大大地讨论一下细节,再商量下应对的,万万没想到,路放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将决定给做下。且那语气,分明就如同“明日我们去山上打猎吧”的样子。   不过诸葛铭琢磨半天,最后想想也是,点了点头:“对,是我们上场的时候了。”   ————————   第二日晚间,各种整装准备之事自然有属下代为料理,路放自己却是来到了秦峥的松木屋中。   却见秦峥早已躺下睡着了,身上盖了一层薄被,脚丫子却是露在外面的。   路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握住那脚,要将其放回到被子里。可是握住时,却有些舍不得放开了,就着外面洒进来的月光,他看到手中那脚。   比男子的要小巧许多,或许因了经常泡浴牛乳和各色药草的关系,那脚白皙柔嫩细腻,偏偏握着有沁凉之感,让人忍不住疼惜。   路放想起昔日,怎么就一直以为她是个男子,误会了那么久呢。   或许是,自己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子,能够生得这么铮铮傲气,又坦荡达然吧。   就在这时,秦峥朦胧中,却是梦到一只猛虎正在追赶自己,恍惚间那猛虎化作了高璋,高璋呲牙咧嘴,冲着自己穷追猛赶。自己夺路狂逃,刚以为自己逃出生天时,却斜地里又跑来一只野狼,那狼眼眸暗沉,盯着自己,冲自己咬来。   秦峥来不及跑,只好拼尽力气伸脚踢去,谁知道那野狼却伸出狼牙,一口咬住自己的脚。   她一声惊叫,醒转开来,满身大汗,睁开眼时,却见自己的脚被路放握着,正胡乱踢腾。   路放蹙眉,忙俯身,关切地问:“怎么,做噩梦了?”   秦峥心情很是不好,当下没耐烦地问:“你怎么来了?”   路放见她额头有汗,便帮着去拭,察她意,温声道:“做什么噩梦了?”   秦峥低哼了声,连眼皮都不愿意抬一下,道:“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做这个噩梦吧。”   什么虎啊狼的,最后还被一口咬掉脚丫子。   路放低声笑出来:“确实是我不好。”   路放这么说,秦峥倒是也不好怪他了,当下心里只是纳罕,记得往日,自己睡觉极为警觉,怎么如今路放握住自己的脚,自己毫无察觉,竟然还是因为噩梦才醒过来的。   一时又想起那个高璋,很是不悦,便躺在那里,闷声道:“你明日不是就要出发了吗?还不回去赶紧收拾。”   路放靠在床边坐下,道:“我原本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是吩咐下去,让他们给你拉一只奶牛来,又要做木桶等物,还有便是要请一个丫鬟来帮你料理饮食。”   秦峥听着这个,不由道:“那个路一龙又要恨死我啦。”   路放却问:“你会在意吗?”   秦峥闻言,笑了出来,心情顿时大好:“我看他吃瘪的样子,倒很是喜欢。”   路放见她高兴,只沉吟片刻,便道:“原本也是要留一些人守在这里的,既如此,那便让一龙留下来保护你好了。”   秦峥点头:“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   当下路放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各种叮嘱一番,听得秦峥不觉奇怪,想着路放向来是个沉静少语的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唠叨了呢。   路放见她面色有疲惫之色,只好罢了,让她躺下继续歇息,自己帮她关好门离开。待走出那门,又在窗户徘徊了许久。却见夜色沉静,月凉如水,山风袭人,松木掺着草木清香扑鼻而来。   他定定望着那松木屋上的窗子,想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子,心间便泛起留恋和不舍,此去一别,到底有些时日,还不知道回来之时,她身子可大好了?   ☆、88   待到第二日,路放率领大军整装出发,秦峥却是一觉睡到了太阳晒屁股,方才醒来。待幽幽醒转,原来路放等人已经上路了。   怪不得这里如此安静,鸟儿的叫声都格外清脆了。   秦峥当下穿衣起来,喉咙里觉得有几分哑,正想找杯水喝,却忽然,门被敲个不停。秦峥略皱眉,想着这是哪个粗鲁汉子,敲门敲得如此冒失。   当下哑声道:“进来吧。”   于是便见松木门被推开来,进来的却是一个戎装少女,容貌秀美,眸若寒星,又打扮得好生英姿焕发,但只是鼻眼朝天,望着秦峥的样子好生不屑。   秦峥眼都不曾抬一下,只慵懒地道:“敢为苏小姐,所来何事?”   苏盼冷哼一声,道:“叫我苏将军!”   秦峥从善如流,道:“是,苏将军。”   这位女苏将军走上前,道:“你知道吗,放哥哥临走前,又是给你请了丫头伺候你,又是让人给你买奶牛供你喝奶。还真看不出啊,你竟然是这么做作的一个人,比那真正的千金小姐还要金贵!你看看我们漫山遍野二十万人口,哪个如你这般?”   正说着时,有一片落叶从窗外飘零,却是落在秦峥衣袖上,她拍拍衣袖,淡道:“你说得倒是对。”   苏家女将军万没想到她竟然认错,当下倒是一怔。   谁知道,秦峥话锋一转,却继续道:“不过有一事,你却是错了。我让奶牛挤奶,却不是为了喝牛奶。”   苏将军不解:“那是为什么?”   秦峥轻笑一下,无辜地道:“我是为了泡浴啊!”   泡浴?!   苏将军只觉得脑门上有一群乌鸦在嗡嗡嗡叫唤,她几乎是不敢置信地,摇头望着秦峥,震惊地道:“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妖女!”   妖女?   秦峥摇了摇头:“妖女什么的,也太抬举了吧。”   苏将军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秦峥,手指几乎都要颤抖,恨声道:“如今放哥哥不在,这山里都归我和一龙哥哥来管,你且小心。别人因为怕了放哥哥不敢动你,我却是不怕的!若是你违反了山中半点规矩,我绝对不客气!”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走到一半,却忽然又回来,指着秦峥道:“还有,我必须要告诉你!放哥哥是我的,你不许招惹他!”   秦峥收拾收拾鞋袜,就打算出门找水喝,边收拾边叹息一声:“怎么会有这么麻烦的女人呢!”   “是啊,女人就是麻烦……”路一龙恰好带着一个小丫鬟,端了茶水并食盒前来,听到这个,也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这话却恰被秦峥听到耳中,见路一龙带着一个扎了双髻的女孩儿进来,那女孩儿手里还带着食盒。   路一龙上前禀道:“少爷临走前,命我找个丫鬟伺候姑娘,还给了一个食谱,请姑娘过目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秦峥。   秦峥接在手里,只见那纸上用苍劲的小楷写了密密麻麻的菜品。先是粥类,就列了红枣百合粳米粥,牛乳蛋白羹,红枣木耳汤,花生红枣汤等,写明了每日一样,轮着来。接下来是菜名,有花生卤猪手,黄氏排骨,野蘑菇炖山鸡,山参炖野兔,枸杞炖野鸽,这都写明了每日至少要有一样。除此之外,每日要熬一盏燕窝粥早间端给秦峥用,还要备好热水沐浴,要送来至少三杯牛乳。   秦峥不免好笑,想着路放这些菜谱,怕都是从游喆那里特意地要来的,又巴巴地写在纸上叫人给做了吃,真真是煞费苦心。只不过那位苏将军知道了,还不知道生多少闲气呢。   路一龙见她看那菜谱,面上也是无可奈何,想着不过是个市井女子罢了,怎地如此煞费周折,哪里就这般金贵了。不过他也只是心中想想罢了,少爷临走之前,是严命他务必照顾好秦姑娘的。想起少爷那冷谧的眼神,他知道若是自己有半点违抗,怕是从此就要倒大霉了。   秦峥笑着将那菜谱交给路一龙,道:“辛苦龙将军了。”山上姓路的颇有那么几个,于是大家称路一龙为飞龙将军。听说他打起仗来其实很是勇猛,大家便尊称他为飞龙将军。   路一龙忙收起那菜谱,小心放到怀里,又对秦峥道:“这个叫碧莲的,是附近农户家的女子,我问过,厨艺也是能上手的,特意叫来服侍秦姑娘。”   这碧莲见这个飞龙将军提起自己,忙捧上手中食盒,低声道:“这是为姑娘准备的今晨的早点。”   秦峥看这碧莲,眉目清秀,两眸单纯,知道不过是个朴实乡间女子,当下也不为难,道声谢了,接过那食盒。   待打开食盒时,却是一盏燕窝,一碗赤豆粳米粥,并一张梅花饼。秦峥也着实饿了,便吃将起来。   路一龙暗暗无语,想着果然不过是个市井女子,便是吃起这等珍惜美馐来,也是这般粗鲁。   待吃过饭后,只见松木屋外又来了两位,却是连裕连岗二位,这两位见了秦峥,先是恭敬一拜,秦峥忙命他们起来。   于是这两位这才道,原来路放临行之前,让他们二人立下军令状,务必保护好秦峥,不得出半点差池。   路一龙此时,在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不过是个市井女子罢了,长成这般不男不女的模样,又是在他们落甲山,便是想出个意外,也是难啊!   吃过饭后,秦峥便要在山前屋后溜达一圈,消消食,连裕兄弟前后跟随,那个小丫鬟碧莲则在屋内收拾一番,然后去为秦峥准备饭食。   如今这落甲山不过留了两千人马罢了,这两千人留在山中每日操练枯燥,于是闲谈时自然提起山中的新闻。   如今落甲山最大的新闻,便是秦峥。   关于秦峥的种种,如今已经被苏盼从路一龙嘴中掏了一个干净,苏盼忿恨难平,想着放哥哥是何等的男子,心怀天下之志,怎么如今,竟然为一个区区女子操心这等琐事至此。   于是平日练兵之余,她不着痕迹地将这番消息散布出去,果然不过一日功夫,这山上两千人马,个个都知道那个长得极其难看的女人叫秦峥,将军为她又是如何的伏低做小。   路放昔日在路家军的心目中,便是一个传说一般的少年,如今经历数场大战,将两万人马扩充到如今二十万大军,几次折杀了南蛮军的威风,路放更是成为了路家军心目中的神,不能亵渎的神一般的存在。   怎么偏偏就有这么一个女人,竟然骑在神的脖子上呢?   还是一个这么娇生惯养的女人啊!   看看苏将军吧,明明出身将门世家,打小也是锦绣富贵中养大的,可是如今在这国破家亡之际,还不是一身戎装,操练兵马。在操练之余,身为一个大小姐,竟然亲自为大家准备膳食。   只有这等危难之际,才最是试炼人心的时候。   苏将军那样勤勉果敢的女子,才应该是大将军的良配吧。   众人这么想着,难免嘴里就议论起来,左右大将军不在嘛。   可是这些人中,却有那么几个,提出了质疑。   质疑的人,就是陈有志。   话说这陈有志原本不过是十里铺一介地痞罢了,自从南蛮军攻打凤凰城,他也带着一家老小并几个属下逃难到了望垠之地。回到十里铺,望着一片凌乱的家乡,他终于再也无法在那里每个季收着几两银子的保护费了。   临走之前,他召集了数个属下,告诉他们,多年来一直在十里铺被奉养,其实屁事没干过。如今,我要为十里铺干一件大事,那便是要投进路家军,去打南蛮人,为十里铺的人出一口气。   他那几个属下一听,个个群情激昂,要知道他们家人也有在流亡过程中死去的,也有家中财物被洗劫一空的,其实个个对南蛮军恨之入骨呢。   当下十里铺又有几个也要来的,诸如秦家三郎,于是也都跟着这个陈有志来了。   如今,这陈有志等人听着关于秦峥的各种传言,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说的是那个他们认识的秦峥吗?   若说这秦峥是个女人,也就罢了,他们前些日子也隐隐听过风声,该诧异的也诧异了,该赞叹的也赞叹了。可是如今却说那秦峥是个好吃懒做贪慕虚荣浮华享受娇生惯养之辈。   这——却是怎么也不可能吧!   可是他们几个人,在两千口人马中的呼声是苍白的,也是无力的。   于是他们几个人便趁着操练之余,寻到了秦峥这里,来看看,到底这个传说中的秦峥,是他们认识的秦峥吗?   当陈有志等人出现在秦峥面前时,正刚从山上散步回来的秦峥正觉得无聊,见了他们,倒是一乐。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纠葛,如今异地相间,都是分外亲切。于是一行人着实热闹了一番,叙叙别后种种。   待叙完离别后,便说起这军中传言。秦峥听了,唇边不免笑了起来,道:“他们如何说,左右于我又没干系。”   陈有志却是大摇其头,到底是年纪大,便拉秦峥到一旁,附耳道:“若是秦掌柜和路大将军日后真得要喜结连理,军中之人若是对秦掌柜有这般闲言碎语,总是不好。” 喜结连理?这话说得秦峥却是一蹙眉。   ☆、89   且说秦峥,自从路放走后,左右无事,便在这山间散步,正值黄叶飘零之际,独自行走在这山间久积的厚厚落叶上,踩出簌簌的声音,别有一番寂寥。   一时想起路放,这几日时有消息传来。   原来路放率领二十万大军,前往敦阳,在距离敦阳百里的白庙亭遭遇大军。此时各路将军正与多湖缠斗,彼此之间都吃了许多的苦头,损伤不小。路放二十万新锐犹如下山猛狮,一举而上,见人杀人,见马射马,联合众位将军一起,将多湖大军围困在白庙亭。   多湖所率领的南蛮军自然不肯就此认输,于是双方鏖战多时,各有损耗。路放心知高璋一旦得到帝位,必然还会挥师北上,是以不肯与这多湖之战中拼出全力。几经考量后,路放出奇策,将多湖大军引到了白庙亭附近的峡谷,终于来了一个瓮中捉鳖,用火攻的方式,将多湖十八万大军烧得溃不成军,其后又前后夹击瓮中捉鳖。   据后世传言,这一战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整个峡谷流淌着的溪水,都是红色的。   那个亭子被后人改了名字,被称作泣血亭。而那道峡谷,经此一烧,从此是寸草不生,别人都说因为这里的土地被烧过后,又浸染了多少人的血,不知道有多少冤魂在这里环绕,因此这峡谷便改名叫了万魂谷。   而就在这一场史无前例的惨败之后,丢盔弃甲的多湖率领亲信十几人,仓皇从峡谷后方小路逃窜。路放派了路一袁带领精锐小股路家军追击。   自此,南蛮侵入大炎的这一段历史,暂时落下了帷幕。   歼灭了十八万敌军的路放,身姿挺拔地站在此时还没有名字的这个峡谷之口,映着血红的夕阳,遥望着那片望不到边际的峡谷,入鼻的是难闻的焦味,以及几乎令人作呕的血腥。   十八万,对于许多的人来说,也许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数字罢了。   可是对于此时的路放来说,那是流出的血可以染红这一片天地,倒下的尸骨将这个长长望不到边的峡谷填平。   路放平静地抬起手,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心。   一将功成白骨枯,这条路,原本就是踏着别人的骨,饮者别人的血往前走吧。   站在这一片红光之中的路放,忽而想起了秦峥。   胸臆间便荡漾起难以抑制的柔意。   这条路无论如何艰辛,我总要走下去。   而你,却必须要陪着我一起走下去。   ————————   无名峡谷中的血腥,自然传不到秦峥的鼻中。   秦峥此时正安乐地翘着二郎腿,躺在黄叶地中,眯着眸子享受着夕阳透过百年老林投射到脸上的暖意。   就在她安逸的差点要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小丫鬟碧莲跑过来了,对着连裕兄弟二人喊道:“苏将军给大家开小灶了,大家快去吃啊!是烤野猪,有十几只呢!”   最近碧莲和连裕兄弟都时常混在她身边,渐渐地也熟了,碧莲已经不似当日刚来的时候战战兢兢。   而他们这些人,都是馋嘴的,听说了苏将军命人烤了野猪,又是十几只,都顿时流了口水。   最近总是这样,这苏将军深信了要想抓住路放的心,必然得先抓住路家军的心,要想抓住路家军的心,必要抓住路家军的胃,是以一直各种美食来蛊惑大家的心。   弄得大家对这位苏将军是敬佩不已,感激不尽,各种赞叹,认为苏将军和路大将军那就是天生绝配,再也没有比苏将军更适合咱们路大将军的了。   至于那个秦峥,她?听说也是一个厨子来着,可是她除了会晒太阳会吃饭,还会干啥啊?   此时此刻,连裕兄弟听了这话,不着痕迹地咽了一口口水,期待地望着秦峥。   秦峥见他们这么馋,也不由得好奇了:“这苏将军厨艺竟然如此之好,令得你们念念不忘?”   她是纯属好奇,同行看同行的好奇。   连裕兄弟连连点头:“确实不错啊,不如秦姑娘也去尝一尝吧?”   鉴于他们要保护秦姑娘的,每次兄弟二人中只有一个人去,去了肉少人多,也抢不到几个,回来两个人一分,都不够塞牙缝的。若是秦姑娘也跟着去了,他们岂不是可以一起抢了?   秦峥见他们这么说,却是越发起了好奇心,便道:“如此,我便和你们一起去吧。”   连裕兄弟一听,自然是满心高兴,就连碧莲也笑了起来。她也可以跟着秦姑娘一起去见识下了。   几个人越过山岭,来到了落甲山的大灶房,却见这里是一条通风的山沟,一排数个大灶就着这山沟的地势而建,一旁则是一片空旷地儿,落叶啥的都打扫干净了,免得走了水。   此时数个火头军正在苏盼的命令下,用偌大的铁棍插了野猪,架在火堆上烤着。十几个火堆,在这渐渐昏暗的山间,跳跃得明亮欢快。   那野猪已经渐渐流油了,油水滴在火中,发出嗞嗞的声音来。   这烤野猪对于山中苦度光阴的众人来说,确实既具有诱惑力。   秦峥一来到这边,众人都不由得回头看过来。一时之间也有窃窃私语的,也有相视一眼,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毕竟在他们心里,这秦峥已经成了惑主妖女。   还是个丝毫没有美貌的妖女。   苏盼见秦峥来了,便放下手中的尖刀,走过来,问秦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秦峥笑道:“我听闻苏将军在这里烤野猪,很是美味,也想来尝尝。”   苏盼闻言,却是唇边泛起一抹嘲讽:“秦姑娘,这烤野猪不过是给咱们这些行军打仗的糙汉子吃的,可不是每日你那些养生补身的菜品。若是真个让你吃了,肠胃消克不同,耽搁了秦姑娘的身体,待到放哥哥回来了,责备我们,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这话倒是说出了众人的心声,一时之间众汉子个个点头。   连裕兄弟在苏盼面前不好说话,碧莲却是个不懂这些的,觉得她这话冤枉了秦姑娘,便上前道:“苏将军,你说的那些我也不懂,可是我们秦姑娘,只是听说你做的烤野猪很好吃,想尝一尝。将军若是不愿意给吃,直说就是了,哪里来那么多话。”   苏盼一听这个,顿时柳眉直竖,冷哼一声,问碧莲道:“本将军在这里说话,哪里轮到你这个小丫头来插嘴?谁说本将军不想给你家秦姑娘吃了,这不是怕她吃伤了吗?”   碧莲见她来势汹汹,缩缩脖子,有些怕怕,不过见秦峥脸上依然泛着悠然笑意,便顿时有了勇气,鼓着嘴儿回道:“不愿意让吃,就直说!”   苏盼以前是个将门千金小姐,及后来长在军营中,周围都是父兄属下,即便如今到了落甲山,也是受众人爱戴照顾的,何曾被人这样顶嘴过,况且不过是个无名乡下丫头罢了,当下气怒,命左右道:“将这个不懂礼数的小丫头拿下!”   这话说完,便有苏盼属下两位,上前要拿下碧莲。   秦峥见此,笑容已经收敛,淡道:“且慢。”   这两位属下原本要上前抓住碧莲的,谁知道秦峥只淡淡一声,倒有千斤之重,那语态竟和路大将军有几分相似,是以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秦峥冷眼望着苏盼,问道:“如今咱们在谈论烤野猪,不过是吃不吃的问题罢了,顶多是拌个嘴斗个趣儿,请问怎么说着说着,便要拿下碧莲?如果我没记错,这里是路家军,既然在路家军中,便要遵从军法。但请问,碧莲犯了军法哪条,竟然要将她拿下?”   一席话,语音清冷,不疾不徐讲来,却也是句句在理,听得一旁众人心中倒是有几分诧异,想着这个秦峥,倒也不像是那无理蛮横之人啊。   苏盼低哼一声,却是挑眉道:“秦姑娘,你原本不是路家军人,不过是放哥哥的客人。而这个碧莲,既为客人的丫鬟,便当遵循本分。你要知道这里是军中重地,粮草乃一军之脉。若是允许外人轻易走动,万一出个意外,那事情非同小可。你和她如今来到这里,自然都犯了军中涉足军中重地的过错,都该绑了起来!”   这话端的大胆,如今路家军中谁不知道秦峥是路大将军的眼珠子,谁也不能碰一下的。   可是,苏将军说得,实在在理啊!   秦峥,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秦峥淡然一笑,苏盼说的话,她竟然也无法反驳,只好笑道:“既如此,苏将军莫不是要将秦峥也绑下?”   苏盼一番话说得众人服膺,以为秦峥要低头认错,当下心中得意,便扬眉道:“按说,是该绑下……”   这话刚一出口,一旁的连裕兄弟已经按捺不住,急上前道:“不可!”   他一说话,众人不禁都看向他。   连裕大声道:“大将军临行之前,曾让我兄弟二人立下军令状,务必保护秦姑娘安全!若是此时此刻,谁敢动秦姑娘一根手指头,莫怪我兄弟二人不客气了!”   嗬?   苏盼见这二人竟然敢顶撞自己,不怒反笑:“真是大胆!我何曾说过要对秦姑娘如何,你们竟然就要对我苏盼语出威胁之言?”   连岗上前,横眉道:“属下不敢顶撞苏将军,只是更不敢违抗路大将军的命令罢了!”   苏盼越发恼火,怒道:“既如此,我便先将你这狂妄之徒拿下!”说着,属下二人便亮出刀剑,就要捉拿连裕连岗。   连裕连岗倒也不是吃素的,纷纷亮出刀枪。   一时之间,剑拔弩张,倒是把一旁准备吃野猪肉的呆住了。   都是自家兄弟,这是闹哪般呢?   就在此时,忽然一声沉喝,路一龙忽然骑马而来,他翻身下马,望着当场拿着刀枪的几人,喝斥道:“干什么呢,什么时候,你们学会了把家伙对着自家兄弟!还不给本将军把家伙收起来!”   连家兄弟并那几个苏盼属下见了路一龙,纷纷低下头,道一声“飞龙将军”,然后将刀枪收了起来。   苏盼冷眼望路一龙:“一龙哥哥,怎么,你这是来劝架的?”   路一龙见了苏盼,忙换了笑脸,道:“表小姐啊,我看这事……”   谁知道苏盼根本不想听:“一龙哥哥,你竟然帮着外人对付我?”苏盼小时候经常去路家,和路家几个家臣也是极熟的,小时候路一龙还给苏盼当过大马来骑的。   路一龙见苏盼这样,忙摇头:“没有,没有!但只是,将军的吩咐,你懂的……”说着,望向苏盼的目光,含着无奈和祈求。   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容易啊!   苏盼见此,其实心里也明白自己刚才借题发挥了,当下把心中那口气忍下,狠狠地剜了秦峥一眼,也便当给路一龙面子,挥手道:“既然一龙哥哥都说了,那今天的事只能算了!不过以后若是有人再敢违抗军规,本将军定然不饶!”   说完这话时,回头看那烤野猪,却见已经有角落处糊了。   刚才还不觉得,如今真是糊味扑鼻。   众人见了,也是一醒,忙去抢救烤野猪。   当下抢救了烤野猪后,众人拿刀割成小块,分着来吃,一个个都赞不绝口。   连裕兄弟见此,上前用刀径自割了一块,回来和秦峥等人分吃。   碧莲刚才虚惊一场,此时缓过神来,还犹自为刚才的事情心惊,却是极为后怕,想着自己刚才怎么鬼使神差敢和那位女将军顶嘴。   秦峥却是一脸淡漠,接过连裕兄弟给的烤野猪肉,默默品尝。   苏盼见秦峥吃自己的烤肉,心中得意,又有些不甘,便扬眉笑问路一龙:“一龙哥哥,这些野猪都是我和诸位兄弟上山亲自猎的,如何,好吃吗?”   路一龙忙点头道:“好吃,那自然是极好吃的。”   秦峥掀眼儿,拉长声音淡道:“路一龙,我有些渴了……”   这话一出,原本赞不绝口的众人都停住了嘴儿。   额,秦峥口渴了,她叫飞龙将军干嘛?难不成要飞龙将军给她倒水喝?   谁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让大家睁大嘴巴,再也无法合上。   却见……他们的威猛雄壮的飞龙将军,红着脸站起来,从水壶中倒了一杯热茶,巴巴地走向秦峥,递给了她。   秦峥掀唇笑了:“谢了。”   路一龙几乎不想看她,这个女人,分明是故意的。   他几乎想捂着脸逃离。   可是秦峥却不放过他,又道:“飞龙将军,帮我拿个手巾来吧。”   路一龙知道众人都在怔怔望着自己,当下脸上红得几乎都能滴下血来,忙四处找手巾,一时又有心好的赶紧要递给他一个。   谁知道一旁苏盼,见了,却是挑着眉,忙大声道:“一龙哥哥,吃多了烤肉,嘴里腻,帮我取些酒来。”   路一龙哭笑不得,正打算给了秦峥手巾,就去帮苏盼拿酒。   谁知道秦峥笑了,又道:“把手巾给我,再帮我拿一个杌子来。”   这下子苏盼看出来了,对着秦峥冷道:“秦姑娘,你这是故意的吧?”   秦峥挑眉:“哪里哪里,不过是请飞龙将军拿个东西而已。”   苏盼呛声:“拿东西你没手啊,不会自己拿吗?”   秦峥闻言,冷笑:“大病初愈,身子总是不太灵便。”   苏盼不屑地低哼一声:“简直是胡说八道!”   路一龙听她们二人在那里你来我去,待要劝这个,却是不敢,再看那个,更是一看就怕,眼见她们二人吵个不停,直如万只蝉鸣在耳边鼓噪,头疼不已,最后终于按耐不住,大吼一声:“都别闹了!”   女人,女人!女人怎么就这么麻烦!   秦峥低哼一声:“路一龙……”清冷的声线压低了,威胁的意味十足。   苏盼挑眉仰面:“路一龙!”娇呼一声,不敢置信!   路一龙先走到苏盼面前,小声央求道:“姑奶奶,求您别闹了……”   又走到秦峥面前,连声道:“秦姑娘,她人小,别和她一般见识?”   众人见他们昔日战功赫赫的飞龙将军,竟然在这两个女人面前如此伏低做小,又如此的费力不讨好,心中不免同情又好笑,于是便有人咳了一声,喊道:“快点吃啊,再不吃就凉了。”   一时众人嚷了起来,喧闹之声不止,倒是把刚才的尴尬冲淡了许多。   路一龙看看苏盼,看看秦峥,挣扎一番,最后还是拿了一把杌子,放到了秦峥身边,请她坐下,又低声道:“秦姑娘,这烤猪肉好吃吗?若是喜欢,不妨多吃些,我再给你取来。”   秦峥淡声道:“这野猪原本倒是柔嫩,只可惜烤制之前腌制得不好,不曾入味,如今又烤过头了,烤得太老,这味道实在一般。”   她只是实话实说的评判而已,谁知道这话,却引得苏盼将刚才憋下去的一肚子火都发了出来,上前冷怒道:“秦峥,你若是嫌弃,便自己做!这里是落甲山,不要想着饭来张口还要挑三拣四。”   路一龙见此,唯恐她又得罪秦峥,拼命地对苏盼使眼色,可是苏盼却是无畏怒视秦峥。   秦峥起身。   众人顿时屏住了喘息,都觉得这两个女人怕是要掐起来了。   谁知道秦峥起身后,摸了摸唇角,笑了下:“你说得倒是有理。今日恰好得闲,比如我给大家做些吃食来,也请大家尝一尝吧?”   苏盼听了这个,却是冷笑:“你既会做,那便做来给大家吃啊!不要以为做饭便是上下嘴皮子一碰那么容易。”   秦峥听了,却是深有同感,连连点头:“你说得极对!”   苏盼闻言,倒是愣了。   额……刚才,是谁和她吵架来着?   众人也是怔住了,想着自家大将军的这位心尖尖上的人儿,莫非脑子有点毛病?   秦峥却是命路一龙道:“帮我去看看,这里还有些什么食材,都取了来。今日我秦峥亲自为各位做些膳食。”   路一龙想起昔日这秦峥也是开饭馆子的,便忙跑到灶房,命诸位火头军将各样物事展示给秦峥看。   秦峥看过去时,却是有数十筐,这都是今日新打的山中鲤鱼,那鲤鱼个头极大,一个个犹自在竹筐中跳着。除此之外,还有如日剩下的一些野鸡,如今正拴在场地附近的树上,有的被捉在笼子中。而除了这些生鲜,那便是今日宰的野猪还有数只,另有一些火腿、豆腐、活虾、排骨、腰花、猪杂以及今早采来的各色菇菌,还有自己这些日子种的黄花菜。   秦峥又挑拣一番,最后发现还有十几桶的鸡汤,是昨日剩下的。   秦峥见此,点头道:“极好。今晚由我秦峥主厨,大家且等着吃吧。”   苏盼知道自己烤猪肉已经用去了许多食材,今日灶房虽然有诸多食材,可是都不成体系,也不好搭配,心中不知道秦峥卖得什么官司,便道:“莫要牛皮吹大了,到时候大家伙可是饿肚子了。”   秦峥却淡笑一声:“苏将军,等着便是。若是今晚我秦峥不能让大家伙吃得口齿留香,从此后便离开这落甲山,再也不回来。”   这话,却是说得重了。   苏盼听了,喜上眉梢,问道:“你说话算话?”   路一龙苦笑,忙道:“不过是说笑罢了……”   谁知道苏盼却急匆匆地上前,便要和秦峥击掌为誓。   秦峥道:“一言既出,绝不二话!”说着,两个女人的两个手掌在空中清脆相击。   ————————   秦峥当下命路一龙碧莲以及连家兄弟都留下,帮着自己打下手,至于其他人,分了猪肉各自退散去了。   路一龙倒是也好奇,想着这秦峥有什么本事,倒要看看。   而连家兄弟和碧莲,却是愁苦连连,连家兄弟想着如果秦姑娘真得输了,难道自己兄弟二人要离开落甲山去保护姑娘?而碧莲则是心忧自己饭碗不保了。   秦峥却是不知道这几个人心中的小算盘,当下只是命火头军将那些鲤鱼清洗干净了,又将野鸡宰杀清洗,以及其他各色食材都清洗打理干净了。   带着些做完,她命众位火头军,各自分了一些鲤鱼以及各色食材,烧起了火,热好了锅,准备开始做饭。   一群火头军们在路一龙的监视下,各自按照秦峥的吩咐准备就绪,只等着秦峥一声令下了。   秦峥先命大家将鲤鱼下锅,用油煎过,但见那鲤鱼进了油锅,犹自打挺窜蹦,火头军们忙用大锅盖一焖。待这鲤鱼两面都煎得金黄后,便下水,然后开始放切成小块的鸡肉,以及昨日剩下的鸡汤都放到锅里。待放完这些,便开始下豆腐、火腿、排骨、腰花、猪肝、肚片、冬菇、平菇、香菌、笋片、红胡萝卜片、菜心、黄花菜等。这些下锅后,却见锅内好一番五颜六色,有红的虾,白的鸡肉,黑的菌菇,嫩黄的黄花菜,绿色的山野菜等,更有两只煎得金黄诱人的大鲤鱼,横陈在那里,端得一个霸气四溢。   秦峥见此,却还是不满意,又命将那些零星的蚌连壳带肉一起扔进去了。火头军们纷纷开始疑惑,这一锅杂乱,能吃吗?   秦峥却丝毫不理众人质疑的眸光,又命人撇去浮沫,下了姜丝、葱末、干椒、盐等调料,最后让大家放上大锅盖,开始焖炖。   秦峥见一切就绪,便先命人大火焖烧,待锅中沸腾,又开始小火慢炖。   路一龙看看这个锅,看看那个灶,看不出什么名堂。   碧莲小心忐忑地靠近秦峥:“姑娘……”她是真怕被赶走啊。   连家兄弟,此时已经躲到一旁商量了一番。   连裕:如果秦姑娘真得离开,你我必然也要跟着前去保护。   连岗:那是自然。秦姑娘在我心中,便如我们当家主母一般,便是将军不说,你我拼命也要护她。   连裕:好,那咱收拾行李去?   连岗:我却觉得不必。   连裕:为何?   连岗:如果秦姑娘再也无法回到落甲山,这事极好办的。   连裕:说来听听?   连岗:将军回来后,带着兵马离开落甲山,不就一了百了?   连裕,眸中射出赞叹:太佩服了!说得极是!   于是,这两兄弟回来,假惺惺地上前热情帮忙,其实心中是等着这苏盼前来闹事儿,然后跟着秦峥提起包袱暂且溜走。   而这时候,苏盼也小心翼翼地从旁,偷偷瞅过来。   身旁的侍从,小声问道:“大小姐,你说这个秦峥会做出什么饭菜,能吃吗?”   苏盼低哼:“我听说她以前是开饭馆的,怕是真会做菜。不过两千号人的饭菜,这么多口灶,食材又多又乱,即使做出来,也不是什么好菜,到时候我自然寻了理由赶她走。”   她最后偷眼看了下秦峥,心中泛起得意,便要抽身离开。   可是就在这时候,一阵似有若无的香味扑鼻而来,诱得人食指大动。   她蹙眉,问道:“哪里在开火做饭?”   侍从的鼻子动了动,指着秦峥方向道:“还能有哪里,想来就是这里了?”   苏盼又拼命地吸了吸那香味,却见香味越来越浓,而不远处的众多锅灶已经咕嘟咕嘟地烧开了。   这……秦峥做的菜,味道这么香?   而这时候,路一龙和连家兄弟等,也都耸动着鼻子,盯着那烧开的锅灶。   他们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想法:还真得挺好吃的?   碧莲则是惊喜地跑过去,要掀开锅盖看看。   火头军烧火满头大汗,闻着这香味又喜又忙,见碧莲要掀开锅盖,忙阻拦了:“你这一掀,捂着的热气就跑了。”   ————————   晚饭时分,路家军众兄弟都纷纷开始要吃饭了,他们围拢在这片场地附近。   他们也听说了,知道今天是那位秦峥亲自主厨。   他们捂着肚子,既担心今天晚饭别吃坏了肚子,又多少有点期待。   这其中的陈有志等人,一个个暗想,你们素日都小看了秦峥,如今倒是让你们大吃一惊吧!   待终于到了饭点,但见火头军们两个人一组,用木棍挑着一口大锅,向众人行来。一队人有二十个,分得一口大锅。   今日吃饭的形势倒有些新奇,众人不由期待,围着这大锅,心道味道竟然不错,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又是怎么个吃法?   一时之间,火头军掀开那大锅,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鲜香之气扑鼻而来,那是带着山涧清澈的香味,又有着黄昏深秋里暖人心脾的热腾。众人忙望过去时,却见那锅中,飘红映绿,有荤有素,各样食材俱全,一眼看过去便让人口水直下,更妙得是这大锅热腾不止,既鲜且烫,热气夹着香气,直让人恨不得上前一口。   个中有眼疾手快的,先用箸子一戳那横陈着的大鱼,便夹了一箸子鱼肉,吃到嘴里,只觉得鱼肉滑嫩无比,满口鲜香令人垂涎。他连道一声:“好,好,好!”说着,就要继续下箸子。   其他人等见此,忙纷纷上箸子,一时之间,二十只箸子齐刷刷地伸向锅中间,大锅之中的几只鲤鱼,瞬间分崩离析,不复全貌。   陈有志见此,自然替秦峥高兴,当下起身,高呼一声,大夸道:“秦姑娘好厨艺!端得是一个鲜香美味,我陈有志这辈子,还不曾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其他人听了,也都跟着起哄,喝彩不止。   一时,众人想起适才秦峥贬低刚才的烤野猪肉的事件,当时还觉得这个女子实在挑剔,现在却觉得——   你让一个如此鬼斧神工的顶级大厨去夸那猪肉好吃,也未免太过残忍?   做人,总是要说真话的。   秦家三郎见此,也跟着站起来,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大声道:“诸位,你们都吃过一人饭庄的坛子菜,吧?好吃吗?”   众人想起那昔日坛子菜,的风采,大叫:“好吃!”   将军和苏盼姑娘其实做得也好吃,只是比起昔日的一人饭庄的坛子菜,总是少了一点什么。   秦家三郎笑道:“这位秦姑娘,恰是我秦三郎的本家老乡。她就是这一人饭庄的老板兼掌厨!昔日那些坛子菜,可都是她一手监制的!”   众人当下几乎不敢相信,待想起这秦姑娘确实曾经是厨子,且听说当时自家大将军还是给她帮厨的,所以才学了那么一门手艺。当下不由大赞,一改素日种种不满,对她敬佩得五体投地。   自此之后,秦峥在路家军中名声大振。   此时的苏盼,神色低迷地坐在那里,茶饭不思。   而路一龙,则是偷偷地窜到了一处,和那一伙人围着抢一个大锅里的饭菜吃。   这个秦峥啊,也未免太过小气,怎么就正好做了一百锅的菜呢,他路一龙馋得直流口水,总不能站着干看?   ☆、90   敦阳的混战,以南蛮的惨败落幕。多湖带领数十名亲信丢盔弃甲而逃,路放派出小股精锐部队前去追杀。   而被众人追杀的多湖,一路向南逃去,身边的亲卫是越来越少,逃到最后,只有他孤身一人。这一日,他逃到了一处荒岭,恍惚间觉得眼熟,再细想时,心中大恸。却是记起,某年某月,便是在这里,因为大将军高璋惨败在初出茅庐的少年路放之下,他身受重伤,便是躲在此处,奄奄一息。   就是在这奄奄一息之际,他却被一个女子救了。   那个女子便是霸梅。   后来,他知道了,那个霸梅,竟然是路家的三少奶奶。   多湖忆起往日,一股难以抑制的悲痛从胸腔中回荡,身上多处重伤,瞬时迸出血来。   望苍天,天高风清,四处云动。   这般百转千回,他却最终,在无意识中,还是跑到了这里,这个最初相间的地方。   他仰天,发出悲怆的大笑之声。   他再一次败了,还是败在少年路放的手下。   这一次,他怎么有脸去见大将军呢。   就在他踉跄地跌倒在干枯的草地上的时候,一个削瘦苍白的女人,从灌木丛中钻出了头。   女人的怀中,并没有抱着一个婴儿,而是握着一把刀,一把农家用的杀猪刀。   恍惚间,多湖透过那层朦胧的红色,仿佛回到了几年前。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她,可是伸出的手,却是颤抖着,手上的血便顺着指尖往下滴去。   他动了动干枯的唇,拼尽所有力气,终于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话来:“你……你来了……”   霸梅苍瘦的手,紧握着那把杀猪刀,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   霸梅的眸中竟然是平静的,她道:“是,我来了。”   多湖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有那么一刻,眸中模糊,就要掉下泪来。   就是这个女人,当年就濒临生死边缘的他救了过来。   可是这时候,霸梅又开口了,她的眼眸清冷平静,她的语声冷漠无情:“不过这次,我是来杀你的。”   她站起来,有几分英挺的眉眼,缓缓泛起浓烈的恨意:“我等在这里,等了几天了,就是要亲手杀了你。”   多湖只呆了片刻,忽然便笑了,一边笑,一边落泪:“好,你杀了我吧。”   泪水沿着他粗糙刚硬的脸庞滑下,晶莹地沾在他的胡须上,他连连点头:“你救了我,如今再杀了我,真是极好。”   霸梅漠声道:“我瞎了眼,救了你。你也瞎了眼,救了我和我的孩子。我们之间两不相欠,而现在,我是举刀为夫报仇。”   多湖凝视着霸梅:“好,你来吧。”   霸梅的手,稳稳地握着刀,刺下。   血喷薄而出。   霸梅的眸中,变得荒芜,毫无生色。   她低低地道:“我如果不杀了你,我就没有脸去见路放,没有脸去见我的父兄,更没有脸养大我的孩子。”   多湖的脸已经犹如死人的颜色,他无力地垂倒在地上,粗糙的脸庞紧贴着冰冷枯萎的草地。   他眼前越来越模糊,意识也渐渐离他而去。   在最后的那么一刻,他心里想得竟然不是霸梅,而是高璋。   他喃喃地对他说:原来,我们的命运,竟然是一样的。   ————————   几天之后,路一袁在这个山岭中寻到了多湖的尸体。找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周围的野鹰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路一袁站在那里,沉思了许久,终于命人将多湖埋葬,然后回去向路放复命了。   南蛮军被彻底瓦解,多湖死去,高璋和高登前往南蛮夺位再也没有回来,自此,大炎境内,也就再也没有南蛮军了。   孟南庭迅速纠结残部,前往边关韩阳城,守住大炎的南大门,接着又派兵一番部署,端得是天下之王的姿态。   天子此时已经无法挟制孟南庭,只能看着他任意作为。于是更想起路放来,便忙命人送信给路放。   原本是怕路放并不会回复他的,谁知道路放很快回信,言辞恭敬,其意是说,孟南庭到底有功,此时征讨,师出无名,请皇上暂且忍耐,待到他日孟南庭狼子野心世人皆知,路放自然派兵替天子讨伐。   皇上听了这个,心中很是满意,于是便再修一封书函,提起云若公主和路放的婚事,可是路放那边,却再也没回信了。   一时之间,孟南庭俨然挟天子令天下诸将,此时众人心中自然不服。可是这时候大炎已经没有南蛮军了,再也没有理由不听令于帝王,帝王在孟南庭手里,他们一时半刻也不愿意说什么。   至于为什么没人冲上前去解救了这被人挟持的皇帝,大家自然是各有算盘。   若是皇帝真个平安无事,他们闹将这一场,岂不是白闹了?   是以众位将军,此时一个个是带着兵撤离,回到自己的城中,保存实力,静观其变。   打了一场大胜仗,万人敬仰的路放,带着手下二十万兵马,受皇帝之名,驻扎落甲山去了。   路放手下诸将,心中不服。怎么这打仗是路家军的,如今得利最大的却是那个孟南庭。   可是路放却是不动声色。   ————————   路放回到落甲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路一龙见他们回来,激动不已,拉着路放等人问东问西,又说要大摆筵席庆祝,又说要今晚就大醉一场。   诸葛铭从旁看着,看出路放的心不在焉,便忙将路一龙这个不会看眼色的拉走了,又惹得路一龙将这诸葛铭一顿埋怨。   路放终于得了清静,一个人来到秦峥的屋门前,望着那屋门,听着里面动静,知道她已经睡下,便只能立在门外。   深秋之月寒凉,他身体挺拔,寂寥立在松木下,默默地凝视着那个紧关的门窗。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屋子里忽然有了动静,那个女人呢喃了一下,揉着惺忪睡眼,推开窗子看外面:“你回来了?”   刚睡醒的秦峥,总是有些意态朦胧。   路放乍见她推窗,唇边顿时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来:“怎么醒了?”   秦峥在松树掩映下,招手让路放进来,长发不曾挽起,青丝逶迤在窗边,素袍在风中微颤。   路放却摇头:“你继续睡吧,我还有些要事要谈。”   秦峥想想也是,知道他是忙的,便点头:“好,最近我身子好些了,倒偶尔做些吃食,明日我给你做好吃的。”   路放含笑点头。   待到秦峥继续躺下睡去,他帮她将窗子关了,这才往自己房间走去,待走到自己的屋门前时,却见诸葛铭手拿着蒲扇,正望着自己。   诸葛铭低叹一声:“少爷,若是心里喜欢,何不直接说了?总比如今,受这般折磨。”   一回到落甲山,便心急去看她一眼。去了后却是连叫醒她都不舍的,只在窗外孤零零地等着。等着那么许久,只为了说那两言三语。   路放淡扫了眼诸葛铭,道:“诸葛先生,怎么还不曾睡?”   诸葛铭摇了摇蒲扇,笑道:“睡不着,在月下溜达,却恰好碰到了少爷。”   路放点头,推开门,和诸葛铭一起进屋,进屋后点亮了油灯,两个人坐下。   路放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坛子,里面却是还剩下半坛子酒:“诸葛先生,陪我喝两盅吧。”   诸葛铭笑着点头。   路放取了两个酒盅,诸葛铭倒了酒,两个人在油灯下对饮。   几杯酒下肚,路放意态竟然有几分迷离,正所谓酒不醉人,人却自会醉。   喝醉了酒的路放,低低诉说道:“诸葛先生,你可知道,在秦峥的心里,我是她至亲的兄弟,她与我,几乎不分彼此,生死相依。可以说,我是她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了。”   诸葛铭点头:“那岂不是很好?”   路放却是一声苦笑:“也许因为太过亲密,她对我竟无半分男女之情。我如今只怕,若是我贸然说了什么,反而引得她和我从此生了间隙。”   诸葛铭闻此言,思虑半响,终于道:“少爷,你在沙场之上,从来都是果敢决断,怎么如今于这男女之事上,反而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路放饮下一盅酒,酒入口喉,是涩涩的苦辣。   他低喃一声,道:“她就是我的魔障。”   这一夜,诸葛铭陪着,路放一盅又一盅,最后终于浑浑睡去。   第二日,他头痛欲裂,却依然如平常一般起身。刚打了胜仗回到落甲山,确实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安置。这一次出外打仗,有许多其他将军所率的兵马被打散后,如今顺势投靠到路放手下,也有大炎的流民前来投军的。这些人马都要安置,于是便要在落甲山附近建造更多的房屋或者营帐来供大家居住。这些人的粮草也是问题,一方面是写信给何笑请其相助,一方面则是考虑在落甲山附近开垦荒地来解决一部分口粮。   各项事宜都商量妥当,又都各自分配下去,晌午时分,大家草草用了午膳,又继续谈论如今天下形势,待到一切事宜都讨论完毕,差不多傍晚时分了。   这时候晚膳已经做好了,却是有酒有肉,是要大摆筵席,算是庆祝此番大胜,从此大炎境内再无南蛮军到处欺凌百姓了。   待到酒肉上桌了,却见这菜色令人耳目一新,望过去时,有大锅杂炖鲤鱼,有五香脆皮烤野鸡,有手撕烤兔,还有数个壮汉子抬着大气磅礴的烤全羊各处分吃。   诸葛铭撕了一块那烤的野兔,顿时赞不绝口,连连点头:“这么出去一趟,火头军手艺变得这么好了。”   路放却是已经想到了,原本肃冷的脸上便带了一抹柔和,一旁的路一龙跑过来道:“咱们火头军请了一位祖师爷,厉害得很,稍作指点,火头军的厨艺就上去了。从此后咱们天天吃好的。”   诸葛铭微惊:“什么祖师爷?”   路一龙望了眼一旁的路放:“还能是谁,当然是那秦峥了!”   其他诸人,都是知道路一龙的,因为说秦峥的坏话而被路放不喜,又被路放留下来照顾秦峥,是以都知道路一龙心里其实对秦峥憎恶至极的。怎么如今,这说话间,竟然对秦峥有几分敬佩了呢?   不过这疑惑,等到大家开始吃饭时,便烟消云散了。   面对如此诱人的伙食,想着那是一个多么化腐朽为神奇的女人,他们还能有啥怨言?   路家军其他众人,也万没想到今日的烤肉都是如此的入味,外脆里嫩,吃得人口水直流,人人称赞。一时自然又有那陈有志在军中起哄,说起今晚的伙食都是出自秦峥的指点,又提起那个什么一人饭庄的路菜就是秦峥做的。   于是,这么一顿晚饭的时间,秦峥名声大噪,从此在路家军心目中再也不同。   待这一顿饭吃完,大家各自散去,路放别了众人,自己来到后面的松木屋中,从窗子里望去,里面并没动静。   正要走的时候,却听到秦峥在里面喊道:“还没睡呢,进来吧。”   路放闻言,推门而入,里面并没点灯,只有从窗户洒进来的月光。   就着月光,只见秦峥正半躺在松木床上,闭目养神呢。   路放走过去,靠在床边坐下,用手摸到她的手,抓住,问道:“今晚一番操劳,你累了?”   秦峥用手覆着额头,不情愿地道:“原本这些日子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没想到原来还是费不得心神。”   路放知道她生性刚强,自小身子也好,力气又大,做什么事从来都是顺心所欲的,没想到如今竟然为身体所困,便心疼她今日的操劳,拉着她的手问:“我留下的菜谱,可有按时吃,一龙可曾好生待你?”   秦峥瞥了他一眼,眸中却是带着嘲讽的笑意:“路大将军,打得好一副算盘。”   路放不动声色:“算盘?”   秦峥低哼一声,道:“你留了连家兄弟,护我安全,留一个路一龙,为我撑腰,又留了一个丫头,伺候我起居,接着,留下陈有志等人,为我造势。布了好一个局!”   她挑眉看路放:“最后,你留了一个苏盼。”她笑道:“苏盼这个人,单纯急躁,脾性大,易斗,心里又爱慕你,对我极其不满。不正是这一出好戏的引子吗?”   路放听此,唇边也忍不住浮起笑来:“我就知道,我的峥弟,必能令众人服膺,从此后再也没有闲言碎语。”   秦峥语气中却是不无自嘲:“我最大的能耐也就是做饭了,做一堆好的,让大家吃得高兴。”   路放的手,摸索着来到她的唇边,按住她的唇侧,不许她这样说自己。他俯首,低声问道:“我确实是有意留下他们几人,你心里怪我?”   秦峥摇了摇头:“这个倒是没有。毕竟除了留在你这里,我暂时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既然要留下,总是要好好混下去,不能整天被人背地里骂啊。”说着这话时,抬手将他的手移开。   路放道:“其实阿盼性子除了急些,人倒是善良。”   秦峥点头:“嗯。”却是极为心不在焉。   路放察她神色,又道:“你不要急,你如今身子虚,自然需要时间慢慢养。我前些日子曾发现这山上有温泉,到时候带你去泡,也舒缓下身子,可好?”   这个倒是引起了秦峥的兴趣:“在哪里?”   路放见她有意,唇边便勾起笑来:“改日我自然带你去。”   ————————   第二日,路放早早起来,先和众位晨练的将士们一起操练一番。深秋的季节,山中寒凉,不过众位路家军将士们都一个个光着精壮的膀子,汗珠子一个个从胸膛流到腰腹,浑身散发的热气几乎要将这深秋的凉意驱赶。喊操的口号也是震动四野,在这山林间回荡,好生豪迈清越。   路放在这晨练间,却是发现几个面熟的,细看时,却是昔日一起同牢的囚犯。那些人也见了他,开始时尚未认出,待认出了,惊讶了一番,也便不再说什么了。昔日天牢之中,多是重犯,便是有个下牢的将军并不稀奇。只是万没想到当日那个略显削瘦的沉默少年,竟然如今已经是屡次出奇策打败南蛮军的少年将军了。   待晨练结束,路放特意和这几个昔日难友聊了几句,几个死囚犯纷纷表示,从此后必然在路家军中洗心革面。路放便不再多说,只令他们好生操练。   做完这些,路放先去溪边冲洗了,这才回到房舍,却见小丫头碧莲正提着食盒去秦峥处。路放见此,便命碧莲回去歇息,自己提着食盒给秦峥送去。   带了秦峥的松木屋时,秦峥正在洗漱。见路放带了食盒来,便命他放在那里,洗刷完后,便胡乱吃了。   路放从旁凝视着她,看她吃得好一个气壮山河般,不由想笑,唇边不自觉地有几分宠溺。   秦峥却觉得那笑很是刺眼,便道:“这么早,不去操练,怎么过来这里?”   她凑近了他,闻了闻,道:“嗯,原来是已经操练过了。”   路放耳根微红,道:“我洗过的。”他知道晨间陪着将士们操练,自己汗流浃背,只是没想到洗过后,秦峥竟然还闻出了什么味道。   秦峥面上却带着几分得意,指尖轻敲着松木小案几道:“我闻得可不是汗味,而是一种气息。”   路放却是没听说过这个说法:“什么气息?”   秦峥微蹙眉,摇头道:“这个我也没想明白,可是以前咱们在山里养病的时候,你那时候不是每天早晨都要起来练武吗?虽则你每次都要冲洗一番,可是我就是闻着有股味道。”   她见他仿若有些不自在,拍着他肩膀安慰道:“你放心,一点不难闻。”   那应该是,男子身上散发出的一种特殊的味道吧。   路放见此,只好略过不提,因说道:“我见山里晨间气息怡人,想着带你出去,在山间散一下步。”   秦峥其实最近这些时日,自己偶尔也在后山溜达下,当下听了这个倒是颇感兴趣,便道:“好,不如这就去?”   路放点头,牵起她的手:“走吧。”   秦峥却挣脱开来:“放心,我如今还是比以前好多了,不用你扶的。”   路放目光落到自己空空的手上,只好道:“好吧。”   此时太阳还未曾出来,山中林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在这薄雾之中,一切都仿若变得飘渺。秦峥和路放肩并肩,拾阶而上,沿着山路往上行去,待行出三四里后,便没有了台阶,只有乱世杂草。路放这次伸出手,去扶秦峥,秦峥便拉着他的手,一起往上行。   山路两旁有盘旋百年的老松树,松树枝垂下来,伸手见便能摘到松果,偶尔在松树间,有精灵小巧的松鼠摇摆着宽大蓬松的尾巴,亮着一对有神的小眼儿瞅着他们二人。   待行到半山腰时,路放便寻了一处干净石头,说要坐下歇息。秦峥确实也累了,便随着他坐下。秦峥已是额头带了细汗,喘息也有几分急,低头看时,见两个人袍角都沾了晨间的露水。   路放从怀中掏出一个松江汗巾,抬手替秦峥擦了擦额间微汗。   秦峥看了看那汗巾,道:“你倒是细心。”   路放不语,默默擦过后,将那汗巾重新收起来。   两个人并肩坐在这里,只觉入鼻空气清新,松木清香混合着花草香味隐隐而来,耳边闻得是虫鸣鸟叫,眼前所见是青山隐隐,叠峦翠妆,又有溪水潺潺之声不绝,真个世外桃源一般。   正坐着时,有一只红眼睛的兔子,是极小的,想来是才出娘胎没几个月的兔子吧,蹦跳着过来,浑身雪白,看着倒是不怕人,拿着红眼睛斜瞅着他们。   秦峥觉得好笑,指着那兔子道:“不如抓来吧。”   路放听得这个,气息收敛,身形微动,顷刻间已经到了兔子前,那兔子受惊,待要跑时,却已经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在手中。   路放擒得小兔,回到秦峥身边坐下,道:“这兔子倒很是好玩,你养着它,权当解闷吧。”   秦峥自己抓过那兔子,眼对着眼瞅了一会儿,道:“若是煮起来,应该极嫩的。”   路放顿时语塞。   这么精灵可爱的兔子,她竟然想得是吃肉……   不过,只要她高兴了,怎么都可以,左右是只兔子……   秦峥两只手,一手抓住一只兔子的前腿,提着它,眼对眼又一番打量,最后终于道:“看在你年纪尚幼的份上,便饶你不死吧。”   路放想笑,不过还是忍下了,恰好抬头见间一旁树上有野果,记得是以前吃过的,味道极为不错,便上前,纵身一跃,摘了几颗,走到一旁用溪水清洗过了,这才给秦峥吃。   秦峥接过来,却见红彤彤的,鲜亮异常,看着就可人,倒一口吃下,初吃时只觉得酸甜,再品时味道却极为怡人,便道:“这果子叫什么名字?”   路放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见山里人吃过,知道无毒能吃罢了。   他见秦峥喜欢,便又多摘了几个,直到把那棵树摘了个精光这才算罢。脱下外袍来,用外袍将果子小心包着。   秦峥吃得舌头都染成了红色,见路放又摘了那么许多,很是高兴,点头道:“回去慢慢吃。”   正说着这话时,却忽然,一道金光乍现般,从天际浮现。一时间,周围的一切都仿佛亮了起来,环绕着群山的薄薄雾气开始渐渐消散开来。   秦峥情不自禁站起来,看那朝阳东升。   路放一手提着用外袍包裹的果子,站在一旁,却是看她。   在万丈朝晖下,她身姿卓约,白衣乌发,迎风而立,犹如山中晨间初初绽放的一朵雏菊,迎风招展。   她本是铁骨铮铮的女子,无奈世事磋磨,仿若飞翔天际的白鹰被折断了翅膀,跌落人间,依存在他的身边。   山涧晨风吹拂着她的黑发白衣,她飘然而动,有那么一刻,路放甚至觉得也许她会就这么凭空消失。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是入手的,却是几丝乌发。   经过这么些时日的补养,她的乌发已经有了光泽,柔滑顺亮,在他长指间滑过,跌落。   路放心中涌起浓浓的失落。   如果不是因为遭遇了种种不幸,她应该是风姿洒脱,从容游走在市井之间,万万不会就这么依附在他身边。   ☆、91   路放送到凤凰城的信函,很快便有了音讯,何笑将派属下萧柯前来,送了粮草并耕种用的种子器具,需要路放派人前去接应。路放掩信略一沉吟,因想着如今大炎境内已经没有了南蛮军。天下诸将皆看自己面子不会轻易动这一批粮草,孟南庭虽说对自己虎视眈眈,可是倒也不会做这公然截粮的事件,便请来了霸不悔,请他前去接粮。   霸不悔欣然应了。   却说这苏盼,自从那日被秦峥所做的大锅杂炖鲤鱼烩抢了风头后,从此后见秦峥在路一龙的扶持下,今日是这,明日是那,每一样都吃得众路家军心满意足。几次下来,俨然已经是众人心中的祖师爷般的掌厨。众火头军皆对她敬佩连连言听计从,普通军士们也纷纷表示,如果没有了秦峥,这山里伙食实在太难熬。如此下来,再也没有人想起昔日为大家卖力的苏将军。   更让苏盼觉得失落的是,放哥哥打胜仗回来后,除了商谈军中事务以及和众位将士操练,其他时候,几乎都陪在那个秦峥身边。明明看那秦峥好一番神清气爽的模样,放哥哥却认为她体虚,依然各种照顾补将,把山中难得的好物都给秦峥,还要每天亲自带秦峥晨走爬山,甚至听说以后还要亲手教她练习武艺强身健体。   放哥哥的一身武艺,那是昔日在深山之中传承自一代名师,是轻易不传人的,怎么如今连这个都不再忌讳,要一并教给秦峥?   苏盼想起这种种事情,便叹息不已,再也没有昔日欢笑,眉眼每日都耷拉着,心不在焉。霸不悔见她如此,心中替她难受,偶尔趁着闲暇功夫劝解,可是她却是丝毫听不进去。   是以当路放提到要他前去接应粮草的时候,霸不悔欣然同意。然后他便去找苏盼,问起苏盼,是否愿意和自己同去,也算是出去外面散散心了。   苏盼低头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我和你一起出去。”   因怕去得不及时倒是让萧柯久等,霸不悔便早早上路。大炎境内如今没了南蛮军,虽说经历了一场劫难,可是坚韧的民众此时已经开始重建家园。道路两旁有那成片的庄稼,一望无垠,许多农人正在那里忙着收割。虽说不如往年般是个大丰收,可是倒也能勉强度日。   微风吹着,苏盼在马背上瞭望这辽阔土地,心境倒也开阔了些。   她侧脸看了下一旁的霸不悔,道:“不悔哥哥,你一定觉得我性子差,小心眼,欺负那个秦峥吧。”   霸不悔听到这话,忙摇头:“没有,你是个好姑娘啊。那个秦峥看着确实也欠揍,你看不顺眼很正常。”   欠揍?   苏盼听了,心情略好,便点头道:“这个人,看着男不男女不女的,每日里作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却是专干那气死人的勾当,实在可恨。”   霸不悔忙顺着她道:“确实是可恨。”   苏盼唇角便带起一抹笑来,道:“我就是不喜欢她,即使没有放哥哥,我也不喜欢她。”   这世间的女人有千百种,苏盼见过娇媚柔弱的夏明月,也见过脆弱骄纵的路锦,更有贤惠干练的路家大嫂,英姿飒爽的霸梅,可是唯独没见过秦峥这种。   霸不悔其实对秦峥说不上喜欢,可是倒也说不上讨厌,不过既然苏盼这么说,他便憨厚一笑,道:“你既不喜欢,从此不搭理她便是。”   苏盼想起路放,便又瘪瘪嘴,略带委屈:“可是放哥哥每天都围着她转啊……”   这话题又回到了原处。   霸不悔挠挠头,想着路放追着秦峥,苏盼盯着路放,而自己,则是从旁默默关注着苏盼。这可真是一个千古难解的难题。   霸不悔不善言辞,也再说不出什么安慰苏盼的话,只好转移她的心思,让她看一旁的庄稼。   一时两个人又说这话,提起路放打算也在落甲山附近开荒种田,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毕竟不能总是依仗着凤凰城啊。   两个人这么一路说话,苏盼也就不再想起那个讨人厌的秦峥,这么说着走着,没几日就到了边境安家镇。   他们在安家镇等了半日,萧柯那边也来了。   这次萧柯带来了许多车马和驮子,有粮食,也有各种农作用具以及种子。各种器具齐备,看来这何笑确实是用了心的。   临了,一切交割完毕,萧柯却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亲手递给霸不悔道:“这是城主特意命我交给霸寨主的,请寨主务必将此物交给秦姑娘。”   霸不悔问起这是何物,萧柯便道:“是何城主送给秦姑娘的礼物。”   苏盼从旁听到,盯着那木盒,默不作声。   待到萧柯走了,霸不悔和苏盼两个人往回转时,苏盼望着被霸不悔收入背后行囊的长木盒,道:“霸哥哥,你说何城主会送给秦峥什么啊?”   霸不悔对此却是并不关心,不过既然苏盼问,便只好想了想,于是道:“以前在凤凰城的时候,秦峥染了瘟疫,何城主对她就极为关怀,送来各色药物补品,还几次派人询问病情。想来两个人交情匪浅,必然是送了什么贵重的礼物吧。”   苏盼听霸不悔的意思,知道他是不关心的,只好不再提起,只在心里暗想。   放哥哥如今一门心思只想着秦峥,可是看那秦峥,务必一门心思只想着放哥哥啊。这个女人,以前听说是和高璋好过的,没想到后来又和何城主有了一脚。   这一次,如果何城主送给秦峥的是什么惹人多思的物事,怕是放哥哥难免起了嫌隙的。   苏盼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脑中便有了一个想法。   她本是将门女儿,想来心思单纯,一便是一,二便是二,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从来也不会搞什么背后的小门道小心思。如今,一想起自己冒出的这个想法,便羞得脸红,可是回首悄悄望向霸不悔,他仿佛并无所觉的样子。   当晚,大家休息下后,苏盼来到隔壁,看着床上睡得正酣的霸不悔,蹑手蹑脚走到一旁行囊那里,小心翼翼地逃出来木盒,一边瞅着霸不悔,一边打开来,却见里面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事,竟然只是一副卷轴。   苏盼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打开那卷轴,却见里面是画得是一个女子。   女子身着金丝大髦,逶迤立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身旁一枝腊梅,猩红点点。有风吹过,女子发梢微动,腊梅簌簌落下。女子身旁是一个红木小桌,小桌上有晶莹剔透月光杯,杯中是殷红的葡萄酒。   苏盼细细看那女子,瞧那面容却并不是秦峥。   她不禁大失所望,原来并不是什么引人遐思之物。   只是不知道,凤凰城城主送这么一个陌生女子的画卷给秦峥,到底是何用意。   苏盼看了看一旁的落款,却是何笑亲笔所画,一旁用隽永小楷题写着“十八载,弹指一挥间,寒梅犹盛开,佳人何处在”。   苏盼就着月色,细细品味那几句题词,却是言辞不明。若说这佳人便是指秦峥,那便是凤凰城城主写给秦峥的情书了,可是这十八载,又是什么意思?   苏盼几番思量,却是不能参透其中意思,却正在这时,那边霸不悔忽然一个翻身,嘴里还咕哝着什么。   苏盼微惊,忙要离开,离开之时,她挣扎地望着那画卷,最后一咬银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那画卷收在手中,却把身上一块贴身玉佩扔在了木盒之中。   那玉佩,一见便是贴身之物,若是城主送了这个给秦峥,其中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苏盼心中狂跳,面红耳赤,重新放好那木盒,攥着卷轴匆匆离去了。   回去后自然是一夜无眠,对着那画轴几番打开,又是羞愧又是气愤。羞愧的是自己竟然做出这等事来,气愤的是这秦峥,勾三搭四,不知道和多少男人有干系,竟然还这么勾着自己的放哥哥。   第二日,霸不悔醒来,却并不知道自己囊中的木盒已经被人调换了里面物事,神清气爽地招呼苏盼赶路,见苏盼满脸憔悴,还吓了一跳,忙上前问问到底怎么了。   苏盼见他并无所觉,便胡乱搪塞过去了。   这一行人,带着厚重的粮草,满心欢喜地回去落甲山。中途,遇到一场秋雨,淅淅沥沥不停,众人冒雨行了一段,那雨势却有大起来的趋势,于是霸不悔便寻了一处,自去带人安营扎寨,而苏盼一个人打着伞,默坐在马上,想着心事。   正想着时,却见前面,有一妇人,一手抱着熟睡的孩儿,一手用脱下来的外袍罩在头顶,正冒雨向前艰难地走着。   苏盼虽然脾性易怒,可是心却是个善良的,见这妇人独自带着孩子,又遇到这雨天,实在不易,便要上前,劝她先躲雨,等雨住了再走不迟。   她当下骑马,到了那妇人跟前,谁知道那妇人见有人骑马追赶自己,仿若一惊,抱着怀中襁褓竟然是拼命往前跑去。   苏盼不解,只好骑马追去,一边追一边喊道:“停下,我不是坏人啊!”   那妇人听着身后是个女子,这才停了下来,待回头看时,面上却是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置信。   苏盼见了那妇人容貌,也是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是……”   妇人形容憔悴,枯瘦不堪,脸上毫无血色,唯有那傲然双眸,英挺剑眉,犹自能看出昔日路家三夫人的风姿。   这个妇人,正是霸梅。   霸梅见是苏盼,心中大喜,透过雨雾,高声喊道:“是,我是霸梅!我没死!你带我去落甲山好不好!”   苏盼此时方才信了,连忙翻身下马,伞也不要了,上前一把将霸梅搂在怀里,大哭道:“三嫂,你真得没死!”   这边苏盼的声响,引来了霸不悔,霸不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提刀过来,待见到此番情景,却是因了雨雾和发丝遮拦,并没有认出那个狼狈枯瘦的妇人是自己妹妹,便疑惑地嚷道:“阿盼,这是怎么了?”   霸梅听得这熟悉的声音,眼泪顿时落下,放开苏盼,搂紧怀中睡熟的孩儿,嘶声大哭:“哥哥,是我,你的妹子……”   霸不悔见此情景,踉跄上前,抹去眸上雨雾,盯着这眼前之人。   脸色惨败,两眸含悲,可是那眉眼,没面容,那声音,无一不是那个自小到家陪着自己一起的妹子!   他不敢相信,伸出粗糙的大手,颤抖着要去抚摸她的面容,口中犹自喃喃道:“怎么这下雨天,竟然见鬼了……”   霸梅再也无法抑制,扑到了霸不悔怀中。   自从路家出事,路家男儿皆被处斩,她却因了各种机缘巧合,被多湖救下,从此藏在南蛮军中。   她开始时,本欲一刀了断追随夫君而去,怎奈未遂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怀下了三郎的骨肉。那时候尚不知路放犹自活在世间,只以为路家已经绝后,便想着忍辱负重,也要生下腹中胎儿,为路家留下一脉。   多少个日夜,她默默将屈辱连同眼泪一起咽下,多少个日夜,她以为自己这一世再也无法见到父兄。   恍如隔世,竟然能再次相见。   那个熟悉的声音,一如多年之前,在山涧里响起的呼唤妹子的声音。   ☆、92|温泉1   霸梅伏在霸不悔肩头,失声哭泣,根本不能止住。   霸不悔摸着怀中瘦弱的身形,以及温暖的后背,知道这并不是见鬼了,妹子真得还活着。   这么一个有泪不轻弹的男儿,也跟着泪水落下。   他哽咽着,伸出颤抖的手拍了拍霸梅,道:“走……哥哥带阿梅回家……”   苏盼从旁,眼泪也是不能止住。   她默默地拾起刚才扔掉的雨伞,为霸梅挡雨,自己却是淋在雨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霸不悔终于拾回心神,于是他总算注意到妹子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他抹抹眼泪,问妹子:“妹子,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你给抱着啊。”   霸梅含泪,怜惜地看向那瘦弱的孩子,道:“这是我生下的孩子,是三郎的骨血。”   霸不悔闻言又惊又喜,盯着那孩子良久,终于道:“我竟然做舅舅了啊。”   这时候,那孩子被这么了这么久,终于醒来了,睁开了双眸,迷茫地打量着眼前人。   不过是八九个月的孩子,并不知道怕人,也不知道大人的悲痛,见了霸不悔,倒是一乐,小嘴一裂,两个如清水一般的眸子流露出甜美的笑来。   霸不悔见了,顿时转悲为喜,乐了起来,上前就要抱那孩子,口中犹道:“倒是和你小时候很像。”   ————————————————   落甲山上,这一晚秦峥正在月下,坐在石头上,听着这林间风声,闻着那淡淡松香,好不自在。忽闻到脚步之声,知道是路放来了。   片刻间,路放来到近前,手中却是端着一个瓷碗,瓷碗里放了数十个饱满欲滴的红色野果,这是那日秦峥觉得好吃的。自此之后,路放几乎每日都要给她送来。   秦峥见了,心中极爱,接过来那瓷碗,拾起一个,扔进嘴里,嘎巴一声,又脆又酸又甜。   路放见她吃得高兴,便坐在一旁石头上看着她吃。   秦峥眯眸,低声命道:“张嘴,闭眼。”   路放不知所以,不过依然是听她的话,微张开唇,眼睛闭上。   于是便听到一声细响,秦峥手一动,一物便直投入路放口中。   却是一个沁凉的野果。   路放睁开眼睛,眸中便带了温柔的笑意,口中慢慢品嚼着。   秦峥目光落在他手上,道:“你手这是怎么了。”   路放的手腕上,带着擦伤,浸着血色,分外惹人注意。   路放不着痕迹地将那擦伤掩在袖下,混不在意地道:“不过是和将士操练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   秦峥闻言,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藏起来,低头看了一番,见不是太严重,只不过擦伤是一片红,所以显眼罢了。   于是这才放心,无奈叹息,责备道:“怎么就这么笨,还能把自己的手弄伤了。亏你还是个大将军呢!”   路放这一辈子,只被人夸过天纵奇才,惊采绝艳,可还未曾被人说过笨,可是如今秦峥这么说,他却觉得心里极暖,便绽唇笑了,反握住她的手,道:“我自然是笨,不如你聪明。那你还不好好教我,免得我出去丢你的人。”   秦峥挥开他的手,却去把一旁的兔子拎过来玩=弄一番,口中道:“你倒是能装。”   路放不言语。   秦峥斜望着他道:“以前在十里铺,我每日苦心经验饭庄,还在那里煞有其事地教你经营之道,还教你做菜。如今想来,实在汗颜。秦峥不过是小小市井之民,便是苦思深虑,所谋算的不过是一店之经济。而你路大将军,闷不吭声的,其实心里算得是整个天下,算得是世间人心。我哪里有什么可教你的。”   路放微惊,待望过去时,却见月下松木阴中,她神色间竟有几分疏淡,不觉心中发慌,忙伸手拉住她,道:“你这是嫌我?”   秦峥低哼一声,挑眉道:“岂敢岂敢!”   路放沉默半响,微微叹息,因想起那温泉,便道:“我带你去泡温泉,可好?”   秦峥却是摇头:“罢了,你手上有伤,最好不要沾水,改日再去吧。”   ————————   却说霸不悔一行人等,因为有了霸梅的加入,这送粮的队伍倒是比以前多了乐趣,苏盼和霸不悔都争着抢着逗那小娃儿开心,那小娃儿也有意思,被霸不悔抱着在马背上,口中咿呀呀的,小手就去抓马鬃玩儿,流下的口水把霸不悔的衣服都沾湿了。   霸梅骑着马从旁看,有时便笑着,有时候又情不自禁地落泪。   一行人行走速度比往日满了许多,过了月末半个月,这才回到了落甲山。   霸梅回来,众人自然都是又惊又喜,霸盖天早已经收到霸不悔提前派人送来的信,早早地等在了山口。待见到那骑马而来的妇人,果然是自己心心念念以为已经不在的小女儿时,老泪纵横,周围见者,虽然都是铮铮铁汉,可是也都情不自禁地擦了擦眼睛。   路放听闻自己三嫂还在世上,且竟然为三哥生了一个儿子,自然是激动不已,随同霸盖天一起迎接在山口。   待见了霸梅,跪在那里,为霸梅行了一个大礼。   他一直以为,除了姐姐,世上再也没有其他路家人了。   没想到,坚韧的三嫂一直忍辱含悲地活在这个世间,且为三哥留下了一点血脉。   霸梅见了路放,想起曾经一排站过去的路家八个好儿郎,如今竟然就剩下一个最年幼的路放,禁不住再次泪如雨下。   一行人哭过见过也跪过,便各自起来,互相劝解了,擦了眼泪,都笑起来,一时又有路一龙红着眼睛上前见过了三夫人,说是今日已经备下饭菜,为三嫂和小少爷接风洗尘。   待回到寨中,众人退下,唯独留了霸家父子和路放,霸盖天这才问起霸梅如何逃生的。霸梅便将自己如何为多湖所救,又如何在敌营中忍辱偷生养了孩儿,最后又如何无颜见父兄和路放,将孩子寄养,一个人跑去追杀了多湖等事,都一一道来。   霸盖天听了,脸色惨淡,道:“阿梅,你真是错了。”   霸梅闻言,噗通跪下,低头道:“是,孩儿委身于敌军,只为苟且偷生,孩儿是错了。”   路放从旁,怀中抱着三哥的血脉,垂眸一直看着那孩儿睡熟的容颜,此时听到这话,却忽然抬眸,淡声道:“三嫂,伯父并不是说你苟且偷生有错。”   霸盖天望向一旁的路放。   路放这才又道:“伯父的意思是,三嫂既然活着,就该赶紧来找我们。任凭天大的屈辱和怨仇,自然有我们为你去做。你万万不该独自冒险,前去刺杀多湖。”   霸梅苍白的唇微颤,凝视着路放,一时无言。   她何尝不曾担心过,担心路家这个唯一的男儿如今怎么看待她这个曾委身于他人的三嫂。如今路放这一番话,却是彻底打消了她心底深处的忧虑。   路放单手抱着侄儿,上前,扶起霸梅,沉声道:“三嫂,我路放今日发誓,从此后,便是路放身首异处,也必然会护三嫂和侄儿安全,再也不让你等受任何苦楚。过往之事,三嫂从此忘记便是,从此只专心照料侄儿,将他养大成人,告慰三哥在天之灵。”   霸梅感动不已,咬唇点头。   ————————   晚间时分,落甲山设宴款待霸梅。   这一次的宴席,并不是秦峥准备的,是以大家都有些小小的失望,不过众人军士,想到三夫人平安回来,且为路家添了一个小男丁,都心中高兴,一个个倒也吃得欢快。   路放在开宴之前,亲自来到秦峥松木屋前,要带秦峥一起去。   秦峥却并不想去:“你们高兴便是,我去凑什么热闹。”   路放认真道:“这是我三嫂,如今我父母都不在了,只有这么一个嫂嫂,我希望她能看看你。”   秦峥蹙眉,纵然心里并不愿意,不过见他坚持,也不忍心违背他的意思,便勉强随他一起来了。   待来到大堂之中,却见这里早已经摆好宴席。虽则这些人中,以路放身份最高,可是他敬霸盖天是长辈,是以霸盖天做主位,霸盖天旁边依次是路放,霸梅,霸不悔,苏盼,诸葛铭以及路家众位家将。   霸梅已经听霸不悔等提及秦峥,知道是这个小叔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及到他终于领了来,一看之下,却是惊讶不小。   她忍不住站起身:“竟然是你!”   秦峥也认出了,原来这位三嫂,竟然是昔日在南蛮军中的多湖夫人。   当下两个女人忆起往昔,都有些情绪难平。   霸梅是想起那个已经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多湖,而秦峥则是蹙眉想起高璋。   众人见他二人这般相视不言,倒有些奇怪,倒是路放,却迅速想明白其中关键。   忽而忆起,他曾经为见秦峥,潜入南蛮军所占领的宫中,那时候也曾见过一个身影,酷似三嫂,当时只以为三嫂已经不在人世,便没多想。   谁成想,那竟然真得是三嫂!   若是当初多看一眼,三嫂必少受些苦。   随机又想到,若当初不是急着离开,留下来将秦峥救出,秦峥又怎么会经历后面那些磋磨!   秦峥和霸梅多视一番,脸上都有些激动,半响,秦峥首先平复了情绪,躬身一拜,淡声道:“在下秦峥,见过三夫人。”   霸梅忙上前,亲自扶起,感慨地道:“当日你曾帮我照顾孩儿,我还不曾谢你。没成想我们都能够平安逃出,如今又在这落甲山相间。”   秦峥心中也不由感叹,一时忽然想起二十九号,不知道她后来可曾逃出。   路放想着秦峥也曾在南蛮军中高璋手下受辱,不免心痛,不愿意她再想起前尘旧事,便道:“三嫂,今日我们一家人能够重聚在一起,自当高兴。”   这话一出,其他人等也都附和,于是当下气氛热闹起来,吃酒吃饭,觥筹交错,叙谈未来,好不热闹。   一时霸盖天问起那小外孙的名字,霸梅只说有个小名叫望儿,却是没大名的。霸盖天看一眼路放,问道:“不如由路贤侄为我这小外孙起个大名?”   只因这小外孙是路家血脉,他自然问路放这个路家唯一的成年男子来取了。   路放却是抱拳,恭声道:“伯父德高望重,还是请伯父帮着小侄取一个名字吧。”   霸盖天闻言呵呵笑起来,其实他也知道谦让下,心里盼着给小外孙起名字呢。   当下他捋着胡须,搜刮了肚子里为数不多的一点墨水,最后终于道:“不如就叫路不弃吧。”   众人一听,未免觉得好笑,因为他儿子叫霸不悔,如今却给小外孙起了一个名字叫路不弃。甥舅二人都带了一个“不”字,这也幸好是不同姓,不然可不就乱了么。   不过路放却是沉吟片刻,点头道:“不弃,这个名字极好。”   霸梅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当下定了,路家的这个孩子,就叫路不弃了。   待宴席结束,霸不悔向诸葛铭交托所带来的各样粮食以及器具,交割完毕,才想起那木盒,忙急急地回去自己房中取了来,去后山拿给秦峥。苏盼见此,心中却是极为不安,便在那里来回踱步。   霸不悔到了秦峥屋前,却见路放已经在这里了,两个人正坐在松树下,背靠着苍劲老迈的树根,望着天上的星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呢。   霸不悔说明原委,将木盒交给秦峥。秦峥取过来,打开,却见里面竟然是一块玉佩。   路放望着那玉,却见玉虽然是好玉,可是在凤凰城里,却是不值一提的物事,怎么劳烦何笑特意托人巴巴地送来了呢?   又想着玉佩等物,原本是女子贴身之物,寻常人是不该送的。   于是盯着那玉的神色,便多了几分别样意味,再看秦峥时,却见秦峥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那玉捏在手里,不明所以地道:“这个何笑,送我这个干什么。我又不爱戴的。”说着便随手重新仍回木盒里了。   霸不悔却是不管这些的,左右他的东西是带到了,不负重托,于是当下便告辞而去了。   路放眸光在那木盒上流连一番,却是淡声道:“他倒是对你有心。”   便是自己以父辈自居,送这个东西,到底是有些过了。   秦峥挥手道:“这个人不作理会便是,他做得事,总是有些莫名。”   因为刚才提起温泉一时,她便拉着路放的手:“这几日你手上伤好了,带我去看看可好吧。”   路放点头笑了:“好啊,今日晚间,正好过去。若是白日,万一有人,倒是不好了。”   ☆、93|温泉2   山中的夜晚,一轮皎月清寒,漫天星子点缀在博大辽阔的夜幕中。古老的松木盘旋在附近,花草悄悄地在暗夜吐露芬芳。松木香味伴着清风徐徐而来。   路放拉着秦峥的手,沿着小路往前行走,溪水之声就在耳边响起,他沿着那溪水往前走,时而为秦峥挡住横过来的枝叶。   耳边水声渐渐大了,间或能听到一群汉子在大笑嬉戏的声音。   路放俯首在秦峥耳边,低声道:“这是军中的将士,他们晚上会来这里冲洗。”   秦峥点头,便跟着路放继续前行,待行了没多久,耳边嬉闹之声越来越大了,忽然间,便一片开朗,却见不远处有瀑布,瀑布下是一汪潭水,许多赤条精壮的汉子,一个个脱得光溜溜的,正在水中冲洗打闹。   秦峥见了,不由好奇,便睁大眼睛极力望过去,却见那群男人,有高挑劲瘦的,也有壮实如熊的,有黝黑的,也有白细的,一个个都极为精壮,胸膛坚实,腰腹雄健,偶尔间有人一跳一跃躲避水花,那大腿矫健有力。   此时恰月光正好,照在这一片潭水上,望着一群赤条男人在那里各种耀武扬威,实在是闻所未闻。   秦峥越发觉得好玩,甚至要走近前去看,谁知道路放沉着脸,将她的目光挡住。   秦峥不悦道:“你这是做什么?”   路放蹙着眉,硬声道:“不许看。”   秦峥挑眉:“我就是要看,你待如何?”   路放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我说了,不许看!”说着这话时,便拉起她的手,强要将她带走。   她自然知道,这个男人对别人冷硬无比,说一不二,可是对自己,向来是好言好语,温柔至极的。   可是如今,路放竟然用如此霸道的语气和她说话。   当下冷眼斜睨他,挑衅地道:“我就是要看,我偏不走。”   路放此时脸色已经极不好看,眸中泛着压抑不住的冷怒,可是见她眸中闪着挑衅,知道她也是极不高兴了,便强自压下怒火,硬声道:“他们有的,我都有。”   这话一说出,路放心中怒气荡然无存,热气上涌,他耳根泛红,面上发烫。   秦峥却是没听明白,微眨的眸子在月光下泛着疑惑的光。   路放越发脸红,扭过脸去,道:“你如果非要看,那就看我好了。”   秦峥这次是诧异的嘴巴都合不上了,神色古怪地瞅着路放,想笑,却是只能勉强忍住。   路放从旁揣度秦峥神色,见她并没恼意,便拉起她,沿着小路继续前行。   月光透过盘旋的老松洒在小路上,夜色黯淡,一旁蛐蛐的叫声传来,鼻端是似有若无的青草芳香,夹着些许松树香。   两个人手牵着手沉默地前行,却是说也不曾说话,彼此仿佛都能听到对方的喘息声。   路放的心,一下一下,跳得重而快。   他低首爬山,削薄的唇微微抿起,线条冷硬的脸上透着红色,攥着秦峥的手,收得有些紧。   不知道走了多久,秦峥听到汩汩水声,周围有雾气横生,待细看,果然是一眼温泉,正从石缝中某处汩汩流出,在一旁的石潭中形成一汪泉水,冒着热气,蒸得四周热气氤氲。空气中有淡淡的硫磺味儿,那是山中温泉特有的味道。   来到这里,两个人都没说话,静默地立了一会儿。   路放并不曾回首看一眼秦峥,只是望着那温泉出神。   就在秦峥正想张嘴说什么的时候,忽然间路放抬手,解开腰带,脱去外袍,然后又开始脱去里衣。   哦……   一时之间,秦峥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只片刻功夫,路放的身体,便毫无遮拦地呈现在月光之下。   他的黑发垂在肩上,两肩清宽,背脊挺拔,窄腰强劲有力。再往下看,他的劲臀结实,长腿修长而富有爆发的力道。衣衫尽褪的他,仿佛原野里的豹子,浑身散发着遒劲彪悍的力道。   月光开始柔和起来,如玉一般洒在他的身上,他清黝的肌肤散发出淡淡的光泽,那是日头底下多少年岁的操练才会有的底色。   路放深吸一口气,依然背对着秦峥,只回过头,凝视着已经睁大眼睛看他的秦峥,哑声道:“我先下去了。”   说完这个,他便纵身一跃,跳入了泉水之中。   这泉水原本就不深,他跳入其中,溅起许多的水花,秦峥的衣袍边角顿时湿了。   秦峥想着他竟然自己脱光了给她看,也不让他看那群将士,不觉好笑,当下干脆坐在泉水一旁的杂草丛生的石头上,翘着腿儿歪靠在那里看路放。   少年下半个身子都浸透在了泉水中,倒是少了许多的不自在,他从容地撩起温泉水,洒泼在自己胸膛上。少顷,未经裁剪的黑发也被打湿了,发梢黏在肩背上,也有一丝半缕贴在额间,为他刚毅的脸庞带来几分狂野之气。   秦峥忽然想起那日,她要摸他胸膛,他却不让。   那是他的,他的,并不一定是她的。   少年抬眼看向一旁的秦峥,秦峥却依然在望着自己。   他淡声开口:“你不来洗?”   秦峥微惊,“啊”的一声,眸中泛起疑惑。   路放见她并不回应,微抿了唇,便斜靠在一块石头上。那石头因长期浸泡在温泉中,便发着烫,背脊靠在上面,很是舒适。   当下路放眯着眸子,闻着这淡淡的硫磺味儿和芳草清香,听着静谧的山间传来的幽幽虫鸣,默默不言。   秦峥望着闭眸养身的路放好一番慵懒享受姿态,便有些眼馋。   她发现自己面临有生以来最大的踌躇,而这般踌躇,却是因为这个与自己最为亲密的人而起。   她踌躇了半响,终于站起来,大声地对路放道:“你出来!我要泡温泉!”   路放眯着眸子,连眼都不曾睁开,低哼道:“你泡就泡吧,我没有不让你泡。”   秦峥平生第一次红了脸:“路放,出来!”   她现在终于明白,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路放见秦峥恼了,却是心情大好,忽然睁开了双眸,撩起水来,泼向岸上的秦峥,一边泼着一边发出爽朗的笑声,口中道:“难得你也有害羞的时候,你以为你的身体我没有看过吗?”   秦峥不及躲避,湿了个大半,在岸上冷哼道:“看过又如何,当时是病了,当然和现在不一样!”   路放闻言,忽然停下手中动作,定定地望着秦峥,问:“现在怎么不一样了?”   秦峥呐呐了一番,终于昂首道:“男女有别。”   路放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语气中却是带了几分任性和执拗,低低地道:“我不想和你男女有别。”   秦峥站在那里,不说话了,任凭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上。   月影西斜,山风微动,两个人身上都沾了几分凉意。   路放见此,叹了口气,从水中站起来,走到岸边,用带着的布巾擦了身子,然后才捡起一旁的衣服穿上。   穿完了衣服,他背过身去,负手而立,道:“你洗吧,我在这里给你看着。”   秦峥斜瞅了路放一眼,这才开始动作,悄无声息地褪下衣衫,然后噗通一声跃入水中。   这温泉,乃是山间天然形成,于那石缝泉眼中缓缓流出,开始泡的时候略烫,只片刻之后,浑身便无处不舒畅。秦峥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舒服地眯着眼睛,也学了刚才路放的样子,靠在那块石头上,任凭泉水涟漪在自己胸口处荡漾,自己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   路放听着身后的动静,唇角微挽。   他开口,低低的声音醇厚动人:“你若喜欢,以后我时常带你来,如何?”   此时温泉上方热气缭绕,秦峥悠然自得地在温泉中伸着腿儿,她身形在女子中算高挑的,双腿修长匀称。因为这些时日经常泡牛乳浴,是以如今肌肤又雪白如脂,如今在温泉中轻轻划过,自己看着也极为好看。偏此时有汩汩热流不停歇地从下方冒出,顺着腿儿流淌,越发让人浑身舒畅。   她听着路放这么说,点头道:“好啊!”   路放只好道:“嗯。”   ————————————————   却说那日,段青自然知道了原来自己来错了时空,自己在这里辗转想要寻夫寻女,却原来其实已经是十七年后。夫君早已亡故,女儿也已成人。   她开始的时候经受这番打击,只觉得神色恍惚,不知今夕何年。就在这懵懂之中,她忽然被高璋掐起来,扔到了马上,紧接着,便是没日没夜的颠簸。   段青一路上跟着高璋,受尽了苦楚,疲惫不堪,可是脑中却是越来越清醒了。   秦一人已经不在这个人世,自己来晚了十七年,来到这个世间的时候,他恰恰已经死去了。   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掐指一算,如今竟有十八岁了。   她长得极好,聪明镇定,冷漠坚强,可是又不乏赤子之心。   就在她一转身的时间里,一人把她养大了。   自己对这个世间,还有什么牵挂;这个时空,对于自己又有什么意义?   在那无数个赶路的夜晚,段青偶尔间望着天上浩瀚的夜空沉思。   她脑中的许多事情,并不能为这世间人所知。   曾经的相知,已经死去了。   恍惚间,忽然想起凤凰城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   不知道他如今是否安在,是不是已经两鬓成霜?   她算了算,还不至于太老,不到四十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吧。   段青苦笑一声,曾经的一切,其实都已经随风逝去了。   这个世界,原本已经不是她知道的那个世界了。   正凝思间,高璋来到她身边,如鹰一般的眸紧盯着她,审度着她的神色。   段青垂眸,故作浑沌状。   如今她已经醒悟过来,秦峥说,高璋是她的杀父仇人。她宁愿为了杀高璋而留在高璋身边。   那么,高璋如今便是她杀夫的仇人。   她并不会如她的女儿那般刚烈和孤勇,可是她却并不是愚钝之徒,不会任凭仇人去窥探了心事,更不会将拿捏女儿的把柄亲手交给仇人。   高璋拧眉,见她依旧深思恍惚,两眸无神,便不再说什么了。   他总觉得她身上有一个埋藏很深的谜团,而且那个谜团是和秦峥有关系的。如果他能破解,也许会有所发现。   如今,他对和秦峥一切有关的事物都充满了兴趣,几乎是固执偏僻地收藏着,当然也包括了眼前这个奇怪的女人。   如此一路回到南蛮的国都黎雅,高璋一直试图从段青口中套出话来。有时候会故意拿着那砂锅,在段青面前说些关于秦峥的,有时候是也会故意提及秦峥如今的境况。   当高璋知道秦峥又回到路放身边的时候,他自己恨得咬牙切齿,便大骂秦峥贱人,然后拿着鞭子要抽打段青,段青若无其事地笑着,承受着高璋的鞭子,仿若真得一点都不疼。   严嵩是一路跟随着高璋回南蛮的极少人之一,他见此情景,说道:“据说人疯了是不知道疼的,看来这个女人是真疯了。”   当高璋知道秦峥中了瘴毒的时候,勃然大怒,命人去寻高登,可是高登却根本不见他,于是他又命人去找申屠江。他可以杀秦峥,可以作践秦峥,可是别人却绝对不能这样害她。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段青,沉痛地说:“你是她的亲人,是不是?如果是,你心疼吗?她遍体鳞伤,还得了瘟疫,她将死去,还会死得很惨……”   回应他的,是段青流着口水的傻笑。   高璋盯了段青片刻,厌恶地将她推开了。   当高璋知道秦峥都好了起来,跟随路放离开的时候,他怅然若失。   他是盼着秦峥不要死去,可是却又恨她还活着。   他对段青说:“你看,她有了其他的男人。”   段青仿若未闻一般,在那里数着地上的蚂蚁。   再到后来,多湖在大炎溃败,从此后大炎境内没有了南蛮军,他的消息来源也断了。   他这个时候,也有点顾不上段青了,他开始争夺南蛮王之位。   他有许多的兄弟姐妹,这些人都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他的那个父亲眼看着就要死了,结果偏偏还没死。   这群父亲还没死的兄弟姐妹,开始了争夺父亲死后的那个位置,大家各自纠结了兵力,开始在南蛮境内开始了争斗。   他一直派人在寻找申屠江,因为他认为只有申屠江能从段青口中挖到她的秘密。可惜,申屠江却仿若消失了,一直未曾找到。   ☆、94|结亲1   撇开正在争霸南蛮王位置的高璋不提,单说大炎境内。诸位将军现在已经各自为政,而孟南庭因为挟持了天子,如今已经堂而皇之随着天子回到敦阳,请天子重新立了朝廷,而自己被封为了摄政异姓王,堂而皇之保持着朝政。   众将军都无可奈何,可是把眼睛看向路放,却见路放囤着二十多万大军驻扎在落甲山,并没有出动的迹象。于是想,既然他都不动,自己也只好暂时按兵不动了。   孟南庭坐在那个不伦不类的摄政异姓王的位置上,其实屁股也烫得慌,知道名不正言不顺。他眼瞅着皇上并无子嗣,便想出了两个计策。   一个是每日里越发的和贵妃缠在一起,希望贵妃能产下一子,从此后他的后代李代桃僵,登上皇位。如果这样,他便安分地守在这里当摄政王,一直到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   另一个则是,尚云若公主,生下流淌着皇室血脉的子嗣,然后皇上驾崩,从此后这个天下就是自己的了。   这两个计策,都要依赖于一件事,那就是这两个女人必须有人生下自己的孩子。   可是他和贵妃娘娘夜夜红鸾帐,把自己火热的种子都不敢轻易洒了,都给了那个贵妃娘娘,可是贵妃娘娘肚子里却一直不见动静。   他感到很沮丧,于是把心思越发转到了云若公主身上。   云若公主自然感觉到了他的心思,于是卫衡便再次向皇上提议招路放为驸马的事情。   皇上曾经给路放去函商议此事,结果却被置之不理,他如今被卫衡一催,想着其中利害干系,于是便硬着头皮,再让卫衡写了一封信,避过了孟南庭,送到了路放手中。   路放收到了这封信后,便把它交给了诸葛铭。   诸葛铭沉思一番后,道:“既然将军并无意于此,直接拒了倒也没什么。”如今的皇上可不是以前的皇上了,还不是任凭各大将军拿捏。   路放却淡道:“不必,这件事,我另有想法。”   诸葛铭望着路放,却见他面色冷肃,一时想不出他打了什么主意。   路放却道:“诸葛先生,你记得将这个消息在落甲山传一下,就说皇上逼婚,若是路放不从,怕是会落得抗旨不遵的罪名。”   诸葛铭闻言,凝目望着路放,瞬时明白,不由暗暗摇头,叹息一番。   真是好一个煞费苦心啊。   于是皇上打算将云若公主下嫁给路大将军,如果路大将军不遵从,怕是就要落得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了。   至于这个罪名的后果?   你知道如今落甲山刚刚站稳脚跟吗?你知道如今孟南庭手下多少兵马吗?你知道如今民生凋敝吗?   假如真得若得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孟南庭借此发难,发动大军前来征伐落甲山是完全有可能的。   什么,孟南庭面对南蛮那不是束手无策吗?   你必须知道,有那么一种人,面对外敌他就怂包,可是打起自己人来,他比谁都精神啊!   这么一个传言,很快在落甲山传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人尽皆知。   这消息,自然也迅速传到了苏盼和秦峥耳中。   苏盼是长吁短叹,愁眉苦脸,眼前一个秦峥已经让她感到难以对付。如果再来一个云若公主?   苏盼是知道云若公主,那是一个集千万灵气于一身的女子,天资聪慧,又生得绝代的风华。曾记得幼时,放哥哥对身边其他女子都是冷漠视之,可是唯有云若公主,能让放哥哥恭敬有加。幼时宫中举行盛宴,他们偶尔也会跟随一起入宫,放哥哥和云若公主相见,两个人时常一聊便是半个时辰。   苏盼心仪路放,一直以为云若公主才是自己的对手,可是不曾想,却被后来不起眼的夏明月给横夺了去。   犹记得,当日云若公主来路家花园中游玩,苏盼和路锦作陪,却见到前方不远处,路放摘下一朵三色堇,亲手递给了夏明月。   那一刻,云若公主的脸色骤然变白了。   不过当然,后来夏明月却误以为放哥哥死去,于是改嫁了别人,这就是夏明月自己咎由自取了。   如今,她还在发愁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秦峥,结果这云若公主又挟着皇恩,来势汹汹,竟是要逼着路放娶她了。   苏盼自己思来想去,实在不得法,于是每日里眉眼不曾开怀,长吁短叹。   霸不悔关心苏盼,见她如此,也替她难受。   这些事都被霸梅看在眼里了,她自然知道苏盼心仪着路放,可是……   她只需看一眼路放和秦峥,便知道路放心里只有秦峥,根本容不下别人啊。   苏盼拉着霸梅,希望她能给自己出主意,霸梅实在没什么主意,只好道:“依我看,云若公主是不可能下嫁九弟的。”   苏盼一听,眼睛都亮了:“为什么?”   霸梅认真说出自己的想法:“这里有一个秦峥。”   霸梅是想说,路放心里只有秦峥,所以不回娶云若公主的。可是听在苏盼心里,却成了:秦峥很厉害,秦峥会赶跑云若公主的。   苏盼自己想了想,觉得秦峥性子那么硬,气死人不偿命。但凡这云若公主敢来,自然是会被秦峥气跑的。   她想到这个,竟然把素日对秦峥的厌恶去了几分,于是收拾一番,便跑去了秦峥那里,要找秦峥商量对策。   秦峥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不过她倒是没什么惊讶。   她好像隐约记得,很久前路锦就对夏明月说过皇上有意下嫁云若公主的事。尽管她并不知道那根本就是路锦故意胡说的,而路锦也并不知道自己吓唬夏明月的话在不久后竟然成真了。   此时的她,正悠然自得地躺在松树下的草地上,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捏了一旁小篦子中饱满欲滴的红色野果,一颗又一颗地吃。这个果子确实对了她的胃口,百吃不腻。   有虫鸟从她上方飞过,叽叽喳喳地叫着,她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了。   苏盼急吼吼地冲了过来,一见她还这么悠闲,便气不打一出来,当下皱眉道:“放哥哥要娶别人了,你竟然无动于衷?”   秦峥眯眸,不用睁开眼就知道这是谁,她淡道:“他娶别人了,与我何干?”   苏盼闻言,瞪大了眼睛:“你难道要和云若公主共侍一夫?”   想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她苦思一番,终于道:“可是若如此的话,她是公主,她为大,你只能给放哥哥做小的了。”   秦峥听得好笑,只好道:“谁说我要嫁给他了?”   苏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想嫁给放哥哥吗?”   秦峥垂下眼睑,低头不言语,很久后,她终于缓缓地抬头,眸中却是一片清明,郑重地道:“你若是想嫁他,那便自己设法去嫁吧。我原本没有那个意思。”   苏盼瞪大眼睛望着秦峥,却见秦峥极为认真的样子,不由得跌足叹息:“看我,这是什么误会!我竟然以为你也喜欢放哥哥,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你!”   苏盼在发现秦峥不是自己的大敌后,再看这个女子,竟然凭空产生了许多的好感,她挨着她一起坐在草地上,道:“那你能帮帮我吗,看看怎么对付这个云若公主,我不想放哥哥娶了她。”   秦峥摸走落在脸上的一片树叶,问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帮着你对付我的兄弟啊?”   苏盼想了想,终于道:“你帮我,既是帮放哥哥。因为放哥哥并不想娶云若公主,他也是被逼无奈的。”   秦峥点头道:“好,既如此,那你先回去,待我试探下路放的意思。”   苏盼见她有意相助,心中高兴,又想起她精通厨艺,便顺便问道:“为什么你做的菜大家都喜欢,我做得却不好呢?”   秦峥懒洋洋地道:“我是打小学厨,跟着父亲开食店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你是将军家的大小姐,从小舞刀弄枪的。咱们能一样吗?我如果轻易被你超了去,那岂不是连饭碗都保不住了?”   苏盼想想这话也对,连连点头,心里对她倒更添了几分好感。其实秦峥说话挺直爽实在,很对她的胃口。   她又蹭在秦峥身边,说了一些闲话,这才拍拍屁股离开了。   当晚路放领着她前去泡温泉,路上行走间,她问起这事来。   路放见她主动问起,面上带了几分期待,墨黑的双眸盯着她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秦峥道:“夏明月,不堪为你妻。”   路放点头:“然后呢?”   秦峥又道:“苏盼……也不适合你。”   路放紧盯着秦峥,又问:“那你认为云若公主呢?”   秦峥望着漫天星子,沉思道:“我没见过云若公主,不好评判。不过——”   “不过什么?”少年在月色中凝视着眼前女子,低柔地问。   在这么一刻,他几乎屏住了喘息,等着她的答案。   秦峥想了片刻,终于道:“云若公主的身份,倒是很适合你。”   这话一出,少年的心中泛起苦涩。   他知道秦峥说得是对的。   秦峥虽然生于市井,可是她其实是一个很有见地的人,眼光独到,她敏锐地发现了自己对这个天下的抱负,也看出了得到云若公主,将对自己有多大的助益。   她真得是完全从他的角度,替他在考虑问题。   可是这种感觉,却是坏极了。   一路上,路放都不再说话,抿着唇,僵着眉眼,这让秦峥几次侧目,不明白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得罪了他。   于是她开始努力地想了一个笑话:“有一个大夫,医术很不高明,有一次他治死了人,别人来抓他,他半夜翻过墙头,从河里游着跑了。后来过了一些时候回来,见儿子在读医术《脉诀》,他就对他儿子说啊:儿子啊,你现在不着急读医书,还是要先学会游泳才是要紧的!”   路放置若罔闻,月色之下,面目越发僵硬。   秦峥挖空心思,又想了一个以前在敦阳开食店时,别的客人讲的荤话:“有一个女婿,看到前面岳丈在拜祭,于是就用手捏了一把屁股。这个岳丈呢,就怒了,女婿就说:我以为这是丈母娘呢!’隔了一夜,岳丈忽然把女婿叫来,一番大骂:畜生,我昨晚整整思量了一夜,就是丈母,你也不该啊!”   秦峥说完,瞅着看路放,却见他越发没了表情。   秦峥黔驴技穷,不由蹙眉,心道果然这是海底针男人心,怎么就这么难以讨好?   于是干脆,她便不再理他了。   她不理他了,他却回首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哼一声:“讲得什么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秦峥挑眉:“既嫌我讲得不好,你讲一个来听听。”   路放淡道:“我不会讲笑话。”   秦峥得意道:“你这不会讲的,还嫌我讲得不好。”   路放却是记挂着刚才的事,便没好气地道:“等我娶了云若公主,我便不再和你在这里胡扯,自去陪我的夫人花前月下去了。”   秦峥听着这话,刚才的得意便瞬间去了,心间泛起说不出的失落,不过还是强自笑道:“早说过的,千里宴席,终有一散。”   路放凝眉望着秦峥,有那么一刻,当山风轻吹,当似有若无的松香拂面的时候,他真得很想问她:秦峥,我娶你,可好……   可是,他终究没有问出。   他望着远处与夜色连绵一片的山峦,拧眉不语。   他知道,自己得到的必然是拒绝。   她了解他,正如他了解她一般。   当年她的父亲死时,她想的不过是父亲的遗愿,开一家饭馆,把所做的美食扬名天下,找到母亲。   她其实本性是懒惰的,并不想承担太多的责任。   她性子中自有一股孤高和冷绝,其实并不是太愿意卷入属于他的是是非非中。   她曾经试图去选单言为夫,并不是有多么的喜欢单言,而是因为单言适合。   这个女人,也许性子中根本不曾懂得任何男女情爱,她只是试图去选择最适合她的。   而他,也许曾经可能是,但现在必然不是了。   夜色中,树影斑驳,少年的眉眼间尽是萧索。   曾经的他,大言不惭,说天下女子,都不过尔尔,他自以为心志坚定,此生绝不会耽搁于那等儿女之情。   因为这个,所以他自食其果,走了一条世间最为艰辛的情路吗?   这一次,路放是真得面目消沉,挽着她的手往前行去,可是却一言不发。   秦峥也感觉到了,这次却是连说个笑话引他都不能了。便不再说话,只静静地随着他往前走。   待到了温泉之处,他自己背过身去,帮她看着四周,让她去泡温泉。   秦峥褪去衣衫,走到温泉中,烟雾缭绕,泉水汩汩,她透过那氤氲的水汽看过去,却见他背对自己立在寒秋中,孤绝挺拔,倔强萧瑟。   秦峥低低叹了一口气,将自己埋在温泉中,只露一个脑袋。   路放听着身后动静,闷声道:“小心些,你如今身子虚,不要泡久了。”   秦峥仰起满是水滴的脸,看那个疏离的背影,带着水汽的声音高声喊道:“路放,我把你看作我最亲的人。”   路放背影冷硬,却是没说话。   秦峥见此,在水中再次大喊:“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即使你要我的命,我都不说半个不字!”   路放闻言,唇边却是扯起一抹萧瑟的冷笑,低低喃道:“是吗……”   ☆、95|结亲2   接下来几日,路放依然命连家兄弟保护着她,暗下来也问起小丫头碧莲关于秦峥这几日的饮食,但他自己却再也没有去见秦峥,只推说是忙。   他也确实是忙。   秦峥呢,开始还并没觉得,后来过了两日,她是觉出味来了,知道路放这是有意冷落。一时想着他如今都要娶亲的人了,自己迎着那山风,便不觉有几分落寞。   而如今的山里野果,是再也没有的吃了。眼瞅着已经进入了寒冬,可能山里野果也极难摘到了吧,前些时候路放带来的果子,看着就比以前少了,而且也酸了小了。   秦峥吃着山中伙食,觉得很是不能入口,于是便亲自来到灶房里,想要为自己开个小灶。谁知道来了这里,却见苏盼一个人正在那里捣鼓什么呢。   她凑过去一看,却原来苏盼在熬粳米粥,那粥明显是熬糊了的,里面细白的粳米夹着黑色的什么,难看不说,闻着还一股子的糊味。   苏盼自从那日和秦峥聊过,知道秦峥根本不是自己的敌人后,便对她另眼相待了。此时见她来了,忙过去拉着她的手,问道:“秦峥,你快过来看看,今日放哥哥忧思劳虑,夜不能寐,我想亲自熬个粥给放哥哥喝,这怎么熬来熬去,成这样了呢?”   秦峥瞥了一眼,淡道:“你这个别说是糊了,便是熬出来了,不过是普通的粳米粥罢了,实在也不出彩。”   苏盼一听,眼前亮了,拉着秦峥的手撒娇道:“秦峥,你帮帮我嘛,你和放哥哥一起开过饭庄,一定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吧?你教我做一个他喜欢的吧。”   秦峥想着这几日路放一直也不搭理自己,想来心情也不好吧,不如就帮苏盼做一个好饭给他吃,也算是让他开心下?   她有了这个主意,便点头道:“好,既如此,我就教你做一个吧,这个以前虽然从未给他做过,但我想着今日他操心劳力,这个半夏秫米为汤,配半夏和胃安神,正好能助睡补体。昔日李云鹄所写《粥谱》中便有记载,而且此粥乃《黄帝内经》中十三方之一。”   苏盼听秦峥这么说,不由敬佩不已:“秦峥,你不但会做饭,懂得也很多啊!”   秦峥淡道:“这个粥倒不是什么稀奇之物。”   苏盼见秦峥说得头头是道,而且果然肯帮自己,越发信了她是对路放没什么心思的,看着她就更加亲切了,便拉着她的手笑道:“秦峥,你对我真好。”   秦峥并不喜欢和外人如此亲近,便不着痕迹地从她手中抽出,检查了灶房中的食材,又让苏盼去取来所用的药草,这才开始着手熬制。   原来这半夏秫米汤最是安神和胃,也能使得无眠之人安睡,当下秦峥先将取了秫米半勺,洗净后泡水准备等下熬粥用。片刻功夫后,苏盼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黄纸包,纸包里是从随军大夫那里要来的半夏。   秦峥命苏盼将那半夏放在小锅中熬煮,倒得最后只剩下一碗汤,便停火,取出那半夏的汤汁,然后用笼布滤去药渣。这时候洗干净了那小锅,将半夏的汤汁倒进去,然后加水,放秫米。   秦峥只觉得浑身没劲儿,当下无精打采地道:“这熬粥啊,最要紧的是大火开,小火熬。如今你先烧大火,等下开了,你就再灶膛里放一根柴,让它慢慢焖着吧。”   苏盼正坐在灶膛前与火斗争呢,她原本是个千金小姐,虽说来到落甲山后也时常混在灶房,可都是干一些指挥下令的大事,何曾亲自烧过火。如今这么一烧,很快灶膛里便冒出了浓黑的烟来,呛得她直咳嗽。   一旁的火头军小心地从旁看着,见此情景,忙要上前帮忙。   苏盼却是坚决不挪地儿,她是要亲自做一碗粥来给放哥哥喝的。   火头军无法,只好指点苏盼如何烧火,最后两个人一个拿着烧火棍拨弄,另一个负责扇风,总算将这灶火调理妥当,小火苗欢快地舔着灶膛口。   待锅里烧开了,秦峥便命改成小火,火头军又是一番指导,总算那火便没了,灶膛里只有缓慢燃烧着的红色碎柴在闷烧着。   秦峥此时已经对给自己做一个好菜来改善下口味不感什么兴趣了,见此情景,便道:“熬上一两个时辰,便可以出锅了,到时候你去送给路放就可以了。”   苏盼此时细白的脸上已经熏得一道黑一道白,听秦峥这么说,绽唇笑道:“好的!”   苏盼望着秦峥的背影离开,却见那背影孤高漠然,她再一次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不像一个女子,长得比一般女子要高挑,性子也和普通人不一样。   她甚至觉得,假如她们换一种方式认识,她也许会更喜欢这样的人。   苏盼想着这个,忽地想起那个被自己偷换了的画轴,于是顿时心里很是不安。   她当时一念之差,事情必然是做错了的,可是该怎么弥补呢?难道她要堂而皇之的拿着那画轴去还给秦峥,告诉她说我把凤凰城城主送给你的礼物偷梁换柱了?   苏盼缩了缩脖子,她还真不好意思这么去承认。   她又回想了下那画,想着一个男人送一个女人一副另一个女人的画,这个情景也实在奇怪。   她琢磨不明白,如今也只好先不去想了。   ————————————————   最近这几日,路放的日子过得也实在不好。当他赌气地将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从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暂时性的隔开后,他发现自己的心也跟着落在那个松木屋里了。   每日里依然是和将士们操练,每日里依然是会和诸位将军商讨各种事务,每晚上依然会就着油灯读一些书。不过做什么都仿佛心不在焉,路一袁偷偷地说,大家现在都觉得他操练士兵太过了,将士们叫苦不迭。   路放自己也觉得很苦,嘴里是化不开的苦,吃什么都没有味道,晚上躺在床上,睁着双眸无法安眠。看到月亮就想起这个月亮也照着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看到松木就想着那个女人屋子里的松香很好闻……   他的这般异样,自然被大家看在眼里。路一龙小心地跑去要试探秦峥,被他沉声止住,诸葛铭提议干脆和秦峥挑明了,被他冷眼一扫,而就连他的三嫂霸梅,也发现了他的异样。   霸梅对秦峥是有些了解的,她知道这件事并不是大家以为的那么简单,秦峥这个人的心性也实在和常人,于是不说什么,只经常带着路不弃来找路放。   路不弃如今已经能够被人扶着在地上挪动几步,小脚丫胖嘟嘟的,两只小手肥得五个酒窝,很是可爱。路放见了这三哥唯一的血脉,心中感动,便逗路不弃玩,一时又和三嫂说着,等路不弃大了,自己要亲自教他武艺。   可是没说了几句,忽然又起了一桩心事。   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才能有个一男半女?   路放想到这个,心中越发苦涩了。   秦峥那个女人,会有一天为他生儿育女吗?想想这事都有些不太可能。   这一日,路放正在案前对着一张落甲山地形图揣摩。如今落甲山已经有堂堂二十五万大军了,这些人都要吃饭的,一时半刻可以靠何笑,时间长了却是不能。是以如今他也该思虑着如何自给自足了。他仔细地研究着这附近的地势,哪里适合驻兵扎营,哪里适合开垦荒地。   正想着时,却见外面路一龙来了,欢天喜地的,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拿到路放面前道:“少爷,尝尝这个如何?这是灶房亲自为你做的。”   那食盒打开后,却见是一碗秫米粥,秫米长得比普通的粳米要粗硬,熬出粥来是略带粉红色的,米粒绽开来,犹如山上初初绽放的小雏菊。路放一见,倒确实是饿了,便端起来,用汤羹来喝。   这粥一入口,只觉得香甜黏糯,醇厚软绵,且粥的清香中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路放尝过后,便抬眼问路一龙:“这是谁做的?”   路一龙神秘兮兮地道:“少爷猜猜?”   路放垂眸望着那粥,心中却是一暖,唇边便慢慢绽开一点笑意。   其实根本不用猜,他对那个女人的料理粥食手法极为了解,这粥如此软糯,香味清淡,又是药膳,万万不是普通的火头军做的,定然是她了。   路一龙见路放一改这几日的沉郁冷肃,竟然露出一个看起来像是笑的表情来,一下子仿若云开天霁一般,整个人豁然开朗。当下心里高兴,一拍大腿道:“原来少爷如今这么喜欢喝粥啊!早知道我路一龙为你做了。”   路放不言,只抿唇品粥,粥香软糯,吃在口中,暖在胃里。   她到底还是关心自己的,这几日不曾见,不知道她都想什么,怎么忽然自己跑去灶房给自己做饭了呢。   路放揣度着秦峥心中所想,一时觉得苦涩,一时又觉得甜蜜,整个心绪都被那秦峥牵动着。   这粥喝到一半时,路一龙从旁看他吃得喜欢,便不由再次叹息:“没想到,这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如今也下得灶膛了,还做得这么好吃。”   路放闻言,那刚舀起的汤羹停顿在唇边,皱眉道:“什么意思?”   路一龙道:“我是说苏盼啊,她做得这粥,不是连你都喜欢吗?”   路放听了这话,整颗心从云端漂浮一直坠到了万丈深渊。   他是知道苏盼的,也是了解秦峥的,这手料理,唯有她能有这般功夫了。   如今这粥是苏盼做的,那必然是秦峥教的了……   自己疏远了她,她不想着和自己亲近,却去教其他女人做粥来讨好自己。   路放忽然想起昔日在十里铺,她撮合自己和柳儿翠儿的事,难不成她如今又要撮合自己和苏盼?   路放想到这个,整个脸都黑了,眸子里是一片阴沉之色,犹如狂风骤雨欲来的前夜。   路一龙却是吓了一跳,忙问:“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我说错了话?”   路放面色僵硬,将手中那汤羹重重戳在碗中,顿时,那碗几乎要四分五裂了去。   紧接着,他猛然站起,拿起那粥碗,走出了松木屋,甩手狠狠地将一碗粥扔到了一旁的乱石中。   “砰”的一声清脆响声,那碗和粥便不见了。   他重回到屋内,对着目瞪口呆的路一龙,沉声喝道:“你出去吧。”   “可是……”路一龙实在没想明白少爷这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更不知道如果自己出去,盛怒之下的少爷一个人在这里会做什么,他满脸担忧和不解。   路放眯眸,阴声道:“出去。”   这一声,低,沉,轻,却充满了浓浓的危险。   路一龙再也不敢多问,忙一个打恭,赶紧退了出去,临走前,还细心地为他关上了门。   待出去后,他脚下一窜,赶紧去找诸葛铭了。   他虽然不明白到底怎么了,可是却知道,少爷的情景很不对很不对啊!   诸葛铭听了路一龙这一番描述,顿时领悟了少爷的心思,于是便让路一龙从旁等着,自己收了蒲扇,背着手来到路放门前,轻轻敲门。   路放满心阴郁地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没有半分的力气。此时听得敲门声,知道必然是路一龙请来的救兵。   他明白刚才自己有些失当了,自己如今身为这二十几万大军的领将,原本不该如此意气行事。   他苦笑一声,起身来,开了门。   诸葛铭细细观察,却见少爷虽然面容有些萧条,可是神色如常,并不是如路一龙所言仿佛天塌下来一般。   ☆、96|结亲3   接下来几日,路放依然不去见秦峥,倒是诸葛铭,特意来到了秦峥的松木屋。   落甲山说得上名的大将,除却如路一袁等因为亲自带兵,便在远处和驻军一起居住,其余的都是住在后山这一片松木屋中的。路放路一龙和诸葛铭等住的是前一排。后面这一排,紧靠着山的,倒是空置了下来。如今其中这一间,便一直给秦峥住着。   这间松木屋,倚山傍水而建,松木屋之后便是连绵山峦,松木屋之旁都是盘踞百年的老松树,松树一旁有溪水汩汩,倒也清雅。   此时秦峥斜靠在松树下用木墩子做成的长椅上,眯着眸子,正在那里慢腾腾的将熟透了的松子剥开,一粒粒往嘴里填。此时正是松果成熟的季节,松叶凋零,松果变成蓬松松的褐色,这漫山遍野的,抬手一摘,便可吃将起来。   黄昏时的阳光经过老松树筛过后,洒在她的脸上,把她整个人映照得仿佛散发着淡红色的光晕。偶尔有黄色的落叶打着旋儿,缓缓落在她的衣服上,她也不动,只眯眸笑着。在她的身侧,有一只白净的小兔子,眼睛滴溜溜的,走来走去,也不怕人。   诸葛铭叹息,这实在是一个太过淡然娴定的女子,也难怪路家最能神机谋算的九少爷也降伏不住了。   凡是能入他人彀中的,皆因心中有欲。若是无欲无求,自然便能逍遥自在。   诸葛铭一声叹息,秦峥自然是听在耳中的。   她淡道:“诸葛先生怎么来了。”   嘴里这么问着,身子却是连动都不曾动。   诸葛铭苦笑,怎么连这淡而无味的语调,都和自家少爷一个模子出来的一般呢。   诸葛铭上前一拱手,道:“诸葛铭前来,是想请教秦姑娘一件事。”   秦峥慢腾腾地坐起来,睁开眼,道:“你问吧。”   诸葛铭一笑,这才道:“姑娘昔日在高璋身边,可曾听过高璋身边有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   秦峥挑眉,眸中泛起疑惑。   高璋身边的女人,当年除了自己,勉强算得上是霸梅?除此之外,南蛮军中几乎没有其他女人了。诸葛铭问这个做什么?   诸葛铭见此,只好解释道:“如今我们得到情报,说高璋当初离开大炎,身边带着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离开的。我等疑惑,这是什么女子,竟然让高璋在匆忙逃命之时依然带着。”   秦峥听到这话,忆起高璋,低头沉思一番,最后终于抬眸,道:“我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女子。”   诸葛铭见从秦峥这里挖不出什么消息,只好道:“既然秦姑娘不知道,那我们另想其他办法吧。”   相对两无言,诸葛铭静默了片刻,终于又试探着道:“姑娘,有一件事,不知道诸葛铭当讲不当讲。”   秦峥抬抬眼皮子,懒懒地道:“诸葛先生比我见识多,书读得也多,自然明白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如果诸葛先生觉得不当讲,那就不要讲好了。”   这话,噎得诸葛铭一时无言,半响终于道:“就算不当讲,还是得讲。”   秦峥点头:“那就请讲吧。”   诸葛铭到底脸皮厚,当下笑了下,道:“秦姑娘可知道,最近我们少爷寝食难安,人都消瘦了一圈?”   秦峥蹙眉:“这个倒是不知道,我好几天不曾见过他了。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这话问得好生轻巧。   诸葛铭审度秦峥神色,却见那眸中虽淡,倒是确实难得地写着忧虑之色。   当下略一沉吟,或许这女人心中此时对少爷并无其他想法,不过到底是关心少爷的。   诸葛铭心中有了底,便不动声色,故意道:“或许是为了皇上要赐婚的事吧。”   秦峥闻言,道:“赐婚一事,我也听说了。只是也不至于让他如此寝食难安吧。”   诸葛铭听了这个,故意忧虑重重地道:“秦姑娘有所不知啊,如今皇上催得紧,少爷也不好公然抗旨不遵。可是若真娶了那公主,又怕日后行事诸多不便,受那孟南庭掣肘。”当然不是受孟南庭掣肘了,不过这里面有些事,诸葛铭总不能讲得那么直白。   这件事其实秦峥早已想过了,当下直言道:“若真得娶了云若公主,未必就不好。”不过这位诸葛铭看着很是精明的样子,怎么可能想不清楚其中的关节呢。   诸葛铭闻言,呵呵一笑:“可是少爷却自有一番志气,不愿意以自身婚事来下注,况且路家昔日的事,姑娘也是知道的。”   秦峥点头:“这倒也是。”   诸葛铭话已经说到这里,只好继续道:“如今少爷最愁的,便是该如何拒绝皇上的赐婚。最近这些时日,我们也在想着,有一个法子,是最稳妥不过的了。”   秦峥最近偶尔也在为路放琢磨这件事,听他这么说,便问:“什么法子?”   诸葛铭一笑,道:“若是少爷能够赶在皇上赐婚的圣旨之前成亲,这件事不就解了?”   秦峥闻言,皱眉半响,点头道:“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不过这成亲不是说成就成的,至少了,也该有个新娘不是吗?”   诸葛铭叹息:“是啊,只可惜,总是少了这么一个人啊!”   秦峥闻言,心中已经明白,这诸葛铭绕了偌大一个圈子,原来这话头竟然是在这里截着自己。   当下秦峥便故意道:“虽说少了这么一个人,可是只要诸葛先生留心找找,总是能找到的。”   诸葛铭听她这话,便细细察她神色,却见她的眉眼影藏在树荫里,只那么半合着,神情却是看不清楚,只是总觉得有些萧瑟。   诸葛铭细细看了半响,最后终于不再说话,告辞而去。   ————————————————   这一日,心内郁结的路放,山鸡叫了三声,就已经起床了,开始在山地的操场上晨练。很快诸位将士也都带着属下开始在落甲山各处山头的操场晨练了。一眼望去,就着朝间迷朦的山雾,只见各处山上都有操练的将士,高亢的口号之声响彻山涧。   就在路放所在的这个山寨子里,将士们顶着初冬的料峭,一个个脱去了上衣,只着单裤,在这校场操练武艺。   路放负手而立,望着在雾气中那一个个精壮的汉子。结实的胸膛,黝黑的肌肤,健壮的步伐,汗水从他们胸膛一滴滴淌下,胸膛上的热气几乎驱赶了周围的寒凉。   二十几万的血性男儿,潜伏在这落甲山,伺机而起,光复这大好河山。   回首间,是连绵不绝的山峦,巍峨雄壮。此时朝阳自山的那边渐渐起来,万道红光将这一片大好山河笼罩,好一派瑰丽景象。   江山大好,怎不引得群雄竞相折腰。   垂眸间,思绪翻飞。   国仇家恨,被践踏的土地,失所的流民,饿殍遍野的村庄,这是南蛮的铁蹄留给大炎的伤痕。   路放望着这山间缭绕的雾气,在这雾气中,眼前仿佛浮现一个失去了颜色的红头绳,在那里瑟瑟的发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吐出了这些日子堵在心间的郁气。   光阴大好,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怎么能一直沉湎于儿女情长。   就在这时候,连裕急匆匆地前来,到处找着路放,待见了路放,气都来不及多喘一下,便忙禀道:“将军……将军,秦姑娘下山了……”   路放心猛然一沉,忙命道:“下山?说清楚些!”   连裕忙道:“是秦姑娘,说要离开了,留下一个信函,然后要了一匹马下山去了。”   路放眯眸,紧抓住连裕:“往哪个方向走?”   连裕被抓得太紧,喘息艰难,不过还是努力道:“正门……我们想拦,但拦不……”   他话没说完,路放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拎起外袍,裹在身上,紧接着抓了一匹马,翻身矫健地跃上,然后便打马狂奔,向正门山下方向风驰电掣而去。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看得一旁的将士们目瞪口呆,伸出的长矛都忘记收回,差点扎到前面的人。   路放一路狂奔,前去追赶秦峥,下山路陡峭,骑马极险,他却全然不顾,心在狂跳,脑中只回旋着一件事:若是她真要走,他该怎么留她?   脑中一片空白,他在这浓浓的惊慌中,竟然无法抓住一个浮木来做理由,去说服她留下。   其实,原本就是没有理由留下她的,是吗?   于是,在这赶马狂奔中,路放的心,冰冷彻骨。   待到了山脚下,一个猛转,却见前面古木之下,有落叶缤纷,那人骑着一匹老马,正悠然地背着包袱前行,一边行着,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儿。落叶沾在她的衣摆,留恋不去,如同蝶儿一般在她衣间嬉戏。长发只简单拢起,大部分却如瀑布一般流泻而下。   她是那么的写意和自在,看在路放眼中,却是分外的刺眼。   路放打马上前,横着拦在她马首前。   秦峥抬头,见是他,当下笑道:“我这几日打算离开,只是总不见你,也不便和你告别,便给你留了一个信函。”   有些话,她却是没办法直接说给他,只好写在里面。   路放目光冰冷,道:“我不看那信函。”   秦峥见他依旧是难以说话的样子,只好又解释道:“包姑当日是因为去寻我才就此下落不明,如今一直不见人影。我想着现在天下初定,我这身子也好了许多,便想去寻寻她。”   路放定定地盯着她,目光如刀:“找到她呢,就再也不回来了,是吧?”   秦峥听这话,却是赌气意味十足,便笑了下,不说话。   路放沉沉地望着她,也是无言,只能沉默。   寒风起,枯叶飘飞,秦峥的衣摆并长发也跟着飞扬。两个人如此马头对马头不知道立了多久,终于,秦峥坚持不住了,她收起笑,牵着马,调转马头,换一个方向离开。   路放见她调转马头,也不出声,只是默默地打马上前,再次拦在她马头前。   秦峥抿唇,淡扫了他一眼,又换了一个方向想要往前走。   路放打马,超过她后,又拦在她马前。   秦峥无语地望着眼前的人,少年不及弱冠,匆忙穿就的外袍,略显凌乱,黑发上犹自带着晨间的露水,骑着马挺拔立在面前,好个英姿飒爽,野性十足。   那微抿的唇,压低的眉,在在彰显了少年的倔强和隐忍。黑如星子的眸,却是带着压抑之气。   秦峥见此情景,不免觉得好笑又好气,便斥责道:“你这是到底要做什么?”   路放垂眸,倔强而沙哑地道:“我不许你走。”   秦峥仰脸道:“我要去找包姑。”   路放抬眸盯着她看,略湿的发垂在额前:“其实我早就在派慕容楠暗中打探,如果有消息,自然会告诉你。”   秦峥闻言,耸肩道:“便是不找包姑,我也有其他的事要做。”   路放微一沉默,却是道:“如果你有其他事要做,等我忙完了,我亲自陪你去,如何?”   秦峥皱眉,低哼一声:“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路放沉沉地道:“你如今身子不比从前,若是自己去,我不放心。”   秦峥闻言,盯着他晦暗不明的眸半响,忽然笑了:“原来你竟然是个无赖,说来说去,就是不让我走。”   路放望着秦峥的笑,眸中泛起一点温暖,耳间发烫,低声道:“是,就是不让你走。”   秦峥干脆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先不走了。”   这话一出,路放倒是一怔,骑马上前,与她并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抬眼问道:“你可是说真的?”   秦峥斜望着他,眸中带着戏谑的笑:“只是以后不许对我乱使小性子。”   路放闻言,脸上顿时泛起可疑的红来。   秦峥看见了,越发的想笑,于是便大声笑了出来。笑声清越,惊飞了落叶。   路放见她这般样子,自己也笑了。   秦峥原本就不同于世间普通女子,她这散漫冷漠的性子,根本不曾将俗世男女情爱放在眼中,他又何必非要耿耿于怀呢。   ☆、97|结亲4   自那日秦峥要下山,却被路放追回来后,自此两个人和好如初。于是落甲山的人们但见路大将军但凡有些闲暇,便要去寻秦峥。如果有人要找路大将军而不得,那去后面秦峥的松木屋里找肯定没错的。   诸葛铭对此感到很忧虑,如今皇上又是一纸书函前来,提及皇上感念路放击败南蛮之功,要特意派人来犒赏全军。而这次派来的人中,有一位皇上身边最为亲近信任之人,请路将军务必好生款待。   诸葛铭心知,这个最为亲近信任之人,怕就是皇上避开孟南庭耳目特意派来商谈云若公主和少爷婚事的人。虽说从大局来看,少爷若真娶了公主,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诸葛铭眼看着如今少爷和秦峥种种,知道自家少爷的性子,离开了秦峥他是魂都丢了,怎么可能抛却秦峥另娶他人?   问题是,如果少爷再不赶紧将这个秦峥拿下娶进门来,怕是那个云若公主就要被皇上嫁过来了。   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诸葛铭眼看着这两个人依然悠闲自在,在那里玩落叶看枯枝,还在后院搭建个灶来做什么饭吃,实在是头疼不已。   此时的路放,确实也不急。   这一日,他领着秦峥,来到一处林间,这里落叶堆积了不知道多少年,厚厚的一层,摔倒了也不疼的。   早就说要教秦峥练些武艺,也算是强身健体的,于是这几日有了闲暇,便特意把秦峥拉来要她练习。   她力气原本挺大,人又聪明,许多招式倒是一教就会,不多时,一套拳脚打下来也是有模有样了。秦峥自己也觉得很好玩,从头到尾练了一遍,听路放也说好,便要和路放比试一下。   路放唇边带笑,她力气虽大,可是到底如今身子虚,底子又薄,他一个身经百战的男人,自然不可能真和她比,不过是聊做陪衬,顺便矫正下她的姿势罢了。   谁知道秦峥却来了兴致,自己觉得自己一拳出去虎虎生风,便使出浑身解数和路放对打。路放眼见着那拳头袭来,若要躲开,又怕她一个拳头落了空扑向身后石头反而伤了她,便要硬接。   于是秦峥一记硬拳出去,却被路放一手抓牢在手心,她待抽回,却是抽不动。枉她自以为力气惊人,可是如今却被路放这么禁锢住,再也动弹不得。   秦峥面上泛冷,体内一股倔强涌出,于是另一只拳头也招呼上来,同时使出长腿,浑身一纵,往前猛踢了去。   她这个手脚并用的动作原本就难,半生不熟的使出去,在路放看来倒是她扑面而来。他越发不敢躲,于是就听“砰”的一声,自己被猛力扑到在厚重的落叶上,待定睛一看,秦峥以着痛打猛虎的架势,骑坐在自己腰腹上,做威武雄壮姿态。   秦峥的一只手,还被自己牢牢握在手中。   秦峥俯首,低哼一声,眸中不免得意:“这下子,看你哪里跑。”   可是她得意之际,却不见路放动静,待看过去,却见路放俊面潮红,她正心下疑惑,忽觉得有什么不对。   自己所坐的位置,却并不是软的,而是有一物,坚硬如铁,擎天般立起的。   秦峥初时疑惑,可是她到底聪明,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不由大怒,眸中透出疏离和厌恶之色,猛然一个起身,指着路放道:“你——”   至于“你”后面是什么,并没说出,一个挥袖,转身如风而去。   路放自己也没想到会这样,见她那疏离厌恶的神色,心痛不已,又涌起惊慌,唯恐她就此和自己疏远了,便忙起身,也顾不上其他,只赶紧追了过去。   待追到了那松木屋前,路放紧拍着门窗,可是里面的人却并不开门。   他无可奈何,在那门前守了许久,最后隔着门唤道:“秦峥……”   屋内的人,却是根本不曾搭理他。   他心中沮丧,痛恨自己无法把持,轻薄了她去,惹得她不快。一时又想起她昔日曾在高璋处受辱,或许已经对这等事情就充满了厌恶?一时想到这个,越发的难受,只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影西去,他一个人沉沉地站在屋前,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万般沮丧之际,忽然,眼前的门打开了。   路放猛抬头看过去。   走出来的人,面上却并不是路放以为的恼怒或者羞恨……其实若是有羞恨,或许就好了……   此时的秦峥,在最初的惊讶不解以及难以接受离去后,心中剩下的唯有兴致勃勃的趣味。   她背着手,探究地望着路放,眸中明亮。   路放忽然觉得,大大的不妙。   秦峥上前一步,拉起他的手,笑道:“原来男人这么有趣啊!”   路放顿时脸上铁青。   秦峥靠近了路放,讨价还价道:“你让我看看,我就不和你生气了。”   路放闻言,一挥袖,转身就要离开。   秦峥忙扯住:“不许走!”   路放声音已然嘶哑,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我曾说过,我的,并不都是你的。”   说完,他挣开了秦峥,离开了这里。   这日以前,他陪着秦峥去泡温泉,总是先帮她看着四周,等她泡完一炷香时间后,自己再去泡,留秦峥在岸上津津有味地看他。可是自从这事后,他就再也不泡温泉了,甚至连胸膛都不曾在秦峥面前露过。   每日晨间操练之时,将士们一个个汗流浃背,光着胸膛,唯有路放,哪怕汗水打湿了衣服,依然是穿着。   秦峥不满之际,偶尔想起自己的红色小野果,不由问道:“怎么如今连这个都没有了?”   路放瞥她一眼,道:“这附近山上的野果都已经进了你的肚子。若是再想吃,只能明年了。”   秦峥听了这个,只能罢了。   ————————————   如此过了数日,皇上所派来的使者来到了落甲山,路放带领山中诸将领一起下山迎接。这使者拉来了几十车的布料和粮食,沉甸甸的,当日落甲山一代驻扎的二十万大军伙食都比往日要丰盛一些,甚至还给大家加了酒。   这派来的使者是昔日皇上身边的宠臣宋戴笠,宋戴笠以前曾是严嵩的党羽。路放只稍一沉吟,便明白这个宋戴笠必然是孟南庭挑选了的。如今孟南庭自己挟天子命诸葛,心里对路放防备得紧,是以派了个和路放有家仇的宋戴笠前来。   宋戴笠开始的时候还小心谨慎,唯恐路放记恨前仇,可是来了后,却见落甲山也是摆了宴席来招待他,路放言辞间也没有什么过节的样子,于是便把这过往之事抛开了。   想来臣子到底是臣子,他宋戴笠是皇上派来的,路放总不能公然对付自己。   当晚宋戴笠宿在落甲山,周围自有带来的侍卫把守。他身边的这群侍卫,有皇上身边的人,也有孟南庭身边的人,当然也有自己亲手扶持起来的人。各路混杂,宋戴笠无奈,稍微调整,于是皇上和孟南庭派来的人守在外围,自己的亲信则贴身守护,这样才能更安全。   这一晚,路放却不曾睡下,也没有去后院秦峥处,而是来到了宋戴笠所住的小院落附近。   他一个人默然立在寒月之下,月光如水,一时有幽幽虫鸣之声,周围极其静谧。片刻之后,有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小心走了过来。这数名侍卫中,有一个身形略显瘦小,行动间也比其他侍卫来得缓慢。   那几个侍卫原本要往前走去,猛然间看到一个人影,倒是一惊,待见了是路放,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下其他侍卫尽皆退下,唯留了那个身形瘦小的,来到路放身边。   那小侍卫低着头,小声道:“这里方便说话吗?”   路放淡瞥了她一眼,低声道:“随我去后山吧。”   小侍卫乍听路放声音,眸中有激动之色,不过还是强自压抑下,点头道:“好。”   当下这二人一前一后,往山后走去,刚才退下的那几个侍卫,不着痕迹地跟随在后面保护着。   片刻功夫,两个人来到了山后,却就是那松木屋前,距离秦峥的窗口并不远。   一时间有月影隐入云中,小院子里黯淡下来,盘踞百年的老松树在暗夜里散发着淡淡松香。   这做侍卫打扮的小个子,正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妹子,金枝玉叶的云若公主。   云若公主望着面前轩昂挺拔的少年,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依然是那么冷硬,当下一个苦笑:“好久不曾见到你了。”   路放回身望去,却见女子盈盈立在月下,虽身着侍卫之装,却有翩然之态,不由忆起往昔,深宫之中,霞裙月帔,好一派繁华锦绣。又想起这一年多来种种变故,不觉已经是沧海桑田之变,当下敛目道:“是,许久不曾见了。”   语气淡凉,余音缭绕在这摇曳松影中。   云若公主,却是最能体味路放那未尽之言,不由叹息:“阿放,是我皇兄对你不住。”   路放淡声道:“这些都已经过去。”   云若公主水眸中泛起黯然水光:“你真得能忘记那些吗?”   路放语气转冷:“便是不忘记,又能如何?”   云若公主垂首,低声道:“阿放,我时间不多,只问你几件事,你如实答我,可好?”   路放点头:“好,你问。”   云若公主抬起水眸,眸中波光凛冽,她咬了咬朱唇,柔声道:“你是否还曾记得,小时候我去你家,我们一起在园子里读书的事情?”   路放点头:“记得。”   云若公主虽身为女子,却自小聪颖多智,勤读好学,七八岁间,便已经出口成章才华横溢,待到大时,更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便是当时先皇特意请来的当世大儒,都对云若公主赞赏有加。更难得可贵的是,云若公主不但对这纸上文章造诣非浅,而且还喜读兵书,爱谈行军布阵之道。只这一件,便和路放投了性子,云若公主每每会到大将军府中前来寻路锦玩耍,其实会与路放在园中读书。   他们二人有年纪相仿,兴趣相投,时候一长,自然比起别人来得情谊深厚。   夏明月曾有言,你小时候总是不爱搭理我。她不愿意去想的话是,你倒是喜欢和云若公主相交。   云若公主凝目,望着眼前的少年,见他刚毅神色间有一丝怅然,知道他想起往昔,当下便道:“你到底是没忘记以前。”   路放却是并没答言。   或许过往之中,曾有无数种可能,他们也曾几乎能靠得更近几分,可是到底是在时间长河中,在这世间磋磨中,渐渐远去。时至今日,过往种种早已失了颜色。   云若公主见他不言,于是又问:“我还要问你,自我们大了后,你便疏远与我,这是为何?”   路放垂眸,答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我大了后,自当谨遵礼法。”   云若公主面上泛起涩意,却是又问:“那一日,我和苏盼路锦一起在花园中散步,却见你在湖边摘了一朵三色堇,亲自为夏明月戴在发间……你,你可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路放深深望了云若公主一眼,却并不回答。   云若公主凄然垂眸:“时至今日,不必瞒我。”   路放沉默良久,终于点头,道:“是。”   云若公主咬唇,眸中似泣非泣:“为何如此待我?”   路放低叹,道:“公主,路家从不敢高攀。”   云若公主闻言,眸中已经有了湿意,她艰难地道:“如果……如果我当日并不是公主,你,你可会娶我?”   路放收敛心绪,面色平静如初,闻听这话,淡道:“公主,你生来便是公主,这个问题路放没法回答。”   云若公主却迈起步来,上前,靠近了路放。   女子娴静,步履轻盈,窈窕身姿立在少年之前,清风动时,树影摇曳,长发飘飞在月色之中,泛着淡淡的光泽。   秦峥此时早已经被吵醒,无奈只好打开窗来,趴在那里看这一对昔日的青梅竹马谈情说爱。   她摸了摸额头,不明白路放到底过去有多少情债。   每一个情债,难道都非要在她睡觉的时候进行清算吗?   云若公主扬颈,犹如濒死之天鹅般,高雅卓约,又如出水芙蓉,纤尘不染。这么一个女子,双瞳剪水,含情带怯,仿若你便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附,就那么望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面色冷硬,沉静如水。   云若公主吐气如兰,如泣如诉般:“阿放,云若要你答,若云若不是公主,你可会娶她。”   少年垂眸,万千过往掩下,低声道:“那个时候,我或许会吧。”   那个时候,我也许会吧……   这句话在云若公主耳边回荡。   秦峥趴在窗台上,拉着伸进窗子的松树枝,看得津津有味。   原来除了那个夏明月,路放还有这么一段啊。   云若公主轻轻嗟叹,又问路放:“那现在呢?”   现在你不愿意娶了?   路放凝视着眼前的云若公主。   她是一个仿佛集了世间万千灵气于一身的惠秀女子,气质如兰,仙姿佚貌,便是夏明月有倾城之色,在她面前亦会落了下乘。   她靠得那么近,有轻柔发丝,纠缠在他的衣领间。   路放眸色平静,他听到自己这么回答:“公主乃第一等钟灵惠秀女子,这世间哪个男儿若是娶了公主,必然是修了三生机缘。”   ☆、98|寻母1   云若公主涩然而笑。   路放又道:“只可惜,路放却没有这等机缘。”   没有这等机缘吗……   明明早已知道,可是云若公主乍听到这话,却依然是一颗心跌入了谷底,浓浓的失落在胸臆间泛起,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云若公主苦笑,唇边带着一抹凄凉:“阿放,你可知道,回去后,等着我的是什么?”   月色如水,美人如泣,这情景让人由不得不心痛。   可是路放眸中,却依然淡然如初,摇头道:“路放不知。路放只知道,皇上疼宠公主,自然会为公主安排好一切。”   听此言,云若公主心中最后一丝的希望燃为灰烬。   万万不曾想到,青梅竹马的情意,曾经钟情的那个少年,竟然狠心如斯。   一时之间,肝肠寸断,一腔情丝付诸东流。   云若公主眸间流出一滴泪来,泪珠晶莹,她咬牙笑道:“路放,皇上要为你我赐婚的。”   路放眯眸,低声道:“公主,路放已有心仪之女子,下个月初八,正是良辰吉日,路放将迎她过门。”   云若公主眸间微动,问道:“是谁?”   路放却避而不谈:“不过是乡野女子,难等大雅之堂,不忍提及,反而侮了公主耳目。”   云若公主咬碎银牙,连声道:“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后,她默默地转身,离去了。   山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她低着头,身影萧瑟。走了半响,她忽然顿住,未曾回首,却是低低地道:“下个月初八,本宫会派人来,恭贺路将军大喜。”   路放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淹没在树影中,再也看不见了,这才收回目光。   ————————————————   待云若公主走后,秦峥依着那松木窗,笑道:“半夜三更,吵得人不得安眠。”   路放回首望向秦峥,眸中却是有探究之色,待见她笑意盎然,低哼一声,道:“我和青梅竹马月下叙旧,你怎么却在这里偷听?”   秦峥闻言,折了一个松果投掷向路放,哼声道:“你们扰我清梦,却诬我偷听!”   那松果直直冲着路放而去,路放自然是能躲避的,不过他却没躲,看着那松果打在坚实的胸膛,然后落在地上。   他唇边挽起一抹笑来,弯腰捡起那松果在手,从松果里剥出松子里,走到秦峥窗前,递给秦峥吃。   秦峥自己也笑了,斜眼瞅他:“我看刚才你和这位公主你侬我侬,实在是郎情妾意,为何不干脆从了?”   路放又剥出一颗松子在手,抬眼望着秦峥道:“你觉得这位公主如何?”   秦峥边剥开松子吃在嘴中,一是口齿生香,她笑着点头道:“依我看,这个公主却是极好的。”   路放剥开一颗松仁在手,却是不吃,修长的指夹着,指头一伸便将那松仁送到了秦峥口中。   秦峥就着他的唇吃下,嚼着,越发的香了。   他含笑望着她的吃相,问道:“公主怎么个好?”   秦峥一边享受着路放的侍奉,一边掰着手指头帮他分析:“依我看,你那位未婚妻夏明月,美则美矣,却太过娇柔,且心志不坚犹豫不决,实在不堪为妻。”   路放点头,手中一边剥着松子,一边道:“还有呢?”   秦峥又道:“至于你的表妹苏盼小将军么,生得也是娇美如花,贵在天性还算纯良,且待你一片真心。按说也是不错,可是到底性子暴躁了些,且你的心思这么深,她哪里能懂你,若是为妻,总觉得有些遗憾。况且我看你心里也是不爱她的吧?”   路放剥着松子的手停顿下来,默了片刻,又问:“然后呢?”   秦峥终于谈到了云若公主:“如今我瞧这位公主,貌若天仙,气质出众,单论这外相,和你站在这里,实在是相配。而且看那谈吐,也是不俗,人又聪颖,对你也是痴心一片。你看半夜三更,为了你跑出来和你相会,胆识也是过人。这样的女子,若是不娶回家,实在可惜了。”   路放望向她的眸带了凉意,唇边泛起冷笑:“是吗?若依你说,我倒是该娶她了?”   秦峥点头:“如果是我,我就娶。”   路放捏着那剥开了一半的松子,指尖却是凉寒。   她竟然将这事剖析得如此透彻,可真是彻彻底底地为他着想啊。   一时秦峥又想起刚才公主的国色天香,不由眸中黯然,自嘲地笑道:“想我往日还曾认为翠儿配你倒也合适,如今想来实在是可笑至极。有这等绝色红颜在前,你哪里会看上小镇的市井女儿呢。”   路放闻言,道:“你还记得,当日何笑约你赏梅赏雪寻佳人,我说过什么吗?”   秦峥自然是记得,便道:“你当日说什么,世间绝色女子,惯迷男儿心志。还说什么再是倾世红颜,最后不过是红粉骷髅。”   路放点头,凝视着她眉眼,柔声道:“早在我年少之时,我便已经走出这红颜迷障。如今无论是何等倾城绝色,在我眼中都不过如此,我心里都不爱的。”   眼前女子如寒玉般凉淡,如高山般孤绝,他怔怔望着她,一时之间竟有些失神。   想着世间女子纵有千娇百媚,他却只喜欢她这一种了。   可是秦峥听了他的话,心中却是想着,听适才云若公主和他互诉衷肠,他们之间竟然也是有一段情意在的。面对如此国色天香脉脉深情,他昔日竟然能为了路家不被帝王所疑,而冷然拒之。今日又能在这女子含泪期盼下,不动声色。路放这心思之深沉难测,心性之坚定忍耐,实在不是常人所能及。   当下不由叹息:“我秦峥实在是井底之蛙,无知之极!”   路放闻言,笑望着她,道:“我所认识的峥弟,可是聪明绝顶,筹谋计划无所不能之人,怎么如今这般自践?”   秦峥听此,不由冷笑:“我早说过,区区秦峥,市井出身,算得不过是一店之经营得失。而你路放,将门之子,路家九少,天纵英才,算得却是这个天下,算得是世间人心。”   路放见她这般,伸手将她的手挽起,温声道:“算天下,和算一店经济,又有何不同?峥弟若愿意,这个天下,便如十里铺中一小店般,都在你股掌之中。”   秦峥抽回手,摇头:“是在你的股掌之中,不是我的。”   路放眸中微动:“我原说过,我的,就是你的。”   秦峥低哼:“你也说过,你的,并不一定都是我的。”   路放怔然,无言。   秦峥见他不再说话,忽而想起刚才他和云若公主所言,便问道:“你说下个月初八要成亲了,和谁啊?”   松树阴影中,路放眸中晦涩难明,开口道:“自然是苏盼,还能有谁?”   秦峥哑然,半响却是一笑,道:“是她啊,也好。”   路放瞥她一眼:“我怕会出什么意外,这事还未曾对人提及。你如今知道了,可要替我隐瞒,不能告诉他人。”   秦峥点头,涩声道:“那是自然。”   ————————————————   接下来的几日,秦峥俨然将苏盼看作路放夫人了。   秦峥这个人,其实对人素来冷淡,万人皆与她无关,自然不曾好生打量。如今想着苏盼将是路放之妻,于是细心探究之下,发现苏盼这个人其实有很多优点。   比如身为一个大小姐,她不骄不纵,真得是甘心在落甲山和众位将士们吃苦受累。比如她虽然脾气大了些,可是却心地善良,遇到病残,每每便红了眼睛,路上遇到一个小动物,也都小心护着。   秦峥想起自己那日,抓了一只小兔子便想着吃肉……果然,人和人是不同的。   虽则这兔子如今被她养在屋前,可是到底没把这小生灵放在心里,闲来无事总是抓弄一把,当个玩物一般。   在秦峥这么一番审视后,再想着路放那向来深沉的心思,或许对于路放这种年少心重的人来说,找一个心思单纯的女子为伴,也是一种乐趣吧?   有了这个想法,秦峥开始觉得,其实苏盼人也实在不错。   而苏盼对于秦峥的忽然亲近,却是受宠若惊,她越发喜欢拉着她一起说话,偶尔还向她说起小时候啊,说起在军中和哥哥练武的事儿啊,每说一件趣事,她都笑得眉眼弯弯。   秦峥听着她爽朗的笑声,又听着她那么一番趣事,忽而一愣,心里却是有些羡慕起这个女子来。   苏盼除了喜欢和秦峥亲近,最常来往的就是霸梅和霸不悔兄妹了。   霸梅和她是素日相熟的,而霸不悔对她一直相当的照顾。   霸梅性子沉稳,经历了那么一场事后,越发的沉默寡言,每每只是在屋中照顾孩儿,有时候抱着孩儿去看看父兄以及路放而已。霸不悔每日都忙,但闲暇时一定会过来看看妹子,逗逗外甥,顺便和苏盼说上几句。   因为霸梅偶尔间说起秦峥的汤来,说她做得好吃,苏盼便起了兴致,她是对秦峥顶顶佩服的,于是便要跟着秦峥学,让秦峥不要藏私,一定要好好教她,而她也一定会认真学的。   秦峥当下也真得不藏私,认真地教导,不过苏盼到底是个千金小姐,烧火做饭的事总有些不上手。   秦峥见苏盼很是沮丧的样子,便安慰她道:“不如我教你松子糕吧,这个好吃,又简单。”   苏盼听了,眼前一亮,连连说好。   这个季节,松子漫山遍野都是,军中将士们闲来无事时便采摘了来,灶房旁边放着一排排的箩筐,里面都是褐色的饱满松子。   当下秦峥先和苏盼一起,将松子去壳剥皮。苏盼自己明白自己厨艺不佳,如今这剥皮的事纯属细致耐心活儿,于是便很是卖力,坐在那里剥了一个又一个,手都疼了也不吭声。秦峥半日功夫,也剥了一盆来,便不让再剥了。   当下秦峥让苏盼烧火,用小火将松子炒熟,一直将那松子炒出香味,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这才罢了。将松子取出后,用擀面杖小心地压成了碎末,再碾磨,最后成了松子粉。   碾着这松子粉的时候,那边命苏盼将生的糯米粉放入锅中,依然用小火干炒,并且一直翻着,待炒到微微发黄,并且散出香气,这才罢了。   此时松子粉和糯米粉都就绪了,于是秦峥便将这两样混在一起,用手搅拌均匀。做好了这些,便在锅中加了糖和水,依然用小火,待到那红糖都融化在里面,这才关火,等它自然晾凉。   苏盼见秦峥这一番动作,一个个都暗暗记在心里,想着必要学会,让放哥哥不能小看了去。   万事俱备,秦峥便将糖水并松子仁糯米粉等都混合在一起,加入一点麻油搅拌。如此这面做好了,只剩下做饼了。秦峥取来一个小盅,先用擀面杖将这面团压成薄片,然后用小盅往上面一扣,再一按压,于是一个圆圆的小饼便成了。秦峥又取来了一个木梳洗干净了,用梳子在小饼上压出纹路。   苏盼见此,不由赞叹不已,这山里简陋,连个模具都不曾有,秦峥只用茶盅和梳子便做出了好看的纹饰。   待这松子糕做好了,给霸梅等尝了尝,都说好看,于是苏盼兴高采烈地到处分散,路放路一龙诸葛铭以及霸家父子都各有一份。这松子糕吃着粉质细腻,柔软可口,齿间犹自留恋着清香的松子味,再品一点山中采的野茶,在这悠然松林间,真个再别致不过的日子了。   路放品着这松子糕,眸间却是沉郁。   若以前多少抱了一丝希望,如今一颗心却是凉透了。   诸葛铭尝着这松子糕,小心端详着少爷的脸色,心里忍不住一个喟叹。这可是一物降一物啊。   因说起适才南方的密探送来的消息,提及高璋,说是有人见过高璋身边那女子,于是便让人凭着记忆画了那女子一个画像,已经送过来了。至于高璋自己,如今是在南蛮王床前,和几个兄弟姐妹斗得如火如荼。   一时那画像呈上,却见是一个陌生女子,双十年华,长得倒也清丽可人。再细看时,那眉间带着一丝散漫和随性,多少竟然几分秦峥的味道。   诸葛铭瞅着那画上的人,道:“回头倒是可以请三夫人和秦姑娘都看看,是否见过这么一个人。”   路放点头:“也好。”   于是这画像便先是送到了霸梅屋中,霸梅仔细端详一番,倒是有几分眼熟,只是实在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诸葛铭一见,果然有戏,忙命人请来秦峥,再让她见一见。   秦峥却是和苏盼一起来的,如今苏盼已经是秦峥身边小小的跟屁虫了。   秦峥来到霸梅处,拿起那画像,一见便道:“这是南蛮军中一个被抓的仆役,她当日也同我一般女扮男装的,后来被高璋放走。再后来我还曾见过她,以为她是逃走了的,怎么竟然没逃走?”   当日在小滩子村,她刺了高璋,二十九号砸了多湖,两个人砍杀一番后各自抢了一匹马跑了,不曾想她竟然没逃脱?   秦峥这么一说,霸梅倒也想起来了,便道:“是了,当日有一个杂役,经常送些汤水来,想来便是她了。”   诸葛铭原本以为这女人身上必有什么隐秘,或者是什么重要人物,才惹得高璋如此看重。可是现在听秦峥这么一说,竟然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   正说着时,苏盼也是个好奇心重的,便打眼瞅过去,她这么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这画上女子,怎么竟然和凤凰城城主送的那幅画上女子一般模样呢?   只是城主那幅画上的女子干净清灵,衣着华丽,而眼下这幅画上,好一幅邋遢样子。   诸葛铭原本正在沉思,忽间苏盼脸色,忙问:“表小姐这是怎么了?莫非见过这姑娘?”   秦峥闻言,也望过去。   苏盼想起自己私藏秦峥那幅画的事,心内羞愧难当,便低下头,小声道:“不曾见过。”   诸葛铭眸中狐疑,霸梅也觉得有异,而秦峥却是心思放在二十九号上,想着当初高璋和二十九号,好像没什么关系啊?   ☆、99|寻母2   远在南蛮的高璋,最近诸事还算顺利。南蛮王顺利死掉,而就在这时候,他顺利地将南蛮王之死嫁祸到高登身上,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因此大恨高登,群起杀之,于是转瞬间,高登如丧家之犬一般。   高璋冷哼,想着高登既然敢在秦峥身上下瘴毒,如今也算为她出了一口恶气。   几个兄弟姐妹大打出手之际,高璋趁乱而起,总算在混乱之中,夺得王位,同时使得南蛮境内诸大族尽皆归顺,俯首称臣。几个兄弟姐妹回转身来想要对付高璋,可是此时的高璋,却已经是荣登宝座,要他们也跪拜称臣了。   其他几个人,怎么可能服膺,于是南蛮境内,再起杀戮,却是刚登上大位的高璋对其手足痛下杀手,一时之间,南蛮境内血腥一片。   几个大族长老见高璋如此阴狠,待要反悔,却已经是不能够了,只能眼看着南蛮王膝下几个儿女纷纷遭了毒手。   不过数日功夫,南蛮境内天地骤变,高璋已经做到了一手遮天,南面称王。   而与此同时,高璋派出的探子也有了消息,申屠江找回来了。   原来当日南蛮境内有变,高璋仓皇而归,凤凰城瘴毒开始发作,何笑派人前去捉拿申屠江。申屠江唯恐自己遭了凤凰城的陷阱,便自己偷溜到了西野躲避。待到战事告一段落,他才乔装改扮,溜回南蛮,谁知道却被高璋,此时的南蛮王的人马抓个正着。   找到了申屠江,高璋忙命申屠江对疯癫卖傻的段青施以迷魂术,务必要让她吐露真相。   申屠江见新任南蛮王要抓自己,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忌,待知道是要他施展迷魂术,顿时放了心,这个倒是雕虫小技。于是高璋便将申屠江带到了段青房间。   段青初见这个一个浑身穿白,头上包裹得只露出眼睛的人,心中明白对方必然有什么诡计,于是越发装疯卖傻。   申屠江并不在意,而是拿出一个古朴的铃铛,上面雕刻着日月花纹鸟兽等图案,都已经磨损得要光亮了,想来是传了很久的物件。   申屠江拿着那铃铛,对着段青,以着一种诡异的语调开始念起了咒语。   段青初时隐约问道一股奇怪的香味,那香味说不出的让人不舒服,然后便觉得有许多的蚊子苍蝇在耳边嗡嗡嗡的,开始的时候还暗自防备,可是到了后来,便觉得头脑晕沉,眼前景物开始变得模糊,紧接着自己便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死了一般,一个人游魂般走到这无尽的黑暗里,面前有一束光亮,可是却极为遥远。   她迈起步子,慢慢往那束明亮走去,可是两脚仿若悬浮,那束光亮也影影卓卓,若隐若现。   就在这一片混沌中,忽听到一个人问:“你是谁?”   那个声音阴沉粗哑,充满了说不出的诡异感和威严感,段青情不自禁的张开了嘴巴,接着她就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是段青。”   那个人停顿了下,又问道:“段青,段青是什么人?”   段青脑中犹如一团烟雾在蒸腾般,混沌一片,她在这片混沌中努力思考,最后终于又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段青是我……”   于是那个声音彻底沉默了,段青一个人便继续努力地向那个光束漂浮而去……   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又开口了,说:“段青,你平日喜欢什么?”   段青想了想,答道:“我喜欢美食,还喜欢金子……”   于是那个人又问:“你喜欢什么美食?”   段青努力地回忆了一番,把自己平生所爱都一一道来。这个名单却是有点长,她就一直说啊一直说啊。   最后那个人打断了她的话,又问其她的家人。   于是她便开始描述自己的夫君以及女儿,夫君如何体贴,女儿多么可爱。   在她说了许多许多后,那个人却忽然又问:“你女儿叫什么?”   段青张口就要说“阿诺”,可是话到嘴边,她骤然一个停顿,脑中白芒一闪,她打了一个冷战。   此时,床边的高璋正紧盯着两眼闭着的段青,见她正要张口说出,却不再说了,忙问申屠江:“快问!”   申屠江忙将一个明珠在段青勉强摇晃,又摇起了招魂铃。   可是段青却是满面挣扎,汗如雨下,再也不说什么了。   申屠江皱了皱眉头,道:“她的心性极为坚定。”   高璋极为不满,道:“传言申屠先生招魂术名满天下,怎么如今对付不了一个小小女子?”   申屠江审视着床榻上的人,道:“这个女子,怕是并不普通。”   高璋挑眉:“哦?”   申屠江却也说不出来,他的招魂术确实从未失手过。如今为了引导这个女子说出话来,大费周折,最后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被她挣脱开来。   他盯着段青苍白的容颜,眸中闪过奇异的色彩。   他原本不过是要执行新任南蛮王的命令罢了,可是现在他开始感兴趣了。   他体内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上,必然藏着一种让他兴奋的东西。   当下申屠江禀礼,对高璋道:“大王,请您放心,我接下来会对这个女人施展更为强力的术法,必然从她嘴中掏出真相。”   高璋无法,当下也只能如此,便紧锁眉点头:“不要让本王等得太久。”   ————————————————   却说苏盼,自从白日见了那个画像后,在众人的狐疑下跑出了霸梅的屋子,晚饭都不曾吃,一个人在房中瞎想,取出那幅画来,左右打量,越看越和那幅画分明就是一个人。   她无论如何也猜不透其中关键,为什么凤凰城城主送给秦峥一幅画,而这幅画上的女子又在高璋身边?   她细细品读着那句“十八载,弹指一挥间,寒梅犹盛开,佳人何处在”,这分明是一句相思的话,好像是说这个人和自己心仪的女子分开了十八年,转眼就这么过去,寒梅依旧在盛开,可是佳人却不见了。   配上这幅画的寒梅和葡萄酒,想来这画中女子就是那人所思。可是这些,和秦峥有什么关系,又和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有什么关系?   苏盼百思不得其解,又觉得实在愧对秦峥,当初不该做出这般丢人勾当,如今却是进退两难。   正痛苦不堪的时候,却听到敲门声,原来竟然是霸梅。   霸梅自然发现了白日里苏盼的异常,是以如今哄睡了孩儿,特意来见苏盼。   苏盼见了霸梅,两眼一红,低头道了声:“三嫂。”   霸梅是历经世事的人,见苏盼如此,倒是能理解她一番小女儿心思,当下温声道:“盼儿,你是三郎和路放的表妹,我自进了路家门,也一直那你当亲妹子看待。如今你母亲已经不在,各位嫂嫂也都没了,你若有什么事,便和嫂子说说,如何?”   苏盼听得这一番话,柔肠寸断,加上这半日间的羞愧折磨,忍不住哭了出来,扑到霸梅怀中啜泣。   霸梅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抚。   苏盼哭了一场,终于红着眼睛承认道:“其实那一日我随着霸大哥前去接应凤凰城城主送来的粮食,其中凤凰城城主送给秦姑娘一幅画,我心里使坏,便把那幅画换成了一个玉佩。”   霸梅闻言,果然如自己所料,便问道:“那画有何特别?又在哪里?”   苏盼摸索着,从被褥中取出一副已经被蹂躏得有点卷边的画,红脸递给霸梅:“就是这个,三嫂自己看吧。”   霸梅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惊,抬眼望向苏盼:“这幅画,分明和高璋身边那个女子是一个人。”   苏盼点头:“我也参不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怕误了大家的大事。”   霸梅点头,抚摸着苏盼的手,温声道:“你到底是个识大体的姑娘。”   苏盼被霸梅这么说,越发羞惭,小声道:“三嫂,你且记着,帮我给秦峥说说,原本是我对不住她,希望她别恼了我。”   霸梅笑了,道:“你放心,她原本不是普通的女儿家,心胸宽大,自然不会将这等事放在心上。况且你如今能够知错悔改,拿出这幅画来,她自然更没有怪你的道理。”   苏盼听了,破涕为笑,不过心中到底歉疚,一时缩在屋中,并不敢去见秦峥。   当下霸梅拿了那幅画,匆忙赶去,拿给了诸葛铭,诸葛铭心中疑虑,不过沉思片刻,还是拿去给秦峥看。   待来到秦峥的木屋时,路放恰好也在,两个人正低头蹲在那里戏耍兔子玩儿呢。   霸梅见此一怔,她有大伯两个,小叔五个,可是这最小的小叔路放,其实往日最是一本正经的少年郎,从不见玩耍。如今跟着这秦峥,竟然开始逗起了兔子。   那可怜的小兔子,红着眼睛,跑来跑去,被他们戏耍得好生可怜。   诸葛铭红着脸,咳了声。   路放听得声音,见到霸梅和诸葛铭一起过来,倒是有些意外,便问起:“发生什么事了?”   诸葛铭忙上前,将苏盼藏画一事如实道来。   路放对于苏盼做出这种事倒是不意外,此时想起那个何笑送来的玉佩,原本就觉得不是他做的事,如今果然印证。只是何笑送一幅画来,不知道是何用意。   秦峥听苏盼调换一事,心中不免觉得好笑,不过她确实也不在意的,当下倒是好奇是什么画,竟然劳烦何笑巴巴地派了人送来。   当下她接过那画来看,乍一打开,也是一惊,怎么这画上女子和二十九号一个模样。   待到细细品味这画,所画的此情此景,分明是当日何笑约她赏梅踏雪寻佳人时的情景,又见一旁题字那“十八载,弹指一挥间,寒梅犹盛开,佳人何处在”。   秦峥品味其中含义,顿时浑身发冷,疑窦丛生。   当日何笑邀请她赏梅踏雪寻佳人,她以为这是暗指自己,有威胁之意,却原来,他要寻访的竟然是自己的母亲?   或许在十八年前,他与母亲曾在那雪那梅下,赏花看雪品美酒,于是在十八年后,便约了自己前去,重现当日情景?   若是如此,那么画中女子,就该是自己的母亲才对啊!   他特意送来这幅画,原本是想着自己所说从未见过母亲,也不知道母亲是何模样,所以画了一幅画来给她看。   可是,为什么这幅画上的人分明就是二十九号?   那眉间的神韵,那眸中的风采,都像极了二十九号。   秦峥颤抖着闭上双眸,努力地回忆自己和二十九号相处的点点滴滴。猛然间,忆起一事,二十九号曾失魂落魄地来问自己是否听说过一人饭庄,可是自己当时因为他事牵怒于她,于是便说不曾听过。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节?二十九号和自己母亲是什么关系?   许多的细枝末节,从脑中一一涌过。   高璋说,这个女子倒有几分像你……   何笑说,你是否有与你年纪相仿的妹妹……   二十九号说,她要去敦阳找她的夫君和女儿……   有一个答案,就在脑间,呼之欲出,可是却完全不符合常理。   假如二十九号再老上十八岁,也许,她便是自己的母亲。   可是如今,她却无法解释这一切。   ☆、100|寻母3   路放从一旁,见秦峥看了那画后,脸色巨变,浑身发抖,便忙上前扶住她,自己也看了眼那画。   只看一眼,便觉得那场景分外的眼熟,再看旁边题诗,顿时明白了,这画中女子必然是何笑所画,昔日秦峥的母亲段青。   只是,为什么这个女子和高璋身边女子画像分明是一个人?   路放当下明白了秦峥的心思,忙扶着她,温声道:“何笑送这幅画,并没多言,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去问问他便是了。”   秦峥此时已经控制住了身上的颤抖,苍白着脸点头道:“是,我要去找何笑。”   诸葛铭霸梅见秦峥见了这番话的神态,心中都各自惊疑,不过见她这般,也不好问什么。   当下路放却是吩咐诸葛铭:“马上备快马,我要和秦峥一起去趟凤凰城。”   ————————   路放和秦峥,一路以雷霆之势赶往凤凰城,几乎不停不歇,如此,过了两日功夫,来到凤凰城前的护城河时,秦峥已经两眼发黑。   路放和秦峥便共乘一匹马,路放抱着秦峥,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秦峥素来好强,可是此时已经由不得她,只是睁着急切的双眸,任凭他搂着。   这时候已经有凤凰城的守卫前去通报,何笑亲自出城前来迎接,依然是金光闪闪,金芒四射。见路放和秦峥两个人疲惫不堪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倒是笑了:“你们二人,这是逃命呢?”   原本已经筋疲力尽的秦峥,却忽然从路放怀中挣脱,一个翻身下马,来到何笑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逼问道:“说,你送给我的那幅画,到底是什么意思!”   声嘶力竭,嘶哑疯狂。   何笑从未见过这样的秦峥,他眨了眨凤眸,忙笑道:“你别急,别急……”   秦峥见他不说,怒声斥道:“赶紧说,不说我就杀了你!”   何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忙道:“那幅画就是你娘亲啊,你不是说从未见过她吗,我就画了一幅画……”   难不成她气愤自己一直恋慕她的娘亲,就这么对待自己?   谁知道秦峥听得此言,已经犹如五雷轰顶一般,震惊不已,她只呆了片刻,又拽着何笑冷声逼问:“我母亲平日爱些什么?声音如何?性子如何?你都给我一一道来!”   一旁的金衣侍卫见秦峥如此对待自己城主,早已持剑而立,眼看就要上前。路放冷目盯过去,逼退众位金衣侍卫。   那些金衣侍卫是知道这个秦峥的,当下只能从旁细察,若是秦峥再对城主无礼,便不管其他,杀将上去。   何笑见她这般情景,知道怕是出了什么事情,当下忙将段青日常脾性以及声音如何,一一说给秦峥。   秦峥越听越是诡异,这何笑所言,竟然都能和二十九号一一对应!   这二十九号,到底是谁?   自己的母亲,又到底在哪里?   她眸中充满了浓烈的绝望悔恨以及自责,她和二十九号几次相逢,互相照应,可是却因她待人一向冷漠,竟然不曾问过二十九号的真实名姓!   她颓然地跌坐在那里,如今她该找谁去找这个答案?   她该怎么才能从高璋手中抢回二十九号?   何笑见秦峥这般,也是惊疑不已,忙问路放,路放边扶着秦峥,目光扫过左右,何笑当即明白,摈退所有人等。于是路放便将高璋身边女子酷似秦峥母亲,以及听秦峥所讲关于二十九号的种种都说与了何笑。   谁知道何笑听了这么一番话,脸色唰的失去了血色。他呆了许久,最后忽然捂住胸口之处,口中竟然是喷出一口鲜血。   一时附近的金衣侍卫冲了过来,忙扶起了何笑。   何笑面色苍白,两眼呆滞,他努力地将目光移动到地上颓然坐着的秦峥身上,就着口中的鲜血,含糊吐出一句话:“我寻了她十八年,原来她……”   原来她如何,却是没能说出,他便晕死过去。   ————————   神医游喆被硬从宴席上拉了过来,抢救凤凰城城主。   一番把脉并金针伺候,何笑悠悠醒转来。   此时的秦峥已经恢复了理智,她冷目盯着何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吧。”   何笑颓然一笑,虚弱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于是众侍卫退下,游喆也退下,路放却是不退,只是守在秦峥身边。   何笑见此,倒也不勉强,当下颤抖着唇,讲出了世人难以相信的一个秘密:“你的母亲,原本就不是这个世间之人。”   秦峥之前已经有所猜测,如今经过前番震惊之后,收拾心神,已经准备接受一切可能的缘由,如今倒是有了心理准备。当下听了何笑这话,也不惊讶了,只平静地道:“难道她是鬼?还是什么精怪?”   如果这样,便能解释为什么她过了十八年还一如当年了。   何笑摆手:“不是,不是……”   他费力地起身来,靠在引枕上,路放见此,为他递了一盏茶水,何笑接过来喝了,恢复了点力气,这才慢慢地道:“你的母亲当然是人,不过她不是这个世间的人,而是来自其他的地方。我也不明白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不过听起来,像是来自几千年之后。”   何笑所讲实在是匪夷所思,不过此时的秦峥倒是淡然接受了,只是问道:“然后呢?”   何笑慢悠悠地道:“他们那里有一个宝物,可以从几千年后来到我们这里。她来到这里后,便遇到了我,后来遇到了你爹,最后她嫁给了你爹,生下了你。待到她莫名失踪后,我曾去见过你爹,我们商讨过这件事。认为也许她回到了她那个几千年后的世间了。”   秦峥黯然,果然如她之前所料,其实父亲根本是知道自己不可能找到母亲的吗?他原本就不曾抱过什么希望,只是在临死前把一线希望给她,让她去努力活着,去寻找。   何笑捂着胸口,咳了一声,道:“不过如今看来,她不是回到了几千年之后,而是来到了十八年后等着我们。”   路放沉默地立在一旁,何笑所说的话,是如此的荒谬。   不过,也许只有这么一种解释了。   秦峥抬眼:“我见到的二十九号,果然是我娘了?”   何笑点头,眸中泛起无法言喻的神色:“我猜,是的。”   秦峥仰面,闭眸,半响后,长吐了一口气,看着何笑:“现在,知道我娘下落了。何笑,你是不是要去救我娘呢?”   何笑望着一脸平静的秦峥,虚弱而郑重地道:“倾我凤凰城之力,穷我毕生精力,我必会救她回来。”   路放听此,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昔年路家派往南蛮的密探一直都在那里,我会设法请他们取得你娘的消息,再救你娘回来的。”   秦峥点头:“好,全仰仗你们了。”   何笑垂了下眸,道:“我只是有些担心高璋,他会不会对你娘不利。”   秦峥闻言,皱眉,高璋是个疯子,如果他知道二十九号就是自己一直要寻找的亲娘,必然以此来威胁自己,说不得做出对娘不利的事情。   路放也看出秦峥的忧虑,此时也别无他法,只好道:“我们尽力早日找到你娘。”   何笑低头想了想,眸中浮现无奈:“她这个人,虽然性子散漫了些,可是倒也不傻。想来这种事情,总是不会轻易对人讲的。况且,她遇见了你却没有认你,怕是她自己也没有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急也没用,只好静等。   当下何笑派属下在凤凰城挑选最为精明能干之人,前往南蛮,设法营救段青。路放也要带着秦峥打马离开,回去落甲山。   秦峥望着床上躺着的何笑,却是有意留下。她知道路放接下来也许会很忙,可能无暇顾及自己娘亲的事,可是何笑,却是会拼尽全力去找娘的。   而且,路放就要成亲了,她和他之间,交往太过亲密。纵然自己心中坦荡,可是若苏盼真得起了嫌疑,终究不好。   路放听得她要留在这里,面上如常,只是淡淡反问:“难道我成亲,你就不喝一杯喜酒吗?”   他眸中泛起失望:“你曾说可以为我做任何事,连我成亲这么大的事,你却都不愿意去看一眼?”   何笑掩唇咳了下,道:“秦峥,你还是跟着路放回去吧,至少去喝一杯喜酒。”   他现在没有精力和心思去探究这两个人之间出了什么事,以及路放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如今以秦峥长辈自居的他,再想到高璋把持着段青,也许是意欲对秦峥不利后,决定派四名武艺高强的侍卫同行,务必保护好秦峥的安全,更不能让她被人欺负了去。这个所谓的“别人”,自然也包括了路放。   于是他略一沉吟,便传令,召唤来了四个人,分别是单言,萧柯,谭悦,孟仞。这四个都是年轻一辈中非常出色的侍卫,也是他极为信任的人。   四个男子,单膝跪地,拜倒在何笑病榻之前。   何笑命道:“从今天开始,你们跟随在秦峥身边,保护她的安全,听从她的命令。若是她有半点差池,再也不要回来见我了。”   单言听此,黑如星子的眸低低望着眼前,沉声道:“是。”   萧柯和路放原本认识,也是听说过秦峥,此时听得要前去秦峥身边保护,当下并无二话,忙答道:“是!”   谭悦和孟仞都是何笑身边极为信任之人,他们昔日跟随何笑去十里铺也曾见过秦峥,其中谭悦更是曾亲自为秦峥何笑赶马,当下听得此言,知道城主之命,重若泰山,应命拜道:“是。”   路放见此,皱眉道:“不必,我自然会保护她的。”   何笑却不曾看向他。   事实上,路放何尝不是他要防备的所谓“别人”。   秦峥见此,也蹙了下眉:“不必这样吧。”   何笑却坚持:“上次刺杀你的人,至今未曾查出。”   秦峥听此,便不再说什么。   在离开凤凰城之前,路放特意去见了自己的姐姐。路锦如今竟然怀了身孕,图招财每日里拉着游喆不放,各种宴请,只盼他能治好路锦身子,让她平安产下孩儿。   路放单独见了姐姐,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大家只知道,路放走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八角玲珑匣,看样子沉甸甸的。图招财暗暗扫了一眼,便回去问路锦:“你这是在做什么?”   路锦挥手道:“你说过的,但凡我怀孕了,我们的债一笔勾销。”   图招财眸中泛起一点阴郁,点头道:“是。”   路锦满意地道:“现在我怀孕了,我已经不欠你了。那个玲珑匣既然是我的,我便要送给我弟弟,怎么,你有意见吗?”   图招财摇摇头:“他要娶秦峥?”   路锦笑得犹如一朵花:“我不管他是娶谁,左右是女人就好。”   而让她笑得这么开心的另外一件事,自然是三嫂竟然还活着,并且为她生下了一个小侄子。她笑得几乎合不拢嘴,想着若不是自己怀了身孕,游喆曾说绝对要小心保胎,那她必然现在就杀向落甲山了。   她满面期待,想着自己生下这个腹中孩儿后,和图招财从此两清,她就终于可以回到弟弟身边,陪着三嫂,从此逗着小侄子了。   图招财望着她如花的笑颜,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   回去落甲山的路上,秦峥几乎是一路招摇而过。   凭空多了四名侍卫,而且是带着凤凰标示的凤凰城大侍卫!   不要说他们的功夫如何了得,便是他们的身份,就足以令绝大多数人望而生畏了。   秦峥看看身后这四个侍卫,话都少,一路上到现在,都几乎不曾开过口。   秦峥扫了眼单言,却见单言根本不曾看自己,只是沉默地骑马望着前方。   在这么一刻,她心中有极小的失落,不过很快,她就释然了。   或许有一些人,即使曾经是朋友,可是终究有一天会离去。   这并不是他不够好,也不是自己不够好,而是世事作弄,缘分已尽。   人与人之间,真得是需要缘分的。   ☆、101|结亲5   这一日,他们骑马来到一处客栈落脚,却是当日秦峥路放前往凤凰城时,遭遇夏明月的那家客栈。   进店后,老板一见这四位侍卫身上的凤凰标示,马上热情地迎进去,给准备了最好的客房。   于是单言和萧柯住一间,谭悦和孟仞一间,路放住一间,秦峥住一间。几个人安顿下来后,便去前面倒插房中的馆子里用餐,膳食简单,不过是最日常的阳春面,并配上几斤切好的牛肉。   吃饭的时候,路放和秦峥坐下吃,单言和萧柯等人一旁侍立。秦峥看不过眼,便请他们四人坐下,萧柯和路放一直倒是相熟的,便不再拘泥于形式,坐下一起吃。谭悦和孟仞见萧柯坐下,自己也坐下。单言却是看都不曾看路放和秦峥,自己选了一处小桌去吃。   秦峥见此,便也不说什么了。   席间,萧柯等人吃饭极快,很快吃完,秦峥吃得极多,牛肉一块块吃,于是便吃得慢,而路放则从旁时不时地帮秦峥将切得还连着丝的牛肉分好,然后放到她碗中。   秦峥早就习惯了路放对自己的细致周到,开始时安之若泰,后来忽然想起,他竟要成亲了,以后却是万万不能,便忽觉得心中极为失落,只是面上并不露出,依然平静。   一旁的萧柯看了也就罢了,顶多是微讶这威名赫赫的路家大将军对秦姑娘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而一旁的单言,眼角余光瞥见,却极不是滋味。   却原来她和路放的相处竟然是这般,如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一般默契,又如多年夫妻一般亲密。   单言低下头,停下手中箸,却是想起那日,秦峥走到自己面前,看都不看自己,却绕路而行的情景。   无边的酸涩在胸臆间泛滥,他不知道如何自处。   其实从一开始,很多事情就不该去奢望,原本城主的命令,便是要他对那个女子言听计从,尽心保护的。   而此时陪在秦峥身边的路放,却也是不着痕迹地向单言扫了一眼。   像路放这么多思多虑的人,是不会轻易去干坏事的。   除非他能保证,这个坏事永远不会被揭穿。   可是路放在情急之下,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秦峥面前对单言之事进行了隐瞒。如今单言就在身边,他不是不担心会被揭穿。   路放此时垂下的眸深不见底,不过,再过一些时候,等一切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到时候生米做成熟饭,便是万一被揭穿,又能如何?   秦峥正喝汤,忽然抬眸见路放若有所思,便问道:“怎么了?”   路放摇头:“没有。”   秦峥见此,便不再多言,只一边喝汤,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时候,客栈中恰来了一群客商,很快将附近的座位坐满了。他们一边等着膳食上桌,一边唾沫横飞的议论着。   他们所议论的,却是和路放有关。   却原来,如今路放下个月初八要成亲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而与此同时,另一个同样惹人瞩目的流言八卦便是云若公主,将于当月的十八,嫁给大炎摄政王孟南庭。   大家都是知道的,孟南庭当年娶亲三日,夫人就被皇上抢走封了贵妃,这些年,他被多少人笑话活王八,女人被人抢了还要替人打天下。可是如今倒好,听说孟南庭不禁在深宫里重新勾了那位贵妃,和那位贵妃在皇帝的龙床上颠龙倒凤,而且如今又要娶皇上爱若珍宝的亲妹子云若公主了。   大家想想这件事,不免觉得桃色袭人,于是各自猜着这位贵妃和公主姑嫂共侍一个男人,不知道该如何相处。提到要紧之处,不由得一个个嘿嘿而笑。这屋子里又没什么女人,外出行旅苦闷的男人,难免嘴里说些荤话。   秦峥侧目看了路放一眼,却见他淡然自若。   待到这顿饭吃完了,两个人并肩回去屋中歇息,来到门前时,秦峥终于问道:“怎么你下个月初八要成亲的事,整个天下都知道了的样子?”   路放淡道:“我也不知,或许是有心之人故意传出来的吧。”   秦峥点头:“不过如此也好,至少皇上再也不会为你指婚了。”   一时想起那个云若公主,想着那等翩若游鸿天姿国色的女子,竟然要陷入这等荒唐事中。一国之公主,沦落到如此可悲境地,不免叹息。又想着昔日路锦曾言,路放和云若公主幼时极好,而那晚两个人言辞间也可窥见一斑。如今昔日青梅,嫁于居心叵测的贼人,路放竟然是毫不关心的样子。   秦峥一直自以为冷情,世间之人,多漠不关心。   如今便是母亲,知道下落,托付了何笑去营救,她便也暂时心安,虽偶有担忧高璋对母亲不利,可是却不会去牵肠挂肚日思夜想。   可是如今,看这路放,却不由再次惭愧。   能将昔日青梅视若无睹,毫不念旧情,其实路放之冷,远在自己之上吧。   想到这里,秦峥侧目,望向路放的目光却是与别日不同。   路放何等人也,马上察觉,低首温声道:“你在想云若公主?”   秦峥点头。   路放稍想了下措辞,便道:“我和云若公主虽然昔日相交甚笃,可是如今却再无瓜葛。各人自有各人缘法,如今天下情势多变,我别无他法。”   秦峥笑了下:“我自然知道你的。”   路放见她如此,心中觉得不太妥当,又补充道:“路放他日若娶妻,自当一生不离不弃。”   秦峥低“嗯”一声,想着也是,他下个月初八就要成亲了。   这一行人继续往前行,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侧目。只因为凤凰城侍卫有玄、青、金三色,一个颜色比一个颜色要高一层级。如今这四人,单言萧柯都是青衣,孟仞谭悦原本是何笑身边一等一的金衣侍卫,如今为了屈就单言萧柯,便自己把衣服换成了青衣。   虽说是四个青衣,可是走在凤凰城外,那也是等闲人不敢直视的,更何况是四个青衣侍卫齐刷刷地立在那里。   作为被众星捧月一般护着的秦峥,虽则开始也有几分不自在,不过时候一长,她便摸透了其中关键,那便是——视若无物。   于是这一路,她倒也自在,如此,几日功夫,来到了落甲山下,眼看着就要上山寨。   谁知道还没进寨子,就远远地看到一路人马前来,尘土翻飞,待那群人走近了,却是路放的舅父,平定将军苏超云,身边尚且带着自己的儿子苏径。   路放乍见舅父前来,心知必然有事,正要去问。苏超云却率先看到了路放身边的四名青衣侍卫,不由诧异:“这是怎么了?”   路放看了眼一旁的秦峥,道:“这是凤凰城城主特意请属下前来保护秦峥的。”   苏超云早知道外甥身边有一女子,颇得外甥喜欢,也每每听女儿在信函中抱怨,如今一听这个,便明白秦峥就是那女子了。他一眼望过去,却是暗暗吃惊。   一则是吃惊这秦峥孤冷高绝,如远山一般不可亲近,且明明身着女装,却无半分女子娇态,真个是看男不男,看女不女。二则惊的是,这个秦峥听说不过是市井掌勺厨子而已,怎么如今凤凰城城主竟然特意派了人来保护,而且是四个青衣侍卫!   路放猜到苏超云心中所想,却不愿他太过关注秦峥,当下便问道:“舅父前来,可是有事?”   苏超云被路放一问这个,却是老脸羞愧:“有一桩事,实在难以切齿,你我到了寨中再提不迟!”   路放见此,便道:“也好。”   于是一行人等,驱马前往山寨之中。四名凤凰城侍卫见有了外人,于是便起了防备之心,骑马之时以星子之状散布在秦峥前后左右。苏超云见了,越发觉得稀罕,忍不住再次侧目看向秦峥,却是看不出什么古怪。   很快一群人来到山寨之中,前来出城迎接的却是霸盖天。霸盖天在落甲山年纪最大,辈分也最老,路放平日都要十分敬重,是以路家军上下皆以父辈来看待。如今苏超云前来,霸盖天亲自来接,礼数也极为周到。   可是霸盖天见了苏超宇,却是一脸惭愧的样子,连着抱拳说了几声“惭愧,对不住老将军。”   而苏超云,却也并不还话,只黑着脸往里面走。   路放见此情景,知道必有故事,当下也不多言,只带着秦峥往里面行去。   到了英雄厅中,却见霸不悔已经是全身被五花大绑,背上还捆了一个荆条,如同粽子一般跪在那里。   路放看到这个场面,心中已然猜到。他当下不动声色,扫了眼秦峥。   想着此事乃是天助,原来并不需自己再费什么力气,事情便指日可待。   接下来果然如路放所料,霸不悔满面愧疚地对着苏超云,连声请求原谅,痛悔自己一时酒醉,犯下大错,愿意接受老将军责罚,并愿意为苏姑娘负责。   苏超云铁青着脸,望着眼前这个土匪头子的儿子,心道,难道我苏超云的女儿,你也配娶?   不过此时此刻,事情都发生了,他还有什么脸面挑三拣四?   一旁霸梅抱着孩儿,默不作声,只静观其变,其他众人,如诸葛铭等,则在旁好言相劝。   忽然,屏风后跑出一个人来,却是苏盼,苏盼泪流满面,跪在父亲面前,泣不成声。   苏超云见了女儿,越发着怒,提起一个茶盏扔向苏盼,喝斥道:“你还有脸来见我?”   苏盼叩首,大哭道:“父亲,女儿错了。”   这一场戏,看得人眼花缭乱。   却原来那日自从秦峥和路放走了后,苏盼想起秦峥见到那幅画的神情,知道这其中必然有大的缘由。自己私藏下那幅画,必然对秦峥影响极大。她原本便不是那藏奸之人,醋意驱动下做下这事,其实每每忐忑不安。后来秦峥又待她极好,她也越来越喜欢秦峥这个人,甚至对她有崇拜之心,便经常缠着她来教自己厨艺。   她想起自己如何对不起秦峥,心中就如同刀割一般,愧疚难当,几乎不能自已,每每口中喃喃无颜再见秦峥。几日下来,便憔悴不堪。霸不悔心中原本对她爱慕,如今见她如此,很是心疼,每每从旁宽慰。于是那么一晚,两个人月下对饮,苏盼诉说歉疚之情,霸不悔从旁软语劝解,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   到了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天雷勾了地火,当两个人都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俱都躺在榻上,各自衣衫凌乱,甚至苏盼脸颊上还有青红的痕迹。   苏盼羞愤难当,忙赶下霸不悔,想要收拾床榻忘记此事,谁知道自己脚一沾地,便觉得腿间酸软难当,再一拉被褥,却见床榻上一点猩红。她混沌之中,却是想起昨晚,原来是自己拉着霸不悔不放,甚至还曾一个劲儿地往他胸膛上招呼,惹得他情动大吼,后来才做出颠龙倒凤的事来。自己如今甚至清晰地记得他那厚实的臂膀揽着自己的味道,以及被他讨伐之时的痛楚。   她满面通红,不知如何是好,一旁霸梅听到动静,走过来,见此情景,便安慰劝说。   一时这事闹将起来,这里修书一封给了苏超云,苏超云这才急匆匆带着儿子以及属下赶来为女儿撑腰。   当下路放见此,也跪在那里请罪。当日苏盼偏要留在落甲山,苏超云无奈同意,路放也是曾经保证过定要护她周全的,没想到如今却出了这等事。   苏盼见大小多少人都看着自己,又见霸不悔被五花大绑在那里,想起那晚二人一夜夫妻,又忆起往日他对自己的种种好,竟心中发疼,便忽而立起,含泪道:“父亲,你也不必罚他,这事原本也不能只怪他一个。你若要罚,便连女儿一起罚了好了。”   这话说的,哪里有通=奸了后的女儿承认自己是满心情愿的呢?苏超云只觉得自己老脸没处放了,大怒,喝令属下,拿下苏盼,要施行家法。   当下自然有一群人涌上,诸如诸葛铭之流,上前劝解。苏超云也不能真拿自己女儿如何,只能不了了之。   一时苏超云被请到后院,霸盖天跑过去与他推心置腹一般,更有路放诸葛铭从旁说合。   苏超云静下心来后,想着自己原本是要苏盼嫁给路放的,为女儿谋一个大好前程,自己把女儿放到落甲山,也是存了这个心思。哪成想,竟然被霸不悔那个强盗土匪给占了大便宜。   如今女儿清誉已经被毁,也容不得挑三拣四了,只能便宜了那霸家。   诸葛铭看出苏超云的心思,于是趁着无人的时候,再次推心置腹一般,分析了如今天下情势,说了路放之前途,最后提起霸家父女三人。霸梅为路家老三生下遗孤,得路放敬重,霸盖天父子对路放有雪中送炭之恩,这将来前途,自可去想。   苏超云被诸葛铭这么一说,也渐渐醒过味来了。   于是他自己慢慢将嫌弃霸家父子之心淡去,再看那霸不悔,年纪虽然大了点,可是倒也器宇轩昂,配自己女儿好像也算勉强可以。   不过他到底好面子,拉不下脸改口。少不得苏盼日日来他面前哭泣,霸不悔跪地在门前三日不起,最后总算是默认了这门亲事。   双方都认下这门亲事,鉴于两个人都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于是婚事很快敲定了,竟然也是初八,谁让这是一个好日子呢。   当大家满心欢喜等着这喜事来临之际,路放面色却极为沉默的样子。   秦峥陪着路放,站在老松树下,此时天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来,给群山涂抹上一层稀薄的白色。   秦峥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却只是沉思不言。   路放叹息:“原本和阿盼说好了的,此事要先瞒着,不能告诉众人听,到时候我们二人成亲就是。没想到中途出了这么一件事,她自己竟然忘记了,别人也不知道。”   秦峥垂眸,点头道:“嗯。”   路放笑了下,望着秦峥:“如果初八我没有举行婚礼,难免有欺君之嫌。云若公主定会疑我故意诓她,到时候我不成亲,她再改了主意,突然要嫁我,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秦峥抬眸凝视着路放,淡声道:“你再寻一个来娶,就是了。”   路放细察她神色,却见她眸中有晦暗之色,迷蒙间看不真切,当下便拉起她的手:“你当日在温泉之中,曾说过,愿意为我赴汤蹈火的。”   秦峥低头,深吸一口气,终于道:“是,我说过。”   路放垂下眼来,终于道:“那你,可愿意嫁我。”   许久,秦峥没有说话。   路放屏住喘息,盯着她不动如山的神色,一时之间,却觉得这片刻功夫,犹如千年万年般难熬。   过了不知道多久,路放终于听到在那淡淡的松香中,她这么说:“好。”   在这么一刻,路放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他的唇角情不自禁地泛起一个温柔至极的笑意,他努力地压抑下从心底泛起的狂喜,克制住自己的声线,低哑沉静地道:“秦峥,那我们成亲。”   就在松木屋一旁的角落里,几个青衣侍卫面面相觑。   单言脸色苍白,身形微颤。   萧柯笑了下。   谭悦和孟仞努力做面无表情状。   ☆、102|洞房   路放也要在初八成亲的消息大家都知道的,大家也都想着他必然是要娶秦峥,可是到底是心里想想而已。如今路放亲自宣布,他将在初八迎娶秦峥,于是众人欢腾。路一龙知道自己家少爷心中的苦,见他总算修得正果,由衷替他高兴。苏盼原本也是心中对路放有歉疚,如今见他娶秦峥,自然是松了一口气。至于当日秦峥所说不会嫁路放之事,她是完全不曾记起了。   霸不悔原本还担忧苏盼心中还有路放,如今见路放要娶秦峥,苏盼仅仅只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于是他也跟着长出了一口气。   霸梅知道自己这个小叔子的艰难,知道这消息,自然也替他高兴。   就在大家举山同庆的时候,唯有诸葛铭,望着自己少爷越发不显山不露水的侧脸,却是一个叹息。   少爷这一门亲事,煞费苦心,穷尽心思,为得一女子,他是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路放却并不管众人如何,他如今简直就是一坠入情爱之懵懂少年,每日里只想着秦峥,一有时间便要跑去看秦峥。以前看秦峥,还总是止于兄弟情义,如今看秦峥,却是盯着不放,便是坐在那里,凝视着她看上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都甘之若饴。   于是秦峥身边四位侍卫,都有些无言以对。   特别是单言,每每看着路放时,眸中都是泛着冷意。   路放其实看这四名侍卫也是极其的不顺眼。   这四个大男人,不愿意距离秦峥太远,只能住在附近。可是住得太近了,他心中自然不悦,于是诸葛铭煞费思量后,终于在距离秦峥木屋十丈之远建了一个茅屋供他们居住。   十丈,也太近了,以至于每每他和秦峥一个说话,那四人便若惊兔一般,翩然而至,真个碍眼。   诸葛铭冷眼旁观,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悄声提醒路放:“少爷,这还没到初八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路放恍然,数着日子,距离初八竟然还有四天,于是只能按捺下心中渴盼,不再对秦峥那般纠缠。   ————————   路放日盼夜盼,终于到了初八这一日。   这一日,落甲山早早地张灯结彩,大红缎子挂满了树枝,整座山头都洋溢着喜气。这一日落甲山众将士开怀畅饮,一时更有各路人马前来贺喜。   各路将军都送来贺礼,自然不必提。而皇上也亲自派了人来,前来送贺礼道喜,除此之外,何笑听闻此事,也送了一份大礼。   诸葛铭拆开看时,却是一张银票,数目是一百万两黄金,兑期却是五十年。   何笑附一信函:这不是贺礼,是秦峥的嫁妆。她父亲早年曾有嘱托,若他离世,必遣她至凤凰城,使她在我庇佑之下。如今她既要嫁,父亲已逝,母亲下落不明,我自当为她置办嫁妆。   诸葛铭对着这百万黄金五十年兑期的银票,神色凝重,恰此时有皇上亲派宠臣卫衡前来和他搭话,他忙将这银票收了起来,想着待婚礼结束后交给秦峥。   卫衡此次前来,却是别有目的,一则是打探路放的新娘是何方神圣,二则是和路放诸葛铭等交好,以传达皇上对他们信赖托付之心,是以他比起别个,更为卖力地和诸葛铭搭话。   诸葛铭知道眼前这个清俊的年轻男子是皇上公主身边最为信任的人,于是便也热情款待笼络。   一时之间,两个人倒也相谈甚欢。于是诸葛铭便邀卫衡在婚礼过后务必留下,也尝尝落甲山各色山味,看看落甲山一带美景。卫衡听了这话,正合心意,于是忙应下了。   诸葛铭和卫衡聊完,自去招待其他客人,卫衡独自坐在角落,望向今日的新郎官。   远远看过去,却见这新郎官路放不过双十之年,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样子,可是却生得英姿飒爽,挺拔若松,红色修身的喜服,越发将他的昂藏之躯映衬得颀长清雅。而他眉目本就俊朗清雅,只是脸型太过棱角分明,稍微多了几分凌厉之气,如今这喜庆的红色融化了他面目上的刚硬,将他修饰得面色如玉,眉目如画,刀刻一般的俊美,端得好一个少年儿郎。   他远远站在这里,神色若定,举手投足间,卓尔不群,隐隐有王者风姿。   卫衡望着这少年,忍不住叹息。怪不得云若公主对此人念念不忘,便是在他成亲之日,也要特意嘱托了他前来,看上一眼,定要将他情态回去讲给她听。   此时恰已经到了吉时,于是开始拜堂,新娘凤冠霞帔在侍女扶持下前来。却见那新娘神量高挑颀长,竟和普通男子相差无几,在侍女的搀扶之下,以及那高声宣读的跪拜之词下,和路放开始进行天地跪拜。   一时卫衡望着这眼前喜色,忽然想起一年多前,自己和自己的阿诺成亲之时。   阿诺也是个高挑的女子,平日里眉眼淡漠,性情冷僻懒散,和普通女子多有不同。自己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每每在她身后叫着阿诺妹妹。及到大了,好不容易得了秦伯父喜欢,这才将阿诺许嫁。   卫衡想起往事,眸中开始黯淡。   只可惜后来,成亲之日,南蛮攻城,秦伯父和阿诺就这么死在乱箭之下了。   正神色恍惚间,却听一声悠扬高呼,却原来是送入洞房的时刻到了。   卫衡唇边泛起一丝苦涩。   他这一世,总是要一生不娶,只纳妾为卫家传宗接代,以缅怀他的阿诺。   卫衡正想着时,忽听一旁有人悄悄议论,却原来是说起新娘身边的四位青衣侍卫。卫衡看过去时,果然有那么四位,几乎不离左右地在新娘身边护卫。此时这四名仪表堂堂之侍卫,胸前也各自戴了一朵红花,不着痕迹地伴随在新娘四周。   卫衡不由暗暗思虑,怪不得公主要特意派他来,务必打探到这新娘底细,原来此女身份非同一般,只是不知道是百年凤凰城的什么人。他有心打探,于是便和一旁的客人攀谈,那客人却是安乐将军冯宗宝的长子。两个人聊了半响,总算熟稔起来,于是卫衡趁机打听,却原来这女子和凤凰城原本并无关系,只是听说何笑和这女子有些瓜葛,才特意派人来守护。   卫衡听了,不由心内生了轻视之心,原来这女子竟然是这等水性杨花之辈?当下不由想起云若公主,那般出尘脱俗的女子,怎么就配不得那路放,谁知道这路放竟然舍了公主,娶这等女子为妻。   想到这个,不仅为云若公主叹息。   只因云若公主乃是他救命恩人,又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敬重公主,多公主着想,是以明白公主之苦。   一时这喜宴开了,众位前来道贺之人在路家军各主事的随同和陪伴下,各自入了宴席,卫衡也暂不去想这些,只着意同各位客人搭讪笼络,此处略过不提。   却说路放,今日大喜,双脚犹如踏着云间,整个人只觉得犹如漂浮一般,并不真切。   一想到那穿上大红喜服和自己对拜的女子是秦峥,既觉得和她本人实在不搭,又有一番狂喜在心。   这在席间应酬之事,他便觉得煎熬一般,满心只想着等下洞房之时,好不容易熬到众人陆续散了,他这才如愿以偿来到洞房。洞房之处,是霸梅特意命人收拾出来的一个独门小院落。   路一龙知他心意,此次做得很是体贴地道,早早地拿酒招呼了秦峥身边的几名侍卫,请他们别处去了。萧柯素来敬佩路放,他这个人也是精明,自然不愿意在人家洞房花烛之时在这里碍眼,是以从善如流,便随着众人在一旁喝酒。   谭悦和孟仞二人,性情冷僻,并不愿同众人喝酒,却也远离了那洞房之处,只是在附近巡逻保护。   唯独单言,却是标杆一般立在小院门口,任凭谁人来劝,也不做理会,倔强地不动如山。   大红灯笼的红色映照在他俊秀的面颊上,为他苍白的脸色染上了一层粉色,可是他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只有萧条和冷漠。   路放一身修体的喜服,面目如玉,双眸如星子一般,唇边带着一抹压抑不住的笑意,英姿飒爽地来到院门前。此时众人皆都被路一龙设法拉走喝酒,一时并没有闹洞房之人前来捣乱。   路放在院门前停下,淡扫过一旁单言单薄的身姿。   他如星子一般的眸中泛出一丝寒凉,冷道:“单公子,莫非你要在这里听我和秦峥洞房吗?”   单言并不为他言语感到羞惭,反而眸中泛起鄙薄之色,低声道:“路将军,你未免太过狡猾了。”   路放挑眉,淡道:“那又如何,左右如今她已经是我路放明媒正娶的夫人。”   这话一出,单言脸色越发泛白,握住剑的手轻轻颤抖。   他咬牙,终于问出心中疑惑:“她是不是并不知道,我为她所做所为?”   路放也不隐瞒,点头道:“是,你为她所做,我从未向她提及。”   单言闻言,深吸了口气,闭眸。他修长的睫毛,在男子之中是罕见的,此时那修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轻轻颤抖,在在暴露了他的心绪。   他平下心来,冷目射向路放,语气中越发鄙薄:“秦峥本乃聪颖之人,可是她性子疏冷,素来不懂男女情爱,又信你至深,对你一片赤诚,从无半点怀疑,这才被你欺瞒了去。若是有朝一日,她知道真相,你想过那是什么后果吗?”   路放听此,却掀唇,望着单言的眸中却也有鄙薄之色:“你自以为你知她甚深,可是却不曾想过,她若是心中无我,便是我用尽手段,她又怎么可能轻易许嫁?便是此时她心中对我无男女之情,那我在她心中自然也是极重,她才会——”   说到这里,路放忽然停下话来,在心中默默地道,她才会纵容了自己的欺蒙吧……   路放思及此,心中泛起温暖,望着眼前单言,笑道:“不错,我欺瞒她许多。单公子既然生性耿直,那干脆到她面前,讲讲你是如何为她寻得游喆,又是如何为她历尽艰辛前去寻来蜂蜜。顺便可以讲讲,我路放是如何瞒天过海,逼她与我成亲。”   单言听着,却是抿唇无言,苦涩地闭上眼来:“你也不必激我,我原本不是那等学舌之人。”   路放淡道:“你既不愿放开手脚施展手段,鄙薄我这等为她费尽心机之人,却又留恋不去,从旁出言妒我娶她,你以为世间之事,竟能两全?”   路放自然也曾不着痕迹打探过单言和秦峥的种种,想着这单言其实有大好机会,自己不去珍惜,如今却来这里和他鼓噪。   单言闻言,身躯略震,他盯着路放半响,终于咬牙道:“好,我原本没有你这样的决断和心机。”   说完这个,他紧握了剑,僵硬地转身,离开了这小院。   今夜,她原本不需要自己来守护的。   而单言走出小院,却恰看到呆呆立在那里的路一龙。原来他哄了众人都去喝酒,想着这单言还在那里碍事,于是便要回来替路放将那个单言诓走。谁知道过来之时,竟然无意之中听得那么一番话。   他低头冥思,想着少爷心中苦楚,却原来为了娶个秦峥,费了那样一番心思,更是做出许多往日所不齿之事来。   此时单言走出,两个人恰好面对面,一个身影单薄嶙峋,握剑而立,另一个则是身形魁梧,眸中有暗沉之色。   两个人静默对视,立了片刻,单言便兀自去了。   路一龙紧紧盯着单言远去的单薄背影,眸中却是泛出隐约杀意。   无论少爷做下什么,那都是他的少爷。   少爷便是去杀人越货,也自有他路一龙在后面为他销赃埋人。   少爷对那秦峥,用情至深,人尽皆知。他路一龙已经绝不容许此事有半点差池!   如今听了那么一番话,这个单言,却是不能留下的。   ————————————————————————   此处暂且不提路一龙是如何费尽心机开始谋划除掉单言,但说路放,用言辞逼退了单言,终于迈开脚步,来到洞房门前。他轻轻推开门来,却见一屋子的喜庆,红烛摇曳,红鸾锦帐之中,那个女子却是早已经自行揭开了盖头,正在西窗下吃着喜桌上的各样吃食。   路放一进洞房,面上适才面对单言的凌厉之气尽皆褪去了,唇边再次洋溢起不可抑止的浅笑,眸中更是仿若有春水流淌一般,情意绵绵。   他见秦峥已经坐在那里吃着,不免失笑,取了那盖头,重新给她盖好,柔声道:“你我成亲,礼不可废。”   秦峥正就着一块鱼肉,喝下一杯酒,此时边嚼边咽:“好,那你快些吧。”   路放取了一旁喜秤,抬手郑重地挑去了秦峥头上的红盖头。   红盖头之下,她一身喜装,额上有明珠作饰,一头乌发盘成云髻,又以凤钗做配,修饰简单,但是寥寥几下,却是衬得她若晴天皎月一般,自有一股风流气态,不同于寻常女子。   路放一时不觉看迷了眼,凝视着她,半响不曾言语。   秦峥举起一杯酒来,挑眉道:“傻了?”   路放惊醒,自己也觉得好笑,于是陪着她一起坐下,按住她手中酒,醇厚低沉的声音缓缓道:“这洞房花烛夜的酒,原本不是这么喝的。”   说着,取来一旁的两个喜杯,自己拎起酒壶来盏满了,这才和秦峥一人一杯,又拉着她以手臂交缠了,笑望着她道:“你我各喝半杯。”   秦峥蹙眉,未免觉得太过麻烦,不过见他如此,也不愿让他失望,当下便就着他的臂膀,只浅浅饮了半杯。   半杯喝下后,路放交换了杯子,依旧两臂交缠,各自饮下剩下的半杯。   酒是最上等的女儿红,入口绵软,回甘醇厚,路放虽只饮了一杯酒,却已经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当下怔怔望着红烛之下的秦峥,俊颜渐渐泛起红来。   秦峥却是毫不所觉,她自顾自起身,用茶水漱口,然后去一旁梳妆匣前卸下头饰。   她如今这一头发髻,是霸梅为她所梳,其实已经再简洁不过了,但她依然觉得繁琐。此时忽然想起,以前她和卫衡成亲之时,好像比现在更繁琐几分,只是她不愿意父亲伤心,只能忍耐。   当下秦峥对镜开始卸妆,可是她于这等发髻原本就不懂,如今卸妆,这个扯了头发,那里挂住了钗环,实在也是不易。路放见此,便上前,握住她的手放在一旁,不让她动,自己轻手为她小心卸妆,及到卸妆完了,又拿起一旁的木梳,为她理顺了头发。   秦峥安然享受了他的服侍,这才道:“你若饿了,便吃些吧,虽则凉了,勉强能填肚子。我被折腾了这么一天,却是困极了,要去睡下。”   路放从旁,只凝视着她,却是并不言语。   秦峥自己脱了鞋袜上了喜床,开始脱下衣衫,最后只留了里衣,便钻进锦被。   半响,她才发现路放并不动弹,便转首望过去。   路放还如一个柱子一般立在那里呢,此时见秦峥疑惑地看他,他俊颜越发红了,却是开始抬手脱衣。   秦峥以手撑着头,在那里侧躺着看他。   却见他先是脱去外面的喜袍,接着便脱去里衣,露出了精坚的胸膛,最后只留下了一条亵裤在身。   红烛映照下,只见少年两肩清宽,胸膛结实贲发,窄腰劲瘦,他的身子就犹如雨后正在萌发之春芽般,勃勃而动,蕴含着无限的力道和爆发力。此时少年黑发散下,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望着自己,两眸犹如深海一般让人无法参透。   秦峥侧躺着,锦被半搭在她身上,她悠然自若:“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路放两耳发烫,满面通红,抿唇看着她,半响终于嘶哑地开口道:“现在……”   秦峥挑眉:“嗯?”   路放深邃的目光火烫,几乎要将秦峥燃烧,他低哑地道:“现在,我的,全都是你的了。”   秦峥乍听到这话,还不明白,后来忽然想起前因。   昔日她要摸他胸膛,他却不让;后来她对他身体感了兴趣,他也不让碰。   他以前说,我的,并不都是你的。   现在,他说,我的,全都是你的了。   秦峥却是记仇的,低哼一声道:“我只是帮你度过难关的啊。难不成你竟要以身相报?”   路放垂眸,粗噶地道:“以身相报,未尝不可。”   这话说的,饶是秦峥冷心冷面,也并无非分之想,此时也不免脸上有些红了。   路放审度她的神色,只因烛光泛红,一时并不知她脸上发红,只以为是烛火映照。   他心知,自己必须一鼓作气,于是便拾起一旁衣衫,冷下声音道:“你若不想,那就算了。”说着作势就要穿衣。   谁知道秦峥已经回过味来,忙招手道:“不许走,过来过来。”   路放依言,迈开长腿,走向榻前。   秦峥抬首望着他,眸中灿灿生辉,仿若有无数星子一般,她饱含趣味地笑着,伸出手来,尝试着去摸路放的胸膛。   入手坚强光滑,颇有弹性,触感全然不同于她自己的身体。   她越发觉得有趣,忍不住用手指头戳了戳,果然见那胸膛仿佛萌动春芽般,饱含力量,如今这么一戳,竟然微微而动。   路放只觉得那沁凉细指,在自己胸膛上好一番撩拨,他一时情动,握住那手指,低哑道:“总不能只许你摸我,不许我摸你。”说着这话时,他便伸了手,抓住秦峥的肩,要从领口处探入秦峥的衣内。   秦峥忙放开他的胸膛,捂住领口,怎奈路放此时已经一脚踏上榻来,他身形比她要强壮一些,力道也比她大,于是便将她压在身下,开始在她身上扒拉,要脱去她身上仅存的中衣。   秦峥觉得痒,于是匆忙之中也是胡乱抵挡,又腾出手来去摸他戳他,两个人你弄我,我弄你,在这喜床上翻滚打爬,好不热闹。   半响过后,秦峥已经衣衫尽褪,路放仅存的亵裤也已经褪到了腿部。   他就这么死死地压住她,深邃不明的眸里映衬着烛火,散发着让人难耐的热烫。   秦峥觉得这样子不舒服极了,而身上的路放喘息又极为厚重,一下下的热气就喷在她的颈间,让她觉得又痒又热。两个人的胸膛又是紧紧贴着的,自己的柔软被他压制得都有些疼了。   她使出力气去推路放的肩膀,道:“放开我,不玩了。”   可是路放却是不放的。   路放平日,几乎对她言听计从,何曾拒过她什么话,但是现在的路放,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用一双火热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秦峥干脆用两只手去推他那厚实的臂膀,又用腿要去踢打。   路放不管不顾,兀自俯首下来,用唇去亲她面颊。   许久前,那一日他要离开十里铺,他就想这么亲她了。   如今,总算得偿所愿。   一旦亲下,便觉得那脸颊是那么的柔滑细腻,他费尽心思,用尽各种办法来为她祛除身上疤痕,银耳燕窝牛乳浴,多少个时日的滋养,才养得这犹如稚子一般温脂软玉的肌肤。   他的唇舌也是火热的,在她脸颊上轻轻啃吃磨蹭,引得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于是他再接再厉,来到耳边,轻轻吻她的耳尖,感觉到那里的敏感,便干脆含住耳垂,不愿放开。   见此,秦峥用手指捏着他臂膀上的坚实,问道:“你要假戏真做?”   路放依然吻着,舍不得放开,此时听到这话,只含糊沙哑地道:“也拜堂了,也喝了合卺酒,这原本就没假啊……”   秦峥仰面无语,被路放亲得浑身发烫,气息也有些喘。   路放窄腰用力,将亵裤最后踢下。   秦峥闭上眸,感觉到那日自己感兴趣之物正在蒸腾勃发,不由蹙眉,浑身也紧绷起来。   路放眸中晦暗深沉,他盯着身下女子,道:“放心,我会轻些的。”   他的声音犹如风吹过粗粝的沙般,全然不同于往日。   ————————————————   待到一切都风平浪静,秦峥茫茫然地盯着红鸾帐顶,脸上神色让人难以琢磨。   路放从旁端详,最后终于凑上前,低声道:“这样也好啊,你看,现在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   秦峥闻言,冷哼一声,斜眼看他:“就算你都是我的了,我又有什么好的?”   她原本不过是要摸一摸戳一戳罢了,谁知道到了最后,形势翻转,他倒是十分的得意,在自己之上好生张狂,淋漓尽致的样子,而自己却平白受了这许多苦楚,被个半尺有余的热铁好生磋磨,至今身上还有些不适。   路放如今心内正是极甜,甜得化不开,见她自怨自艾的样子,不由想笑,不过还是强自忍下,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不好了?”   秦峥再次哼了一声:“我又怎么好了?”   路放劝慰道:“以后我的都是你的,我都任你驱使了啊,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秦峥闻言,却是越发的心情不好:“都说了,我要你,又有什么好的!”   路放见此,只好道:“自然有好处的。以后我如果当伙计,自然让你当老板。”   秦峥斜睨他一眼:“当什么老板,我看你才是真正的老板,我顶多是个老板娘!”   路放听了“老板娘”这个词,却是说不出的喜欢,分明充满了市井的俗气,可是却带着热乎乎的亲近味儿,他贴近了她的面颊,热气熏着她的耳根,语音低柔醇厚:“我若当伙计,你就是老板娘;我若是当将军,你自然是将军夫人。”   他停顿了下,目中有波光微闪,却是压低声音继续道:“我若是占山为王,你便为后,当这个天下的老板娘,如何?”   秦峥原本身上不适,心中也有些不快,不过听他这般言辞,也便渐渐地气消了,偏生他那灼热气息在耳边回荡,倒是弄得她耳根发烫。   一时她想起适才来,却是又起了几分好奇,当下便仰起下巴道:“如今你既是我的,却是要听我的话。”   路放却道:“我哪日不曾对你言听计从,从无半分违背。”   秦峥想想也是,便睨了他一眼,道:“既如此,你要让我玩玩。”   ————————   第二日,将士们发现,一向早早起来和大家一起晨练的路大将军,一直未曾出现。   将士们一个个含着暧昧的笑,开始了这日的晨练,依然是口号之声响彻山间。   其实路放早早地醒来了,他望着红鸾帐顶,想起昨晚后来发生的事情,便黑着脸。   良久,他转首,望向一旁依然熟睡的秦峥,却见她睡得安详,颇有甜美之感,甚至唇角还带着一点笑来。   这倒是极少见的,他见了这个,心情总算好了起来。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面颊。   但凡她高兴了,他便是被她当做物事玩一番又能如何,左右他有大好的光阴与她纠缠。   一时回想起昨晚的美好,唇边便勾起笑来。   他低首望着她泛着粉泽的容颜,想着她哪等几乎罕见的娇态,外人自然是绝不能看到的。   一时忽又想起高璋,心中不免泛起疑惑。他一直以为秦峥在高璋那里,必然受了他的侮辱,心中虽恨,却更怜她,更痛自己不能护她周全。   经过昨夜之事,他虽也没什么经验,可是却隐约感到,她也是第一次的。   原来这高璋竟然根本不曾碰她?   ☆、103|温泉嬉戏1   秦峥赤脚立在一片红色的迷雾中,眼前都是红光,她不知道该走向何处,只能迷茫地站在那里,有风吹过,红色迷雾在她身边萦绕。那迷雾中渐渐地传来了几个小孩子的声音。   “阿诺,你娘生下你就走了,她不要你了……”   “阿诺是没娘疼的孩子……”   小孩子的吵嚷嬉笑声断断续续,秦峥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无法控制自己,忍不住像儿时一般握住拳头,就要去和他们对打。忽然间,眼前站出来一个小少年,豁然正是儿时的卫衡。卫衡爱读书,打小温润如玉,上前握住秦峥的手,笑着说:“阿诺,不要打人。”   秦峥睁着双眸,瞪着卫衡:“卫衡,你也离开我了,你死了。”   卫衡说:“没有啊,阿诺,我没死,我一直在找你。”   秦峥越发不解,待要细问,可是烟雾弥漫,卫衡却消失在雾中了。   她蹙眉,正在疑惑迷茫之际,却又忽见前方迷雾中似有若无地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迈开步子,向那个女子走去,越距离近了,越觉得那个女子是如此的眼熟。待走到十丈之远,猛然看得真切,豁然发现正是昔日在南蛮军中所认识的二十九号。   二十九号?她忽记起,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子,便是她的生身母亲的。   她忍不住张嘴喊道:“娘……”   可是无论她怎么张嘴,却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嗓子仿佛被什么糊着了一般。   那个女子背对着她,慢慢地往前走去,身影越来越稀淡了。   秦峥大惊,她寻了母亲那么久,明明与她多日相处,却见面不曾相识。如今她在哪里,难不成在高璋身边受苦?   她拼命地迈开腿来,想要去抓住她,不让她跑了,可是两腿僵硬无比,根本迈不得步伐。   秦峥心急如焚,她性情素来凉淡,不曾为任何事这般焦急过。此时万般无奈之下,竟然忍不住拼尽力气大喝:“不要走!”   路放从旁,开始时见她鼻尖沁出细汗,紧闭着眼睛,眼珠却是转个不停,便知她是在做梦。待到后来,却见她两腿乱踢,两手挥舞,双唇也蠕动着念念有词,便知必然是噩梦了。当下连忙将她揽住,温声唤道:“秦峥,醒来,你在做梦!”   秦峥骤然睁开双眸,昔日清冷的眸中却是一片惊意。   她恍惚中看到面前路放俊颜一脸关切,眸中甚至泛着心疼,她渐渐地醒过神来,待环顾左右,这才发现自己就在红鸾帐中,昨日她才和路放成亲。   此时初冬的暖阳透过稀疏的松树从窗外照到红鸾帐上,映衬得帐中皆是红色。想来就是因为这个,才做了这红色迷雾之梦?   可是梦里,却怎么有这般场景。   忽而想起昔日在山中养病,梦到高璋说及母亲在他身边,如今发现果然高璋身边的二十九号就是母亲段青。不知道今日做的这个梦,又是何寓意?   她勾了勾唇,不免苦涩。原本想着,母亲于她,不过是一个父亲口中的传说。自己心心念念寻母,只因父亲之嘱。其实她自生下来不满月,便没有了母亲,她又是这等冷漠之人,自然不会生出多少孺慕之心。   如今方知,她心里深处竟然一直念念不忘的。   路放见她醒转,便抓住她的手问:“做了什么梦?怎么成这样了?”   以前逃难之时,以及她在山中养病时,他们也经常同榻而眠,也没见她做这般噩梦。   秦峥此时心中极为不快,见路放问自己,便道:“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日间不曾思,夜里倒开始做梦了。”   路放猜度她心思,便道:“莫非是梦见你母亲了?”   秦峥点头:“你倒是深知我心。”   路放拿起一旁的汗巾,为她揩去脸上细汗,道:“我的秦峥,原本是最重情义之人,只是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我的秦峥?   秦峥听到这个,却是蹙眉:“我何时是你的了?”   路放唇边带笑:“昨晚。”   秦峥做了恶梦,心中憋闷,又想起昨晚,初始时被他好生折腾。他体魄强健,将自己覆住,其下之物粗壮异常,勃勃而动,弄得自己至今腿间还有异样,便哼道:“昨晚还不是这么说的。”   路放想起昨晚,心情大好:“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原本都是一样。”   秦峥越发哼道:“不一样。只能你是我的,不能我是你的。”   路放见她一早上就撅嘴不高兴的样子,倒像个有起床气的孩子,不由失笑,便哄道:“你既如此说,那就是吧。”   秦峥这才高兴,把刚才噩梦带来的不适感挥去几分,抬眼间看路放,却见他还赤着臂膀,散着黑发。刚毅的侧脸在红光映衬下,说不出的俊朗。视线往下时,那胸膛清宽厚实,肌理均匀,触感平滑,在在散发着一种魅惑的男性气息。   秦峥再次想起昨晚,便是面上一热,舔了舔唇,轻声道:“我还想玩。”   路放先见她不开心的眉眼打量着自己,忽又听到“我还想玩”,却是没明白。   谁知道秦峥见他没反应,便挑眉道:“你不想再来一次?”   路放恍然,见秦峥微咬着唇,不悦望着自己的神情,竟觉有几分娇态,当下心中欢喜,忙揽住她,用自己健壮的身子将她覆盖。   秦峥一次生二次熟,双手小心地握着他的肩。他的肩膀比自己宽厚许多,将自己真个笼罩在下方。而握住的手感也很是硬实。   秦峥咬着唇,心想,果然男子的身体和女子还是很不同的。   正想着时,路放却是入了巷,开始翻江倒海起来。因见褥上有红色血迹,知道她果然是初次,开始时尚且怕弄疼了她,很是缓慢,后来便觉自己被紧紧包容,仿佛有什么在将自己吸住,于是不能自控,便一波紧似一波了。   秦峥越发咬唇,紧紧闭上双眸,两手使力掐住他那动荡中的臂膀,几乎要掐进那硬实的肉里。   其实她还是有点疼。   不过,这般来自身体的胀痛,以及隐约而起的热烫酥麻,却仿佛让她忘记刚才那噩梦给她带来的不适。   待得一切平息后,她翻身下榻,将那成亲的喜服仍在一旁,挑拣了一番,总算找到一件自己往日的旧衣,径自穿上。   路放刚才好生卖力,此时还在低喘之中,胸膛上犹自残留着沁亮的汗珠,两眸中情=欲的色彩尚未褪去。   他见她竟然是做完之后,扔下他就下床去了,不免有些无奈。   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对她性子到底是摸透了,不曾在成亲前轻易和她有了越矩之事,要不然还不知道是何下场呢。   一时见她拿着木梳梳着长发,便道:“那个玲珑匣,是我姐姐送的。我知道你不喜这个,可终究是她一番心意。”   秦峥点头,径自打开,从中挑了一个样式尚算朴实的簪子,将头发盘成了罗髻。她到底手巧,虽没盘过,可是看了别人的就知道怎么弄了。只是她对梳发并无兴致,那罗髻就盘得十分随意。   路放看着她迎着晨光立在那里的清丽剪影,忽然道:“秦峥,我姐姐活不过二十六岁的。”   秦峥听了,微讶。   路放迈开长腿下了榻,披上长袍,语气却是极为平淡:“她自小体弱,这一生原本都不该成亲孕育。阴差阳错嫁了图招财,如今更是怀下身孕,掐指一算,怕是活不过三年。”   秦峥回首,皱眉道:“游喆怎么说?”   路放走过来,摸索着那匣子:“她问过游喆了,游喆也没有办法。只说她若不怀孕,尚能多活五年,如今是绝超不过三年的。”   秦峥想起昔日路锦刁蛮的气性,只知她体弱,却未曾想过,竟然是命不久矣。   因为知道自己来日不多,所以活得那么肆意吗?   秦峥敛眉,道:“既如此,你实在不该让她留在图招财身边怀了身孕。”   路放却道:“当日初见图招财,我虽并不喜他,可是他对我姐姐百般呵护。我想着姐姐若是能成亲生子,也不枉来人世一遭。前几日我也和姐姐说过,她倒是并不在意,只是想为图招财生下孩儿后,便再来落甲山,看看三嫂和不弃。”   秦峥点头:“她倒是看得开,这样也好。”   这时候已经是接近晌午时分了,一时有小丫头碧莲见他们下了床,送来了食盒并洗漱之物。两个人吃过之后,又有诸葛铭前来,原来是交割昨日各路人马送来的贺礼,将大致情景向路放说了,又特意提起来,说皇上派的那位卫大人,听说是如今皇上跟前的红人。如今皇上派他来,他又着意结交,怕是别有想法。路放昨日也注意到了此人,便道:“他既要留在山上,你们小心应对便是。”   诸葛铭自然答应了。待讲完这个,诸葛铭看看一旁的秦峥,又从袖中取出那个一百万两黄金的四海钱庄的银票,道:“这是凤凰城城主送给夫人的,说是嫁妆。”   秦峥从诸葛铭手中接过,只瞧了一眼,便道:“何笑好生大方。”   路放从旁看了,心知这是何笑以秦峥父辈自居,所以才送这个。忽然想起昔日他分明对秦峥有调戏之意,不免好笑,便道:“他既给,你便收下就是了。”   秦峥将那薄薄的一张纸递给路放:“既如此,你收下吧。我的,总有一些是你的。”   路放听这话,却是暗指适才之言。   她和他成亲,自然不能她的都是他的,可是她也不是太过小心,真得什么都不给的。   诸葛铭从旁,虽听不懂什么你的我的,却是看明白了,夫人这是转手就要把这笔惊人嫁妆送人吗?   路放却是不接,道:“你若没用,不去兑了就是。”   秦峥听此,想想也是,便将其放在一旁的玲珑匣中了。   诸葛铭又在旁和路放讲了下如今山中布置,又道凡事不牢将军操心,让将军好生歇息几日便是,说完便关门离去了。   路放眼看着诸葛铭离开,那眸便重新粘到了秦峥身上。   看起来接下来几日,他倒可以偷得浮生数日闲,专心致志地陪着她了。   一时想起山中温泉来,便道:“你几日不曾去泡了,不如今日我带你过去?”   秦峥点头:“也好。”想着刚才路放在上奋力拼搏,倒是滴了不少热汗,流在了她的身上了。   于是路放自去收拾去温泉所要带的浴巾等物,因想着如今天冷,还特意拿了一件毛斗篷。此时碧莲过来,见路放忙着,又见这新做的夫人竟然闲在一旁,心中诧异,便要上前收拾。   路放却是不让,命她自去歇息就是。   一应物事,凡是她的,皆由他一手准备。   两个人准备好了,出门之时,却是迎头碰上了四位青衣侍卫。   四位侍卫上前向秦峥见礼,其他人也就罢了,单言却是从旁细察,见秦峥梳着妇人的罗髻,气色清爽,面色红润,神光焕发,又见路放挽着她的手,神态自若,仿若无人般亲昵。他心中不免泛起酸涩,想着他们到底是成了夫妻。   再看路放手中包袱,并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   待要问时,却听路放问道:“我和夫人要去山中温泉,你们四人也要跟着去?”   四人面面相觑,其中却是平日最为寡言的孟仞上前道:“我凤凰城素来风俗,内室不避男卫。”   孟仞说这话,倒是也并不假。   可是路放陡然听得此言,却是眸中射出冷芒,低哼一声道:“是吗?原来凤凰城竟有这等奇俗?”也怪不得昔年曾听人讲起,说凤凰城何家荒淫混乱,想来这并不是空穴来风了。一时又想起传闻中与侍卫私通生下了表小姐阿焰的昔日凤凰城大小姐何惊岄,不免好笑。   其他几人尽皆低头,齐声道:“确有此事。”   只不过最近二十年来,凤凰城何家人脉凋零,何家仅剩何笑一脉,又未曾娶亲,除此之外沾亲带故的也只有表小姐了。可是表小姐素日高傲冷漠,性情乖僻,他们未曾接触过。是以他们这一辈年轻侍卫,口中虽这么说,其实心中并不以为然。   可是刚才那话,听到秦峥耳中也就罢了,左右她是不会在意的。听在路放耳中,却是分外刺耳,当下面上带了危险之色,淡道:“只可惜,这里是路家军,不是凤凰城。”   说完这个,他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挽起秦峥的手来,径自往前走去。   四名侍卫相视一眼,眸中各有含义。   原来这四名侍卫个中却是有轮值的,两人一组,轮流守护,今日正轮到了单言和孟仞。   萧柯向来敬佩路放,并不愿意因为这种事得罪路放,是以并不言语,而一旁的谭悦却是最不爱出头之人,是以也默不作声。   单言稍一沉默,便对孟仞道:“走。”说着,率先跟上。   孟仞见此,也忙跟上了。   于是当下,秦峥和路放在前,单言和孟仞在后,尾随不去。   ————————————————   却说这卫衡,如今正在落甲山中,在诸葛铭的陪同下四处游览风光。这落甲山端得是一个好去处,层峦叠嶂,山峰秀丽,虽也入了冬,可是山中那百年寒松处处巍立,也把这一片山峦点缀得苍翠宜人。   清风拂动,有松香袭来,卫衡负手立在一处,不由点头感叹:“旧年读书,曾读文人骚客赞叹五岳四山,可是却不见有人咏叹这落甲山,实为一叹!”   诸葛铭摇着蒲扇,不由从旁暗笑,想着这个人太过酸腐,不知道怎么得了皇上欢心。   不过到底是有意结交,想着以他为楔子,从中撬开皇上和孟南庭之间的干系,于是面上并不露出,只是笑着恭维:“想来卫大人必然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才能见此山,发这等感慨。”   卫衡摇头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幼年寒窗十几载,原本想着有朝一日能入得三甲,也为朝廷效力,不曾想,竟险些遭受国破家亡之灾。”   诸葛铭听了,有意试探,便道:“这国破家亡,大炎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卫大人能在这乱世之中却独得一份奇遇,获得皇上赏识,实在也是可喜可贺啊。”   卫衡闻言,却是想起那云若公主,便叹道:“先生有所不知,卫衡回首过往,可也真是九死一生,如今得皇上青眼,实在也是未曾想过。”   诸葛铭听了,果然是有些故事的,便做出感兴趣的样子,卫衡有意拉拢,倒也喜欢和他闲聊,于是两个人坐在松树下石桌上,卫衡将自己经历一一道来。   待他讲完,诸葛铭连连叹息:“原来卫大人一家,竟然都死在南蛮军手中!这南蛮军也太可恨了!”   卫衡想起往事,心中黯然,点头道:“是,我年迈的父母,刚刚成亲的娘子,还有岳丈,都是死在南蛮军箭下。我自己当时中了箭,倒在那里,原本以为自己死了,谁知道在死人堆里又活了过来,自己爬起来,跟着逃难的人往北去的。”   卫衡想起那一日,自己挣扎着醒来,却发现众多尸首并残值断臂都被拉到了一处荒野。他腿上中了一箭,疼痛难耐,不过也只好受着,努力地爬起来。此时天地昏暗,鲜血染红了那片土地,周围都是惨尸,他一个文弱男子跌跌撞撞地在那杂乱横尸中寻找亲人的尸首,可是那尸体狰狞,偌大一片,有的甚至根本已经不成样子,他又去哪里找呢。   就在此时,有南蛮军来了,却是要放火将这片惨尸烧了,他心中一惊,只好不着痕迹地爬到了一旁的沟渠中躲避。待到火烧了起来,浓烟将他熏着,他趁着这烟雾掩护,又悄悄地往远处爬去,这才勉强逃过一劫。   拖着伤残的腿,带着满心的伤痛,他加入了逃难人群,最后终于在密阳为云若公主所救,治好了他的腿伤,又赏识他的才学,将他举荐给了皇上。   他想起往事,不由心中越发伤悲。   他的年迈父母,尚且不及孝敬半分,才娶了新妇笑得合不拢嘴,便遭受此等横祸。还有他的阿诺……   他的阿诺……   卫衡想到那个清泠高挑的女子,心里边泛起钻心的疼。   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拳,他起身立在那松柏之下,身姿削瘦,面目黯然。   他从十岁时在街头见到那个和男孩子打做一团的小姑娘,便被她眉梢的冷漠所吸引,开始关注她,守护她。整整十三年的岁月啊,他就一直随在她身边,一直到那日,他如愿娶得她进门。   前一刻他还在憧憬洞房花烛的夜晚里,阿诺可会因做了新嫁娘而娇羞不已,下一刻,便是血光漫天。   卫衡轻轻一个叹息,人生苍茫,几多变故。   ————————————————   这日的一早上,新过门的嫁娘苏盼怔怔坐在榻前,面上带着红晕。每一个少女都曾在豆蔻之龄里憧憬过未来,而苏盼从最青涩的十二岁,一直到如今,那心里装得都是满满的路放。许多时候,她已经不知道为何而喜欢路放,只是因为习惯了,便一直记挂着。   如今因为一夜醉酒,而和霸不悔这个她以前从未想过的男子有了苟且之事,少不得嫁给了他。   在嫁之前,她也没多想,左右就是嫁了。可是新婚洞房夜的一夜癫狂,她睁开双眸再次醒来,看着身边这个气宇昂然的汉子,这才体悟,嫁人的分量,要远比自己想得要重。   霸不悔是霸梅的姐姐,年纪比她要大上十几岁,如今已经过而立之年,眉目潦草,鼻阔嘴大,举手投足间有几分草莽气概。这个男子虎背熊腰,勇猛无匹,许是昨晚因为终于不再顾忌,在床榻上将她来去好一番折磨。   她摸了摸眼角残留的泪痕,想着以后日子就这样了吧?   不是说没有憧憬的,霸不悔为人是没得说,对他人重情重义,对自己也算是体贴,可是心里却也莫名地冒出来几分胆怯和惆怅。   一时忽而想起秦峥,昨夜她也是洞房了,不知道她现在可曾起床,在做什么。昨夜放哥哥是不是也如霸不悔一般对她毫不收敛?她虽同为女子,可是却不曾有半分女子娇怜之态,不知道她如今做了嫁娘,可还是如以前一般?   苏盼想着这个,便要去找秦峥。   霸不悔此时也起床穿衣了,见苏盼往外面跑,忙拉住,问道:“你要去哪里?”   苏盼道:“我要去看看秦峥。”   霸不悔眸间就不好看了:“说是秦峥,怕是心里还想着路放吧?”   苏盼摇头,诚恳地道:“没有,我真得是要去看看秦峥啊。”   霸不悔见她言辞恳切,也就不问了,因说道:“今日你刚刚过门,总是要去拜见我父亲的。”   苏盼想想也是,自己竟然连这个都抛在脑后,不由羞惭。   一时之间,只好将去找秦峥的事暂且放下了。   ☆、104|温泉嬉戏2   却说路放领着秦峥行走在前往温泉的山路上,松林斑驳,松香似有若无,刚刚成就的小夫妻二人手牵着手,一且都是那么美好,只是背后却是不远不近跟着那两位侍卫。   秦峥见路放黑着脸,便道:“他们也是一心为护我,不许你太过为难他们。”   路放没好气地道:“难不成我路放会让两个陌生男人看我的夫人洗浴?”   秦峥想想也是,便对身后不远处的单言和孟仞吩咐道:“你们在二十丈外山后等候便是,若有事情,我自然有叫你们。”   单言和孟仞听了,自然遵命。   当下路放领着秦峥到了山泉处,见这里一汪泉水依旧清澈几乎见底,泉水上方笼罩着白色雾气,便道:“昨夜消耗得厉害,想来你也疲了,如今泡泡这温泉水,倒是正好消乏。”   秦峥好整以暇地道:“我倒还好,反而是你,着实累得不轻。”   路放闻言,却是想起今早,唇边便忍不住泛起笑来,道:“我也还好,虽确实为你卖了力,可对我到底不算什么,反而觉得畅快。”   他其实也倒不是自夸,素日都是和将士们一起操练的,动辄山上山下拉练几圈,或者练习武艺,这都对体力消耗极大,他日常这样习惯了,也并不觉得累。再者说了,十九岁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之时,犹如春日初发之树,体内不知道蕴藏了多少精气等着消耗。   况且,又是初次体验这等旖旎之事,正是兴奋难当时,哪里还觉得累呢。   秦峥听他这么说着时,已经自己脱了衣衫要进去泡温泉,路放却是一边脱去衣服,一边看后面方向。   那两个人,果然是躲在山头后面,不曾露面,倒也守信。   当下秦峥下水,她身姿比起寻常女儿家要高挑,平日里隐藏在衣下,只觉得削瘦单薄。可是如今褪了衣衫,这才发现她双臂纤细,两腿修长匀称,腰肢虽不甚细,配上她这身量,却也极为得当。她素日都用宽衣将双峰隐住,如今看时,虽是小巧,但形状优美如桃,观之饱满,更兼一点粉红点缀其上,颇有意趣。   路放也不是没见过她的身子,昔日她受了瘴毒,浑身鞭伤和疹子,他是日日为她抹药的,早对她那身骨比谁都清楚。可是那时候,心中忧她病情,从未有半分歪思旖念。如今却是不同了,如今他在这瘟疫雾气中望着那如玉山般清丽的身姿,想着昨晚她在自己身边如杨柳一般承受雨露的娇态,不由热气上涌,胸臆间一腔柔情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忙随着她一起下水,从后将她揽住在怀,入手只觉得纤细柔软,忽而心中极恨自己,当年他是怎么个懵懂无知,竟然真个把她当作了同自己一样的男子,还口口声声一辈子的手足!   秦峥被他揽住,想起昨晚,觉得很不自在,便提议道:“你靠着那块石头,我靠着这块,我们各泡各的。”   路放淡声反对:“不行,我要抱着你一起泡。”   秦峥威胁地扫他一眼。   路放却不受威胁,而是用唇试图去亲她的耳垂,经过昨晚和今早,他已经看出来了,她最为敏感的便是这里了。   秦峥被他亲了耳垂便觉得隐隐发烫,于是坚决不让他亲这里,便挣扎,路放强要去亲,于是两个人便在这水中开始扑腾打闹起来,弄得水花四溅,两个人头发也都湿漉漉的,散在身上。   最后到底是秦峥妥协了,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就这么一潭子水而已……   于是路放满足地揽着秦峥,让秦峥靠着自己臂膀,然后自己靠在石头上。   此时山中寒气乍来,赤身在这山中自然是极冷,可是一入了这温泉,顿时浑身将这寒气驱逐,那脉脉流淌的温泉水,带着山中的清冽和淡淡的硫磺气息,环绕着这两个人,蒸腾得浑身无一处不舒畅。   秦峥疏懒地将修长的身子靠在路放宽阔坚实的胸膛上,两身偎依交融间,她微眯着眸子。只觉得自己这一早的心塞,以及昨晚被讨伐的疼痛,都渐渐地化为了脚底的惬意,当下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她抬手,随意地抚摸着如今已经归属自己的坚实胸膛,脑中却是浮想联翩。   一时想起高璋,那个人太野太霸道,不喜欢;又想起单言,好则好,可是那身形,必然没有路放这般挺阔厚实,摸起来手感想来也不够好?   秦峥一蹙眉,忽而想起今早梦见的卫衡。   卫衡是一文弱书生,平时力气比她还不如。   这么比来比去,秦峥心里倒是泛起几分满意,便用手捏了捏他的红点,满意笑道:“你确实够好。”   路放不知道她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可是知道那是好话,低首凝视着怀中的她,却见她形状优美之物因为贴靠在自己胸膛上,而被挤压成一个柔软美丽的弧形,于是眼眸慢慢便深,某一处开始蒸腾起来。经过昨晚,在那红鸾帐里杀将一番,他再不是不懂世事的懵懂男儿,也就不会轻易脸红了。   ————————————   却说石头之后的单言和孟仞,各自默不作声的立在那里,单言是眸中带着涩涩的绝望,心中发苦,唯有自己慢慢品尝。而孟仞呢,则是尽忠职守,竖起耳朵听着那里的动静。   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那温泉里两个人仿佛没有了动静,然后就是水声哗啦,以一种富有韵律感的幅度波动着的样子。   孟仞眸中泛起疑惑,单言也皱眉了。   两个人相视一眼,警觉地走过那石头,往温泉方向望去。   这一望之下,远远地只见路放靠着石头斜躺在温泉中,只露出一个脑袋和肩膀。而秦峥呢,则是趴伏在他身上的样子,也是只露出脑袋来,削肩随着那水波荡漾而若隐若现。   路放以缓慢而富有节奏感的频率动着,搅动的一池温泉跟着波动,也带动着上面的秦峥一高一低的翘动和沉浮。   两个人虽都是童子鸡,不过却也不是真傻,当下见此情景,忽然悟了,孟仞是忙退回石头后,满面羞红。而单言呢,则是单薄身形瑟瑟发抖,握着拳来,几乎不能自抑,最后靠着那石头,咬着牙,方才压抑下来。   这两个人其实是知道的,百年凤凰城素来有内室不避男卫的说法,可是那些男卫可不是如他们一般的男卫,那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又经过各番历练定力非常的男子,说他们是心志坚定犹如太监一般也不为过,哪里是他们这等人啊。只不过这将近二十年,凤凰城何家几乎没有女眷,于是也就没有人在特意训练定力这一项了。   孟仞在那里站了许久,终于缓过神来,吐了一口气,道:“原来当男卫这么不容易。”他素来少言,说出这个句子已是不易,可见心中确实感慨。   他甚至开始反思,或许自己应该给路将军和秦姑娘一点空间,总不能太过逼近。   单言却是不发一言,只直直地盯着前方某处。孟仞看了眼单言盯着的那处,却并没有什么的样子。想想单言的心思,他大概知道的,不由一叹。   作为一个男人,最凄惨的事,也莫过如此了吧?   孟仞正思索着这件从古至今难以破解的难题时,忽然,听到温泉方向处,水声哗啦,干戈大动,全然不似方才一般,倒像是起了什么战事,他下意识地便要起身窜出。   此时,却是单言按住了他的肩膀,以难以言喻的神色望着他。   孟仞疑惑,接着恍然。   果然,那哗啦巨响动了约莫几十下后,便仿佛听得男子低吼之声,伴随着一个女子低低的叫声。   那叫声,就如同风吹过细软的沙,带着呜咽,掺着一点几经周折后终于如愿以偿的舒畅释然。   孟仞红着脸,终于暗暗下定决心:他再也不要跟着人家夫妻两跑来看什么温泉了!   ————————————   此时的秦峥,慵懒地眯着眸子,浑身懈怠无力,脚指头都懒懒地曲了起来,只靠在路放身上,享受着他的服侍。   路放提防着远处的那两位,于是先迅速帮她擦干了身子,然后用毛斗篷将她包裹起来,只露出头脸。最后才拿了浴巾,细细地为她擦拭头发。   此时她脸颊粉霞,红唇微张,双眸微眯起,修长的身姿斜靠着他,软绵绵的,慵懒的犹如一只晒太阳的猫儿一般。路放看在眼里,心中沉醉,可是却又乍起警觉,想着她这等娇懒姿态,万万不能让任何男子窥去。   秦峥舒服地倚靠着路放,心中越发的满意。原来最初的那两次,其实路放到底是初次行在无人到过的小径上,到底是艰涩难行。后来得了温泉浸泡,秦峥浑身放松,路放慢慢领悟其中奥妙,倒是越来越顺畅了。于是秦峥自然尝到了其中甜头,当下便不由感叹,原来此事竟然绝妙至极。   她想着这个时,睁开双眸,笑吟吟望着路放。   路放猛然间见她如此,却见那眸中仿佛藏了万千星辰般,神采飞扬,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一时间神思恍惚,由不得低喃:“你怎么如同女妖般,莫不是吸了我的精血?”说着这话时,情不自禁地俯首,要去亲她此时嫣红的唇。   秦峥见路放俯首而来,却忽地想起高璋曾经对自己的吻,那种被野兽骤然侵略的感觉,实在不舒服极了,当下眸中透出疏离,便侧脸躲开了。   路放见她躲开,又看她眸中透出些微厌色,心中不免失落。   其实无论是昨晚还是尽早,他都并没敢轻易去亲她的唇,就是怕惹她反感,没想到她真得如此不喜。   秦峥此时正迷蒙沉醉于刚才的舒畅中不能自拔,自然不曾体察路放的失落。而接下来的几日,她食髓知物,几乎每晚都要。路放见此,心中便又欢喜,只要她一个眼神,便必然施展浑身解数取悦于她。   这两个人,一个不过弱冠之年,正是血气正勇,日日要战的,况且又自小练武,练得体魄强健,精血旺盛,自然是骁勇善战每战必淋漓尽致。而另一个呢,则是青春年少,尝了滋味便恋上了。于是自此夜夜都要折腾半宿,每每听着山上野鸡打鸣了,方才罢休。   而秦峥身边的四位侍卫,孟仞是坚决再也不要当这等偷听墙根之人,他可没那个定力,也受不住。单言呢,则是自此绝望,每听一次,便心痛一次,一次次便是如同小刀钝割在心口,最后终于坚决不去守护秦峥了。   萧柯呢,他自我辩驳一番后,最终认为,路放武艺比他要高明许多,既然路放和秦姑娘在一起,那秦姑娘自然是安全的,哪里用得着他来当柱子碍人眼,于是他也躲着。   谭悦呢,他听了萧柯的话,想起昔日在雪地腊梅中,路放一路跟踪,他竟然毫无所觉,不由惭愧。既然路放这般能耐,那就让他自己去保护他的夫人吧。   一时之间,四个侍卫,尽皆撤了下来。   路放见此,越发没有了顾忌。   在四个侍卫闲下来后,路一龙却没闲着。他先是命连裕连岗兄弟二人收集了单言以往的所有资料,知道他无父无母孤儿一个,自小在凤凰城长大的,又大致了解了此人的身手。   看完这些资料,他冷哼一声,心道:就这么一个黄毛小子,竟然胆敢和他们少爷抢女人?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   如今少爷有把柄在这个黄毛小子手中,他自然是设法铲除。   如今少爷和秦峥的缠绵,大家都看在眼中,少爷这几日眸中总是发亮,唇上也总是带着笑,早已惊呆了路家军中一干人等。想着对秦峥用情如此之深的少爷,若是有一日那秦峥知道了少爷的欺瞒,以那个女人的性子,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与其这样,不如防患于未然,将那个单言率先除掉。   路一龙又担心自己一人对付不了单言,又心知此事万万不能让诸葛铭知道,不然必然被阻拦。他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路一袁。   路一袁这个人在四兄弟中不太爱说话,可是脑子却是好使,必须拉拢了他来。   于是路一龙便对路一袁一番诉说,最后危言耸听一番,大有你不除掉单言,少爷的夫人怕是要被抢走了。而路一袁听说单言竟然觊觎自家夫人,回首细细想想,好像单言看夫人的眼神,那确实是不对的!   当下路一袁见路一龙如此,也只好从了,帮着他一起筹划如何除掉单言。两个人还商议着,这事一定不能让诸葛铭察觉,当然更不能让少爷知道了。   而此时的诸葛铭,却也是没心思去体察龙袁二人的小动作,这几日他正和卫衡打得火热,两个人从往生经历,聊到棋局,又聊到历代书法大家,无所不谈,往往对弈于松柏之下,品茗于山涧之中,毫不惬意。以至于卫衡都引诸葛铭为忘年之交,感叹不能早日相识。   诸葛铭借机聊起了如今的时局,卫衡当下便将如今皇上所忧一一道来。于是两个人越谈越深,最后终于达成了一致,那便是路家军要襄助皇上,铲除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孟南庭。   谈完了这件事,卫衡自然没忘记云若公主嘱托,于是不着痕迹地打听起了路夫人。   诸葛铭见卫衡提起自家少爷新娶的夫人,倒也不曾防备,便偶尔谈及夫人种种趣事。   卫衡听着,原来这路夫人也颇擅长烹饪之道,竟然和自家阿诺是一样的,不由得越发感叹,想着如今自己得了皇上青眼,前途不可限量。如果阿诺还活着,看到这一切,和他共享富贵,该是何等美事。   ————————   苏盼这几日得了空闲,便去找秦峥。那日成亲后初见秦峥,却见路放在山后采摘松果去了,秦峥一个人闲云野鹤般孤坐在松树下,捉着一只肥嘟嘟的白兔儿在手中摆弄玩耍。   苏盼望着秦峥侧脸,但见她面目清淡,眉眼依然淡漠,并没有半分新嫁娘的娇羞,不由揣度了一番。复又想起,这是那次她藏匿画幅一事后首先单独见到秦峥,不知道秦峥可会原谅自己,若是秦峥生气了,她又该如何。   她忐忑不安地立在那里,半响,秦峥终于淡道:“既然来了,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苏盼这才知道,原来秦峥早已听到自己到来,忙带了笑,颠颠地跑到秦峥面前,小心翼翼地瞅着她,甜笑道:“秦峥,你可生我气?”   秦峥摇头:“没有。”   苏盼闻言惊喜,可是细看时,却见秦峥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失望,拉着她手道:“你到底生气了吗?”   秦峥颇觉得不耐,道:“我若生气,早把你一顿痛揍。”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不过苏盼听了却是心中欢喜,笑道:“你如果真生气,我就让你痛揍一顿解气。”   秦峥闻言失笑,这个苏盼,倒是有趣。   一时两个人都坐在那松树下,苏盼瞅瞅秦峥,小声道:“秦峥,成亲后,你喜欢吗?”   秦峥莫名:“喜欢什么?”   苏盼面色娇羞:“就是那个啊……”   秦峥终于懂了,道:“还好吧……”   苏盼咬唇羞道:“那你觉得……你烦吗?”   秦峥摇头:“不烦啊。”这不是挺好的事儿吗?   苏盼见她答得如此干净利索,不由起了疑惑,又怕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羞着跺脚道:“难道你不觉得他们太孟浪,每晚折腾不休,弄得人又累又困,浑身酸疼。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精力!”   秦峥沉思片刻,摇头道:“我不觉得。”   她是真得不觉得累,不但不觉得累,每每一早起来,还有神清气爽之感,就连路放都觉得,每当两个人行房之后,她都两眸发亮,犹如吃了什么上好丹药补品一般。   苏盼失望地“啊”了一声,她自小失去母亲,父亲没有续弦,她又看不上父亲的妾室,是以对这种事情知之甚少。而霸梅作为表嫂,原本自然要教导一番的,可是因为苏盼和霸不悔婚前已经行事,霸梅认为她都懂了,于是就什么都没说。   她抱着满腹的疑惑,想来来找秦峥寻求同感顺便交流一番,谁知道秦峥竟然这样说。   她失望之极,忍不住想,难不成放哥哥竟然不行?   这个念头一旦涌入她的脑中,便挥之不去,她再看秦峥,越发觉得她通体没半分新嫁娘情态,行走间流云一般,也无半点夜半癫狂过的痕迹。   此时恰好路放回来,怀里用袍子兜着一兜的松果,见苏盼也在,便道:“不悔大哥呢,怎么你一个人过来?”   苏盼有了刚才的猜想,再看路放,却是分外不同,眸中甚至带了同情怜悯之色,她匆匆瞅了一眼,便慌道:“我先回去了。”说着,转身就跑。   倒是路放,极为莫名:“她这是怎么了?”   秦峥也是不解,便耸肩道:“谁知道呢,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又莫名其妙的走了。”   听了这个,路放便也不在意了,他这个表妹想来脑中想法颇多,从此后交给霸不悔去操心吧。当下他将自己所摘松果倒在那里,道:“眼看着季节过了,再不摘就没了。”   秦峥径自将松果拾起,道:“回头你都剥开,我们炒了吃吧。”   而他们两个所不知道的是,苏盼匆忙回去后,霸不悔见她神色慌张,便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苏盼开始不说,后来终于忍不住,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霸不悔。   霸不悔大惊失色,想着路放生得体魄强健,平日偶尔曾一起在山涧洗浴,记得他那物也颇为伟岸,便是自己都未曾比得过。怎么竟然是个无能的!   他忽而想到,那个秦峥生得高挑,素有男儿之风姿,难不成路兄弟这么心仪秦峥,竟然是因为自己并无男儿雄伟之能?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不免感慨一番,感慨之余,又是同情怜悯。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暗暗告诫了苏盼,万万不能将此事传出去,到时候路家九少爷的威名,怕是从此毁于一旦。   苏盼自然是连连答应。   ☆、105|两个男人一台戏1   这一日,已经是路放和秦峥成亲后的第六日了,诸葛铭最近不曾烦扰过路放,可是今日这一件事却是必须向路放汇报的。恰好秦峥也在,便向这二人提起,说如今高璋已经得了南蛮王之位,路家军派去的暗探已经进入南蛮王宫,并且见到了高璋身边那女子。她果然是叫段青,且如今一切完好,独自住在一个小院里。   秦峥听了,知道她并未遭遇什么不幸,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一时又有何笑派来的人前来送信,说是凤凰城的人已经安置在高璋身边,伺机设法营救段青。   何笑送来的信函,语气比秦峥还要谨慎焦急的样子,正所谓关心则乱,想着何笑这么高深莫测整日嬉笑的人,竟然如此的心忧自己母亲,看来是用情颇深。   只可惜的是,秦峥和何笑以为段青一切安全,这个消息却是有所滞后。说到底南蛮距离落甲山凤凰城千里之遥,一来一去,这消息自然是没能及时传递过来。更何况南蛮王宫守卫森严,且到底相貌和中原一带略有不同,无论是路家军还是何笑派出去的人,行事都须万分谨慎,是以探听到的消息便有了出路。   此时的段青,正在申屠江的暗暗观察中。在高璋的一再催促下,申屠江向段青饮食中放了各式草药,段青渐渐身子虚弱,且开始出现各种幻觉。这时候的她发现了不对劲,只能强自克制住。即使看到了任何幻象,都漠然对待。   可是她到底是血肉之躯,每日身体都是处于紧绷状态,一天两天也就罢了,时候一长,精神便有些疲惫。   申屠江见她精神日渐松懈,待到时机成熟,这一次再次施展幻术,却是请高璋放了那个砂锅在案几上,让段青看着,然后开始他的幻术。幻术之中,他循序渐进,逐步诱导,开始之时,段青尚且能自持,可是后来,高璋忽然一个上前,将那个砂锅拎在手中,想要抱走,口中厉声道:“秦峥既已经死了,我留着这个左右无用,不如摔了!”   段青听得这话,大吃一惊,忙要去问高璋。   申屠江见她心志出现动摇,趁虚而入,施展出种种幻象,果然顺利擒下她的理智。   段青的心理防线终于一时之间,被申屠江幻术左右,便有答必有问。   申屠江和高璋见此情景大喜,高璋忙命申屠江逼问段青种种,可是段青言语含糊,有些话甚至是高璋听不懂的。   可是就在这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拼凑出来的一个事实便是:眼前这个不满双十的女子,竟然是秦峥一直在寻找的生身母亲!   高璋惊异万分,只觉得此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不过想着她的一切异样,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了。   一旁的申屠江也是震惊万分,他思虑半响,难道这女子竟然有长老不老的秘方?于是便要继续催问,谁知道这一逼问,段青却仿佛被触动了什么禁区一般,忽然紧闭了双眸,冷汗直流,昏死过去。   高璋想着这个是秦峥母亲,心中微动,不管如何,自己已经杀了她的父亲,若是如今再害了她的母亲,怕是永世无法得到她了。当下忙命申屠江不许再继续追问,然后命御医上前救治,又命送到僻静宅院,召来侍女好生伺候。   后来申屠江几次三番又要用幻术迷倒段青,试图从这个女人身上获得长生不老的秘密,可是高璋却严令禁止。他看出申屠江的心思,便干脆将申屠江请出宫去,从此不许再靠近段青。   段青迷茫之中,隐约知道自己泄露了秘密,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泄露了多少,便有心试探高璋。   高璋此时已经将这个年轻女子看做秦峥母亲,心中虽对秦峥恨之入骨,却是爱比恨深,是以对她自此不愿意再作伤害,便对她所问,一一答来。   段青见此情景,看出高璋心思,便干脆威胁道:“你若杀了我,她必然恨你一世。”   高璋自然明白,冷道:“你放心住在这里吧。待到他日我得到了她,必然将你视作岳母,好生对待。”   段青对于自己年不过二十便有高璋这么位高权重的未来女婿这件事,感到很是荒谬和不安,她只好勉强笑了下:“不如你把我送给她,也许她一高兴,就——”   高璋冰冷的眸子扫过来,道:“绝不可能。”   段青若真是秦峥的母亲,那便是他手中反胜为败的法宝,怎么可能轻易送回去呢。   ————————————————   这一日,眼看着再过四日就是这个月十八,是云若公主下嫁摄政王孟南庭的日子,卫衡就要和诸葛铭告别离开。   离别之前,他又漫步在这落甲山,望着远处烟雾缭绕的山峦,不由叹息,如果有朝一日,铲除奸雄孟南庭,他功德圆满,就寻一个这等山清水秀之处,从此归隐山林,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正想着时,忽听到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喊道:“快捉住。”   接着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地道:“好。”   卫衡听得这番话,却是整个人僵住了。   那个女子声音,竟然是如此耳熟,豁然正是他那已经亡故的娘子阿诺!   一时之间,他几乎以为自己遇见了鬼,可是便遇到了鬼,他也要前去会她一会,于是便忙上前,跑过那山坡,山间傍晚的夕阳映照着他的脸面,他一时看不真切,便努力地定睛去望。   一望之下,心便狂跳。   那个女子,高挑身材,眉目疏离,神情冷淡,可不正是他的阿诺!   卫衡睁大双眸,仓惶往那女子奔去,口中犹自大叫着:“阿诺,阿诺!”   卫衡身边侍卫见此,大惑不解,不过知道这里是落甲山,怕他乱跑惹了什么事,也担心卫衡安危,忙跟了上去。   却说秦峥,此时原本正和路放在这山坡上溜兔子,谁知正溜着,那兔子仿佛不堪忍受这些日子秦峥对它的折磨,竟然要出逃。秦峥见此,忙命路放捉住。   谁知道忽听的一人大叫自己昔日乳名阿诺,待定睛看过去,却正是自己那个已经拜过堂的夫婿卫衡!   秦峥也是一惊,忙跑上前。   两个人待走近了,卫衡细细观之,视线便模糊了,口中喃喃道:“阿诺,你竟然没死!”说着便一把上前,将她紧紧抱住。   秦峥见果然是卫衡,想着那日城破,多少人死去,没想到卫衡竟然能逃的生天,心中也是欢喜,便任凭他将自己抱住。   卫衡想起别后种种,自然有无数的话要对秦峥说,可是此时此刻却不是时候,他揽着秦峥,动容道:“阿诺,苍天开眼,你竟然活着,又让我见到你了。”   卫衡好一番离别哭诉,饶是秦峥冷心冷面,也不觉动情。她与卫衡自小相识,卫衡对她维护有加,对她而言,这个人便是她的哥哥般。   眼看着这两个人紧紧相拥,诉说离后之情,一旁的兀自抓着一只努力挣脱的白兔的路放蹙起了眉头。   他淡声道:“这是你哪位故人,何不介绍一下?”   卫衡猛然看到一旁的路放,忙放开了秦峥,道:“原来是路大将军。”说着这个时,便对路放道:“这是秦峥,小名阿诺也。”   路放越发蹙眉,盯着秦峥,低沉的声音淡问:“这到底是谁?”   卫衡却犹自没有反应过来,他以为路放在问自己,便只好又道:“这是我的娘子,自从敦阳城破后便失散了,没想到今日总算碰到了。”   路放听得那个“娘子”二字,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   他冷沉的眸子死死盯着秦峥,语气不怒而威:“秦峥,我要你告诉我,这是谁!”   秦峥放开了卫衡,望了眼路放:“他已经说了啊。他叫卫衡,是我的青梅竹马。”   路放听她这么说,心中抱了一线希望,上前紧握住秦峥的手,道:“他喊你娘子,为什么?”   秦峥此时,才骤然想起,自己竟然拜过两次堂,现在,两个男人都在眼前了。   她忽然一个头两个大,低头看过去时,却见路放握着自己的手因为用力,而指骨泛白。   她看看尚沉浸在失而复得喜悦中的卫衡,再看看路放,终于对路放道:“路放,我和他拜过堂的,他是我的夫君。”   路放听的“夫君”你两个字眼,真是如针直刺入心尖的那处,冷盯着她,心内如焚,喃声道:“秦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时候,诸葛铭恰好来找卫衡,听得卫衡失态,忙赶过来,见此情景,很快便猜明白了,当下也是一惊。万没想到这位卫大人失散的娘子竟然是秦峥!   这下子,可如何是好?   这时候卫衡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他看看路放,再看看秦峥,忽然明白过来。原来那日,和路放拜堂之人,便是自己的娘子阿诺!怪不得看那身形是如此的熟悉!   一时卫衡回忆着那日拜堂时的种种,心便如刀割一般,悔恨不已!   若是那时候知道那是她的阿诺,他便是拼死也不能让他们拜堂!   更何况……如今怕是已经早已入过洞房了!   卫衡想到此节,脸色苍白,两手发颤,他努力地镇定下来,上前一把,紧抓着秦峥的肩膀,不敢置信地道:“阿诺,你怎么可以弃我,嫁与别人?”   而由于他的厉声质问,终于将附近的四大侍卫也吸引了人,四个人听着声音不对,飘然而至,如四座松柏一般,守在秦峥之旁,虎视眈眈地望着卫衡。   四大侍卫的动静,吸引了一直观察单言的路一龙,他也跟着奔了过来。于是便看到这一番混乱情景。   而秦峥呢,此时只觉两个男人,一个抓着她的臂膀颤抖着声音不敢置信地摇晃,一个如狼一般的眸子冷盯着她,虽不说话,可是那冷沉沉的目光实在是让人难以消受。   一时秦峥只觉得头疼不已,当下挥开了拼命拉扯着自己的卫衡,站到一旁,深吸一口气,道:“当日我和卫衡拜堂成亲,谁知道很快便遭遇了城破,我孤身一人逃出。后来我以为卫衡死了,从此也就忘记这件事了,如今便和路放拜堂成亲。没想到我拜堂没几天,卫衡竟然没死。”   她也很无奈,知道此时无论她说什么,两个男人看起来都很不满意,若是对路放说话,卫衡必然难受。若是对卫衡说话,路放那目光怕是都要冻死自己了,于是只好从旁不偏不倚,将事实道出。   周围众人,四大侍卫,连带诸葛铭,听得这个,不由得每个人都暗暗皱眉。   此事原本谁也没有对错,只是造化弄人,万不曾想这秦峥除了昔日和高璋有些过往,如今竟然活生生冒出来一个男人!此时一女两嫁,可如何是好?   路一龙更是瞠目结舌,亏他如今还在为怎么干掉单言这个隐患而努力,谁知道这个秦峥,竟然先前是嫁过人的,而且人家如今还找上了门!   他的少爷,怎么就如此命苦!   他茫然地看了眼少爷,却见路放眸中深不见底,只冷立在一旁,虽不言语,可是却带着几乎让人不敢直视的危险气息。   他低低叹了口气。   一旁四大侍卫,其他人也就罢了,无非是暗叹此事实在是无奈。   而单言却是冷扫了路放一眼,眸中有嘲讽之意。   机关算尽太聪明,你自以为你算无遗策,使尽伎俩得秦峥为妇,可是谁知道螳螂捕蝉,自有黄雀在后,现如今看你路大将军如何收场。   良久后,倒是诸葛铭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低咳了一声,道:“不管如何,秦峥如今已经是天下皆知的路家少夫人了,前些日子可是当着天下诸位英杰的面拜的堂,就连当今圣上都亲自送了贺礼。”   卫衡听了这话,想着那贺礼还是自己亲手送上的,于是心中越发的苦涩,只恨不得将自己抽两个嘴巴子!天底下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亲手看着自己心爱的娘子和别的男人拜堂!又亲手送上贺礼!   拜堂那日卫衡在喜宴上喝下的酒,就是他如今心里淌着的血!   他绝望地摇着头,不甘心,他怎么甘心呢?   卫衡心痛难忍地抬起头,望向自己的娘子阿诺,可是阿诺却是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竟是如此的陌生和疏离。他一步步上前,鼓起勇气,颤声道:“阿诺,随我离开这里吧,你总不能忘记你的衡哥哥……”说着,他就要上前去拉秦峥的手。   可是他还不曾碰到秦峥的手,一旁人影迅疾一闪,再看时,却是路放。   路放着玄色长袍,面容冷肃,眸光幽暗,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如松柏一般立在秦峥和卫衡之间,气势凛冽,却是绝不让卫衡碰到秦峥半分。   卫衡原本要上前,此时见此情景,心中便打了一个突,心知此人乃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功夫了得,绝对不是自己能撼动的,当下无奈,绝望之际,太阳穴那里青筋暴露,隔着路放咬牙对秦峥喊道:“阿诺,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嫁给了别人,可是你总不能忘记,我们自小青梅竹马的情谊,更不能忘记九泉之下的秦伯父!他当年是亲手将你许配给我的!”   众人一听,都不由得替自家将军捏了一把汗。   光是一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都足以把他们家将军给将死在那里了。   秦峥听着那卫衡咬牙切齿的嘶吼,望着眼前铁塔一般拦在中间的路放,只能脸色难看地站在那里,任凭她往日何等机灵,面对此情此景,也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卫衡确实是她的青梅竹马,也确实是父亲亲手许配,又是拜过高堂的,是她曾经以为要携手一生的男人。   而路放呢,则是逃难之时生死与共,危难之际相濡以沫,陪着她走过了瘴毒,治好了伤疤,如今又拜了天地。此时正是新婚燕尔,缠绵悱恻之际,也是她打算相守一生的男人。   两个男人,她都不能对不住,难不成把她一个人劈成两半?   良久,她捏了捏额头,道:“容我想想吧。”   ☆、106|两个男人一台戏2   卫衡在诸葛铭的劝说下,先回到了落甲山的客房,回去之时尚且频频回首看向秦峥,口中哀戚地低呼着“阿诺”。   路放却是看都不曾再看秦峥一眼,便径自离开,离开之时,背影挺拔,浑身散发着冷漠的气息。   这时候霸梅也闻讯赶到了,知道所发生的事情也着实吃了一惊,先只好软语宽慰了秦峥一番,可是秦峥此时也是面无表情,低头不知道想什么。没奈何,她先带着秦峥回去歇息。   一时思量着,发生了这种事,秦峥归属未定,倒是不再方便和路放同住,于是霸梅只好将她带到昔日后山的松木屋中。   四大侍卫面面相觑一番,最后也跟着去了后山守护在秦峥身边。   而这么一件事,却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迅速传遍了落甲山上下,大家匪夷所思之际,各自思量,难免觉得此事实在难办。要知道那秦峥已经是天下皆知的路家夫人,这都是已经拜堂入了洞房的,再怎么也不可能将她让给别家为妇!   可是呢,那卫衡却是皇上的亲信,是此番路家军还不愿意得罪的人,而且也是和秦峥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的。   两个男人,看起来都是不想让的样子,可是秦峥却是只有一个。   于是这晚,路一龙是对着路一虎等三个兄弟长吁短叹,一时想着这事没法处决,一时又想着,若是秦峥真嫁了两个男人,原来自己的少爷竟然是后娶的,竟然还得给那卫衡做小?   他简直是无法相信,最后忍不住一拍桌子骂了起来:“不行就把卫衡这小子给宰了!”   一旁的路一袁却阴着眸子,哼道:“未尝不可啊。”这件事对路家军也算是奇耻大辱。   而既然都下定决心要宰了单言,那么卫衡也不是不可以宰。   路一龙听了这个,忽然那拍着桌子的手不动了。   他看了看路一虎路一豹和路一袁,良久,缓缓地道:“这个人死了,一了百了。”若是不死,终究是后患无穷啊!   路一豹却皱眉道:“如果这个人就死在我们落甲山,怕是天下都要耻笑咱们少爷了。”   路一龙哼了一声,弹了一个响指:“笨死你吧!我们自然不能在落甲山杀死他啊!必须设法把他骗出去杀了!”   路一袁眯眸道:“你有什么办法,不妨说来!”   路一龙颇为得意,往日都是他找别人拿主意,难得也有别人问他主意的时候,当下便将自己刚才所想一一道来。   原来路一龙想的是,这个事情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决断的,不如就拖一拖,给秦峥一些时间,让她理清这件事,大家也都各自回去思索一番。   至于那个卫衡,岂能天天留在落甲山,不是说三日之后就是他们云若公主的大婚吗?到时候他必然得回去,等他回去后,便寻一个良机,派个人将他杀掉,到时候再把这件事嫁祸到孟南庭身上,从而挑起孟南庭和皇上的间隙。   路一龙这么道来后,路一袁也不由得连连赞叹:“此计甚妙!”   正说着时,忽听到外面有人问:“什么计啊?”   这四人俱都一惊,待开门看时,却是诸葛铭。他们面面相觑一番,想着这个计策若是要实施,总不能那么容易,如果诸葛铭能加入,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下路一龙也不隐瞒,将自己这番计谋一一道给了诸葛铭。   诸葛铭皱眉沉思了半响,倒也点头道:“这倒不失一个好计策。虽说若卫衡死了,世人难免怀疑少爷,便是那个秦峥,心里怕是也会疑惑。不过呢,只要做得妥当,这个嫌疑也是能洗脱的,再说了,卫衡此人,我看对咱们夫人也是一往情深,若是真个得不到夫人,怕是心存嫉恨,若是他在外面散步流言,岂不是败坏少爷的名声,让世人骂少爷夺人之妻。”   而另一个需要考虑的是,这个卫衡到底是秦峥父亲为她订下的,若是秦峥真个感念父命,舍弃少年而要了那个卫衡,少爷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为今之计,唯有把这一场水搅混,闹上一场!   于是诸葛铭便再次深思熟虑一番后,将这四个人叫到身旁,各自一番嘱咐,四个飞兽将军心中各自暗暗点头,这才各自散去。   而就在诸葛铭和四位家将商议对策之时,同样听说这个消息的霸不悔,却是深为路放忧虑。   “万没想到路兄弟如此不幸!”本就不举,谁知道娶了一个娘子,还是早已经嫁过一次了,人家前面那个夫婿都找上门来了。这如果宣扬出去,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苏盼也很替放哥哥感到头疼,蹙眉出主意道:“不如设法劝那个卫衡,让他放弃秦峥吧。”   霸不悔想想也是,便道:“只是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说服卫衡呢。”   苏盼想了想:“不如我们找表嫂商议一番,再做决策。”   霸不悔也觉得自己妹子比自己聪明多了,于是夫妻二人便来到霸梅处,恰逢霸梅哄好了孩子上床睡觉,此时也在为路放这事犯愁。待夫妻二人说明来意,霸梅道:“我看那个卫衡,也是一个倔性子,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我们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   苏盼点头,道:“明日还请表嫂去见见卫衡,设法说服了他。”   霸梅自然明白:“我知道,我也正在想,该怎么说服他。”   于是两个女人一起坐在那里,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想了许多的措辞,打算明日去劝说卫衡。   偏偏这一晚,落甲山又有了一个大新闻,那便是——怀有身孕四个月的路锦,竟然千里迢迢从凤凰城赶来了。   原来路锦怀孕后,前三个月由于胎相不稳,一直只能坐卧养胎,以至于连自己如今唯一弟弟的婚礼都未曾参加。后来过了几日,游喆诊脉,说胎相极好,她就迫不及待地赶往了落甲山。   图招财自然是万般不愿意,不过路锦此时肚子里有他的孩子,挟天子以令诸葛,他却不能不同意,无奈只好命人备了凤凰城最为豪华的马车,又拉了游喆陪同,这才来到落甲山。   路锦一到落甲山,第一件事便是来找霸梅。   昔年路锦在家里是个最受宠的大小姐,霸梅作为三嫂,对这个小姑子也极为怜爱。路锦此时见了霸梅,只如见了亲娘一般,扑上去紧紧抱住,却是一声都哭不出来,只是双手都在颤。   霸梅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了许久,姑嫂二人才坐下,又忙命将路不弃抱来给路锦看,路锦搂着这个小侄子,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恨不得自己搂在怀里不放开才行。   姑嫂叙话良久,不免提起路放来,一时霸梅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路锦。   路锦一听,那眉毛便竖了起来,道:“那个卫衡,这是要和阿放抢女人啊?”   霸梅点头:“是。”亏她出身山寨,竟然还不如千金小姐路锦说话直接。   路锦摩拳擦掌:“这个好办,等我明日去会会他!”   ————————   秦峥这晚自己宿在昔日的松木屋中,着实难以入眠,一个是日日春宵习惯了,食髓知味,这要戒掉也不容易。二个则是白日的事,确实也给她不小震撼。   刚才人多,她不便和卫衡多说,如今沉静下来,想起昔年种种往事,又想起那梦里场景,任凭她再是冷心冷肺,也由不得感慨万分。   站在窗前,抬头望月。   成亲前夜,父亲的话,犹在耳边。   “阿诺,这些年你跟着我,倒是受了不少原本不该受的苦楚。如今那个卫家的阿衡,爹冷眼旁观这么些年,他倒是个上进的孩子,对你也是实心。以后你嫁了他,且记要相互扶持,从此后不离不弃。爹以后便是走了,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秦峥唇边泛起一抹凉淡的笑意,谁曾想,第二日,南蛮攻城,自己便和父亲天人永隔了。   此时此刻,如果她还没和路放成亲,自然是跟随卫衡离开,也算是各得其所。   问题是如今她已经和路放成亲了,而且还都春宵几度了。   秦峥这个人,对女子贞操或许看得并没有那么重,可是却也知道,自己和路放是拜过堂的,也是有过房事的,这么说走就走,未免太不负责。   她辗转反侧良久,终于决定,还是去和卫衡单独聊聊再做定论。   当下叫来了身边侍卫,进来的却是单言和罗仞。   单言面无表情,神色凉淡。   “哦,单言啊,我想去见卫大人,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秦峥背着手,试探着对单言这么说。   单言点头:“我知道。”   秦峥闻言,一挥手道:“好,既如此,带我去。”   于是单言和罗仞在前,带着秦峥向卫衡所住的客所而去。   这一晚,落甲山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秦峥这边一动,消息自然传到了各处,譬如路一龙诸葛铭等耳中,又譬如路放耳中。   路一龙点头:“好,盯着点!”   路放却是不动声色,眸中波澜不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卫衡此时也是彻夜难眠,猛见了秦峥来了,分外激动,随即想起她又跟了别的男人,心中绝望又苦涩,还不知道此事怎么了结,当下把她让进房中。单言和罗仞自在门外守护。   月光幽暗,屋内寒凉,一时两个人相对两无言,许久后,还是秦峥先开口:“衡哥哥,当时我听的你一声惨叫,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卫衡望着眼前梳着罗髻做妇人打扮的阿诺,无奈苦笑,一声叹息:“当日我找你的尸首,找了好久。一直也以为你不在了,我前几日还想着,便是你不在了,我这辈子再也不娶亲,只是会纳妾来传宗接代,却不曾想,当我想着这个时,所看到的那个拜堂的新娘,便就是你!”   这话说得秦峥心中不免歉疚。她固然可以说当时她要嫁给路放,纯属是帮路放度过难关,可是她自己心里明白,嫁了路放后,两个人是真得做了夫妻,而且是做得如鱼得水了。   卫衡见秦峥低头不说话,垂着眸子,那情态间竟不似往日冷漠,反而有几分女儿娇态,不由越发心动,情不自禁地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劝道:“阿诺,跟我下山去吧。我如今在皇上面前颇得青眼,便是离了那路放,我也一定能护你周全,可好?”   秦峥抬头看着他,面上有几分艰涩:“衡哥哥,覆水难收,我和路放也已经是拜堂夫妻。”   卫衡见秦峥如此说,心里怕她是难以忘记那路放,一时想着那路放少年英姿,端得是人中之龙,偏生他长于将门,自有一股无人争锋之势,如今更是带领路家军横扫大炎,堪堪乱世之英豪。   想到此间,他心中嫉恨难平,又想着那人早已和他的阿诺成就夫妻,而自己仓促之中还从曾和阿诺有夫妻之实,更是痛恨交加,只恨不得将这路放剥皮剜骨,让他生不如死!   可是此时此刻,万般心绪,都不得忍辱咽下,他低叹一声,晦涩地道:“那路放看来倒是一表人才,你一时难以舍弃,我也明白。但只是望你不要忘记秦伯父当年的嘱托。”   秦峥想起父亲,心中越发沉重,道:“我心里明白。”   一时两个人话说到这里,便再也无法接下去了。   卫衡是想着他的阿诺已经被其他男人糟蹋,便心痛难忍,而秦峥是沧桑巨变之后,却是再也无昔日接纳卫衡为夫之心。   当下两个人尴尬对坐一番后,终于秦峥起身,低咳一声,道:“衡哥哥,我先回去了。”   卫衡哪里舍得她离开呢,当下抓住她的手来,就要低声诉说。   可是就在这时候,却见那边路一龙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来了,一进门便指着卫衡大骂道:“卫衡,你这个无能鼠辈,当日既然护不得自家娘子,害得她颠沛流离,受尽苦楚,如今好不容易秦峥得嫁我家将军,你却来这里指手画脚!身为大丈夫,人生在世,当日既连自家娘子都不能保护,如今又怎么敢来称为人夫?”   这话一听就是别人教的,胡搅蛮缠的道理,不过此时被路一龙骂出来,那叫一个气势汹汹理直气壮。   卫衡忽听得有人如此骂自己,再一看时却是路放的属下路一龙,当下很是不快,便看向秦峥。却见秦峥面目萧冷,并无援手之意,无奈何,只好自己上阵,硬着头皮斥责道:“路将军,我卫衡到底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更何况你言辞间多扭曲事实,并非真相。”   路一龙指着他鼻子怒道:“那你说是什么?难道我家少夫人当年逃难不是吃了许多苦头?难道我家少夫人当年为了生计不是只能开个饭馆苦苦熬着?当时你在做什么?你是不是在皇上面前做你的宠臣,吃香得喝辣的?”   卫衡听他实在说得离谱,只好摇头道:“自然不是!”说着,他负手而立,就要将自己如何死里逃生,如何尸骨之中寻找秦峥,以及如何辛苦逃到密阳之事一一道来。   可是路一龙哪里听他辩解那个,当下又骂道:“那你说是什么?你既说不出什么道理,如何有脸来认娘子?莫不是你看你家娘子如今做了我们家少夫人,特意来讹诈我们的?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真是生了一张比猪还厚的脸皮!”   这言辞太过侮辱了,卫衡头可断血可流,却不能受此奇耻大辱,便白着脸气怒交加地道:“你,你若再这么歪曲事实,我便只能赶你出去了!”   说着便让侍卫要赶路一龙,可是路一龙哪里是那么轻易被赶走的。他胸膛宽阔,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更兼在自己的地头上,身后多少兄弟撑腰,他怕什么啊!于是众侍卫便和路一龙推搡起来,互不相让。   而一旦混乱起来,路家四位家将便都上前,看似劝架,其实推推搡搡,摆明了一副闹事的样子。一旁又有诸葛铭大叫着:“卫大人,这都是些粗莽之人,待我家将军来了必然种种责罚,我等读书之辈,万万不能同他们这等粗鲁之人一般计较啊!”   此时正闹着时,那边霸梅霸不悔,苏盼路锦图招财都一起赶来了,原来他们听得动静,都纷纷跑来观看,两拨人马并作一拨前来。待到了近前,听得这番闹腾,面面相觑一番,于是苏盼跑出来了。   “卫大人,我听一龙这么一番话,倒是有些道理,你今日是要金还是要银,尽管道来,我们但凡能做的,必然会为你做到。我表嫂和我表哥新婚燕尔,你总拿那些陈年旧事来说事,未免失于厚道。”苏盼先奉上一席话,将卫衡和秦峥的事定成了陈年旧事,并将他的目的定成了金银。   卫衡顿时觉得自己有理说不清,上前要拉着秦峥的手道:“不是这样的,阿诺你知道的,我只是想带你走。”   “你还想把她带走?”路锦听了,不由挑眉上前,娇哼一声道:“你当我们路家军是什么,竟然要把我们刚娶进门的少夫人带走?难道你就没想过也许她已经怀了我路家的骨肉?你这是要我们路大将军从此断子绝孙吗?”她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出的一席话,却是句句将卫衡逼到了墙角。   卫衡听着这一群人在这里鼓噪,分明是不讲道理的样子,急得脸都白了,当下拼命大声对着秦峥嘶喊道:“阿诺,你可要记得,当日你我婚事,乃是秦伯父亲口允婚,又是秦伯父亲自主持的婚礼!难不成你要让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吗?”   路一袁从旁听到这个,知道卫衡说得话很有道理,不过这也是他唯一的优势了,于是当下嚷道:“卫大人,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既不能护得女人,却只能拿死去的岳父说事儿!若是秦岳丈泉下有知,知道你罔顾自家娘子性命自己逃生,怕不是要气得爬起来!”   秦峥见这群人好一番对骂,真比菜市场还要热闹,她开始之时还是蹙眉,后来干脆冷眼旁观,权当观戏了。   此时卫衡被路一袁如此说,又见秦峥面目清冷,一时心里着急,便气得脸都红了,上前怒道:“堂堂路家军,没想到全都是一群无理取闹之辈!更不曾想,堂堂路放大将军,路家九少爷,竟然能干出抢他人之妻的事来!”   这话一出,路一龙原本就是假怒也要变成真怒了,上前挥舞拳头,就要去痛打卫衡,口里还怒道:“你个白面小娃,竟然敢骂我们大将军!看我路一龙不揍死你!”说着就要上前。   一旁这许多人,路家四将,路锦图招财苏盼以及霸家兄妹,竟然无一上前拦阻,而诸葛铭竟然是口中嚷道:“别打别打,这里是落甲山,可不能动粗”,脚底下却是楞没动地儿。   秦峥见此,挑挑眉,低声命道:“单言,保护卫大人。”   话音刚落,单言已经飘然来至卫衡身边,单薄的身材,苍白的面容,明明削瘦不堪,却将路一龙一彪形大汉就此拦下。   秦峥低哼一声,道:“我不管你们怎么闹,但是任何人不许伤害卫大人半分。”   说完这个,又冷声命道:“单言,孟仞,今晚你们两个在这里守护卫大人的安全,凡伤他者,便是伤我秦峥。”   卫衡听了,见秦峥竟然护着自己,不由激动不已,怔怔想着那冷漠的侧脸,喃喃道:“你又是我的阿诺了!”   路一龙刚才不过是一时激愤罢了,哪里是真要此时得他性命呢,于是有了单言,正好顺坡下驴。不过看着单言那样子,却是冷叱一声。   这又是一个看不顺眼的,都是少爷的情敌啊!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院门外一个低冷沙哑的声音道:“她不是你的阿诺。”   众人看过去时,却是路放。   路放清冷淡漠地站在不远处,玄色的长袍随风而动,他走上前,拦在秦峥和卫衡之间,低首凝视着秦峥,缓缓地道:“秦峥,我不管你和他以前如何,我只知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拜了堂,入了洞房,也喝了交杯酒的。”   他淡笑了下,可是那笑却不曾到达他的眼底:“此时此刻,如果你的心真得需要挣扎,那我倒要看看,在你心里,到底是他重要,还是我路放重要。”   此话一出,众人无言,都静默地望着当中的秦峥。   卫衡见这路放来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非凡气势,却不是自己能比的,当下心中也慌,便赶紧嚷道:“阿诺,你我十几年相守,若是抵不过与别人的短短一年,我卫衡也便无话可说。”   路放抬眸,淡扫了卫衡一眼,忽然扯出一个冷笑,道:“敢问卫大人,当日成亲,可是与秦峥礼毕?”   卫衡理所当然地道:“那是自然,拜了天地,也拜了高堂。”   路放点头,便道:“那是拜完了高堂,南蛮军就攻城了是吧。”   卫衡听他这话,开始还不明白其中含义,忽然恍悟,这竟然是暗指他其实和秦峥并没有夫妻之实了?   一旁之人,都个个猜到了,一时便有路锦,忽然笑了,娇声道:“那我路锦更要看看,是谁敢把我家阿放才过门没几天的新娘子给带走……”   秦峥闭眸,深吸了口气,终于走到卫衡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柔地叫了一声:“衡哥哥。”   卫衡心中一动,双眸微闪,期盼地看着秦峥。   一旁的路一龙等心中一紧。   路放面上晦暗不明,可是却不看秦峥,只是默默地盯着场中某一处地面。   月色幽暗,山风吹拂,带来阵阵冷意。   路放挺拔若松的身姿孤立在那里,却是一动不动。   客房小院之外的暗处,慕容楠皱眉。   大将军下令,无论少夫人作何选择,都不许她走下落甲山。   这落甲山上下,他都已经布置好了,以防止夫人带着四位侍卫闯山。   而就在此时,在这万分幽静之时,一个低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衡哥哥。”秦峥低叹,却是接着道:“咱们终究是没有夫妻之缘!”   语音凉淡,微含叹息,可是却不容置疑。   卫衡眸中泛起浓浓的失望,脸色苍白,几乎站不住脚地后退一步。   路放在袖下紧握的拳终于悄悄松开了。   路一龙也松了一口气。   院子外的慕容楠绷紧的弦也放松了,不到万不得已,他真不想对上那位少夫人啊……她哪里是能轻易招惹的女人啊……   卫衡却是不甘,脑门青筋暴露,抓住秦峥的手,嘶声问道:“为什么?”   路放这一次没有拦下他。   秦峥越发无奈:“忘记我们拜堂的事吧,其实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哥哥一般。如今我们就和离吧,和离后,你就是秦峥的亲哥哥。”   卫衡听此,只觉得两耳轰鸣作响,半响,绝望地松开她的手,唇边扯起一个苦涩的笑来:“哥哥吗……”   他颓然地望了秦峥最后一眼,又看了看一旁冷漠俊美的男子,那个秦峥的新夫,然后终于转身,准备下山去。   秦峥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垂眸淡道:“单言,罗仞,你们跟着他护卫在身旁,务必亲眼看着他回到敦阳。”   ☆、107|三十个菜名与猛男   当晚,路放和秦峥又睡在了一个榻上。不过路放很沉静,面无表情,一句话都不曾说,只是默默地躺下。   秦峥心知他必然是为卫衡的事不高兴的。想想也是,哪个男人,成亲几日便知道自己的新嫁娘还嫁过别人,还被人找上门来闹腾一番,任谁都不开心。   她有心要蹭上去,和他说几句,不过翻身看时,却见路放闭着双眸,一动不动的样子,倒像是睡着了。   她忍不住仔细把他打量一番。   路放长得实在是不错的,也怪不得总有些花花草草的情债。他眉目长得极为清隽,鼻梁高高挺挺的,脸型却是生得极为刚毅,棱角分明,实在是极为俊美。此时因为躺着,黑发间或散在那耳旁,倒是有一点别样的魅惑之感。   她打量着她,却见他剑眉压得低低的,想来便是睡梦中,心情也不曾好。   最后秦峥的目光落在他耳边,那耳朵也生得让人喜欢,就是以前爱红。自从他们成亲后,他倒是不红了,莫非是脸皮厚了,耳朵皮也跟着厚了?   秦峥细看了一番后,终究是叹了口气,平躺下来,放松了身体,慢慢睡去了。   路放在听着耳边细微均匀的喘息声时,知道她睡着了,缓缓睁开了双眸,黑眸中是气怒愤恨压抑以及无奈。   这个女人,难道连个解释都不愿意有,便是没有解释,在发生这种事后,和他躺在床上,难道就不能说句话?   他抿紧唇,心中的不悦蒸腾得厉害,几乎不能自抑。   他看她侧望着自己,凝视了许久,以为她总要说什么,结果竟然就此睡去?而且是睡得如此香甜!怎么可以有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   路放忽然觉得自己好生委屈,委屈得眸子里甚至渐渐带了湿意。   这几日成亲后,他是满心的欢喜,每每凝视着她,那心都要化开来了,恨不得就这样看她一辈子,连眼睛都不舍的眨一下。结果呢,就在他沉浸在这纯然的喜悦时,忽然一把刀就那么插在心口,她以前竟然拜过堂,还有个夫君!   这也就罢了,竟然她还是那么维护那个男人的样子。   那个男人还叫她什么“阿诺”……   路放的心酸涩到了发苦,他一直以为纵然她对他并无男女情爱,但是至少在她心里,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是最重要的。可是如今,原来早有一个男人,在她身边陪了她十几年!   好一个两小无猜,好一个青梅竹马,好一个衡哥哥和阿诺!   这一刻路放心中的怨愤,就仿佛别人欠了他许多许多的债!妄自付出,多少心血和情意,结果别人也许根本不放在心上。偏偏这债,却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挨打,连个讨说法的地方都没有。   浓稠的夜里,路放默默地体味着心口的疼痛,一个人不知道望着那暗夜凝视了多久,终于觉得眼角有丝湿润。   他冰冷嘲讽地苦笑一声,男儿有泪不轻弹。   路家的九少爷,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便是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之时,又何曾流过眼泪?   真真是可笑至极!   他冷眼瞥了下一旁依然睡熟的秦峥,心中极度不平衡起来。   ————————————————————   秦峥此时睡得正浓,忽然,身上一个重物压来,她挣扎了下,却是挣不动,于是继续闭眼睡着。   路放俯首在她身上,凛声逼问:“为什么?”   秦峥扭了扭身子,继续睡去。   路放将眉眼逼近她的,口齿也几乎咬上了她的鼻子,热气喷在她的脸颊上,阴声继续逼问:“为什么?”   秦峥终于无法睡了,迷糊睁开双眸,带着困意道:“什么为什么?”   大半夜的,没头没脑,这都是闹什么。   路放黑眸中酝酿着风雨欲来前的危险,紧抿的唇犹如一把薄刀般:“告诉我,为什么选我?”   秦峥此时终于明白了,原来是问为什么选他而放弃了卫衡?   她望着眼前这个偌大的头脸,暗沉沉地仿佛要压下来的样子,还有那森森的白牙,不由得皱眉道:“难道不是你说,要看在我心里,到底是你重要,还是卫衡重要?”   路放沉默了片刻,终于蠕动了下薄唇,僵硬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比他重要了?”   秦峥此时都不屑回答他的问题,瞪了他一眼,道:“你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发疯,就是在想这些?”   路放却没有回答,在这黑暗中沉默,冷硬的面容极为萧瑟。   秦峥望了路放片刻,终于抿了下唇,艰涩地开口道:“路放,那我现在告诉你,在我心里,我爹最重要,谁也比不上。不过你是那个第二重要。当然了,现在我爹不在了,你就是这个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人。”即使连那个叫段青的娘,也比不上……   路放闻言,眸中涌现出感动之色,他沉默地在这夜色中凝视着那个面容依然凉淡的秦峥,半响后,忽然将整个脸都埋首在她颈间,许久都不曾有动静。   秦峥望着这浓稠的夜色,嘴角抽了抽,为什么她觉得脸颊那里有些凉意,还有,这个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为什么身体竟然微微抽动的样子?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手,抚摸了下他的头发。   他的黑发,又直又硬的,不过很顺滑,摸着手感倒好,她抚摸了几下后,想了想,便忍不住安抚地拍了下他这毛茸茸的脑袋,如同拍着幼年时家里养的那只大狗一般,以示安慰。   这时候,路放终于从秦峥颈间起来,眉眼压得极低,双眸沉沉的,微透着一点红,两唇紧闭着,依旧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有力的胳膊揽了她,拢着她,靠在她身边,用自己刚毅的脸贴着她的脸,很是亲昵的样子。   两个人就这么相偎依了半响,秦峥觉得有点不自在了,便轻“咳”了声,道:“你不觉得……”   路放难得见她这么吞吞吐吐,心里疼她,便嘶哑温柔地开口:“什么?”   秦峥挑眉睨了他一眼,终于说出口:“我们都好几日没有了……”   路放闻言,倒是微微愣了下,抬起头来,拿黑沉沉的眸子斜斜审视着她。   秦峥被他看得更有几分不自在了,一时竟有几分羞意,扭脸道:“不想要,就拉倒!”   路放见她这般,黑眸幽深,喘息声忽重,坚实宽厚的胸膛也跟着起伏,就在秦峥以为看来今晚只能睡大觉的时候,路放猝然而动,扑过来了。   饿虎扑食一般,接下来便是利剑出鞘,攻城略地,无所不至,狂碟戏花,好不孟浪。   当秦峥渐入佳境,最后攀云附雨,畅快淋漓之时,却听得路放在自己耳边咬牙切齿道:“说什么我比他重要,其实根本就是怕他没我长得雄伟,没我这般能干!”他一字字地说,每说一句,便一个狠狠的来回,边在那吸人的泥泞中卖力拼搏,边粗喘重重地道:“一个文弱书生,怎么能让你夜夜春宵,怎么能让你次次满意,怎么能让你这个吸人精血的女妖吃饱喝足!”   秦峥听他说得实在不堪,待要发怒,不过他口中难听,身下却是并不偷懒耍滑,巨浆摆渡,翻江倒海,一时间弄得自己浑身酥软不能自已,于是秦峥咬牙,一时只能忍下。   待到浑身犹如一朵烟花一般绽放了,舒坦了,从手指头到脚趾头都透着怯意舒畅的时候,她睨了他一眼,翻过身去,嘲讽地道:“你如今真是越来越有大将军的威风了。”   路放待身上几日的积压骤然释放后,闭着眸子躺在那里,当胸膛蒸腾的热气和汗珠渐渐消散,理智也终于回笼了。   身旁的秦峥背对着自己,很是疏离的样子。   浓浓的失落感袭来,路放竟觉得不知所措起来。   ————————————————   第二日,秦峥起床,好一个神清气爽,一扫这几日的不快,反倒是一旁的路放,面无神采,眼底甚至带着一点黯淡。   于是这一日,路放属下见了路放,一个个都面有同情,小心翼翼不敢招惹他。路一龙为他家少爷心疼,更是鞍前马后,各种讨好。霸不悔见了此番情景,心中却是另有一番想法。   想着那个秦峥,竟然是重情重义之人,并没有舍弃路放,反而是坚决留在了路放身边。   霸不悔心中感叹之余,便将这事和自己的娘子苏盼讲了,苏盼也深以为然。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像有点同情秦峥,又有点羡慕秦峥?   她就在这纠结中,把这件事告诉了路锦。   当时和霸不悔说过,并不能外泄的,可是路锦是路放的亲姐姐,自然应该知道的。   路锦听说这个,大吃一惊,捂着肚子好半天不说话。最后路锦终于去拉了神医游喆,请他务必开出一个方子来。   游喆这人,既然是神医,那自然是一眼扫过便知就里的。他和路放也曾多日相处,怎么可能看不出路放着实一个血气方刚朝气蓬勃的少年,那体内蕴含的充沛精神血气,哪里是无能之辈?这样的年轻人,便是一日三次,怕是都不会皱眉头。   不过他到底不是普通人也,只稍一沉吟,便明白了个中奥妙。   一定是秦峥那个丫头了,都已经成亲了,竟然不想让小伙子碰?   游喆呵呵笑着,提笔挥墨,写下药方,却是两份,交给路锦道:“这两个人啊,都有病,都得治,一个给秦峥,一个给路放吧。”   路锦对于弟弟的事是最关心的,是以接过来,小心翼翼地看去时,却见其实并不是药方,而是各色吃食。膳食类,就列了诸如山药糯米粥,当归羊肉汤,生地全鸡,酒煮虾等;除此之外,还列了茶饮类,有五子强壮茶,枸杞人参酒等。   游喆笑道:“请他们二人照着这个吃,不过一年,想来你就能抱上小外甥了。”   路锦听了很是满意,当即命令将这个交给了路一龙,并特意吩咐道:“万不能让少爷知道,但是务必记得加到他们二人的饮食之中。”   路一龙虽有些懵懂,不过到底是大小姐吩咐的,又听说这仿佛和生小少爷有关系,他自然去照办。   却说秦峥,蓦然发现自己的饮食多了一些补品,她大约知道这些都是滋阴之物,不过由于路放一直对她饮食很是看重,她还以为是路放吩咐的,并没在意。   这几日她和路放是互相都不搭理对方的,想到路放竟然在这时候还特意关注自己的膳食,也不能说不感动。一时想起往昔,在那逃难路上,她和路放两个人,赤诚相见,互相扶持,是那么的默契。怎么如今竟然莫名成了亲,还莫名地生这等闲气?   她有心要和他和好,可是忽然又想起他跨在自己身上冲锋陷阵,又说出那般不堪入耳的话来,想着这人果然都是会变的,他如今哪里是那个沉默地跟在自己身后,偶尔还会脸红的少年啊!如今说起这般荤话,竟然是眉头都不皱一个了!   她心中百转千回,又忽觉得,难道自己选了路放,果然是有一点点是因为他所说的原因吗?   想到这个,她平生第一次竟然脸红了下。   那几日她和路放分开,孤枕难眠,长夜空虚,确实不好过。   这样的话,也难怪他会误会自己了。   秦峥想到这里,对路放的怒气消散了几分,不过想着到底要煞煞他的威风,万不能在他口中落下“吸人精血女妖”这般口舌,于是便决定沉下心来,冷他几日再说。   于是接下来几日,秦峥白日里根本不见路放,到了夜晚,径自上榻,闭眼就睡,旁若无人。睡觉的时候眼观鼻鼻观心,坚决不看那个男人露出的赤精胸膛。   路放那一日,在情动之时那样说了秦峥,其实也觉得自己说的极为不堪。秦峥于他,如天边明月一般,仰之爱之,自己怎么可以因为一时激愤,那般侮辱她呢?   路放心中歉疚,就有意弥补,可是暗中细察,却发现秦峥面上冰冷,双眸中透着浓浓的疏离,虽是一张床上躺着,可是她却彻底视他为无物。   他便故意在她能看到之时,坐在床边,将黑发放下,露出清宽结实的胸膛。他其实早已察觉,秦峥对他这样打扮是舍不得挪眼的看的。待他这般在秦峥面前流连后,秦峥却是不动如山,眉眼依然没半分松动。   路放见此,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咬牙一脚将裤子也踢掉了。   自打和秦峥成亲并洞房后,有了鱼水之欢,他就不曾在她面前轻易脸红了。可是如今,他耳根又发烫了。   秦峥其实何尝没有把路放的动静收在眼里,不过是故意绷着罢了。   此时眼角余光已经瞄到,他露出了健壮修长的大腿,劲瘦有力的腰杆,以及那结实翘起的窄臀。他的身材,比起昔日的高璋的雄健,多了几分收敛;比起苍白的单言,又多了几分常年习武人的力道。   其实再也没有人比秦峥更能懂得,那大腿,那腰杆,还有那窄臀所蕴含强烈疯狂的爆发力了。   秦峥默默地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涌动。   路放见自己已经做到这般田地,眼看着她也看自己了,可是那眸子依然冰冷遥远,到了后来,竟然收回目光,径自睡去了。   这一晚,路放暗沉沉的盯着锦帐顶子,默默地品味着被冷落的滋味。   ————————————————————   第二天晚上,秦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今晚,路放还没有展示他的种种,可是她却觉得有点气血上涌。   她皱了皱眉头,强自压下,努力让自己睡去。   路放其实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胸膛间仿佛有什么在蒸腾,让他变得焦躁难耐,雄伟也不可压抑,无风自动。   他艰难地扭脸,看了眼一旁的秦峥,却见秦峥面色沉静,闭着眸子,稀淡的睫毛在她脸颊上透出淡淡的阴影。   他越发觉得无法忍受了。   分明是寒冬,却觉得闷热难当,于是干脆踢飞了锦被,赤着身子,躺在那里。   秦峥原本还能忍受,可是如今,身边那个人连被子都不盖,就这么大刺刺地来诱她吗?   她努力地控制住目光,不要去看他,可是却有些情不自禁地扫向他。   当她发现自己看着他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目光落在他紧绷的小腹那里。   寒夜里,十分静谧,在这小小的锦帐里,彼此都能听到对方逐渐沉重的喘息。   气息紊乱,热意升腾,喉咙间开始发痒。   秦峥绷着脸,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默念三十个菜名,如果念完了,路放还没有行动,那她只能主动出击了。   杏仁佛手,烧烤乳鸽,八宝酱鸭,蜜味茴香鸡丁……   当秦峥数到第二十八个菜坩埚萝卜的时候,她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怀着风萧萧系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心情,念了第二十九个麻饮小鸡头,心中涌起了浓烈的无奈感和认命感。   ☆、108|这是谁的红鸾帐   她怀着风萧萧系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心情,念了第二十九个麻饮小鸡头,心中涌起了浓烈的无奈感和认命感。   她秦峥素来冷心冷肺,不曾想竟然栽在这红鸾帐中!   可是就在此时,她听到锦帐内响起一个低哑粗噶的声音。   “真不要?”路放幽黑的眸子在暗夜里发着光,带着试探的语气,如同一个小孩子赌气般这么问秦峥。   黑暗中,秦峥唇边泛起一抹得意的笑来,不过她很快隐去。   点了点头,故作平静地道:“那就要呗。”   路放翻身过来,侧着身子,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秦峥努力紧绷了脸,压抑下心中的狂喜。   路放干脆俯首过来,幽深的眸子晦暗难测,灼热的喘息喷薄在她耳边,她的耳朵也开始发烫了。   最后,她终于也有些绷不住了,忍不住绽开一个灿烂的笑来,低哼一声,咬唇道:“还不快些!”   路放见此,唇边也瞬间勾起一抹笑来,他矫健地翻身,俯在她身上,目光浓烈,语音暗哑:“我还以为你狠心不要我了呢。”   秦峥唇边的笑容越发无声地扩大了,她抬手,安抚地顺了下他的头发,柔声道:“我怎么舍得!”   ————————————————   好一番波涛骇浪之后,一切平息。   路放一只手揽在她的腰际,霸道地拢着她不放。   秦峥终于放开禁忌,用手去捻着他的一点红痕来玩儿。   两个人身子都有些粘腻,偏偏紧靠在一起,说不出的湿热亲昵。   路放低声哼道:“他竟然叫你阿诺,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小名。”   秦峥息事宁人:“那你也叫我阿诺好了。”   路放却还是不高兴的样子:“他已经叫你这个了,我不叫这个。”   秦峥无奈:“可是我只有一个小名。”   路放亲昵地凑到她脸颊边,轻轻亲了下,轻柔低哑的声音犹如风吹过柳叶:“不如我叫你峥儿吧……”   秦峥勉强点头:“行吧……”   路放搂紧了她,轻轻地亲着脸颊,亲着鼻子,又亲着耳边,心中对她的疼宠几乎无处安放,只能低低地叫道:“峥儿,我的峥儿……”   秦峥觉得肉麻,想起之前事,忽想道:若是他机缘巧合娶了苏盼,莫非此时也该叫着“盼儿,我的盼儿……”   她回忆着平时路放对苏盼的冷淡,想着他们二人床榻奋战,然后路放喊着“盼儿”的情景,越发觉得不能容忍的恶寒。   谁知道路放还不满足,又道:“那你都叫他衡哥哥,你怎么就叫我路放啊?”   秦峥越发无语了,道:“那你要怎么样?”   路放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她的,要求道:“你要叫我放哥哥。”   秦峥低哼一声:“不行,苏盼就叫你这个,我才不要和她叫得一样!”   路放侧脸,黑眸审视着她,渐渐地脸上泛起笑意,道:“那你叫我路哥哥,如何?”   秦峥此时越发觉得难以容忍的肉麻,不过看他高兴的样子,只好点头,勉强道:“好吧。”   ————————————————   第二日,路放想起昨晚,觉得有异,特意察看了饭食,他虽不懂医食之道,可是隐约却也猜到了,便稍一查探,明白了原委,寻来了路一龙。   路一龙观察路放神色,倒是比前几日有了精神,眉目间也带着悦色,还以为自己的食补起了作用,心中很是得意。   路放略一询问,再联系起路锦和游喆,多少明白了事情经过。   想到自家那个不靠谱的姐姐,他揉了揉额头。   难得,她也能干件确确实实帮了自己的事。   路一龙看着路放脸色,试探着问:“那这还要继续吗?”   路放扫了一眼路一龙,没说话。   路一龙揣摩半响,恍然。   没反对,那就是赞同?   路放摇了摇头:“我要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再说吧。”   ————————   卫衡自那一日离开落甲山后,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去敦阳。路上自有单言和罗仞相护,便是确实有图谋不轨之人,见了他们二人也有所忌惮,于是卫衡平安抵达了敦阳。   到了敦阳后,单言和罗仞告别卫衡,自己回去落甲山向秦峥复命了。   卫衡领着身边亲卫进了城,先去向皇上禀报,再去见了孟南庭,被一番盘问后,这才要回自己府邸。谁知道还没走出宫门,公主身边的侍女将他拦下,传话说公主要见他。   他看左右并无人注意,便躲避了人,前去见公主。谁知道到了公主所处,却是被侍女带入了公主寝殿。这是大大不合适的,他正要出去,却见寝殿内倒像新房的布置,锦帐为红色,且一旁有红烛在燃。   卫衡隐约觉得诡异,越发要退出,接着便听到暖阁锦帐内,云若公主低柔的声音传来:“你见到他了?”   卫衡听这声音,忙跪拜了公主,又把自己在落甲山所见所闻一一禀来,当然也包括了秦峥一节。   云若公主先是细细盘问了关于秦峥的事,最后只轻轻叹了一声:“原来他竟然娶了卫大人的夫人。”   卫衡听着这话,那是钻心的疼,当下俊秀的面容隐隐透出痛意。   云若公主一转话题,又问道:“成亲那日,他穿得什么?你细细给我讲来。”   卫衡无奈,只好说起当日路放身上所穿所戴,他每讲一句,便回想起那晚路放拜堂的情景。不禁想着,若是当时他知道红盖头下拜堂的正是他的阿诺,上前拦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了。越想到这个,越心痛难忍。   云若公主的心思却是沉浸在路放身上,她闭眸,在心中描绘着那个男子穿着一身红色喜服的情景,那必然是丰神俊朗的好儿郎。   只可惜,她从六岁便认识他,十二岁心里有了他,如今多少年了,他到底是娶了别人。   而她,也将在两日后嫁于奸人为妇。   云若公主笑了下,笑得妩媚横生,卫衡听得这笑声,心中觉得有异。   正待要问时,云若公主却忽道:“你过来……”   卫衡听得诧异,越发觉得奇怪,不过云若公主是他再造恩人,当下并不愿意违背,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一双纤细的柔荑掀开那锦帘,那手指如葱根,柔若无骨,指甲修长,染了红蔻。   卫衡心中一凛,便垂下眸,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   锦帘掀开,云若公主端坐帐中,却是凤冠霞帔,明珠抚额,映衬得那绝世容颜妩媚秀丽,绝代的风华,只让人看一眼,便要迷了去。   卫衡大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双膝跪下,收敛双手,并不敢多言。   云若公主垂眸间,仿若碟羽收敛般,带着几分的哀伤,她轻柔地问道:“怎么,卫大人怕了?”   卫衡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咬牙道:“微臣不敢。”   细汗已经从额间渗出,两手依然握紧成拳。   云若公主唇边勾起一抹自怜的笑来,凄凄哀哀,却是惊艳众生。   她淡声道:“云若不愿意将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那奸人,可是如今环顾四下,又有几个男子值得云若信任,并将身子托付。唯有卫大人,乃云若平生唯一信任信重之人。”   卫衡心中惊恐,汗滴落下,咬牙道:“微臣惶恐,微臣不敢!”   云若公主挑眉,轻轻笑了下:“卫大人,你是不敢吗?你是怕着孟南庭吗?”   卫衡听得云若公主这般说,心内却是被激起一股书生意气,当下道:“微臣不怕孟南庭,人活百年不过一死罢了,区区奸雄,何惧之有!”   云若公主点头:“好。既如此,你便过来吧。”她唇边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来:“你总该知道,我云若公主已经为天下人笑柄。为了皇兄,我不能拒婚,却也不能让他如意。”   她俯首,望着地上跪着的男人,眸中泛起一点凉淡:“你若是不敢,便替我寻其他男子来吧。”   卫衡听此言,闭眸颤抖,牙齿发寒,他自然不愿意亵渎公主,只因为云若公主乃是他心中之恩人,遥不可及的仙子一般。可是他又怎么可能去为他寻来其他男子呢?   卫衡犹豫了许久,终于僵硬地道:“微臣……遵命。”   说完这个,他僵硬地站起身,直视着眼前的云若公主。   眼前女子,绰约多姿,倾城绝色,偏偏眸间有盈盈泪滴,惹人爱怜。   卫衡颤抖着伸出了手。   其实,若不是他心中早已有了阿诺,他怎么可能不对这样的云若公主动心呢。   想起阿诺,忽记起那日落甲山中,路放的意有所指。阿诺是早已和那路放颠鸾倒凤不知道多少次了吧,她早已对自己不住,怎地自己心中却一直不能将她割舍?   卫衡在恍惚中上前……   云若公主闭上了双眸,犹如垂死之蝴蝶一般,在他身下轻轻颤抖。   卫衡垂首望去,却听身下女子嘤嘤娇声,吟哦百转,又见那眯起的美眸,散乱的长发,红艳的喜服,多少风情百种,多少柔媚娇态。   一时,他竟情动,眼前朦胧,仿佛身下女子便是他心心念念的阿诺般!   他们原本欠缺一个洞房,阿诺原本欠他一个花烛夜。   惊涛骇浪,小舟颠沛,卫衡情不自禁,征战杀伐,激勇无比。   可是就在此时,他忽听得身下女子,如痴如醉之中,忽地发生一声模糊的低唤:“阿放……”   一时,卫衡陡然停住,待要再动时,却是陡然间一泻千里。   ————————   第三日,便是云若公主大婚,敦阳城因为被南蛮军侵入,萧条了许久,后来皇上重返敦阳,却也是处处节俭,并不敢铺张。这一次只因云若公主乃是他嫡亲的妹子,爱若珍宝的,又嫁得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孟南庭,是以婚礼是极尽所能。一时之间,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卫衡却是晕晕乎乎,只觉得脚底仿佛踩着棉花一般,不知道身在何处。他只要一闭眼,就想起那一日云若公主在他身下嘤咛的娇态,而如今这个女子却是要嫁给手握重权的孟南庭了。   这件事对于十几年来饱读圣贤书的卫衡来讲,是如此的荒谬和不可思议,卫衡实在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一直到夜间,他躲在自己的宅院里,透过窗棂望着外面满天星斗,不断地揣测着新婚之夜,孟南庭发现新尚的公主竟然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不知道做何感想?他又会怎么对付云若公主?   一时又想起皇上,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危及皇上?   卫衡知道,这一夜自己是注定难眠了。   而就在摄政王府里,孟南庭踌躇满志地揭开了云若公主的红帕,见得凤冠霞帔下那倾世之姿,不由得意非常。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带给他的不光是一扫昔日被夺妻耻辱的快感,而且还有踏向更高权力的门槛。   云若公主看都没看孟南庭,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孟南庭却丝毫不在意,他哈哈大笑着,脱下衣来,露出赤着的胸膛,然后猛地打横将云若公主抱起,扔到了床榻上。   一旁的嬷嬷,却是吓了一跳,正待要说什么,却是被摄政王孟南庭一个眼神,吓得两脚颤抖。   云若公主却是不想连累他人,当下吩咐寝殿内嬷嬷并侍女等统统退下。   孟南庭将公主衣服尽皆扯下,然后自己覆上去,轻车熟路地开始了翻云覆雨。   他一通畅快淋漓,正是得意,忽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再细想下,却是眉头猛然打结。   他脸上陡然结了寒霜,粗粝的手指掐住云若公主优美纤细的脖颈,危险的眸子逼着云若公主,咬牙怒道:“是谁?”   云若公主冷笑一声,挑眉反问道:“你说呢?”   孟南庭一怔,随即想明白了,咬牙切齿地道:“是路放!”   云若公主垂眸,不再言语。   孟南庭越发确认了,盯着云若公主,冷哼道:“我原当你是尊贵的金枝玉叶,没曾想你竟然是个贱人。明明那路放要娶别人,你竟然还和他做下这等勾当!”说着时,大手罩住云若公主那瓜子一般较小的脸庞,阴鹜地道:“你既如此不知检点,也莫要怪我不念这夫妻之情。”   云若公主被那五指山罩住,却是并不怕的,闭着眸子,云淡风轻地道:“你若高兴,倒是可以杀了我。”   孟南庭闻言,发出一声嘲讽的耻笑:“杀了你,我怎么舍得!”   他孟南庭一共娶了两个女人,第一个是过门三天,便被其他男人抢了去,而他偏偏只能吞下耻辱,对着那个男人下跪,对着自己曾经的女人下跪口称娘娘!第二个女人呢,竟然是个如此贱人,甘愿去贴那有妇之夫!   孟南庭在心里冷冷一笑,这般耻辱,他会一个个地讨要回来的!   ☆、109|吸人精血女妖   这一日傍晚时分,秦峥正在院子前的小灶里熬炖小米松仁粥,如今山里最不缺的就是前些日子囤积下来的松子,配上黄澄澄小米,用来熬粥最是补身了。   细细一缕炊烟袅袅而上,秦峥用木勺子搅了下锅,火光映衬下,她额头渗着点点细汗。   路放从议事厅回来,站在那里,凝视了秦峥许久,最后笑了下,道:“做的什么好吃的?”   秦峥拿了一个大瓷碗来,盛了两勺子,道:“尝尝吧。”   路放拿过那碗来,浅尝了一口,味道是极香的,但只是看看锅里,好大一锅啊。   他挑眉笑道:“怎么熬了这么多?”   秦峥道:“总是要给单言他们尝尝。”   路放听了这个,想起家中那四尊门神,心中不悦,再想着自己很快要下山一趟,越发不满,眉眼便压了下来。   想着自己若是离开,还不知道这吸人精血的女妖每日要怎么过呢。   这次路锦回来,带了游喆,于是路放请游喆再为秦峥把脉过了,却是说恢复得极好。说是原本以为总是要过几年才能恢复往日精气神,或者弄不好,这辈子身子骨算是不行了,可是如今,却是比之常人更为精健。   当晚路放便搂着秦峥,眉目间不免得意:“还说不是吸了我的精血本源?”   秦峥虽然并不愿在床榻上落他口柄,不过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往日她动辄感到身乏体虚,自从和他成亲后,这真得是神清气爽,日渐精力充沛起来。   路放得意之余,却是不免忧虑,若是自己离开了,这女人怎么办呢?   此时的他,将手中的大瓷碗放到了锅灶沿儿上,上前拉着秦峥的手,到一旁木头墩子上坐下:“峥儿,我有事,必须下山一趟。”   秦峥点头:“好,那就去吧。”   路放看着她红润散发着光泽的脸庞,柔声道:“若我离开,你记得自己养好身体,不要失于调养。”   秦峥听他这样,知道他惦记着自己,当下笑道:“路放,我身体已经大好,不必忧虑这个了。”   路放心里总觉得有许多话想对她说,见她此时并没有因为自己离开而恋恋不舍,不免失落,待要说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便兀自坐在那日渐暗下去的夜色中,凝视着她出神。   秦峥感觉到他的目光,想着他就要离开了,当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如何?”   路放终于唇边泛起一点笑意,点头说:“好。”   秦峥自己却是想起一件事,那眸光便闪了闪,拍着路放肩膀的手便没再离开。   路放感觉到肩膀上一点力道,待抬头看过去时,却见秦峥有欲言又止之感。   他顿时明了,深沉如海的眸中荡起涟漪。   他抿唇无奈笑了下,凑到她的耳畔,低沉醇厚地喃道:“我明白的,今晚……”   秦峥见他窥破自己的意思,竟无端觉得耳边一烫,扭过脸去,低声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路放见她竟然有羞意,只觉得整颗心都化开了,便也顾不上这里是屋外,情不自禁地伸出臂膀,揽住她,紧紧搂住,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胡乱揉捏,却仿佛要将秦峥揉进自己的身子里一般。   秦峥被他这般炽热的揉搓弄得有些不自在,不过想着他就要离开了,终究没有推开来,只靠在他胸膛上。   当晚路放吃过饭后,却是很晚才回来,秦峥等得无奈,只好躺在床上自己睡去了。后来到了半夜时分,才朦胧中察觉熟悉的气息上了床,脱了衣,掀开锦被将自己搂住。   秦峥顿时意动,伸出修长的大腿缠上他精壮的腰杆。   路放闷哼一声。   秦峥呢喃着,带着困意道:“还以为你干脆不回来睡了。”   路放其实已经是满身的疲惫,不过只因为她这样一个动作,身上某处却已经是坚硬如铁蓄势待发,他咬牙喘息着,在她耳边道:“我若是不把你喂饱,怎么敢离开?”   ————————   这一夜,秦峥心满意足,最后呼呼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路放却已经是早已不见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睡没睡。   秦峥打了一个哈欠,自己起身,便见碧莲前来服侍。自从她和路放成亲后,这个碧莲很少出现在两个人面前,没想到路放一走,她就这么冒出来了。   她洗漱完毕,又用过早膳,便见连裕连岗兄弟,并路一龙都来了。   连裕连岗兄弟来到跟前,先跪下,唤了声少夫人,这才说明来意,原来他们是奉路放之命前来保护秦峥的。   秦峥一听,诧异道:“我身边自有单言谭悦等人,他们武艺高强,本就足够。更何况我如今身处落甲山,也不会外出,怎么会有什么危险,自然不必这么多人在我身边保护。”   路一龙听了这话,想起路放临行前的吩咐,便上前道:“少夫人啊,您有所不知,今日一龙来,却是有求于您。”   秦峥挑眉,这个倒是稀奇了,有求于她?   路一龙先是恭敬地一拜,然后才道:“夫人有所不知。最近我等商量着,要从路家军中挑选y一批人马,成立一个特遣队,专攻艰难险阻之处,也负责完成一些常人所不能之任务。”   秦峥一听,点头道:“这个是好事。”可是关她什么事。   路一龙却继续慷慨陈词道:“如今一虎已经着手训练者特遣队,可是我等平日多是训练行伍阵法,或马上骑射,对如何训练特遣队,却是摸不到门道啊!”   秦峥点头,却是不说话。   路一龙见她连问都不问,无奈,知道这女人不好对付,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想着凤凰城素来训练玄衣卫最有一套了,如今少夫人身边有四位青衣卫士,那都是凤凰城的翘楚。若是能请他们帮忙一起训练,那就再好不过了。”   秦峥这才知道,他竟然是打得这个主意,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啊,当下道:“这样也好,我叫来他们问问便是。”   路一龙见秦峥答应,很是高兴,觉得此事可成,站在一旁搓手笑道:“他们既然是少夫人的护卫,自然该听少夫人的。”   当下连裕忙去唤四位大护卫,这四位是听到风吹少动便要过来的主,此时被召唤,忙来到屋内,一字排开拱手拜见秦峥。   顿时,这屋子显得狭窄了几分。   秦峥将路一龙的意思对这四个人道明了,其他几个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有单言,扫了旁边的路一龙一眼。   路一龙只觉得那目光冰冷,心中一凛,便昂首挺胸,当做什么事没发生过。   单言上前抱拳道:“夫人,我等逢城主之命,来保护夫人。万不能因他事离开,若是届时夫人万一出什么事,则悔之晚矣。”   路一龙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一个不屑的冷哼,道:“这是落甲山,将近三十万的路家军就在这里驻守,你认为少夫人能出什么事?”   秦峥见单言并不愿意去,也不勉强,便对萧柯等道:“你们三位既然愿意前去,那就去吧。单言留下。”   说完这个,她目光落在单言身上。   有多久,她没有正眼看过这个男人了。   单言面色比起以前越发的苍白了,身形也更加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一般。不过没有任何人会怀疑,这个单薄的身子蕴藏着怎么样的力量。   单言感觉到秦峥打量的目光,抬眸望过去,却见秦峥目光坦然,带着久违的熟悉,他心中发热,眸中竟然一红,扭过脸去,不再看秦峥。   秦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其实她是希望他们还能做朋友。可是如果这个男人心中依然存着别扭,那真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她微眯眸,淡道:“单言,前几日送卫衡回敦阳,你也辛苦了,这几日便歇息下。我身边自有连裕连岗在,你不必担心。”   单言闻听这话,削瘦的身躯微震,黑眸中有受伤之意,这竟然是要冷落他至一旁的意思吗?   萧柯素来是这四个人中最是知世情的,当下心中不忍,忙上前道:“往日我和单言一起受训时,单言是我们那一批中最为出众者,依萧柯之见,不如也请单言和我们一道去吧?”   秦峥闻言,不置可否。   单言将单薄身姿挺得笔直,垂下眸来,轻声道:“不必了,我留在这里吧。”   路一龙心中一动,他早已对单言动了杀机,不过可惜这个人几乎没有什么弱点可寻,他派的人暗中观察许久,也没有寻到机会。此次前去集训,若是单言跟着去了,便是不能将其制死,却也能寻到一两处弱项。   于是他忙一步上前,热络地拉着单言,豪爽笑道:“萧兄弟都这么说了,单兄弟啊,你如果不去,就是不给我们面子!”   秦峥此时,终于点头,命道:“单言,你也去吧。”   单言低首,几乎没有血色的唇微抿,低声道:“是。”   眼见着这四大侍卫终于离开了秦峥身边,路一龙得意地点了点头,少爷交待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其一。   这第二嘛,路一龙看了看秦峥,拱手道:“少夫人,一龙想着你在这山中,倒也没什么事。若是身子还好,能不能帮我们指点下灶房里啊?”他毫不收敛地咽了口唾沫,道:“当日少夫人做的大锅焖鱼,兄弟们可是念念不忘呢。”   秦峥一听这个,倒是来了兴致。毕竟一个人若是擅长某事,她总是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的。   当下她点头道:“好。”   ☆、110|秦峥杀兔   当日秦峥来到灶房,开始检视灶房里都有哪些食材,正看着时,却听到苏盼来了。她见秦峥要做饭,便嚷着要给秦峥打下手。   秦峥检视了灶房里,却见有许多的山鸡和野兔,因想着如今冬日里,这些都是很难弄的,怎么却打了这么多。厨下这才来回话,说是他们在就近山地里圈养的,就是怕冬日里少猎味,委屈了大家。   秦峥却是皱眉,想着如今只是初冬,山上猎物已经猎取不易,若是以后天冷了,大雪封山之时,那岂不是更难了?   因问起灶房里这话来,果然对方一脸愁容,道:“别说是我们有三十万张嘴,便是等闲百姓家,到了深冬,也难以寻到什么新鲜猎味了。”   秦峥盯着那山鸡野兔等,沉默了片刻,眸间有思索之意,最后忽然问道:“此时若是大举在附近山林打猎,加上如今我们各处山里圈养的野味,能有多少只?”   那灶房的火头军闻言摇头:“如今咱们这三十万大军是散步各处山头的,各处情况皆有不同。但就咱们这里而论,咱们自己圈养的山鸡零散各处约有上千只,野羊大概有上百只,野兔等物这个我不清楚,但总有几百只吧。”   秦峥点头,道:“好,只是这些若是放开肚皮吃,总是很快吃完的,到时候大家口中难免乏味。”   火头军听了这个,却是苦笑道:“少夫人有所不知,这行军之人,在外原本对口食也无从挑剔,不过是有什么吃什么罢了。便是没肉又能如何呢。”   秦峥听了这个,又查检了灶房中之物后,便出来,找了纸笔,列了一张单子,交给路一龙,由他去采买。苏盼从旁,踮脚看着那单子,却见里面都是各色调料,有白芝麻,干辣椒,生抽,白糖,麻椒,大葱,盐等物。   秦峥吩咐道:“这些灶房虽然有,可是到底不够,你且去吩咐人多多地采买了来。”   苏盼诧异道:“咱们要这个做什么?”   秦峥笑了:“我想着如今还有些生鲜肉食,若是如今大吃大嚼,到了冬日这日子岂不是很难捱,还不如将这些肉食都腌制了,细水长流的吃,好歹为日后留一分。”   路一龙一听这个,觉得极棒,因想起那路菜来,知道都是她一手料理的,便问:“只是咱这腌肉,应该也会想路菜一般经久耐放吧?”   秦峥点头:“那是自然。”   路一龙听了越发高兴,自然去吩咐人来按照秦峥所说前去采买了。   等到了第三日,这各样物品都采买好了,于是秦峥便叫了众火头军,并让路一龙叫了几十个将士,开始杀鸡宰羊剥兔皮。一时之间,山崖里血腥漫天,惨叫连连。   偏偏秦峥命人宰杀兔肉,却还是有讲究的,她先教了大家颈部移位法。   何为颈部移位法呢,就是握住兔子的后腿和头部,让兔子全身尽量伸长,然后突然用力一拉,使得兔子的头部弯向后方,骤然致死。待兔子死后,则开始放血,根据秦峥的说法,若是放血不干净,必然会影响腌制的味道。   杀了兔子放了血,就开始剥皮了。这剥皮也是有讲究的,要先从兔子腕关节稍上方截断前肢,然后从后关节上方截断后肢,再从第一尾椎处去掉尾巴,最后在尾巴根处寻到鼠蹊腺,因为这物有骚腥味,因此务必将其割除。   听完这番讲解,苏盼和路一龙都默然无语,他们眼看着秦峥两手一扯一掰,然后手起刀落,将一个活生生的兔子宰杀,不由得都有些傻眼。   他们并不是胆小之辈,在沙场上也曾割取多少人的脑袋,只是却从未这样对付过一只柔弱的兔子。而一旁的火头军看得惊异不已,因为他们一向杀兔子就是一刀过去毙命,直如杀人一般,不曾想还有这等讲究。   秦峥杀完一只兔子,将其仍在一旁石头上,对苏盼和路一龙以及其他诸人道:“大家各杀一只,试一试吧。”   路一龙悄悄地对苏盼道:“她倒是比咱这杀惯了人的人还有心狠手辣。若是让她杀起人来,还不知道是何情景呢。”   秦峥一眼扫过来,路一龙忙收敛心事,对付手中的兔子。他学了秦峥的手法,那么生生一扯,谁知道用力过大,可怜的小生灵,就这么几乎成了两截。   众人指责的目光顿时盯上了他。   他笨拙地咳了声,道:“一回生二回熟,我再练练吧。”   苏盼盯着那被路一龙扯做两截的兔子,忍不住叹息:“可怜这些小东西啊!”   秦峥正低头默默地提起另一只兔子,此时听了这话,皱眉道:“你们沙场上杀过的人多,还是此时杀的兔子多?”   苏盼满目同情地望着地上的兔子,摇头道:“这个不能比。沙场上,我若不杀人,人便杀我。可是如今这兔子却是好生可爱,我怎么就忍心这么杀他们,只为了吃肉呢。”其实苏盼往日沙场杀人,一刀砍下,人头落地,她自不会再去看,便不曾有恐惧。哪里会像如今,却要将那亲手宰杀的生灵握在手中,来回翻弄摆布,真是个不忍。   秦峥手指动了动,道:“你说得原本也有些道理。”   苏盼听了,倒有些羞赧了,笑道:“哪有,我只是平心而论而已。”   秦峥赞赏地望着苏盼:“其实你心底很是纯良,难得一见。”   苏盼越发不好意思了,低头笑着说:“哪有啊,我比起嫂嫂,差了许多呢。”   如今秦峥嫁了路放,苏盼叫她嫂嫂了。   秦峥点头:“我想着,既如此,等我们做好了椒盐兔肉,你就不用吃了。要不然,实在辜负你这片赤子之心。”   什么?   苏盼不相信地抬起头:“嫂嫂?”   秦峥肯定地点头。   一旁的路一龙哈哈笑了起来,点头道:“少夫人说得极是,你不用吃了!”   苏盼哪里肯到时候真得不吃,抗议道:“绝对不行!我还是要吃的!”   秦峥闻言,指指另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道:“那你把这个也宰了吧。”   苏盼看看那兔子,着实不忍心,不过她想想听秦峥描述的美味椒盐兔肉,还是硬起心肠,摩拳擦掌,咬牙切齿地道:“好!我宰!”   一时大家齐齐动手,联系将军夫人所教授杀兔绝招,有人一学就会,也有人试了几次不会的。待到大家各自努力,终于将兔子都宰杀并放血了,秦峥又开始教大家如何整理这些兔子了。大家手里各自拎着一只自己刚宰杀的兔子,看秦峥讲解,却原来是擦拭掉残余血水,摘除内脏等物,去掉头部,耻部以及身上各处体表的腺体。   偏偏秦峥这次拎着的是一只公兔子,当她想大家展示要去除的兔子那粉色小JJ时,众人羞红满面,不忍直视,可是看看这将军夫人,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讲给大家,大家只好硬着头皮听下去。   好不容易这兔子打整完毕了,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于是在秦峥的命令下,将这些兔子归拢到一处。由火头军依次将这些兔子切成前后中三段,其中前后三段再一分为二,于是共有五段。此时早已经准备好了许多的大缸,恰是之前路放给大家腌制路菜时用的,于是大家将兔子肉都扔到了大缸中,将盐花儿洒在兔子上,然后放葱花和生姜末等物。待放了这么一层后,再放一层兔子,一层盐花儿和生姜末等物。如此,待到大缸里都满了,这才拿来木桶,浇上买来的酒。   待到这一切都打理完毕,却已经是天色将黑了,秦峥擦干净了手,道:“三日后,再命人将这兔子翻一翻。”   一旁火头军自然遵命。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功夫,这兔子肉算是腌制好了,众人拿出来烧了一尝,只觉得口感鲜香,又带着浓重的咸味,适合保存,正适合大家伙日后慢慢吃。   一时大家都十分满意,赞不绝口,于是秦峥便找来路一龙,商量着以此法向路家军各山头推广,路一龙也正有此念头,于是便开始招来各处将军,吩咐这事。   各路人马其实此时都在想着冬日的伙食问题,听得这个主意,却是极妙,便专门派了人马前来,向秦峥求教处理办法。原本秦峥是要亲自想大家演示的,可是路一龙回忆起那只公兔子粉嫩嫩的小物,脸上便发烫,他想着如果自己不阻止夫人在众多男人面前演示杀兔技能,难保九少爷回来不把自己责怪一通,于是忙自告奋勇,主动请缨给大家演习示范。   秦峥开始还怀疑他学艺不精,无奈路一龙拍着胸脯保证,秦峥也只好由他了。   可怜这路一龙,当时也没多想,拎起一只兔子就开始向大家演示,待到了割除身上各物时,他对着兔子的耻部寻了好久,都不曾寻见那根小玩意儿,不由很是诧异。   这路家军各处派来的人,却是杀过兔子的,都略知一二,见此不由脸憋得通红,最后终于有一个胆子大的上前指出:“飞龙将军,你的手摸着什么呢?”   路一龙低头一看,依然不明白,待到他的手摸索了一下,便恍然大悟。   他满面通红,咬牙切齿地想,为什么这世间,竟然还有母兔子!   ☆、111|秦峥学箭   待到将山中的各色兔子野羊山鸡统统都化作可长久存放的食物后,秦峥又打起了其他食物的主意。经过她一番了解过,这行军之人所携带的粮食都为干饼类,只因为易于保存携带,用水一泡后更是容易膨胀,且用料结实足以饱腹。可是一来味道并不好,二来这干饼极难啃嚼,牙口不好,便是啃一嘴血都是有可能的。   秦峥坐在树下,冥思苦想,并将山中储备的粮食检查一遍后,终于一拍大腿,有了办法。   此时路一龙这个堂堂飞龙将军已经俨然如同她跟班一般,她一声吩咐,碧莲便跑过去把路一龙叫来了。   路一龙其实不用她叫,正打算往这边走呢,此时忙上前问什么事。   秦峥此时想到的办法有二,一个是记得前朝古籍所记载有耐饥丸,这个味道比起干饼要好,且咬起来也不那么硬,却也携带方便。第二个便是餢鍮,这餢鍮呢,虽说不够密实易带,可是口味极佳,行旅途中吃来,比起那干饼不知道好吃多少。   路一龙刚刚从母兔子事件中恢复过来,听她又出了这主意,仔细琢磨一番后道:“这耐饥丸好是好,山中糯米倒是有许多,只是总要先试做一番再大兴制作,而那个餢鍮,我听着这个东西却是个发物,怕是不易携带。”   秦峥笑道:“你只管将我要的食材弄来,我自有办法解决。”   路一龙听了,自然点头。   待到万事齐备,他们一起到了灶房,火头军听说将军夫人又来了,一个个满怀期待地盼着。自从夫人三不五时光顾灶房后,他们做出的饭越来越受大家伙喜欢了。以前大家都不想做火头军,觉得一个男人围着锅台转没出息,现在却是一个个争着要往这里面钻了。   秦峥这一日先演示了耐饥丸。原来这耐饥丸,是将糯米放到锅里,干炒,一直炒到糯米发黄,然后放到石臼里晾着,再用锅开始蒸红枣,一直蒸熟,去皮去核,然后也放在石臼里晾着。接着呢,就让一个大力士,用大杵使劲捣,把石臼里的糯米和红枣捣烂捣匀,捣成糊状,再挖出来,团成鸡蛋大的丸子,铺在苇叶上晒干。   此时鉴于山中条件所限,这红枣就改为了山中野枣,左右这个玩意儿山上有的是,大家闲暇时漫山遍野各自摘一些来,就能有许多野枣了。而山中多松果,他们又囤积了太多松子等物,于是干脆在炒制糯米的时候,将松子也放进去一起,如此比起普通的耐饥丸又增加了许多的味道。   当下秦峥亲自动手,开始制作耐饥丸,待制好后,路一龙尝了口,连连点头,忍不住把一个耐饥丸都吃了。   吃了后,他道:“这个吃着,比干饼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味道极佳,倒像是普通零嘴儿。”说着时,又拿起几个吃了。   秦峥见状,默默地亲自递上了一大瓷碗水。   路一龙吃了这耐饥丸,正觉得渴,见少夫人递上了水,忙接了,咕咚咕咚喝完。   谁知道喝完没多久,便觉得肚子鼓胀难受,疼痛不堪。   秦峥扫了他一眼,淡道:“这是耐饥丸,你以为是你吃着玩儿的吗?”   原来这干货吃多了口渴,口渴了便要喝水,一喝水,这干货膨胀,只撑得路一龙腹痛。   做好了耐饥丸后,秦峥又开始制作餢鍮,这个却是简单,不过是发一大盆面,在案板上揉搓,待搓出来一个巨大的圆环后,这才放到大油锅里进行炸制,炸到两面都是焦黄后,捞出来控好了油,远远看去倒是像个车轮子。   路一龙好不容易消化了腹中的耐饥丸,此时见了这个餢鍮,心中却是忐忑,并不敢轻易上前尝试了。不过秦峥自己咬了口,点头道:“味道还行。”   众位火头军见将军夫人提着一个车轮子大小的黄圈儿啃了一口,不免觉得好玩。因想着,这个圈子倒是可以挂在身上,或者挂在马背上,挂在马车上,走累了停下来,卸了轮子咬一口,倒是方便。   这耐饥丸和餢鍮经过部分将士品尝后,都觉得味道极佳,于是便干脆也拿此物在众路家军中推广。而除此之外,秦峥自然还向大家传授了其他易于制作的菜色点心已经大锅菜,一时之间,各处路家军的火头军技艺见长,大家伙食都提高了不少。饭吃得好了,操练起来也是精神饱满。   当下路家军中纷纷赞叹将军夫人,说将军会打仗,娶个夫人会做饭,也连带他们这些兵卒有了口福。也有的纷纷起了小心思,想着看来娶妻当娶贤,以后万万要娶个将军夫人这种勤俭能干的,可不能贪看一张脸,娶个中看不中用的回来摆着。   干完了这么几件事,秦峥不免觉得山中岁月无聊了,于是在掰着手指头算算路放去了几天,怎么还不曾回来。偏偏这一晚,她又做了一个梦,梦到那高璋一手掐着段青的喉咙,张牙舞爪地对她威胁,她一惊,便醒了来。   醒来时,却是三更时分,透过窗棂看外面,却见连绵山峦和夜色相接,犹如鬼魅一般压来,让人喘不过气。   她心中憋闷,若是往日,自然会拉来路放,好生颠龙倒凤一般泻火。   无奈此时,这男人却是没了。   她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时又想起何笑,想着这何笑素日如何能耐,怎么如今不过是去救母亲,至今竟然没有进展,心中不满,便拿了笔墨纸砚,先是狠狠地磨了墨,然后便开始写了一封信函给何笑。   何笑,我母亲呢?怎么还没救来?   这这么几个字,写好了封起来,待到过几日请信使送到凤凰城去。   第二日,秦峥心间烦躁,眉目间便透着不耐。路一龙一早又来找她,见她面色沉郁,一见自己眸间射出极冷的光来,不由吓了一跳,忙问:“少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秦峥收敛心神,闷声道:“无聊。”   路一龙闻言,顿时笑了,暗自感叹自家少爷英明,果然能料得先机亡羊补牢,当下便上前对秦峥提议道:“少夫人哪,你若是无事,不如跟着一龙一起去操练一番吧?”   秦峥挑眉,眸间有了几分兴致:“操练什么?”   路一龙掰着手指头道:“上下山拉练,攻城操练,武艺骑射,这些都可以啊。”   秦峥眼珠动了下,道:“上下山拉练,攻城操练,我都没兴趣。骑马的话我早就会了,不如学习下射箭吧?”   这个她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市井人家,还真从未接触过。   路一龙一听正中下怀,拍着大腿道:“这个容易,我来教少夫人吧!”   秦峥点头。   于是秦峥便跟着路一龙来到了靶场。此时这里已经有各处将士在此练习射箭,数十个草人,草人的心口处画了一个红点,凡是射中红点才算练习通过。   路一龙先寻了一把弓来,自己掂量了下,才道:“少夫人力气也不小,这是一个三石的弓,你用这个应该是没问题的。”   秦峥接过来,却见那弓长约六尺,以紫衫木和鱼胶牛角牛筋制成,样式简单,但是握在手中,沉甸厚实,她掂了下,点头道:“没问题。”   当下路一龙自己也拿了一张弓,便开始教授秦峥如何射箭。这射箭看似简单,个中学问却是极大,路一龙并不善言辞教学,当下只是道:“夫人哪,首先你得站好了,对,就像我这样。”   秦峥侧脸望着路一龙,当下单脚前弓,学他一般站好了。路一龙看了眼秦峥的姿势,点头赞扬:“对,就是这样!”   站好了后,路一龙道:“这应该是左手持弓,右手紧握箭柄,还要顶住弦。”   秦峥依次照做。   路一龙却觉得哪里不对劲,最后终于道:“少夫人,你用左手在弓上扶一下箭头吧,这样更能稳些。”想来少夫人又未曾练过马步,到底不同于普通士兵。   秦峥点头,再次照做。   路一龙又开始教导了:“记得用右眼看剑柄的后边,要对准了,然后射出去就好了。”说着,他的箭已经嗖的一声离弦,正中草人的红心。一时周围有喝彩声传来,路一龙得意地挥舞了手中的长弓。   秦峥握着手中的弓,仔细端详,刚才路一龙话没说几句,箭已经飞走了,她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当下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弓,半响后,道:“我可以射了吗?”   路一龙点头:“当然可以。”   于是只听“嗖”的一声,箭柄离开了弦。   但问题是,这箭柄并不是冲向草人,而是直直地射向一旁的一个士兵!   路一龙见此,眸中爆欲火光,大吼一声,忙另一只箭离弦,后发先至,将秦峥那把箭射向他处。   那士兵顿时呆在当场,眼看着两只箭头交错着从他耳边飞过!   路一龙叹息一声,望着秦峥:“少夫人,您这准头也太差了。”若不是他反应快,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秦峥蹙眉,自觉犯了错,问路一龙道:“那我还可以射吗?”   路一龙望过去时,却忽然觉得少夫人这神情,有些无辜。他忽然觉得不忍心起来,当下忙点头:“当然可以。不过你得等等。”说着时,挥舞着手工弓,大声道:“咱们将军夫人今日要练射箭,你们都躲开点,免得伤了无辜性命!”   大家一听这话,又都是刚才看了那一幕的,于是纷纷停下手中动作,躲避到一旁围观。   路一龙又跑过去,画了线,让大家不要过来。   此时秦峥见路一龙跑远了,便大声问道:“现在,可以射了吗?”   路一龙高喊道:“可以,射吧!”人都走远了,这下子不怕射到人了。   秦峥闻言,手中一松,利箭离弦而去。   路一龙正看着时,骤然一惊,却见那箭头,带着嗖嗖风声和无坚不摧的芒锐,竟然是冲着自己招呼而来的!   他是万万没料到这等事,以至于竟然反应不及,待要躲避时,那箭已经到了胸口!   大家见此情景,也都捏了一把汗,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不过路一龙好歹是路家军的将军,是身经百战的人物,当下只见他猛地吸气,往侧面骤然倒下,那箭险险地在他肩窝之下擦过。   他惊魂初定,看过去时,却见肩窝那里衣服已经破了。   路一龙有点想哭,挥舞着袖子,对秦峥道:“这准头,到底是太好还是太差啊。”   秦峥也擦了擦鼻尖的汗。   众人长出一口气,同情地看着那位飞龙将军。   秦峥侧目凝视着自己的弓,重新拎起,搭弓又要射箭。   路一龙看了,心惊肉跳,忙道:“慢些,等我躲远些!”   这一次,路一龙躲远了,众位将士也都纷纷往后退了三大步。   秦峥打量了好半响,终于,她的箭第三次离弦。   众人都盯着那箭往前飞,唯恐那箭头一个不对冲着自己飞来。   可是,最后,这箭落在了草人身上,而且是正中红心。   大家都有些惊呆了,少顷,人群中发出一阵喝彩声。   路一龙垂头丧气地走到秦峥面前,道:“少夫人,你是不是在耍我啊?你其实根本就会射箭,之前那两箭是故意逗我玩儿的吧?”   秦峥认真地摇头:“真得没有,我从来没有摸过弓箭。”   路一龙不信:“那你前两次怎么射得这么差,最后一次这么好?”   秦峥想了想:“我头两次没射好,第三次就琢磨了一番,吸取了教训呗。”   路一龙想想也对。   秦峥睁着明亮的眸子问路一龙:“我还想继续射箭。”   路一龙点头:“行。不过咱找一个偏僻没人的地方射去吧,免得再失了准头。”   秦峥想想也是,便点头同意。   当下,秦峥抱着弓,路一龙抱着一捆子的箭,两个人在山中寻了一处荒僻之处,开始了射箭练习。   秦峥射得兴起,准头也越来越好,到了后来,她甚至开始学着连发三箭了。   那一捆子箭是会很快射完的,而且射完后也不舍的扔,总要捡回来再用的,毕竟如今这些都很紧缺。于是可怜的路一龙就成了专门捡箭跑腿的。有时候射到草地或者树干上也就罢了,偏偏有时候射到了石头上,他拔得好生艰难。   练习了这大半响,路一龙倒是比秦峥更累几分,回去后倒头就睡。   第二日,他还没起床,便听到敲门声,不耐烦地问:“谁啊?”   只听门外是秦峥的声音:“古人说,闻鸡起舞,你我也当勤勉。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练箭吧。”   路一龙简直是想哭了,他推脱道:“少夫人哪,一龙还没穿衣服呢!”   秦峥很淡定地道:“那你赶紧穿。”   路一龙慢腾腾地道:“少夫人哪,一龙穿衣服比较慢。”   秦峥很有耐心地道:“没关系。我慢慢等。”   路一龙无奈,苦着脸起身,陪着秦峥去练射箭。   不过在路途中,他自己想了想,又觉得挺好了。少夫人总是要自己陪着练箭,从此后再也没有心思去想什么单言啊萧柯啊谭悦啊还有什么卫衡了吧……   ☆、112|上善五素鸡汤   山中岁月宁静,这一日却忽然传来一个消息,震惊了整个落甲山。   当今皇上发下圣旨,斥责路放目无帝王,屯兵自重,将不日派重兵前来剿灭落甲山,同时下诏书,调集各方将军进敦阳,共谋此事。   众落甲山兄弟一听这个,不由得群情愤慨,特别是昔日路家军一路跟随过来的老人,更是难以自持,咬牙切齿。   记得当日,便是这个狗皇帝,一张圣旨,污蔑路家谋反,路家上下多少口被斩首,几乎灭门。因为路家军就此被瓦解,从此南蛮人才能长驱直入,杀入大炎蹂0躏大炎百姓,狗皇帝更是闻风丧胆而逃。   后来,路放重振旗鼓,狗皇帝也曾说过既往不咎,结果如今南蛮人被赶走了,又开始下诏定罪了。这可真所谓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众人不知道多少的气氛和不甘,只可惜,路放此时根本不在山上,诸葛铭只一心安抚大家,却并不说该如何处置,一时之间,人心浮动,各有想法。甚至有人要偷偷地下山,前去宰了那昏君。   诸葛铭见此,只好召集来众山头各路副将军,言之这个事情未必是皇上真心,怕是那个孟南庭从中作梗也未可知,到底是要查探一番。若是孟南庭假传圣旨,自然当为皇上除去这个奸臣贼子。众位副将军原本也是义愤难平,此时听到这个,只能暂且忍下,回去各自安抚属下人马。   而其他被天子召唤的各路将军闻言,也不免觉得诧异,各自和家将一番商议后,最终决定,还是得去敦阳。如果不去的话,难免有谋逆之嫌疑。不过大家前去敦阳,自然是小心谨慎,身边挑选了军中功夫了得的卫队,身上也藏了护心软甲等物,只把那寻常袍子穿在外面。   于是不过几日功夫,天下诸位,都齐齐往敦阳赶去。   待到了敦阳,大家有的碰了面,都是相熟的,不免惨然一笑,看着那偌大的敦阳城门,想着不过一年多的功夫,这敦阳城数度易主,如今兜兜转转,竟然回到了原处。   但只盼,他们不会落到昔日路老将军的那步田地。   当下也有人想起路放,想着这么一个大小伙子,这都折腾得什么,把南蛮赶走了,如今却是要被讨伐了,当下不免对路放心中充满了同情。   车骑踏入敦阳,踏在敦阳城的青石板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一时有寻常百姓扫过一眼,却是再无兴致看了。来来去去,都是高头大马,今日是这家,明日是那家。经历了这许多血腥场面,他们都知道活命要紧,那好奇心早已消磨尽了。   孟南庭早已派了人马前来迎接各路将军,于是分别安置在驿馆之中,说是今晚设宴,款待远路而来的将军。   众位将军面面相觑,便提议道,他们要面见的是皇上,不是孟南庭。   说到底,他们也心存了一线希望,要攻打路放的不是皇上,而是孟南庭,孟南庭假传圣旨而已。   毕竟,谁也不愿意和路放对上。   路放如今手下底下三十多万的路家军,那不是好惹的。   不过孟南庭很快回复了,晚宴上,皇上自然会露面。   大家听了,半信半疑,但人都已经来了,也只好等着了。   到了晚间时分,大家陆续入了宫,入了宴席,却见弦声袅袅,有舞女翩翩起舞,好一派繁华盛世的景象。孟南庭独坐在虎皮椅上,一旁是皇上最宠爱的妹子云若公主,最中间的一个龙椅却是空着的。   众人之中,便有镇西将军上前问道:“不知道皇上何时出来,也好让我等拜见。”   孟南庭抬手,笑道:“不急,皇上自会来的。”   众人望向云若公主,却见云若公主垂着眸子,安详淡然,只是脸上瘦弱,眼底隐隐有红血丝。   于是大家不说话了,想着云若公主既然安在,那皇上必然会来的。谁都知道,皇上对这个妹子的疼宠。   于是大家觥筹交错,假装欣赏这弦乐之声,品那妖娆舞姿。   酒过三盏,依然不见皇上出现,这下子是平定将军上前道:“不知道我等何时才能面见圣上?”   孟南庭闻言,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道:“已经派内侍去催了,皇上想来很快便到了。”   这个“催”字,众人听在耳中,不由暗暗品味一番,然后叹了一口气。   果然,这大炎算是亡国了吧。   云若公主见皇兄久不出来,也是微微蹙了峨眉,当下起身道:“云若亲自去请皇兄来。”说着,便不等孟南庭说什么,径自去了。   当天下诸将陆续到达宫中的时候,大炎的皇帝,正要迈出寝殿,却忽然发现暗影之中,有一个人走出,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见了那人,却是心神俱震,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眨了几次眼,终于扶住一旁的案几,颤声道:“路放,你,你怎么会在……”   路放穿着玄色长袍,挺拔若松,面无表情,眸中深沉如海,整张脸面映衬在昏暗之中,犹如索命阎罗一般。   他一步上前,平静地道:“刘安,我是来为路家上下二百三十口来讨命的。”   这皇帝刘安见此,强自撑起精神道:“你可知道,如今摄政王已经纠结兵力,要围困你落甲山,如今你竟然还敢来!实在是狂妄至极!”   说着时,他便要高声呼救,可是路放却一步上前,掐住他的咽喉,冷声道:“你若想喊,那就喊吧。”   刘安顿时无法呼出声音,只能从喉咙里发出艰涩的“嘶嘶”之声,他惊恐的眸子抬眼看过去时,却见路放眸中闪着彻骨的冰冷,嗜血的残酷。   路放张开嘴巴,露出森森白牙,冷笑道:“刘安,怎么办,我不想一刀杀死你。”   刘安听得这话,总算是抱了一线希望,忙费力地点头,眼中尽是妥协。   路放见此,便放开了掐着他咽喉的手。   刘安得了自由,大口地喘气,结结巴巴地道:“路放,你想要如何,朕都能答应你。你想杀孟南庭是吗?朕这就下令!”   他说完这个,却见路放面色森然,不由心中一凛,忙改口道:“还是你想娶云若公主?没关系,你想娶,朕让她改嫁,这就改嫁给你!你便是娶妻了,拿去当妾就是……”   路放眸中射出不屑和浓浓的嘲讽:“往日里你高高在上,九五之尊。今日今时,路放才知,你竟然是这等鼠辈。”   复又想起父亲,这一生,到底是为谁忙碌,便是为这等毫无胆识苟延残喘的懦弱之人吗?   路放冷冷地扯出一个笑来,口中却是温和而缓慢地道:“皇上,路放不想一刀杀了你。路放是想一点点地割下你的肉。”   刘安闻言,双眸陡然瞪大,张嘴就要狂喊,可是谁知道路放手却极快,在他还不及出声之时,上下颚便被一张钳子一般有力的大手硬生生合上。只可怜这个九五之尊的帝王,狼狈不堪地想挣脱开这个钳子,却是无能为力。嘴里呜呜的拼命想发出声音,可是却根本张不开嘴。   他渐渐地不再挣扎了,眸光中露出祈怜的色彩。   路放慢条斯理地拿了一块抹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他的嘴里,低声道:“这是路放来时,经过下房,见那里有洗脚的抹布,特意拿了一块来。”   刘安原本就觉得那味道很是馊恶难忍,如今听着这竟然是洗脚的抹布,顿时一阵恶心袭来,就听得喉咙咕噜咕噜,便要吐。只可惜他的嘴巴已经被牢牢地堵上,于是那股吐出来的污浊便在嘴里又流淌回喉咙,只呛得他鼻眼生泪,难受不已。   他痛苦地流着泪,祈求地望着路放。   路放却撩起玄袍,从绑腿处拿出一把尖刀来,那尖刀削薄锋利。   刘安浑身一颤,想要后退,可是路放却已经用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绳子将他绑在案几上躺着。   刘安惊惶地望着那个鬼魅一般的路放,瞪大双眼,不知道他该如何处置自己。   却见路放,取了一旁的一个茶盘,然后开始撩开刘安的衣服,露出里面白嫩的胸膛和肚皮来。   路放手中的那尖刀,在刘安胸膛上蹭了一下,沁凉的金属触感犹让刘安犹如触电一般,全身开始筛糠一般的颤抖。   路放淡声道:“你安静些,不然我这刀怕是失了准头。”   说着这话,他割下了第一刀。   刘安瞬间两眼暴突,痛苦不堪地望着路放,浑身止不住地开始痉挛,他想大声的嘶喊,可是那嘶喊却依旧被抹布堵住了。   路放低着头,仔细地,用尽了当日秦峥所传授的剽鸭片的技能,成功地从刘安身上剽下了一片薄薄的肉片儿。   这刘安向来养尊处优,那肉质细腻白净,如今剖下来,虽然带着淋淋鲜血,却也能看出其鲜嫩。   路放用尖刀贴了那肉片,在刘安面前晃了晃:“你这肉,若是炖汤,倒是不错。”   刘安望着那剖得极薄犹自透明颤巍巍的肉片,两眼顿时翻白,晕死过去。   路放却不管他是否晕死过去了,低下头,认真地剖着肉片。   一直到后来,那茶盘里码着整齐的一排肉片,这才罢休。   他站起身,打了一个响指,只见一个身穿劲装的男子听令走了进来,那男子两眸精光,行走迅捷无声,不过见到路放的时候,却是恭声问道:“路公子?”   路放轻声道:“你去找一名内侍,去见孟南庭,就说皇上有请。”   那劲装男子听令后,便出去了。   此时刘安在钻心剧痛中醒了过来,颤抖含泪的眸子望向那茶盘,却是只看一眼,便喉咙间腥甜,喷出一口血来。可惜那血也被堵住,又活生生的咽了回去。   路放起身,俯视着这个曾经拥有至高无上权利,如今却已经被千刀万剐的男人,不由有几个感慨地道:“你死了后,我会平定这个天下,还会住到这个宫中来,也许我还会住在这个寝殿里。”   刘安濒临崩溃的流着泪,他希望路放给他一个痛快。   可是路放却摇了摇头,认真地道:“不,我真得不会杀你的。我会留着你。”   说完这个,他端起托盘,悠然步出了寝殿。   周围隐在暗处的人马见此,也跟着陆续撤了。   他低头看了下那肉片,便纵身上了房檐,凭着记忆,前往御厨房。   云若公主来到寝殿前方,正在回廊时行走时,忽然一顿。   她摸了摸胸口,心间竟仿若有所感。   她默立在那里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对身边众侍女道:“皇兄可能是因为什么耽误了,想来总是会去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众位侍女诧异,不过并不敢说什么。   而路放来到了御厨房,却见厨子正在做一个汤,却是上善五素鸡汤,路放隐在房梁上,趁着厨子一个不注意,便将那肉片倾倒入了锅中。   此时那鸡汤蒸腾,就要出锅,但见那厨子用小盅,盛了许多盅,吩咐身边人送给殿上众贵人。一时自有侍女,各自托了托盘,一个托盘里放了四个小盅,想殿上行去。   路放看了此番情景,这才离开。   而在大殿之上,众人酒过三盏,越发心中焦躁,不知道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正猜度忐忑时,忽然有皇上身边的内侍前来请孟南庭,说是皇上有请。   此言一出,众人越发怀疑,不由得交头接耳。   孟南庭也觉得事情诡异,恰好云若公主回来,便问道:“公主可曾去请过皇上了?”   云若公主垂眸柔声道:“云若行至回廊,听闻皇上即可便要来殿上,便没再去请。”   孟南庭听此,心中越发恼怒,不过此时群臣在侧,他无法,只好告罪离开,亲自去见皇上。   孟南庭走后,恰好有宫女承上汤煲,给各位将军并云若公主各自一碗,众人心不在焉,便拿了银勺来随意吃了几口。吃着时,却觉得那里竟然有肉片,仿若没熟一般,众人觉得诡异,互相看了一眼,见别人并无异样,于是少不得皱眉咽下。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众位将军终于按捺不住,便有平定将军阴声道:“此处前往太和殿,便是三个来回也该回来了。”   众人点头,大家眸中越发疑惑,纷纷看向云若公主,云若公主也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她心中隐隐有不祥预感,当下只能吩咐侍从,再去请皇上和摄政王。   此时左统将军忽然起身,抱拳道:“请恕末将之罪,依末将拙见,今日之事怕是有些蹊跷,不如我等一起前往,拜见皇上?”   众人听了此言,纷纷点头称是。   云若公主见此,也只好点头同意。   当下一群人马,浩浩荡荡,警戒万分地杀往皇上的太和殿。   待来到这太和殿中,但见这里守卫不见人影,周围萧杀安静异常,不免面面相觑,各自猜到怕是今日真得有大事发生。   当下众人步步为营,小心上前,一直来到了寝殿前,这才看到几个小太监守在那里,神色慌张的样子。   众将军瞅着那寝殿内,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便喝斥那小太监道:“我等前来拜见皇上,牢请通禀。”   谁知道刚说出这话,就见到孟南庭从里面走出来,面无表情,扫过众人:“今日皇上龙体欠安,诸位明日再行拜见吧。”   谁知道众位将军都不是吃素的,当下忽然冲将上前,便有平定将军怒斥道:“你便是摄政王,怎么能随意出入皇上寝殿?皇上既然龙体欠安,为何不请御医?”   平定将军这一番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于是众人冲将进去,孟南庭待要拦时,却是已经不行了。   第一个冲进去的是左统将军,他见到里面血腥场面,顿时一声痛喝:“皇上!皇上这是怎么了!”   紧接着是平定将军,他进去后,一看那番情景,忍不住怒指孟南庭鼻子,喝斥道:“孟南庭,你竟然对皇上使出如此残忍手段!”   此时云若公主也怔怔走了进去,一见那般情景,话都不及说一声,便脸色苍白,晕倒过去。   此时此刻,孟南庭只能辩解:“胡说八道!如此残忍手段,岂能是本王所为!本王一进来便看到皇上倒在那里不省人事了!”   平定将军却是不信,怒哼道:“既如此,那你为何不宣御医,为何不告知我等!”   孟南庭无言以对,他如今能号令众将,凭借的就是皇上,总不能告知大家皇上在他的护卫下已经被人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杀害吧?   左统将军却是恍然大悟:“孟南庭,你打算攻打路放,可是皇上不允,你无法向众将交代,所以使出这般残忍手段严刑逼打?”   一时又有人忽然想起刚才的肉片,再看皇上身上那般血腥淋漓,忽然大悟,顿时恶心的吐了出来:“刚才,刚才我们吃的肉汤……”   众人也都回想起来刚才的肉片,他们竟然吃了皇上的肉吗?   其间有人脸色苍白,也有人心中暗自解恨,只恨刚才没多吃几片。   平定将军颤抖着手,指着孟南庭:“你,你……你狼子野心,还不承认!除了你,还有谁能把皇上的肉煮给我们吃!”   孟南庭见势不好,脸色陡变,当下一声令下:“潘志何在,给本王将这群胡搅蛮缠之辈拿下!今日凡是在宫中出现之人,皆有刺杀皇上嫌疑!”潘志是他在宫中安插的护卫统领。   可是这话一出,并没有什么潘志来应答。   孟南庭眉间染上怒意,正待要问,却有另一个护卫副将匆忙来报:“城外有各路将军的护卫军,纷纷要涌进宫来。”   这话一出,各路将军纷纷亮出家伙,有藏在袖子中的刀,也有掖在后腰的软剑,恰此时那副将带领人杀了过来,又有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人马,穿着护卫的衣服,却是明里打杀诸位将军,暗里推搡捣乱。一时之间,众人乱作一团,混战不已。   而众位将军就在这混战之中,边战边退,孟南庭派属下前去追杀,可是此事已经有护卫军涌入宫中,双方砍杀起来。   就在这混战之中,皇上幽幽地醒转,却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孟南庭听得动静,忙进去了,抓着皇上颈子,逼问道:“是谁?是不是路放!”   皇上疼痛不堪,难以自抑,喷出一口血来,那血却是将孟南庭喷个淋漓尽致。   孟南庭大怒,上前一个巴掌,将皇上扇倒在那里。   不过待他打完,便随机反应过来,这个皇上还是要留下的,忙要拎起他来。   但是再去看时,皇上已经面如死灰,触碰鼻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儿了。   孟南庭愤恨难平地恨恨将皇上摔倒在地上。   这可真是一个没用的东西!   ————————   紧接着,不过几日的功夫,一个消息便传遍天下。   孟南庭弑君之后,竟然将皇上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喂了诸位大将军。诸位大将军遭此构陷痛恨不已,怒斥孟南庭后被孟南庭追杀,手无寸铁的诸位将军拼命逃出敦阳,各自举起义旗,矢志要杀死这乱臣贼子为皇上报仇雪恨。   而随着这皇上刘安的去世,从此后大炎是真得亡国了。   ☆、113|小别胜新婚   这一日,路一龙陪着秦峥练了一天的箭,前跑后掂,累得如同狗一般,晚上还要陪着诸葛铭去听他说如今山上的形势,商量些琐碎的事,正困得上下眼皮子打架的时候,忽听卫士说路大将军回来了,再看时,路放却已经进了议事厅,却见他一袭玄袍,衣袂翻飞,风尘仆仆,眉眼间带着些许疲惫。   路一龙正和诸葛铭说着那狗皇帝死了被人吃肉的事呢,见路放回来,很是高兴,便拉着他要说这事。诸葛铭从旁看路放神色,知道他怕是心不在此,便忙对路一龙使眼色,可是这路一龙竟然是个不懂眼色的,说是要好好地和路放大喝一场庆祝。诸葛铭无奈,只好硬拉着路一龙离开了。这路一龙临走前还在那里叫着:“我要和少爷喝酒,不和你喝酒啊!”   路放待周围总算清静下来,这才疲惫地来到山后的清冽的溪水处。虽说是冬日了,但还不曾上冻,此时弯月如勾,悬浮在山脉之上,周围静谧,并无人影。   路放脱下满是尘土的玄袍,露出精壮的身子,撩起沁骨寒凉的溪水,清洗着这一身的风尘和血气。   待洗过了,他擦拭干,这才随意套上原来的袍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的秦峥想来是早已睡去了,屋子里并没有点灯。他来到门前的时候,守着的连裕连岗兄弟想来是发现了动静,在暗处动了下。路放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于是那两个人影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进了屋,就着窗外稀薄的月光,来到床前,看那个此时好梦正酣的女人。   数日不见,她脸色倒是比以前红润了许多,此时唇微微翘着,不知道做了个什么梦。   他忍不住笑了下,宽衣上床,钻进被子里,将她修长曼妙的身子拥住。   秦峥正睡得美,忽然被这冰冷的身子给缠上,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便睡眼惺忪地道:“谁啊!”语气中颇有不悦。   路放看她这模样,低哼着道:“除了我,还能有谁?”   秦峥被冰得难受,可是依然困,便眯着眸子道:“我怎么闻到了血的味道呢?”   路放闻言,将自己带着寒气的脸埋在她温暖柔软的发间,含糊地道:“不会啊,我都洗过了。”   秦峥上下眼皮犹自打架,推开他的脸,迷迷糊糊地道:“我看这血就在你心里,洗都洗不掉。”   路放闻言,却是微怔,从她发间抬起头,凝视着她闭眸的清冷侧颜,小心地问:“怎么,你不喜欢是吗?”   秦峥听出他语音中的失落,摇了摇头:“没有啊……”说着这个时,那只手已经本能般去摸路放的胸膛。   虽说这身子刚进来的时候是冷了点,可是两个人贴着靠了下,仿佛已经不再冷了。如今不但不冷,摸着那坚实贲发的胸膛,竟然开始火热起来。秦峥几日孤身独眠,心里早就想他了,如今那手一旦摸了就停不下,当下是顺着那胸膛一路摸索揉捏往下。   路放其实是从敦阳回来,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才回到落甲山的,此时早已经疲惫不堪。可是经她这样一摸,也忍不住浑身血脉贲张,当下哪里再忍得住,也不去问什么喜欢不喜欢了,直接上前压上了那曼妙迷人的身体。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路放这几日在外奔波,心性冷肃,如今乍抱住这温香软玉在怀,便犹如宝剑出鞘一般,锋芒四射,狂猛进出,只弄得水声四溅,其下娇吟连连。偏偏秦峥也是个天生的媚骨,小小莲口紧密柔软,仿佛能吸人一般,简直要将他整个吃下,更兼两条修长的大腿充满了紧实的力道,最是能缠上人的劲腰,让人请不能自已地恨不得将她揉碎。于是这两个人干戈大动,床榻都跟着摇曳,一直弄了不知道多久,这才停歇。   待到一切过后,秦峥还犹自沉吟在其中,慵懒地蜷着脚趾头想事情,后来想着和他说说这几日练习箭法的事儿,谁知道开口说了一句,却不见这人回应,再扭头看过去时,竟见他两眼闭着,呼吸匀称,竟然是早已睡去。   趴过去翘着头看他,见那眼下发黑,眉心带着疲倦,知道他是日夜兼程,当下竟然也泛起几分心疼,用手指头戳了戳他的眉心,道:“你既累了,我也不是非要不可啊。赶明儿做些好吃的,替你补补身体吧。”   第二日,路放难得起得很晚,秦峥见此,越发心疼昨晚,又想起他所谓的女妖吸他精血本源一说,更加愧疚了。于是也不惊扰了他睡眠,自己起来后,便在小院子里的小灶上开始为他熬粥。   熬得是松子粳米粥,并加了一些晒干的山核桃山杏仁等物,小火咕嘟嘟地烧着,想着待到他醒了后给他吃。   谁知道他这一觉睡得倒是踏实,只等到太阳都上了山,还不醒来。没奈何,秦峥只好趴在床边,手指弯起来去敲他的额头。   路放正睡得香甜,忽然被惊扰了来,眸里还有着朦胧的不满,就见秦峥笑着端上来一碗香喷喷的粥,口中还道:“你这么睡下去,若是不吃东西,难免伤身。不如喝了这碗粥,再睡不迟?”   望着眼前这个笑中竟带着几分温柔的女人,路放一时间有些呆呆的,情不自禁地接过那粥来,半就着她的手喝下了。   待喝下去,忍不住舔了舔唇:“还要。”   不吃不知道,这一吃之下,才发现肚子着实饿了。   秦峥见此,便笑道:“火房里准备了早饭,让他们送些过来,总不能只喝粥啊。”   路放点头:“好。”   于是秦峥便让碧莲去取早餐,并特意叮嘱了不用拿粥,于是碧莲忙去了,待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却是四张饼,一点腌兔肉和山间腌的咸菜。   当下她又自己盛了两碗粥,就着这腌肉咸菜,和路放一起将饼吃了。   吃着时,便说起他不在的时候,自己弄得各样吃食,路放听了,眸中有赞扬之意。又因吃着那腌兔肉,果然是味道不错,关键是咸味也重,吃起来下饭,也利于保存。当下望着她笑道:“有你在,我们山中怕是又能多招一些人马。”   秦峥自己觉得也是,便点头道:“在其位谋其职,我既当你的夫人,自然要为你谋划打算。”   路放听着她这自夸之言,虽觉得好笑,可是又有几分感动。想着她一早为自己熬粥的事,心里不免泛起柔软的甜蜜。   前些日子,因为知道她和其他男人拜堂的事,心里不是没膈应,怪她竟然在自己和那人之间还要犹豫一番。可是如今,想着那个娶了她陪着她的人到底是自己,而在她的心里,也是有自己的。   忽而又想起昨晚,自己实在精疲力尽,虽捣腾一番,或许并没让她满意,当下浮现几分歉疚,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今晚早点睡,好不好?”   那说话的语调压低,眸间闪着炙热的神采,秦峥一听便知道他的意思。   她忍不住在心里想笑,两眸也是发亮,挑眉望着他道:“我看今晚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谁知道路放听了这个,却是极不高兴地上前抱住她:“不休息,就要。”   秦峥见他这样霸道又撒娇的语气,便真恨不得再和他缠在一起,可是到底忍下了,推开他道:“管你要不要,你先躺着再睡一个回笼觉。我自己还有事呢,先走了。”说完拿起一旁的碗筷,自己出去了。   路放半坐在床上,怔怔透过窗子看着她提了食盒离开了,心中虽有些舍不得,可是想着自己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和诸葛铭等商量,于是也不阻拦。   路放起身,先洗漱了,换了一声干净的蓝布衫,这才去找诸葛铭。诸葛铭却已经在议事厅等了他许久了。   都是多年相随的人了,也不用路放说明,他也猜到了一些,于是两个人相视一眼,便讨论下如今天下的形势。   此次天下各位将军纷纷出兵要攻打敦阳的孟南庭,这一次打仗却是不同于往常。往常时,各位将军不知道他们为谁打,也不知道自己损兵折将换来的时候,万一换得路家军那样的下场呢?是以没有人愿意出尽全力。毕竟在这乱世之中,多留一些兵力在手,那就是起家的本钱。   可是自从这皇帝被人割了肉片吃了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这个大炎已经彻底亡了,便是还留有一个皇室血脉的公主,原本也成不得什么气候。再说了,这公主嫁给了残忍杀害皇帝的凶手,总不可能公主还会愿意这孟南庭当皇帝吧?   如今这形势,谁也攻打向敦阳这个都城,谁先夺了那繁华之都,谁也登上那个龙椅宝座,谁就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了。   于是众人纷纷不惜一切,倾巢而出,攻打向敦阳。当然了,打得旗号却是剿灭一代巨奸孟南庭。   在这天下一窝混乱的时候,也只有那么几位按兵不动了。比如路放的母舅平定将军就是一个,又比如如今的落甲山路放又是一个了。   诸葛铭此时眼中透着深思,将这天下几位手握重兵的人和路放一起衡量了一番,最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这落甲山山清水秀,很是养人,我们便在这里再住上个一年半载吧。”   路放但笑不语。   当下诸葛铭又谈起山中的粮草以及练兵情景,其间对于秦峥提出的各种增加粮食供给以及制作饭食的方法赞叹不已,笑望着路放道:“以前我总想着,云若公主钟灵惠秀,最是配九少爷。如今方知,天底下还有夫人这等女子。”   路放想起这个,原本肃冷的脸便不着痕迹地绽开一点笑:“她原本和别人也不太一样。”   一时间两个人谈完了事,路放又骑着马去山中各处巡视了一番,这才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   可是回到院子里,却依然是空着的,并没有人,当下找了碧莲来问,却听她这么说:“将军肯定去找飞龙将军了啊。如今这几日,但凡找到飞龙将军,那必能找到夫人了。”   路放一听,不由蹙眉,想着原来她一早出去,竟然是巴巴地去找一龙了。   当下又问了碧莲,才知道这两个人经常去山后寻荒僻之处去练箭,于是他便去了后山,在山后来回寻觅。   也不知道逛了多久,总算听到不远处仿若有脚步之声,赶紧过去时,却见远远地,路一龙正手里握着一个弓,弓上搭了三把箭,而秦峥从旁指手画脚,时不时还上前用手扶着他的膀子,让他缓缓姿势,口里还说笑着。那样子,倒是好不亲热。   路放顿时有点黑脸,缓步走上前去。   这两个人还不知道路放来了,路一龙还在那里叨咕:“夫人,我怎么就不能一次射出你那样的三个呢?”   秦峥语气中略带不屑:“你笨呗!”   她才学了这几日,如今已经反倒要当他的师父了,真不知道让她说什么好。   路一龙很是不情愿:“夫人既然说我笨,那就赶紧教教我吧。”   秦峥看他那个伏低做小的样,心情大好,便又要上前教他,拉着他的膀子握着他的手地纠正姿势。   路放无奈,上前道:“这是做什么呢?”   路一龙回头见是路放,乐颠颠地扔下了弓箭,上前道:“少爷,你怎么来了?”   路放不动声色:“我来后山闲逛一下,看看山景。”   路一龙闻言点头:“既然如此,那少爷你再多逛一会儿吧,我先向夫人讨教一番!”   路放听了,眉心隐隐发疼,绷着脸道:“我逛完了。”   秦峥见路放过来,提起一旁的一只山鸡,笑盈盈地道:“这几日你不在,一龙教我射箭,我如今箭法极好。瞧,这是今日射的山鸡。”   路放只看了一眼那山鸡,却是毫无兴趣地道:“你继续练箭吧,我先回去了。”说着,负手漫步离开。   此时便是路一龙再不通人情,也看出少爷不对劲了,便瞪大眼睛问秦峥:“该不会是你惹少爷不高兴了吧?”   经过这么些时日的练箭,路一龙和秦峥已经很是熟稔,说话毫不客气,只差直呼其名了。   秦峥只觉得莫名其妙,皱眉道:“他素来爱耍些小性子,谁知道今日又是怎么了,竟然对我们摆出这等脸色来!”   这话一出,路一龙却是不爱听了:“什么叫爱耍小性子?少爷是堂堂威名远播的大将军,胸怀博大的男子汉,怎么会耍什么小性子?”   秦峥低哼一声:“那他如今这是什么,难道不是耍小性子?”   路一龙愣了下,想着确实啊,少爷从来没有这样过呢,如今少爷这是怎么了?   他歪头想了半响,终于憋出一句:“少爷这是喜怒不形于色!”   秦峥斜眼看着路一龙,不由问道:“你家少爷放了一个屁,你是不是也觉得极香?”   路一龙无奈地望着她,摇头说:“夫人啊,我早对你说过,不要说这么粗鲁的话,不然怎么配得上咱们少爷呢!”以前路一龙最爱说粗话,可是为了听从少爷的命令陪在夫人身边,他是多么艰难地改掉了这个毛病,可是怎么夫人却用这么不雅的词儿呢。   秦峥无奈,懒得和他扯皮,当下拎起那只犹自挣扎的山鸡,自己回院子去了。   进了院子,却见碧莲在那里烧水,一问时才知道,路放回来后吩咐她烧热水,等下给夫人洗澡用,然后自己便背着手离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时候天也眼看着就黑了,却不见他回来,秦峥想着他还说今晚要早点睡的,原来只不过是哄她的话啊。   无奈之下,她只好用碧莲烧得热水给鸡烫了烫,扯去了一身的鸡毛,待到拔得光溜溜了,又整理了各处,摘去了腹内的各种杂物,然后在肚子里塞了一些山中药草并干果等。又让碧莲重新烧了水,要将这只鸡炖了。   待到天彻底黑了,外面也冷了,这山里天气不同外头。日头落下后,冷得就厉害,当下秦峥取了一件大髦裹在身上,蹲在灶膛前有一搭没一搭的烧火,小火慢慢炖着那鸡汤。   一直到锅里都熬煮得香味浓郁了,还不曾见路放回来。   这下子秦峥心中也有了几分火气。   昨夜才回来,话都不曾说几个,却竟然和自己闹气,问题是她根本不曾得罪他啊。   ☆、114|秦峥家暴   此时路放却是和路一龙等人谈着他离开后山中发生的大小事情,当听到单言等都被派去另一个山头对特遣队进行训练时,点了点头道:“既是要训出一个特遣队来,那便要彻底做好,万万不能半途而废。”   路一龙路一袁等听了自然连连点头,反正这特遣队肯定是好生训练,而那单言等人,是一时半刻别想回来了。   路放又和自家几位将军聊了一些山中杂事,聊完后又用了一些酒菜。路放心中有事,几杯下肚,眸中竟然有了醉意。   路一袁见此情景,便要扶着路放回去,口中还道:“少爷刚刚回来,总要回去多陪陪夫人。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看夫人也是无聊。”   谁知道路一龙听到这话,却是马上辩驳道:“胡说八道,我不是天天陪着夫人玩吗?”   路一袁顿时无言以对,狠狠地瞪了路一龙一眼。   路一龙觉得他冤枉自己,很是委屈,也狠狠地瞪了路一龙一眼。   就在这两个人互瞪的时候,路放自己离开了。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山间,寒风袭来,他的青布衫跟着微微瑟缩。   一脚迈进小院子,却见秦峥还裹着一个大髦,坐在灶台前,灶膛里还红着呢,有灰烬在风中微动,一闪一黑。   小院子里飘着浓郁鲜美的香味,那是熬到极致的鸡汤香味。   路放走上前,从后面怀抱住秦峥,将头脸埋到她温暖的颈子里。   秦峥低哼:“你还知道回来吗?”   路放不言语,只在她颈子上磨蹭。   秦峥面无表情地道:“这么晚了,你赶紧睡去吧!”   路放将自己坚挺的鼻子去蹭她的耳朵上那点肉珠,只觉得软软的,此时听到这话,低声问:“怎么不拿鸡汤给我喝?”   秦峥闻着那酒味,不由冷笑:“你灌了一肚子黄汤,竟然还知道要喝鸡汤?我看这鸡汤熬到如今,汤都熬没了!”   路放低喃,声音中带了几分撒娇:“我就要喝鸡汤。”   秦峥淡道:“你要喝,自己拿碗去盛吧。”   路放却是不动:“你去帮我盛吧。”   秦峥摇头:“我不管你。”   路放张开薄唇,用白牙去咬秦峥的耳朵垂儿,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细腻的肌肤上,口中低声道:“你不帮我盛,看我今晚不让你睡觉了。”   秦峥闻言,不怒反笑:“那敢情好……”   路放听这话,想着她素日最爱,自己不由笑了,起身道:“既如此,我自己去盛吧。”   说着拿了两个碗,为秦峥和自己各盛了一碗,两个人进了屋,各自喝了,那山鸡是山里过冬的鸡,其实极老了,如今熬汤却是最好,秦峥又最擅此道的,熬出来真个浓郁香美。两个人坐在屋里炕头前的木墩上,各自喝了,喝完之后又漱了口。   路放本来一边喝着鸡汤,一边不住眼地望着秦峥呢,此时漱口后。借着酒意,上前打横抱起秦峥,就滚到了床上。   两个人自然一番折腾,只弄得一张床颠簸不已。   待到一切平息了,路放酒意也醒了,结实的臂膀揽着被自己操弄的浑身软糯的秦峥,在她耳边低声道:“秦峥,你是不是不喜欢打仗?”   秦峥舒适得如同一只正晒太阳的猫儿一般,听着这话,眼皮都不想动一下,懒懒地道:“谁会喜欢打仗!”   路放听了这话,让人看不懂的深眸浮现出一丝无奈,低喃道:“可是秦峥,这天下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秦峥闭着双眸,不说话了。   路放沉默了片刻,终于低低地耳语道:“本来可以不打的,可是我却偏要它打个天昏地暗。”   秦峥的手,握了握他的,入手却觉得他指尖微凉。   路放的声音冷沉沉的自黑暗中传来:“为了这天下从此后几百年的昌平盛世,总是要死很多人的。”   他若杀了孟南庭,自然可免去这一场血腥,然后大炎各处皆有人拥兵自重,心中各有算盘,便是这天下暂时得一太平,也不长久。还不如来一个腥风血雨,届时他自当收拾残局,一统天下。   到了那个时候,天下间将再也无人对他提出任何异议。   秦峥睁开眸来,侧首望过去,却见他眉眼间的萧瑟,于是干脆翻身过去,捧着他脸,哼道:“做都做了,还想什么!”说着,俯首上前,一口咬住他的唇。   路放被这一咬,痛意顿生,再不去想刚才的心事了,当下望着上方的秦峥道:“你平日都不让我亲你一下,怎么如今竟然咬我?”   秦峥拿手抹了抹唇,一不小心咬重了,都有红血丝了。听着路放的话,她淡道:“亲来亲去的,都是唾沫,有什么意思,我还觉得脏呢。”   路放闻言,心中陡然一动,眸中射出精光,盯着她道:“你和人亲过,是吧?”   这虽然是问话,其实心里已经是肯定了的。   没亲过,怎么知道亲来亲去都是唾沫啊。   秦峥闻言,别过脸去,却并不答他。   想着原本是无关紧要的事,也并不想他知道,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敏锐。   路放见她这般,心中开始发疼,又妒又气的疼,抬手握着她的手腕,不觉用了几分力气,逼问道:“你和谁亲过?单言吗?”   秦峥不说话,挣扎着要摆脱他的手。   路放却更是不放了,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你竟然让他亲过你?他还做过什么?你和他都做过什么?”   他眸中掠过慌乱,待定下心神,想着秦峥确实是把第一次给了自己的,那么还有什么呢?   可是秦峥却已经是不耐烦了,她使出力气,反手一掰,用着往日路放所教的拳脚功夫,将他挣脱开来,然后冷道:“今日我一早为你熬粥,又跑出去给你漫山遍野地寻山鸡,如今大冬天的,好不容易猎了一个山鸡回来给你熬汤,你却阴阳怪气地不见人影,这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疑神疑鬼,提什么单言!和单言有关系吗?就算有关系好了,我就是亲了他,那又如何?那时候我还没和你成亲呢,关你什么事!”   说着,又想起旧事来,越发的有些无奈:“就算如今成亲了,若是过不下去,你写个休书,我们一拍两散就是了,也省得你每日里疑神疑鬼,毫不安生!”   路放听得那“休书”和“一拍两散”这话,却是仿若被人一剑插=入心口一般,上前一把将秦峥紧紧搂住,阴声道:“秦铮,你听着,我不许你提这个!这辈子你休想提!”   秦峥岂是被人强迫的人,听得这话,眸中冷沉,手下用力,脚下踢打出去:“路放,你够了吧!”   路放见她这样,并不躲,任凭她踢过来,可是两只有力的大手却是死死将她上身箍住,并不放开。   秦峥烦他今日这一番闹小性子,如今又被他霸道地禁锢在那里不能动弹,于是越发不悦,便施展往日他所教授,用脚踢去。   这两个人在屋内动静大得很,便是睡在厢房的碧莲,也听到了动静,当下披衣来到窗前,听得他们打了起来,心中一惊,想着可怜的夫人,莫要被将军打死。   她自己不敢上前,待要找人劝架,可是却不知道找谁,猛地想起那三夫人来,想着那是将军的三嫂,必然能劝动他们,于是赶紧慌慌张张地跑去霸梅那里。也幸好霸梅住得不远,她进了霸梅院子,使劲敲门。   恰好这路不弃刚吃了奶睡下,此时听得敲门声,还是那么紧,霸梅以为出了什么事,身子那么一动,路不弃也跟着醒来了,在那里哇哇张嘴哭着。   正待要问,却听到外面碧莲的声音,在那里着急忙慌地道:“三夫人,你快过去看看吧!我家将军和夫人打了起来,你再不去,只怕将军把夫人打死了!”   霸梅听得这个,却是唬了一跳,一则她是怎么也无法想到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路放竟然会和秦峥打了起来,二则她是更不敢信,自家那个小叔子会把女人打死,不过看碧莲说得情况紧急,也由不得她不信,当下也顾不上路不弃在哭了,抱着他用斗篷裹紧了,穿上衣服就匆忙出了屋。途中经过路锦夫妻以及霸不悔夫妻的院子,顺便将他们也叫了起来。   人多力量大啊!   路锦正大着肚子,贪睡,图招财脸色很不好地瞪了霸梅一眼。路锦却是不慌不忙,挑眉道,阿放怎么可能打女人,况且是打秦峥。我看秦峥打他还差不多。   此时苏盼和霸不悔也赶过来了,苏盼很是焦急,拉着路锦就往前跑:“谁知道出了什么事呢,我们赶紧过去看看,秦峥身体可是受过伤的,万一出了事就不好了!”   路锦被迫小跑,图招财恼怒地拉开苏盼:“你不知道这是有了身子的人吗?你怎么性子这么莽撞?再说秦峥和你什么关系,你有功夫去操心你家男人去吧,没事操心人家秦峥干嘛?”   苏盼被一顿抢白,依她往日性子,定然将对方打个劈头盖脸,可是此时竟然楞是没吭声。   霸不悔拉着苏盼道:“别理这个抠门,我们过去看看!”   当下一群人或快或慢,陆陆续续来到了小院子,其间又惊动了住在附近的路一龙。路一龙想起白日里少爷对夫人的各种冷淡,信以为真,想着夫人那是极好的人,少爷怎么舍得,当下也跟着一起跑过来。   而苏盼霸梅和路一龙来到小院子里,一进去便见里面人影闪动,还听到拳打脚踢的撕扯声音,顿时面面相觑,惊疑不已。最后还是霸梅,抱着孩子上前一把将门撞开,怒声道:“路放,住手!”   此时路锦也总算赶到了,跟着走了进去。   可是一进去,却见霸梅苏盼等人都呆在那里。   原来这床上,确实两个人在打架,可是就着微弱的月光,众人只见路放被打得脸上青了一块,唇上也挂了彩,中衣也乱七八糟的,而秦峥却是毫发无伤的样子。   见到众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秦峥和路放也是惊呆了。   饶是这两个人原本都是机警应变之人,也不知道作何反应了。   半响,总算秦峥赔笑了下,指着怀中尚且抱着哇哇大哭娃儿的霸梅道:“三嫂,孩子哭了……”   路放听了,黑着脸背过身去。   苏盼和霸不悔面面相觑,半响终于差点忍不住憋笑出来。   路一龙则是责备地望着秦峥,心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欺负我家少爷啊!   路锦瞪大双眼,望着这一切,很久后,她才终于摸着肚子叹出一句:果然这秦峥是一直在欺负你……亏你能忍到今日!   图招财拉了拉路锦,小声道:“别管了,回去睡吧,咱们的娃要紧。”   路锦只觉得头脑都不太好用了,她懵懵懂懂地望了眼图招财,点点头说:“好吧……”   终于,大家都四散而去了,最后只剩下碧莲,不解地望着这一切,半响终于憋出一句:“夫人,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路放冷扫了碧莲一眼,沉声道:“出去!”   碧莲一惊,忙跳脚出去,出去前还给他们关上了门。   大门落定,秦峥和路放面面相觑,半响,终于各自躺下。   两个人都望着屋顶,一言不发,可是都知道对方没睡,那喘息声还都重着呢。   良久,秦峥忽然想笑。   路放侧过来看了她一眼,面上冷沉,只是那唇上一红,脸上一青,却很是滑稽。   秦峥再也绷不住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路放忽然翻身过啦,将她压在身下,恨声道:“你还笑!”   秦峥却是压抑不住,大笑不止。   路放想起刚才情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个人对笑了许久,终于,路放道:“我明日,后日,都不能见人了。”   秦峥毫不客气地道:“活该!”   路放望着秦峥:“你以后不要和别的男人那样亲近了。”   秦峥听他说这个,知道他是太计较,便垂眸,低声道:“当日在高璋那里时,他是强亲过我。”末了她补充道:“不过我可没亲他,是他亲我。”   路放伸手,捏住她的手在自己手心揉捏:“你若早说,我心里明白,自然不怪你。”   秦峥哼道:“谁让你今日一整天都怪怪的。”   路放心间泛起酸楚,揽着她道:“我就是不喜欢看你和任何男人亲近。”   即使是一龙,他知道是绝对没什么的,可是看了依然不喜欢。   她这个人,和人若是熟了,那便是称兄道弟,毫无顾忌,当初和自己不也一样吗。   即便是无心,可是这素来男师不收女徒,只因为这传授武艺间,难免身体接触,若是一个不妨,怕就会出事的。   秦峥望着他那占有欲极强的霸道样子,不免觉得好笑,不过再看他脸上的青,想着刚才两个人撕扯间,自己着实是用了力气的,而他竟然是一直小心不曾打到自己,当下也是不忍,便点头道:“罢了,我以后注意就是了。”   ☆、115|秦峥的野心   第二日,路放都不曾出了院子见人,只是将军中一概事等交给了诸葛铭以及众位家将处理。而自己反而是腾了时间,亲自陪着秦峥练习箭法。秦峥拉了长弓,几支箭嗖嗖嗖射出去,正中树干上用白粉画出的点。路放见此,倒是微诧,只因她距离这树干也有百步之遥,端得称上百步穿杨了,只是她才练了几日啊。   秦峥难免有些自得,便说起,若是自己出身于将军世家,说不得也是驰骋沙场,名扬天下呢。   路放听了这话,却暗自觉得不妙。   也许在以前,他曾觉得身边的女人坚韧刚强很好,可是自从她大病一场之后,他却是再也不愿意她冒任何的风险,只希望她能安安分分地在那里,不要出任何意外才好。   可是秦峥却不这么想,她当了这么多年厨子,好不容易发现自己原来也可能是个将才,便拉着路放再让他教自己。   路放不愿意她太过涉足征战之事,可是却又想,若是多学一些本领防身,总是没有坏处。于是当下又让她拾起昔日的拳脚功夫,这一次却不是以强身健体为主,而是确确实实教了一些攻打技巧。如此练了半日后,又牵了马来,教秦峥骑术,以及马上长矛之术。   原来这骑兵对战,拚的是战场判断、马的速度、及武器锐度。若是大规模铁骑作战,讲究得是整齐划一的冲击力和整体配合力。若是单兵作战,则需要骑者有精湛的骑射技能。   昔日路老将军重视骑兵,也曾向皇上下令培养出一只铁骑队来。皇上倒是应允了,于是路老将军便命当时骑射本领最为高强的四儿子路昭为队长,前来带领这支极为珍贵的铁骑队。   可惜后来,随着路家的灭亡,那些昔日苦心操练出的战马,也随之消失了。   如今路家军休养生息在这落甲山,能有足够的粮草就已经求之不得了,更不要说发展什么铁骑队。   秦峥听着这些话,却是有些感慨,不由拉着路放,让他继续讲了他的四哥路昭的铁骑队。   路放见她听得向往,便笑道:“有朝一日,我必要重建铁骑队。”   秦峥闻言,眼前一亮,拉着路放的手道:“咱们成亲那晚,你说什么来着,还记得吗?”   路放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却故意装作不知,道:“那一晚我说了许多话,你说得是哪句?”   秦峥低哼:“你不是说,你如果当伙计,就让我当掌柜。你如果当山大王,我就当压寨夫人吗?”   路放点头:“嗯,那又如何?”   秦峥站起来,道:“如果他日你有了铁骑队,你须让我当队长。”   路放不置可否,拉起秦峥的手道:“走,我陪你一起骑马。”   可是秦峥却记挂着刚才铁骑队一事,因问起:“托雷身在西野,我记得西野人最擅养马驯马,不如我们向他购置一批马来,训练特遣队成为铁骑队,如何?”   路放听她这么说,倒是点头:“说来容易,可是如今我昔日所藏金银都用于平日消耗,此时前去购置马匹,未免奢侈。”   秦峥听着这个,却是想起何笑所送百万黄金,便道:“不如用这个购置马匹如何?”她笑挽着路放的手道:“等买了马,这铁骑队便归我了,你看如何?”   路放其实心中大不愿意,想着她如今性子已经是肆无忌惮,若是真让她统领铁骑队,还不知道将来会做出什么让自己气结的事呢,不过此时看她眉眼含笑,期待地望着自己,竟不忍拒绝,只好点头道:“托雷倒是有一个属地,养着一些马,只是不知道有多少,又是否愿意卖给咱们,我先去一封信吧。”   秦峥见他答应,眉眼越发笑着,路放见此,倒是不忍让她失望,想着她若喜欢,也便随她去吧。   而接下来两日,路放一直陪着秦峥各处游玩练习,也将往日自己所学的本领都一一说给秦峥,也有秦峥感兴趣的,也有不感兴趣的。若是感兴趣了,必要他演练一番,她从旁边认真看着。   这一日,两个人正练习骑术,秦峥在前,路放做在后面,两只手从她腋下绕过去揽着她,毫不亲密。   却忽见路一龙跑过来,见了他们二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想着是还没忘记那晚亲眼见到两个人打架的事情。   路放此时脸上淤青已经退下,只唇上还留着一点痂,还没彻底脱落了去。见了路一龙,面无表情,不喜不怒。   路一龙瞅了自家少爷一眼,不敢上前搭话,只是对秦峥道:“夫人,凤凰城的城主给你来了一封信。”   秦峥想起自己曾写信问母亲消息的事,当下忙道:“信在哪里,拿来我看。”   当下路一龙拿出信来,交给秦峥,秦峥打开看时,却见信上何笑写道:“我也很忧心,不过此事急不得,打草惊蛇,反而对你母亲不利。”   秦峥见了,将那信放在一旁,道:“这说了几乎等于没说。”   路放拿过信来,看了看,心里却是想起杀刘安一事。想着此事如果不是何笑鼎力相助,万万不能如此顺利。一时又想起昔日心中所虑,若是此人和自己为敌,那怕将是平生劲敌。   路一龙偷眼看向自家少爷,见他抿着唇,锁眉不知道想什么,心里不由感慨万分。虽说这夫人是极好的,可是怎么少爷竟然被夫人就这么拿得死死的。   平时不说了,只说那一晚,竟然被一个区区女子打成那样。   路一龙瞅瞅秦峥,一时想起自己前几日教她射箭,忽然心中很是不安。自己今日教会了她,若是哪日少爷惹她不快,她竟然用弓箭来射少爷,那可如何是好,岂不是自己害了少爷?   路一龙兀自在这里胡思乱想着,路放却是拉了秦峥重新上马,两个人打马跑去,不知道去了哪儿。   路一龙无奈,只好自己回去。他心里想着少爷和夫人,忽而又想起那单言。想着自从单言几个人被路一袁带去训练特遣队,还不知道到底如何了,他还是去看看吧。   原来这特遣队是在落甲山某处山脉的山谷里进行的,凡是吃食,皆有专人送来,这些人则是只一心练习各种技能武艺,平日是一概不许出这山谷的。   路一龙来到这山谷里,在一群训练中的汉子用眼睛寻着单言。少顷,便见单言在大冬日里光着膀子,露着精瘦略显白嫩的胸膛。   路一龙在心里暗暗鄙视了下,想着他这身板,不知道差了自家少爷多少呢。   就这,竟然还敢肖想夫人!   这时候路一袁见路一龙来了,没好气地道:“这里是特遣队训练重地,你没事来做什么?”   路一龙没想到这才几日不见,路一袁脾气竟然见长,忙拉了他一边去,悄声问起单言的情况。   路一袁这才说起,这几名凤凰城卫士来了后,倒是各展所能,将平生所学教给特遣队。至于那单言,平日训练倒也认真,一本一眼的,只是话不多。   路一龙眯了眯眸子,压低声音问路一袁:“有机会吗?”   路一袁顿时心领神会,摇头道:“此时自然不可,若是真死了,倒是要怪到我们头上。况且如此一来,咱家少爷也将欠了凤凰城一个大人情。依我看,还是寻个法子,让夫人将他赶走,最好是赶回凤凰城。到那时候,你我寻个机会,找人将他弄死,到时候再也没有人怪到我们头上了。”   路一龙点头:“我原本也想过这个法子的,可是只怕这个人根本黏在我们夫人身边,不肯走的。”   路一袁眸中现出沉思:“待我好好再想想吧。”   ————————————————   撇开山中众人暂且不提,只说如今天下大势。原来各位将军攻向敦阳,一时之间敦阳岌岌可危。孟南庭当下亲率大军出城迎战,先与左统将军遭遇,双方拼杀一场,死伤各半,接着又与平南将军干上一场,又是伤亡惨重。   各路将军们一看此情此景,纷纷驻扎在敦阳附近,再不冒进,都是择机而动。   孟南庭连打了几仗,眼见得形势岌岌可危,与那慌忙之中,却是忽然想起何笑。于是他连夜写了一封信,递给何笑,先是将往日背信之事言辞恳切地表示了自己的无奈和歉意,接着又提及,路放此人,看似淡泊,其实内心狂妄,野心勃勃。自己如今遭人暗算,痛定思痛,愿意从此追随在城主身边,效犬马之劳,还望城主网开一面,为我想一抽身之法。   这封信历经千辛万苦,送到了何笑手中,何笑自上次吐血后,心中一直郁郁寡欢,此时看了这信,大笔一挥,只回复了一个字:滚。   虽然只有一个字,却依然用火漆封好了,派了信使急忙忙地送给孟南庭。   孟南庭原本心中并不抱希望的,只是姑且一试,此时见了这回信,心中狂喜,忙打开看时,却是好一个龙飞凤舞的“滚”字,当下不由得大怒,将面前案几踢得翻倒在地。   他想起种种,心中不快,便带着这份憋闷之气去了后宫云若公主处。此时他虽然未曾登上皇位,可是却已经堂而皇之占据后宫。后宫女子,除了他昔日夫人后来的贵妃,以及明媒正娶的云若公主外,其实还有许多女子,都是当日皇上还活着时,他就开始与对方通好了。   此时他急步来到云若公主处,一进门便见云若公主趴在那里,一旁有宫女抱着一个盂盆儿,云若公主吐得好不狼狈。   孟南庭虽然家中久无夫人,可是却是有妾室并为他生下女儿的,此时见了云若公主这番情景,心中疑惑,喝斥去了宫女们,上前揪住云若公主的头发,逼迫她望着自己。   “你肚子里是不是有了?”他阴声逼问。   云若公主满脸狼狈,面色发白,蹙眉不言。   孟南庭却是越发肯定了,不由得恨声道:“路放倒是厉害,你与他弄了几次,竟然在你肚子里种下了野种!”   他想起自己往日的种种耻辱,对于面前的云若公主越发恼恨,上前一脚,就要踢向云若公主的肚子。   ☆、116|山中岁月   云若公主见此,大惊,忙护住肚子。   孟南庭冷笑,一脚就要踢出。   谁知道此时,云若公主忽然叫道:“你不是一直要找帝印吗?”   孟南庭听了这话,那就要踢出去的一脚停顿了下来,眸中微闪,然后恍然,大笑,上前坐在云若公主身边:“公主,我保你肚子里胎儿,你要保我登上帝位。”   如今皇上死了,公主作为皇室唯一的血脉,她让孟南庭当皇帝,其他人便是不服,可是孟南庭却觉得自己理直气壮。   此时若是能有了帝印,那便更显得名正言顺了。   至于什么弑君之罪,那本就是有心之人诬陷于他。   云若公主轻轻抚摸着肚子,沉默了许久,终于点头道:“好。”   孟南庭闻言大喜,只觉得在慌乱之中抓住一个浮木,当下面上也对云若公主现出难得的温柔缱绻来,扶着她坐下,又问起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云若公主却是低声道:“最近在宫中憋闷,若是能去雨花山泡泡温泉,倒是极好。”雨花山就在敦阳城中,山上有温泉行宫,往日宫中妃嫔多去那里温泉沐浴。   孟南庭此时正有事求着云若公主,自然不会让她不顺心,当下便应允了,又问起如今外面战乱,虽然是在敦阳城中,可是也怕有什么探子歹人混进来,于是安排属下前去随身护卫。   云若公主只柔声道:“但听你吩咐便是。”   当夜,孟南庭便宿在云若公主处,他见灯光之下,云若公主盈盈坐在床侧,眉目如画,肌肤如雪,气息如兰,身姿婀娜,端得是绝世佳人。一时心间泛酸,想着此等倾国之女,竟然被那路放占了头等便宜。   气恼之余,他心中暗恨云若公主腹中的胎儿,便干脆上前,挽着云若公主的手,扶她上床,要和她行云雨之事。   云若公主不自觉地双手推拒,可是只片刻,她蹙眉地叹一声,竟然不拒反迎,将修长优美的颈子靠在他的肩膀上,任凭他的施为。   孟南庭心中存有歹意,便丝毫不曾怜香惜玉。一番云雨后,他自觉滋味极好,不由望着那床榻粉面娇颜,想着若是她不是把处子之身给了路放,自己还真愿让这女子长伴左右侍奉。   第二日,孟南庭早早起来,自去处理军务。如今各路人马纷纷要来攻打敦阳,他自然是焦头烂额。而云若公主呢,则是在孟南庭属下潘成恩将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前往花雨山。   花雨山上虽是冬日,却处处腊梅盛开,松柏吐翠,看着倒也别致,更兼在那腊梅松柏之中,有汩汩温泉冒出。每个泉眼都用花雨石围上一汪泉水,一旁或者有青纱帐围上,或者建了古朴简雅的草屋。泡在这雾气氤氲的温泉中,欣赏着那腊梅朵朵,若是天公作美,再是飘上几点如絮一般的白雪,那就真如仙境一般了。   云若公主此时腹中怀有胎儿,并不敢久泡,便起来,娇弱无力,一旁自有侍女上前为她擦拭身体,并围上大髦。她淡扫侍女,吩咐她退下,自己要躺在这青竹做的床上,靠着窗棂看看窗外景致。   众侍女并不敢违抗云若公主的命令,是以忙低头退下。   云若公主眯着慵懒的眸子,怔怔坐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便听到窗棂下有一个声音压低了道:“公主?”   云若公主闻言,忙起身,靠近了窗棂。   那窗棂外却是卫衡的声音,卫衡左右看过去时,忙道:“公主,外面我已经打点妥当,还请公主速速穿衣,随我离去。”   云若公主忙将衣服穿上,然后出了那草屋。卫衡此时也不敢顾忌其他,牵起云若公主的手,绕过那草屋,往外面走去。   原来今日卫衡早已探过路了,此时牵了云若公主,沿着小道一直松柏深处走,待走到林中,渐渐便来到了偏僻怪石处。卫衡见云若公主一边走着时,一边娇弱地扶着腹部,心中不由无奈,又有几分心疼。再如何,公主腹中的,是他卫家的血脉。   卫衡只得背起云若公主往前走,他本就身子单薄,此时背着云若公主,真个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总算到了一处墙头处,却早有人马在外面等候,于是卫衡将公主托起,外面自有人接应。当下云若公主上了马,卫衡也翻过去,和云若公主并骑一马,一旁都是昔日忠心公主的亲卫,当下一行人等,护着公主,往远处逃去。   却说那侍女,被公主斥退后,久不见公主呼唤,又不敢上前,怕公主怪罪,却也担心公主温泉沐浴后体力不支,正焦急间,忽听得外面一个声音,却是摄政王孟南庭!   孟南庭见众位侍女并嬷嬷都在此等候,不由皱眉问道:“公主呢?”   一时有老成的嬷嬷上前道:“公主不让我等上前侍奉,自行在草屋中歇息,此时怕是睡下了。”   孟南庭闻言,眸间骤然紧缩,忙几步快走,前去草屋。见那草屋的门是虚掩着的,当下一脚踹开那门,却只见青竹木做的床上,哪里有云若公主的人影!   孟南庭浓眉倒竖,面目狰狞,盯着那众侍女和嬷嬷,阴声道:“公主人呢?”   当下众侍女嬷嬷都是惊慌失色,忙都跪下,瑟瑟发抖,也有大胆地道:“我等委实不知啊!”   孟南庭一甩袖子,厉声道:“若是公主找不到,你们这群人全都凌迟处死!”说着他走出草屋,当即宣来了潘成恩,责问道:“你是如何护卫公主的”   潘成恩见摄政王忽然召来自己,便心中忐忑,此时见一旁侍女等人跪了一地,心间大感不妙,忙跪下,道:“末将有罪!”   孟南庭几乎想一脚踢死这潘成恩,不过到底忍下,怒声道:“还不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云若公主!”   而此时,云若公主在卫衡等人的保护下,连夜奔向城门,这守城之人偏偏曾是宫中的御前侍卫,当年因为一点差池,得罪皇帝,差点斩首,恰当时年幼的云若公主见到,云若公主心善,不忍心见此人因为一点差池而丧了性命,便问他求情。   皇帝因了云若公主的求情,便将这人赶出宫去。这人经过几次战乱中,辗转成为了孟南庭属下,并做了守城之官。此事卫衡早已和他说通,此时这守城官见是卫衡来了,知道那带着帷帽之人便是云若公主,当下跪地一拜:“贺耶谢过公主昔年救命之恩!”说完,便命人大开城门,放公主出城。   卫衡搂着云若公主,双手几乎颤抖,此时见城门大开,忙一夹马腹,险险赶出城去。   这里云若公主刚刚出城,那里便有传令官来此,放下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城。   卫衡带领众位亲护,护着云若公主出了城后,但觉得天地茫茫,战乱四起,一时竟然如丧家之犬,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帷帽之下的云若公主,却是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星眸中闪动着柔情,良久后,她笑了下,说:“我们去西野吧。”   卫衡闻言不解:“西野乃是荒蛮之地,为何要去哪里?”   云若公主却道:“在西野,却有一位必会助我之人。”   卫衡见云若公主言之凿凿,无奈,只好命令众位亲护,打马逃向西野。   可是他却不知道,就此,他开始了自己抑郁难平的后半生。   ————————————   却说孟南庭派人全城搜罗,却不见云若公主,于是对各处城门严加审讯,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守城官竟然早早地将云若公主放出城去了。孟南庭闻言大怒,一边派了人马出城,前去追回云若公主,一边命人将那守城官贺耶拿来,他要亲自拷打一番。谁知道片刻后,便有人回禀,说是那守城官已经畏罪自刎了。   孟南庭无奈,便只得命人鞭尸一百下后,扔出郊外喂狗。   而追出城外的人马,分三路方向,追了上百里,却不见云若公主人影。孟南庭闻得回报,气急败坏,一脚将旁边的女侍踢到在地,那女侍顿时满口吐血。   孟南庭满脸暴戾,阴声道:“贱人,竟然骗我!”   孟南庭在这气急败坏中,却忽然得了一个好消息,竟然是征西将军前来,说是有要事相商。孟南庭不免疑惑,不过想着此人既然敢来,便和他谈谈又何妨。   待两方相见,孟南庭这才知道,原来这征西将军竟然愿协助他攻打诸人,其间又一番恭维,认为孟南庭才是最应登上帝位之人。孟南庭听得虽然高兴,可是心中却有疑虑,便拿言辞几番试探,渐渐终于明了,原来这征西将军自知在这乱世之中,自己若要登上极位怕是极难,于是干脆想襄助一人,做那从龙之人。   孟南庭听了这话,自然是高兴,想着若是自己有征西将军相助,倒是可以和那群乱臣贼子一战。他心下一动,不过既然如此,云若公主逃跑一事,则必然隐瞒下了。   而其他诸位将军知道了这征西将军的消息,也都各自掂量一番,自己的兵力到底能不能打下敦阳。便是打下了,那以后呢,若是群雄争相攻打敦阳,自己能否守住,又能否镇住人心?   经过此番思虑,倒是有一些前去投奔了落甲山的路放,而更有一些,则是打死也要攻下敦阳,偏要在乱世之中争得一席之地。   于是天下形势越发的复杂,各处混战不断。   就在这混战之中,落甲山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静悠闲,将士们依然每日操练,操练闲暇之时就在山中采摘野菜,诸如荠菜和青蒿等,这些越冬野蔬,虽然被严寒冻得墨绿,可是到底是冬日里少见的菜类。特别是荠菜,还带着小小的白花,竟然是经冬不败的。   秦峥对于此等野菜,自然有一番调理做法,于是嘱托灶房做了,并传授给各处,于是大家终于在冬日里吃上可口的野菜了。除了荠菜和青蒿这两种,他们多采的是野果、山笋、藻类、地衣、蘑菇等。   偶尔间他们也会去山中挖野参,打袍子,打黑瞎子等,然后去和附近的老百姓交换吃食。而他们所采的山笋蘑菇等是极佳的菜肴,配上昔日腌制的兔肉,偶尔还会加上一点鸡蛋花儿。   今年冬日,因为有了夫人,饭都吃得比往年好了。   于是将士们对将军夫人感恩戴德,一时竟然比对将军还要喜欢。   偏偏有一日无聊,路一龙要在军中举行骑射比赛,秦峥颇觉得有趣,学了这么久,正要试试身手,于是也要参加。   开始之时,众人想着夫人乃女流之辈,到底是不行的。虽说有些人传闻将军夫人的一把箭是如何的神乎其技,可是终究是传闻。于是待到这一日,大家终于亲眼见识了秦峥的马上英姿,但见她在骏马奔驰之中,衣袂翻飞间,单手拉弓,三石重的长弓竟然被她拉得如同满月一般。   先不论这准头如何,众人一见这个先一个喝彩。便是男人,未免有这臂力,夫人一介女流,竟然能拉成满月,实在是让众人惊叹不已。   待到秦峥一箭离弦,却见那箭是正中前方跳跃着的小白兔,众人纷纷赞叹,鼓掌之声不断。   秦峥心中十分得意,可是面上却不显露分毫,下得马来,来到路放身边。   她面无表情,可是压低的声音却难掩其兴奋:“我刚才射得如何?”   路放掀唇,淡道:“尚可。”   秦峥闻言,觉得有些扫兴。   路放笑了,回眸看她:“若真是沙场之上,敌人可不是手无寸铁的小白兔。”   秦峥想想也是,便道:“若是有一日,我能——”说到这里,秦峥语气中竟然带了几分热切。   话没说完,路放却硬声打断,指着那赛场中道:“看比赛吧。”   秦峥只好不再说了。   正在比赛之时,忽听的诸葛铭过来,凑到路放耳边道:“适才有西野的信使,送来一封信函。”   西野?   路放闻言,神色凝重,点头道:“稍后,我便去看。”   秦峥听了这个,微挑眉。   待到这比赛告一段落,路放这才带着秦峥来到议事厅,诸葛铭呈上一个火漆封了的密函来,路放打开时,却见里面就是托雷青虫爬着一般的字体。   路放看了,先是蹙眉,后来眸中竟然带了几分喜色,将信交给秦峥,道:“你看。”   秦峥拿过来看,这才知道,原来如今云若公主在卫衡等人的陪伴下去了西野,并且嫁给了托雷的父王西野王。   秦峥见此,想起托雷往日眼若铜铃的模样,再想着这西野王是托雷的父亲,还不知道要老上多少,不由皱眉,望向路放:“她对自己竟然这般心狠。”   路放眸中却是凉淡。   秦峥又往下看,却是看到高璋字样,原来昔日高璋就曾和西野王有往来,如今竟然往来更加密切,于是托雷嘱托路放万要小心。而写了高璋之后,托雷又提及说他的属地水草丰美,有骏马无数,只是到底都是各家百姓养下,确实也要用银子来购置的。秦峥看到这里,眸中有喜色,想着看来铁骑队之事可成。   她又继续往下看,却看到一个意外的惊喜。   她昔日还曾想去找包姑,后来路放也是派人寻过,一直未曾有什么消息,如今托雷却说,他因缘巧合间遇到了小包姑,如今已经妥善安置在身边了。   秦峥不由笑了,想着既是包姑到了托雷身边,自然不必在担心了。一时又想起包姑,如今都快十二三岁了吧,不知道是否长成大人模样了。路放见她眸中带着笑,便道:“若那日天下太平,我带你去西野游玩,顺便也看看托雷和包姑,如何?”   秦峥未曾到过西野,却是好奇:“我听闻那里极为荒芜?”   路放道:“我十六岁时曾随五哥去过,离离草原,一望无际,很美。”   ☆、117|温泉弄秦峥   秦峥听了,不免心中向往。   可是秦峥正想着时,路放却又说起西野如今形势,原来如今西野王膝下有六个儿子,托雷是其中的四王子,其势最为单薄。西野王最宠爱的是大王子,这个大王子却是野心勃勃之人。   末了,路放道:“这个大王子素来和南蛮有些交情,若是让他登上西野王之位,怕是于我等不利。”   秦峥闻言,微一沉思,道:“这个好办,若是托雷要争夺王位,咱们助他就是了。”   路放却是笑了:“事情若是这个简单也就罢了。西野内部各族林立,若是我等出兵助托雷,枉自挑起战端,反而是将托雷置于口舌之处。如今之计,唯有静观其变了。”   可是秦峥却蹙眉,想起一事道:“如今大炎混战,如果西野王再如上次一般出兵涉入,怕是大炎的局面更为糟糕了。”   路放点头:“是,如今之计,唯有以不变应万变了。”   ————————————————   这一年的冬日,外面的时局萧杀血腥,落甲山的人们栖息在山中,却是过着他们一成不变的日子。无论是呼啸的北风,还是寒雪飘零,每日凌晨之时都有将士们起来,光着赤精的膀子,迎着淋漓的山风,迎着沁凉的雪花,喊着震天的号子,在这露天校场操练。他们胸膛散发着热气,雪花落在那胸膛上,很快便化去了,隐约间仿佛又化作白气,在这冬日的深山中蒸腾。   外面总有各种人等前来,或者要投靠,或者几次说动要路放出山攻打孟南庭,可是路放都避而不见。   路放如今虽然也跟着将士们练兵,可是平日最常做的,却依然是陪着自己的夫人秦峥。如今他们已经派了人马,设法将那百万黄金兑换了一些,前去西野托雷那里购置了马匹一千,并将特遣队装配起来,开始训练骑射。因那特遣队都是从路家军中精挑细选的精兵,开始的时候听说要在将军夫人麾下,都颇有些违和之感。可是后来,秦峥与他们一起练习骑射,路放亲自操练,几次三番下来,他们才发现,原来训练之时,自家将军对夫人其实对同自己一般严苛,而夫人也绝不以为自己的身份而恃宠而骄,反而比他们甚至还要刻苦和出色。   这一千骑兵在训练过后,经过了几次三番的演戏对练,大家渐渐对秦峥都心服口服。秦峥虽为女子,可是骑在马上,矫健强悍,拉弓射箭,无一不精,这上千精兵,竟无一人能及。   一时众人都以秦峥马首是瞻,而秦峥俨然已经是这骑兵队中无冕之将。   路放见此,心中欣慰之余,却又浮起隐隐担忧。   秦峥往日只为市井之厨时,性子凉淡,虽略显与众不同,可是到底有着市井的烟火气息。如今她巍然骑在战马之上,竟是个俊逸飒爽,浑然天成,绽放着无以伦比的光彩。   这是一个狼烟四起的乱世,如秦峥这样的女子,若是出身于将门,还不知道要掀起怎么样的风浪呢。   路放低首,望望掌心,他一直试图将她疼宠在掌心,不为世人所知,可是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其实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   路放心中生了此念,私心顿起,便悄无声息地召来了路一袁,重新接管特遣队,偶尔便以秦峥太过疲惫为理由,让她歇息,晚间的时候更是肆意操弄折腾,以消耗她的体力。自己又把琐事都交与了诸葛铭,倒是把时间都腾挪出来,陪着她在山间熬粥做饭,一起品尝,又去山间踏雪,泡温泉。   秦峥如今骑射功夫已经是顶尖的了,于是对于每日和那群人一起操练的兴趣倒是也减了,偏又有路放这么温柔可心且最能懂她嗜好的人相陪,一时把这骑射之事也就放下了。   这一日,山间隐约飘着一些雪絮,并不大,迷迷离离洒下来,一旁万年长青的松柏都戴上了白色的帽子。路放和秦峥,手牵着手走在这狭窄的山路上,踩着脚下积年的落叶。   秦峥身边的四大侍卫,自从那日被路一龙借调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一直辗转在军中做各样操练。不过时间长了,萧柯等和路家军将士早已经熟了,彼此都如兄弟一般,他们也乐得和将士们在一起。虽然偶尔会回来看看秦峥,见她被路放护着,能有什么问题呢,于是在秦峥的命令下,又去和路家军混在一起了。其中唯有单言,平日和路家军操练之时,面上虽是极为冷淡,大家开始并不喜欢他,后来见他倒是有些本事,且做事倒也规矩认真,便也生了钦佩之心,只是到底不能亲近。   当下路放和秦峥身上都各自穿着虎皮的袍子,这都是往日打猎所得,让碧莲用那猛虎之皮做了两个袍子,样式相同,两个人如今穿上,乍看倒像是亲兄弟一般。   路放身上背着一个包袱,里面鼓囊囊的装了泡浴所需,一边走着时,一边闲聊,因见路旁林中有野果,是些诸如枳椇子、野栀子并枸骨等,这些都是冬日里才有的,往日将士们时常采集来,统一清洗甄别过后再分来吃。   路放想起秦峥爱吃那枸骨果,俗称的猫儿刺,便随手采摘了一把,想着等下泡浴后让她吃。   秦峥见此,不由笑话他:“堂堂大将军,真是薅草顺便还要打兔子,你眼巴巴地就见不得这几只野果挂在树上,还要赶紧地摘起来收好。”   路放被她说成这样,便瞪了她一眼道:“待会儿若是累了,你不吃吗?”   秦峥扬眉:“我为什么会累?”   路放忽然停下脚步,眸中带着别样的神采凝视着秦峥。   秦峥蓦然懂了,忽而耳间微烫,别过脸去,冷哼道:“看看累得是谁。”   路放过去,重新牵住她的手,却是攥得极紧,仿佛怕她就此逃脱了一般,他凑近了她,低声道:“上一次在温泉里那样,我觉得极好,你不喜欢吗?”   秦峥想起那一日,身子便觉得发软,低声道:“你难道不知道,当日外人怕是都看在眼里了。”   她话中的意思,自然指得是单言和孟仞。   孟仞等也就罢了,对她仿若无物,可是单言却仿佛有些不一样。   路放想起那日,眉目间泛冷,道:“左右你的身子一直在水里,他们便是看了,也看不去什么。”   一时不由想起那个荒谬的“内室不避男卫”,越发觉得可笑。   当下两个人到了温泉之处,便见流水汩汩,雾气氤氲,一旁有松枝花草环绕,又有巨石在侧,更有雪花零星飘落。偏那雪花飘到了温泉之上,便迎到那蒸腾的白气,于是便在空中烟消云散了。   两个人当下各自脱了外袍,待脱得身无一物的时候,正是极冷,路放自己倒是不怕,只是担心秦峥的身体,于是便自己环绕着她,带她跳入水中。这温泉之中却是温热异常,舒畅无比的,当下肩部以上在外面承受着这冰天雪地的寒凉,肩部以下却在温泉之中感受那脉脉流淌的暖融,真个是冰火两重天。一时二人都咬紧了牙,靠在石头上,默默感受。   待泡了片刻,身上血液流淌,整个身子的温度便上来了,于是在这寒雪飘零的时刻,便是露着半个身子竟然都不觉得冷了。两个人相视一笑,开始胡乱踢着水玩。   秦峥将水泼到了路放脸上,脸上整个人犹如水鸭子一般,他不忍心泼秦峥,因为怕她头发湿了着凉,便上去一把逮住她,按在石头上不放。   秦峥要挣扎,可是未遂,只能半趴在石头上,随后被他压住。   秦峥闷哼一声,皱眉道:“乱来。”   路放俯首在她耳侧,暗哑的声音低低喃道:“怎么,不喜欢?”   秦峥微眯起眸子,神色难测。   路放低笑,道:“既如此,那我撤了。”说着便真要撤离。   秦峥见此,却是不允许,低声命道:“不许。”   其实这个滋味,她是极爱的。   她两只修长的手臂撑在那大石头上,微微扬起修长的颈子,头发便披散在石间,散落在水中,飘飘荡荡,犹如水草一般。   路放怜惜地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肢,轻柔慢动,随着他的动作,泉水荡漾,水声哗啦。   彼时有雪花,落在秦峥玉白如脂的手臂上,落在她光滑优美的脊背上,一点点地,变作温润的水,消融在那里。   路放兴起,大动,可是就在这山动地摇中,却恍惚间见秦峥身上的那处模糊成“十”字形的殷红胎记,仿佛较之以前有所变化。他陡然停了下来,细细查看,仿佛觉得,那“十”字中下面那一竖,变得比以前长了,而十字上面的那半截,却是变得有点粗了。   秦峥正得了其中妙处,见他不动,很是不满,便微晃了下身子。   路放浑身微悸,仿佛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吸力,让他情不自禁,于是闷哼一声,此时不及多想,便重振旗鼓。   待到一切都平息下来,秦峥又如同一只猫儿一般,斜靠在石头上,慵懒地眯着眸子,头发湿漉漉的散乱在一旁,也懒得理会。   路放自知若是自己不去打理,她是不会操心的,无奈只好起身,取来汗巾,一点点仔细地为她擦好了头发,又用布巾包起来,免得受了冷风生病了。   秦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大将军的服侍,一时间还要提些要求:“把你刚才摘的野果拿来,洗了给我吃。”   路放斜眼看她:“刚才是谁嘲讽我雁过拔毛来着?”   秦峥装作不知:“是谁敢说路大将军?”   路放不免好笑,不过依然起身,将那野果包起来,来到附近溪水处,就着清冽的溪水一个个仔细清洗过了,这才回来。又见秦峥合着眸子,斜躺在那石头上,修长的两只腿垂在水中,那个姿势,真是丝毫无半分雅观。   路放只好拿起另一个半人大的汗巾,将她下半身遮上,然后才取了一个枸骨果,递到她的口中秦峥眯着眸子,张嘴就着他的手,将野果吃下,顺手也咬住他半截手指头。   路放只觉得指尖微颤,一种麻痒之感传来,他定定凝视着那秀丽的容颜,一时竟然移不开眼,手指头也一动不动,任凭她咬着。   秦峥就着他的手指尖,将野果吃下,每嚼一口野果,那手指尖便仿佛被磋磨一般。而那手指尖每被磋磨一下,路放的喘息便重上几分。   末了,待秦峥野果咽下,路放只觉得手指头仿佛都要被她吸下去一般。   他眸中深暗,语音低嘎,喃声道:“秦峥,你果然是个女妖,是要将我整个吃下去吗?”说着时,手指微动。   秦峥吃完了野果,毫不客气地将那竟然蠢蠢欲动的手指吐出去。   路放只觉得意犹未尽,还待要玩,秦峥却微张开嘴巴,做出一副等待的样子。   路放见她这般样子,竟然如同小鸟待哺一般,不由好笑,只能又取了野果来喂她。一边喂着,一边从旁揽紧了她,舍不得松开。他只觉得身边的这女人,这个他曾经的峥弟,在在吸引着他的目光,让他情不自禁地追随,忍不住听从她的一切命令。可是有时候,她就如同一个毫无防备的小娃一般,让他心底发软,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狠狠地疼爱,珍藏在怀中一辈子不被外人看见。   他俯靠在她身边,一边听着她的吩咐为她喂食野果,一边于她咀嚼的间隙间,留恋地亲吻着她的脸颊,她的颈子,她的后背,还有那处殷红的胎记。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胎记,柔声问秦峥:“这个胎记自小就有吗?”   秦峥懒懒地道:“是的。”   路放顿了下,问:“这个胎记是什么样子,你自己知道吗?”   秦峥眯了眯眸子,道:“我记得看过,是一团红啊。”   一团红……不是十字,也不是如今的样子……   路放沉默了片刻,问:“你要不要摸一摸?”   秦峥却是并不在意:“不过是一个胎记罢了,有什么可摸的。”说着这话时,她伸手绕过来,却是摸他的一点茱萸。   路放无奈,只好任凭她施为,可是她这摸,哪里是老实的摸,最后少不得惹得火山萌动,于是一汪泉水也跟着荡漾。   ☆、118|风云乍起   就在落甲山上将军和将军夫人二人柔情蜜意之时,这天下的动静却是越来越大,众位将军各方混战,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回头又一起打那个孟南庭。   在这几番征战中,各处势力你消我长,分分合合,已经分成了三派,一派是跟随在孟南庭手下,另一派则是要请路放出山,带领路家军,平定天下,而最后一派自然是两边都不愿服从,矢志要打出自己的一片江山。这个冬天,几番动荡,最后那些要自立为王的被两处打压,或者兵败亡了,或者终于屈服在某一处了,于是只剩下两派林立。   要跟随路放的这一派几次请路放下山,无奈路放不是在为夫人临窗喂果,享鱼水之乐,就是陪着众位将士操练武艺,不曾停歇,是以大家几次坚请,都不曾碰到路放。   而就在这局势错综复杂之中,落甲山迎来了一个新年,落甲山众人都吃上了夫人亲自传授各位火头夫的菜肴,那是用平日将士们从山中采摘的蘑菇山货,以及日常囤积的干肉,并一些野果做成的菜肴。别开生面,颇有一番风味,吃得将士们一个个连呼大妙。有了夫人,这年过得好。   过了年后,路放也迎来了他二十岁的诞辰。   这昔日在逃荒路上遇到的青涩少年,如今堪堪已经是弱冠之年了。经过了重重坎坷磨砺,经过沙场血腥洗礼,也经过这些时日温柔乡里的冲锋陷阵柔情缱绻,他比往日看着越发沉稳。轻易人前并不见笑,话也不多,只是一旦开口,轻易并没有人敢违抗半分。   路放二十岁的弱冠之礼,是秦峥亲手操持的,并不铺张,却重在精心安排。路锦自从那一晚后,早已随着夫君图招财一起回凤凰城了,于是山中只有霸家父子,霸梅,苏盼,诸葛铭,以及路家众位家将。大家团聚在一起,好生吃了一顿酒菜。一桌子饭菜极为丰盛,每个都是秦峥就着山中野味做成的,菜色喜人,吃着风味独特,别具一格。   此时苏盼肚子里有了动静,霸家父子并霸梅都是极为高兴的,苏盼便笑问秦峥:“如今放哥哥都弱冠之年了,还不曾有子嗣呢,秦峥你可要努力了。”   这话说得霸梅顿时皱了眉头,轻轻拉了下她,圆场道:“如今正是非常时候,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等以后太平了,要多少没有呢,这个原本不急。”   路放闻言,心中其实也有些渴望,想着若是秦峥能为自己生下一男半女,不知道会是何模样?但只是看着平日秦峥无动于衷的样子,便也不催她,如今当着众人,只是道:“三嫂所言极是,待天下太平了再提不迟。”   待这二人回到房中,路放暗暗观察秦峥的意思,却是仿若根本没听到白日之话。他虽不愿迫她,可是到底想着,秦峥如今也已经十九岁了,若是再拖延下去,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有自己的子嗣呢。   其实路放心中还有一层,却是无法对外人提及,甚至不好对秦峥讲起的。   如今天下形势看似混乱,可是路放心中却极为明朗,各处混战,各方势力均有削减,只有他路家军养精蓄锐,蓄势待发。这普天之下,此时此刻,若是他路放一出,还有谁人敢挫他锋锐?   天下无主必大乱,而自己总有一日,将登上那天下共主之位,南面而称王天下。   若是到了那一日,怕是并不会如今在山中一般闲云野鹤样为所欲为。秦峥占后位而久无出,必然会惹来麻烦。   更深一层,路放不得不考虑的是,自己以前对秦峥曾有种种隐瞒。若是有朝一日,她真个知道了,不知道是何下场?路放唯有在她知道之前,使出种种手段,将她牵绊住。便是有朝一日她知道了,再是气愤,也断断不能让她一走了之。   此时的秦峥,已经自己躺下,那修长的身姿,散落的长发,犹如远山流水一般,洒脱随意,却和普通女子完全不同。   路放盯着这个身子,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她为自己孕育骨血……   他心间发热,踏步上前,柔声道:“秦峥……”   秦峥侧躺着,眯眸道:“快些来。”   路放知道她等着呢,不免好笑,只是此时却又纳罕:“我夜夜卖力耕种,为何一直无果?”   秦峥挑眉,冷看他一眼:“我哪里知道!”   路放见她不高兴了,忙安抚地拍着她的脸颊:“或许是我还不够卖力?”   秦峥扭过头去,不作理会。   路放见她如此,只好不再提了,当晚看她心中不快,便越发用心服侍,甚至挖空心思,做出一些以前未曾尝试之事。秦峥满意,这才眉眼渐渐好转。   而就在路放开始上心子嗣之时,天下局势忽然又骤然生变,原来西野王派了十万人马,前来剿灭乱世臣子孟南庭,并扬言天下,先皇为孟南庭所杀,并逼迫云若公主成亲。而云若公主不甘受辱,于是在忠心侍卫的帮助下,逃脱魔窟,投奔了西野王,并已经成为了西野王妃,如今更是怀下了西野王的骨肉。   顿时,天下大惊,先不提孟南庭和云若公主一节,就是那西野王,昔日也是曾经和先帝,也就是云若公主之父皇称兄道弟的人啊,怎么如今,竟然纳了云若公主为妃?   大家都知道,那个西野王丑如鬼一般,想到那天仙一般的云若公主,不免叹息红颜薄命,这半夜三更醒来,若是吓个一跳,那可怎么是好。   不过自然也有人,透过这种种事端,看出云若公主是无奈之下,为报兄仇,忍辱下嫁西野王,这其中是悲愤,自然不是常人所能知的,于是越发痛恨孟南庭,同时对云若公主十分怜惜。   这一桩新闻,传到了路放耳中,路放却是郁郁寡欢,久久不言。秦峥以为她是想着云若公主,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人各有命。”   路放其实想的是,怎么不过这些时日,西野王就令云若公主怀下了子嗣?这放眼望去,自己姐姐有了身孕,苏盼有了身孕,就连云若公主都有了身孕,为什么自己和秦峥一直不曾有?要知道他和秦峥夜夜欢好,甚至经常一夜两次,兴致高时一夜三次也是有的,若是这都不能得子嗣,那是不是有些不对呢?   只可惜,山中虽然有军医,可是却不擅长此道。一时之间路放难免想起游喆,或许待到有机会时,要让游喆为自己和秦峥把脉,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诸葛铭听到这个消息,想得自然不是什么子嗣,而是琢磨着,此时孟南庭岌岌可危,十万西野军进攻大炎。若是孟南庭败了,那十万西野军怕是野心勃勃,到时候路放自然出场扫荡西野人,然后一统天下,在众人拥护下登上帝位。若是孟南庭胜了,众人黔驴技穷,也必须要路家军出马了。   要知道,无论是哪个登上宝座,都必须将孟南庭这个乱臣贼子除掉,方显得名正言顺。   一时诸葛铭找到路放,好一番商议。当下路放干脆称病在山中,只派出路一虎带领十万人马,加入这大炎混战,跟随众人一起讨伐孟南庭,免得落人口舌。   又是一年春,山中迎春花星星点点,嫩黄枝桠迎着料峭春风开始起来了,把整个山脉点缀得春意盎然。路一龙看了半响,憋出一句:倒像一碗蛋花炒饭。   众人大笑:“你倒是成日里想着吃!”   其实自从春日来了后,上山打猎,下水捉鱼,还有山间各种果子野菜都开始萌芽,又兼有秦峥这么一个祖师爷级别的掌勺在这里为火头军们指点迷津,大家伙口里的好味道就没断过。   可是秦峥如今已经不满足做饭这件事,这些日子,她时常勤练拳脚武艺,又修习骑射功夫,根据霸梅和苏盼的说法,如今她若是上了战场,那怕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   秦峥自己感觉也很好,只是路放不时从旁出言打击,每每还总是点中她的要害,让她知道自己和身边之人的差距是极大的。路放见她眸中隐隐有郁郁之意,便从旁抱住她,抚着她的额发,低声安慰道:“这天下间,你若要什么,我都将为你捧在眼前。我不想你冲锋陷阵。”   秦峥抬眸,问道:“我要什么,都可以吗?”   路放点头:“是。”   秦峥道:“我的母亲,你有什么消息了吗?”   路放眸中顿时闪过一丝狼狈,不过还是道:“我派出去的探子,还有凤凰城的探子,如今都在南蛮王宫中潜伏,但只是——”   秦峥挑眉:“只是什么?”   路放蹙眉,不知道该如何对秦峥提起。   原来南蛮王高璋自从登上王位,入驻王宫后,这后宫之中,除了宫女,并无任何女子,只除了段青。   高璋原本并不是清心寡欲之徒,身边侍女无数,大多曾经过他的手,只是自从他登上王位,却根本不近女色,只偶尔宣来段青陪他说话闲聊。众人看在眼中,虽则没侍寝,但显然这段青是南蛮王高璋的心头好,都猜测这异族女子怕是要登上后位。   因为段青在王宫中之地位,高璋又派了多名高手防护,戒备极重。况且南蛮境内到底不同于在大炎,不好做什么手脚,也怕打草惊蛇反而逼这高璋伤了段青,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秦峥见路放神色有异,便一番逼问,路放无奈,只好将此和盘道出。末了又道,那申屠江就在南蛮王宫中,素来有些手段,怕是高璋已经得知段青便是秦峥之母了。   秦峥闻言,眸中冷怒,哼声道:“高璋,他莫非竟然要……”   接下来的话她都没出,可是路放却是明白的。   秦峥曾被高璋所抓,虽然不知道因为何,竟然并没有成就什么事,可是说到底,高璋心中系着秦峥,这两个人也算是平辈吧。可是如今呢,高璋竟然将段青禁锢在宫中,并且看形势竟然有意纳她?   这让秦峥如何接受,一个亲过自己并且矢志要娶自己为后的男人,竟然开始侮辱自己的母亲?   这是不能得其女,就要娶其母吗?   秦峥眸中渐渐冰冷,咬牙问道:“何笑怎么说?”   路放越发皱眉了,何笑听到这个,气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发誓此生以高璋为敌。   秦峥听路放提起,却是冷笑:“这个何笑,实在无用!”   看他也是对自己母亲极为喜爱的样子,堂堂一个男人,此时只能束手无策吗?   路放垂眸,知道自己也被她列入无用的行列了。   秦峥见此,握住他的手,道:“路放,你素来计谋多变,务必想个办法来救我母亲。不然——”她咬一咬牙,挑眉道:“你从今日起,就不许上床!”   路放见她这般说,知道她是说到做到的,当下凝神,只好道:“办法不是没有。”   秦峥挑眉命道:“说!”   路放低叹一声,道:“其实高璋之所以这么对岳母大人,一切都是为了你。”而这,是他想起来便痛恨的地方。   秦峥闻言,眸中放出神采:“你的意思是,以我来诱高璋?”   路放语气中颇有几分不情愿,不过还是点头道:“是。”   秦峥抓紧了他的手腕:“快讲!”   路放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拿开,握在手中,然后引领她来到床前坐下,这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秦峥听了,却是连连点头:“这个极妙。”   路放却是握紧了她的手:“只是届时你万不能亲自动手。”   秦峥此时为了让路放施行这个计划,自然是连连点头。   路放却是不放心,当下只得命路一龙召唤四位侍卫前来,以后不再帮着操练特遣队,而是继续留在秦峥身边保护。   单言望着路放,眸中有警戒之意,而萧柯等人深知此时天下形势多变,怕是路放知道近期将有大变才做此安排,于是自然遵命。   而此时西野十万大军进入大炎,和孟南庭短兵相接,孟南庭纠结各路人马,一起对付西野军,西野军竟然大败。西野军统领乃是二王子,这二王子带领残部三万,灰头土脸回了西野,被西野王一顿训斥,这却是后话了。   孟南庭打败了西野军后,便宣布登上皇位,自此后南面天下,各路人马务必归顺,不然皆以谋逆论处。   各路将军自然是不服气的,也有自行杀将上去的,也有前来寻路放的。   路放接到路一虎的信函,当即点兵十五万,要前去同路一虎会师。   临行之前,自然和秦峥好一番缱绻,只恨不能日夜厮守,只是此去事关重大,他又必须亲自前去。临行之前万千嘱咐,又承诺了她回来之后为她如何如何。秦峥原本是并不在意的,她又不是没有男人便不可过,只是听了路放在耳边的窃窃私语,想着那晚他曾俯下身去含住自己的绝妙滋味,心间也是痒痒,便应承下来,也想着他早日回来。   路放自然又留下了路一龙,叮嘱他万万看好秦峥,然后才离开。   路放带着这十五万人马,径自前往敦阳,待和各路人马并十万路家军会师后,各路人马纷纷推举路放为首,统领全军,攻打孟南庭。   路放接了统领之位,同各位约法三章,约定打败孟南庭后,天下如何再行定夺,只是如今却要一心攻打这乱臣贼子,若谁有二心,则是路家军之敌。众人闻言,自然不敢有什么二心,纷纷表示团结一致攻打孟南庭。   而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个消息,何笑将凤凰城一应事等安排妥当后,亲自率领暗卫,已经前往南蛮,矢志要救出段青。   秦峥正打算写信给高璋,实施她的计划,谁知道碰到这一茬,不由得无语至极,当即带领四大侍卫,快马追向何笑,务必不能使他深入虎穴,免得救人不成反而连累了母亲。路一龙见此,自然不能有负重托,偏偏他是没办法拦下这秦峥的,于是只能也骑了快马,追出山去。   ☆、119|南蛮高璋   秦峥与四大侍卫并路一龙星夜奔驰,一路纵马南去,可是却一直未曾见到何笑,不由心中担忧。四大侍卫想起主人,也不免担心起来。   路放此时正率兵攻打敦阳,此时听的消息,知道秦峥竟然只带了四大侍卫出山前去追赶何笑,不由情急,忙命人快马回去,命路一龙路一袁率领多日训练的千人铁骑队,务必保护好秦峥。其实这一千铁骑一直留在山中,原本是备不时之需,如今却是赶紧放出,矢志护好秦峥。   于是何笑在前,秦峥紧跟其后,而那一千人马又随其后,星夜向南日夜兼程而去。   这一晚,秦峥并四大侍卫来到一处山下,见此处地势险峻复杂,不由皱眉,当下问萧柯这里是何处,萧柯道:“这里已经接近南蛮了,再往前两百里,便是南蛮境内了。”   秦峥听了,不免皱眉,再往前二百里便是南蛮境内,而自己一路追来,四大侍卫皆是追踪的好手,是遁着何笑留下的痕迹而来。从那痕迹推测,何笑应该就比自己领先二百里地的路程。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何笑已经进入了南蛮边境?   单言见此,便上前提议道:“此处凶险,且已经接近南蛮境地,还不知道城主是何情景,不如属下先前去探查一番,看看形势再说?”   秦峥闻言,点头道:“也好,你且去看看。但只是若有什么危险,务必速回,不可硬敌。”   单言听着她语气中有关切之意,心间微动,抬头看过去时,可是又见她眉目冷清,心中真不知道是何滋味,当即告别而去。路一龙这一路上一直盯着单言,此时见了,在心里冷嗤一声,越发下定了决心要跟紧了秦峥夫人,万万不能让其他男人沾了便宜去。   当下秦峥便不欲前行,派出单言后,当即命令萧柯开始收拾附近,寻一处住处暂时歇下。萧柯当即四处探查,片刻之后来报,找到一处洞穴,倒是可以暂时供夫人住下。   于是一行人等移步洞前,秦峥开始吩咐,留下萧柯和路一龙收拾这山洞,而罗仞和谭悦则去寻些吃食来。   此时这几个男人都是久经历练之人,不过片刻功夫,萧柯生起了火,路一龙将山洞内的荆棘收拾清理了,并寻来的野草铺好,供秦峥住下。   刚收拾妥当,便见罗仞和谭悦回来了,两个人手中一个拎着三个山鸡,一个拎着两只野兔。路一龙见了大喜,上前要过那野兔,用着秦峥昔日教的移位法,瞬间将兔子弄死,然后剥皮架在火上烤了。   萧柯倒是不曾见识过这手法,看得无言以对,道:“原来路兄杀兔子还有这等手段。”若是用来杀人……萧柯顿时不敢想了。   路一龙烤着野兔,一笑露出牙来:“左右又不这样杀你,你怕什么。”   萧柯顿时无言,看了看远处的山。   深山幽暗,月影隐在云后,一切都变得飘渺而不可知。   那边罗仞和谭悦各自将一只鸡处理了,烤在火上,一群人相对无言,只是看着那火苗舔舐着他们的烤野味。就在此时,只见谭悦默不吭声地从袖子中掏出两个蛋来,递给秦峥。   秦峥接过来时,却见是野鸡的蛋,比往日所见的蛋要小上许多,两头尖尖的,身上还有许多斑渍。秦峥接过来,将一旁的一块石头擦拭干净了,放在火边烤了半响,然后便将野蛋打碎,磕在那石头上。   众人只听得嗞嗞的声音,再看过去时,那蛋白都摊在了石头上,变成薄薄的一层,只蛋黄处鼓囊囊的金黄色。少顷,秦峥用刀将蛋白挑起,命各位道:“都来尝尝吧……”   路一龙首先上前,用手指小心地从石头上揭了一点蛋白来放到嘴里吃,连声点头道:“味道极好的。”   再让萧柯等吃,萧柯却是不吃,罗仞和谭悦则更是不吃了,于是当下秦峥和路一龙便将那野鸡蛋分吃了。   当夜几个人宿在这山洞里,秦峥自然是睡在位置正好的草窝里,暖和舒适,路一龙则守在洞口,摆出一夫当关的样子,其他几位自然是守在洞口不远处。   秦峥知道他们星夜赶路疲惫,于是便命他们四人轮流值岗,其余人都来山洞里睡觉。   开始的时候萧柯等人坚决不进去山洞,可是秦峥脸一沉,道:“当日何笑可说过什么?”   当日何笑说,凡事都要听从秦姑娘的命令。   顿时,他们不说什么了,只好都一起跑到山洞里并排躺好。   路一龙也就罢了,他是心无旁骛,便是和秦峥并排躺在一起都不会有什么心思的,而萧柯等人,难免多思,想着这是女主人,又是路放的夫人,那叫一个别扭。特别是孟仞,忽然想起昔日看到的温泉中情景,更是觉得尴尬万分。可是无论如何,他们无奈只能暂且忽略,深深吐纳一番,闭上眸来养精蓄锐。   一行人真个是各怀心思,睡到了半夜时分,忽然听的外面有动静。这山洞里都是习武之人,秦峥虽然不习武,可是知觉灵敏,当即一群人都睁开了眼睛。   此时山洞外守着的谭悦,他已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一旁孟仞和萧柯,也紧随其后。路一龙挣扎着爬起来,拾起一旁的长弓,问秦峥道:“夫人,咱们也去看看吧。”   秦峥起来,揉了揉眼睛,随着路一龙走出了山洞。   不过片刻功夫,却见谭悦等人回来了,却是扶着单言。单言面色毫无血色,右手微微颤抖,浑身几乎没有力气站立一旁,被谭悦扶持着。   单言抬眸看见秦峥,这才勉力上前,咬牙禀道:“城主就在前方边境之处,高璋怕是已经得到消息,带领人马埋伏在那里。”说完这个,他终究是体力不支,踉跄倒在地上。谭悦一手扶住,秦峥问道:“他怎么了?”   谭悦忙道:“怕是遭遇了南蛮军,受了内伤。”   当即谭悦和孟仞扶住单言,将他放在山洞之中歇息。秦峥只沉思片刻,便道:“果然何笑遇到了危机。若是他们二人遭遇,何笑一心救我母亲,不知道要如何和高璋周旋。只是我却不能袖手旁观,必要前去看看。”   当日路放定下的计策是,由秦峥写信诱高璋前来大炎,然后设法拿下高璋,营救段青。秦峥只略一沉思,想着如今高璋既然出现,自己断断不能无功而返,必要前去一试。再者若是何笑真遇到了麻烦,自己或许也可助她一臂之力。   当即她望向身边四个男人,便沉声道:“谭悦,孟仞,萧柯,我知道你们素日忠于凤凰城城主,如今在我手下护卫于我,不过是听令行事罢了。但是今日今时,形势不同一般,你们城主怕是也在危难之中。”   谭悦孟仞萧柯都是何等聪明之人,此时一听这话,顿时跪倒在地,齐声道:“我等谨遵夫人吩咐。”   秦峥见此,这才道:“既如此,那我便下令了。”   众人肃立听令。   秦峥缓缓地道:“你们四人之中,论武功,倒是一龙最弱,所以现在由一龙留在这里照顾单言。若论起轻功,应是谭悦最强,所以如今请谭悦回去,前去请兵支援。”   路一龙闻言则皱眉:“远水不救近火,若是这一来一去,怕是晚了。”   秦峥却挑眉道:“我等出来匆忙,未来得及带人,可是路放曾万千嘱咐我不可轻举妄动。此时我出落甲山的消息怕是早已传入他的耳中,他若知道了,必然会派兵支援我等。如今谭悦回去,便是要寻到支援之人,将情况一一告知,并领他们前去边境襄助。”   路一龙想想自己的将军,觉得夫人说得也对,不由对秦峥越发佩服了。   而其他人等,诸如谭悦,虽然心中对此心存怀疑,想着秦峥未必就能料事如神,可是此时却也不得不听了,只因刚才秦峥一番敲打,众人不便多说。   秦峥目视剩下的孟仞和萧柯,这才道:“两位随我骑马同去边境,看看形势,与你们的城主会和。”   当下孟仞和萧柯忙道一声“是。”   于是当即谭悦回去寻找救兵,秦峥带着身边的孟仞和萧柯就要出发,临行前,她望了路一龙一眼,道:“务必照顾好单言。”   山洞口处,单言脸色苍白如纸,胸襟上还带着血。   路一龙忙遵命道:“是!”   可是待到秦峥带领两大侍卫离开后,路一龙走到单言面前,眸中泛冷,嘿嘿笑了下说:“你总算是落到了我路一龙的手中。”   ☆、120|南蛮高璋2   秦峥背着长弓,带领两名侍卫,连夜赶往边境,他们快马飞驰,终于在天亮之时到达,可是却见这里大树参天,荆棘横生,周围都是半人高的野厥类,怪石突兀,山林险峻潮冷,还时而有白色的雾气窜荡,地上积聚着沼气,和北方之山大为不同。此时此刻,便是知道何笑就在附近,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   孟仞和萧柯知道此处地形复杂,忙护卫在秦峥身边,小心谨慎地往前行去,一边行着,一边时不时有怪蛇出没,偶尔间还有尸骸杂物。   刚行了不过一炷香时间,忽听的前面有尖锐的鹰叫之声,孟仞皱眉,忙道:“听这声音,倒像是信号,只怕这鹰便是驯养过的。”   秦峥闻言,点头道:“既如此,我们先去那鹰叫之处看看!”   当下秦峥撩起衣袍,孟仞和萧柯,一个在前方撩开那半人高潮湿刺人的蕨类植物,一个在后方护卫,几个人轻手轻脚,来到那鹰叫之处。还没到那处,却见那里豁然开朗,竟然是一方平坦之地,只是那平坦之地,竟然越发从那积满树叶的地上散发出沼气,很是难闻。   就在这蒸腾沼气中,高璋负手而立,眼眸深邃有嗜血之感,双眉飞扬仿若鹰击长空,黑发在这沼气之中飘散开来,耳边的黑色幽珠依旧散发着鬼魅一般的光泽。而就在他的肩头,落着一只秃鹰,那秃鹰两眼锐利,如同高璋一般,有嗜血的狠厉。   就在他的斜对方不远处,何笑穿着一件脏污了的金丝绣线袍,头上包着明黄色的头巾,一如往日般的金光耀眼,只是略显憔悴,站在那里,身边有十九名护卫将他护住。   孟仞见此,忙停下脚步,就着半人高蕨类植物的掩护,躲在一旁。秦峥见此,也忙蹲下来,只是一手不自觉地摸向背后长弓。   此时的高璋和何笑,并不知道秦峥已经来到此处,高璋在那熏人的沼气之中,唇角依然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盯着何笑道:“大名鼎鼎的凤凰城城主,怎么竟然来到我南蛮这穷乡僻壤。”   何笑抬起手,拍了拍金袍上的污泥,不经意地这么一笑道:“难得我这等贵客来到你这穷乡僻壤,你就拿这沼气来招待我?莫不是还要给我送些瘴毒,再让我凤凰城染上瘟疫。”   高璋闻言,脸色微变,冷嗤一声,道:“你凤凰城的瘴毒绝非出自我高璋的手笔,我高璋也从来不屑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何笑摸着下巴,笑得却是十分惬意:“是啊,你才不屑做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只不过是喜欢人家女孩子,人家不嫁给你你就给人家下毒,再不济,转而抓了人家亲娘来,不是吗?”   高璋皱眉,阴声,缓缓地道:“我说过了,阿诺身上的毒不是我高璋所为!我也绝对不会这样害她。至于段青?”他挑眉冷盯着何笑:“她若真是秦峥的母亲,我自然不会加害于她。”   何笑闻言大笑,边笑边摇头道:“是啊,你自然不会加害于她。不过世人传言,你要纳段青为后,高璋啊高璋,你娶不到女儿就娶人家母亲,你自己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高璋闻言却是冷哼:“胡说八道,我娶一个段青作甚!”   虽然看着年轻,但其实总有快四十了吧,早已徐娘半老,不过用些妖术维持容貌罢了。   何笑听了,忽然收住笑,一脸严肃地道:“那你把段青还给我。”   高璋盯着何笑,道:“传闻凤凰城城主昔日绝代风姿,不知道倾倒了多少女子,只可惜,后来他倾慕之人却抛下他嫁于别人,从此后凤凰城城主一身金装,金芒四射。如今想来,昔日令凤凰城城主变成如今模样的,便是阿诺之母段青吧?”   何笑被人说中心事,眸中忽然变得深沉,他唇边泛起一个冷笑:“你到底想如何,说吧。”   高璋微微垂眸,道:“我想让凤凰城为我所用,你说可以吗?”   何笑眯眸,眸中有嘲笑之意:“你说呢?”   高璋唇边泛起一个淡笑:“我自然不会做这等白日梦。况且我看如今形势,你也未必能够为了一个女人而冒天下之大不韪。我心中所想,你想必知道的。”   何笑摸了摸下巴:“你想娶秦峥吧?”   高璋盯着何笑,阴声道:“我听闻昔日秦峥嫁给路放,城主曾以百万黄金做嫁妆?”   何笑点头:“那是自然,我好歹算个长辈,不是吗?”   高璋眸中有冷意,不过还是道:“你既为秦峥长辈,那你将她叫来,让我娶她,我就把段青还给你。届时我们皆大欢喜。”   何笑颇有些为难:“不过你知道的,她都嫁给路放了。”   高璋掀唇一笑,却满不在乎地:“别说她只是嫁了一个路放,便是嫁十个男人,那又如何?我高璋想要的女人,从来不必在乎她曾有过几个男人。”   秦峥闻言,唇边泛起冷笑,单手将背上长弓取下,拉弓搭箭,一时之间弓如满月,蓄势待发,只待寻得良机,便要将那高璋一箭射中。   而何笑只觉得眼前的高璋固执可笑,不由眸中染了怒意:“你如今禁锢着秦峥之母,岂不是让她更恨你,她如果恨你,又怎么会嫁给你呢?你若是能善待她的母亲,她对你心中感激,或许哪一日厌烦了那路放,就改嫁了你,也未可知?你枉为一个男子汉,却不知道伏低做小去追求自己心爱的女子,却只会杀人越货,抢人母亲横加威胁,我都替你害臊!”   这番话一出,何笑原本是要激怒高璋的,哪知道高璋却听得一愣,怔了半响后,却道:“你说得倒有几分道理。”   何笑闻言,不怒反笑,当即道:“既如此,告诉我,段青在哪里。”   高璋盯着何笑道:“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那个地方除了我,世间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她。”   秦峥闻言,那蓄势待发的箭顿时被她握住。她紧闭着唇,盯着高璋所在之处。   何笑抬起手,笑道:“走,带我去见她。我只需要看看她,看看她如今怎么样了,好不好?”他虽然语气中带着笑意,可是眸中却有着恳切,甚至还有几分急切之感。   高璋却冷笑一声,坚定地摇头:“这个世间,我只会带着秦峥去找她的母亲。她曾说过要去寻母的,她找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找不到,我替她找到了。只有秦峥来了,我才会待她去看。”   何笑眸中有无奈之意:“可是秦峥为什么要来,秦峥知道你囚禁了她的母亲,她正生气呢,怎么会来见你。你不放她母亲,秦峥是不回来的。”   高璋固执地道:“当年她将她父亲的尸首扔在了凤凰城,如今我倒要看看,她今天是否能置她的母亲于不顾,让她的母亲永远留在我南蛮瘴沼之地。”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清泠的声音高声道:“我就在这里。”   此话一出,何笑并高璋皆都震惊,望向那声音来处,只见秦峥眉目萧冷,身形孤傲疏离,手中握着一把长弓,大步流星地迈步而出,而就在她的身后,站着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守护,正是孟仞和萧柯。   秦峥手握长弓,目光紧盯着高璋,冷漠厌恶地道:“高璋从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既然你亲口说过秦峥来了,你便带她去见她的母亲。现在,秦峥就站在你的面前。”   此话一出,何笑并高璋皆都震惊,望向那声音来处,只见秦峥眉目萧冷,身形孤傲疏离,手中握着一把长弓,英姿飒爽地迈步而出,而就在她的身后,站着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守护,正是孟仞和萧柯。   秦峥手握长弓,目光紧盯着高璋,冷漠厌恶地道:“高璋从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既然你亲口说过秦峥来了,你便带她去见她的母亲。现在,秦峥就站在你的面前。”   高璋如海的眸中闪现着深沉的痛意和狂喜,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峥,凝视着秦峥的眉眼,狂热地扫过她的鼻,她的唇,她的脸颊。   半响之后,他终于暗哑地道:“秦峥,你竟然真得来找我了。”   秦峥的声音冰冷异常:“我不是来找你,我是来找我的母亲。现在,带我去见他。”   说着这话时,长弓如月,箭尖锋芒毕现,正对着高璋。   ☆、121|南蛮高璋3   这般模样的秦峥,却是高璋从未见过的。他见过倔强的她,温柔的她,见过濒死的她,见过虚情假意的她,可是那个手持三石长弓,英姿如风,身挺如松般的女人,他没见过。   他贪婪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贪婪地看着那即将离弦的箭,仿佛这一切都带着秦峥的味道。   秦峥眉目染上凌厉,一字一字地道:“带我去见她。不然,我会认为她已经死了,那我便杀了你。”   两年前,她的父亲就是死在高璋的长弓之下。   高璋闻言,却是点头:“好,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秦峥和何笑相视一眼,两个人不着痕迹地并作一处,萧柯和孟仞以及何笑身边十九名侍卫将秦峥和何笑围在一处守护。   秦峥道:“你杀人如麻,我害怕你。必须带着这些属下前去,我方才放心。”   此时高璋见心心念念到如痴如醉的秦峥来了,眸中沉醉,仿佛心神都已经被迷了去,当下点头:“你既愿意,那我就带你去,不带别人去。”   说着,他走过来,就要拉起秦峥的手。   孟仞和萧柯见此,忙护在秦峥身前。   何笑和秦峥对视一眼,何笑点了点头,于是秦峥命孟仞萧柯让开,自己伸出手,和高璋牵手。   高璋的手,带着温润的湿意,握着她的时候,仿佛寻到了丢失已久的宝贝一番,一旦握住,便不再松手。   高璋握着秦峥的手,语音竟然是柔和的:“走,阿诺,我带你去见你母亲。”   秦峥最后看了何笑一眼,终于跟着高璋往前行去。   两个人一路往前走,一边走着,高璋一边侧首看向秦峥。   秦峥侧颜面无表情,如远山一般。   高璋却眸中炙热,道:“秦峥,嫁给我,可好?”   秦峥道:“你忘记了吗,你是我杀父仇人,今日又有囚母之恨,我如何能嫁给你?”   高璋摇头:“我说过要给你报杀父之仇。昔日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秦峥闻言,猛然侧首看过去时,骤然明白过来,道:“当日你那脚下一个踉跄,竟然是故意的。”   故意给自己一个杀他的机会吗……   高璋深沉的眸中,却有无限的痴情,他低哑地道:“只要你愿意,杀了我为你父亲报仇,我也高兴。”   秦峥垂眸,低声商量道:“可是我不想为我父亲报仇了,我只希望母亲平平安安地,你愿意把母亲还给我吗?”   她抬手凝视着高璋,眸中隐约有湿意:“我从小没有母亲,时常被别人嘲笑说母亲不要我了,后来父亲也死了,我没有一个亲人了,如今只有母亲。你把母亲还给我好不好?”   高璋见此,只觉得心都被这女子握在手中颤抖,忙抬起手,要去帮她拭泪,口中劝慰道:“你不要哭,我这就带你去见母亲。”   秦峥别过脸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下二人穿过这密林,又绕过一片黑泥潭一般的河流,沿着一条山路不知道行了多久,最后终于到了一片参天古树之前。此时天已放明,可是因为这古树遮挡了日头,于是这林间就极为阴黑,又因为常年不见日头,树下许多的蛇鼠并苔藓类,极为阴暗潮湿。   高璋凝视着秦峥,道:“看,你的母亲就在这里了。”   秦峥四处看过去时,却是不解:“在哪里?”   高璋仰起了头。   秦峥也随之仰头往上看,只见这古树高耸入云,可是就在那古树入云端之处,乍看去有一个黑色的树中小屋。   秦峥蹙眉道:“我的母亲,就在那个屋子里。”   高璋点头:“是。”   秦峥心中疑虑,便道:“她怎么不出来见我呢?”   高璋凝视着秦峥,见她疑惑的样子,面上竟然带着几分宠溺的笑了下:“这么高,万一她害怕,一不小心掉下来怎么办呢,所以我让她睡着了。”   秦峥盯着高璋,道:“你上去,把她救下来吧。”   高璋摇头:“如果她下来,你跑了怎么办?”   秦峥冷道:“如果你根本是骗我的怎么办?”   高璋听得这个骗字,却是触动了旧痛,眸中忽然有寒厉的恨意,道:“女人,从来都是你骗我,我从未骗过你!”   秦峥想想也是,只好道:“可是你需得让我设法看她一眼。”   高璋挑眉道:“如果你能看她一眼,你就嫁给我,是吗?”   秦峥低咳了声道:“你为什么总说嫁不嫁的,有那么重要吗?”   高璋拧眉道:“可是你以前说过,你们大炎儿女,极看重这个。”   秦峥仰起脸来,认真地道:“现在我已经嫁过两次人了,我发现啊,嫁不嫁的实在不重要,关键是床笫间是否能琴瑟和鸣。”   高璋听闻,眸中迸射出炙热的光,他靠近了秦峥,暗哑温柔地道:“阿诺……你……你是那个意思吗?”   秦峥忽然抿唇笑了下,挑眉对高璋道:“你说我到现在,只有过那么一个男人,总是要多试几个才知道哪个更好,是吧?”   高璋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腕,霸道中透着怀疑,可是那怀疑里却又有柔情缱绻,他声音甚至带着颤意:“阿诺,我的阿诺,我高璋岂是等闲之辈。你若要,我自然会让你知道,我高璋在那床笫之间,比之沙场上并不逊色。”   正说着时,秦峥忽然皱眉,望着地上的逃窜的蛇鼠,道:“我不喜欢这些。”   高璋闻言,握着秦峥的手,深沉让人看不懂的眸子凝视着秦峥,哑声道:“走,我们到别处去。”   秦峥见此,眼角余光扫了下附近林中,跟随高璋前往别处去了。   ————————————————   何笑身边的十九名卫士原本都是何笑在凤凰城精心挑选的一等一的高手,放眼天下,能与他们相抗衡的人原本就没几个。如今这些人分散开来,如同网状一般,先是查探了附近形势,见并无埋伏,于是便将此地包围。   先是听着高璋和秦峥那一番对话,别人也就罢了,唯独萧柯和孟仞,想起了路放,不由得凭空对路放有了同情之心。   虽说知道秦峥所言是权宜之计,可是如果那路放听到这番话,怕是要吐血了。   何笑此时也听到那番话,不过并未在意。多年前他从未在乎过他的段青是不是处子之身,更不在乎她曾把身子给了谁,若不是后来她决然地拒绝自己嫁给了秦一人,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如今,他自然更不会在乎秦峥怎么和高璋周旋。   他只是一心一意盯着那参天大树上的树屋,想到那树屋上就有段青,他心中狂跳不已。   一向还算镇定的何笑,努力攥紧了双手,压抑下心间的悸动,吩咐身边人等开始爬树。   四名侍卫,来到那古树前,拔地而起,纵入半空,又于那半空之中,翻身腾跃,踢到一旁的参天古树上,借力使力,再次窜向半空之中。   何笑仰起颈子盯着,想到他片刻后就能看到段青,他忙整了整衣冠。   可是就在这时候,数支暗箭从那参天大树之上直射而下,四名侍卫忙晃身躲避,三名侍卫险险躲过,一名侍卫不曾躲过,那利箭正中右腿。   那名侍卫开始时还不觉得,待落在地上,脸色苍白,浑身发颤,半响咬牙道:“有毒。”话音刚落,口中吐出发黑的血来,然后绝倒在地上。   众人脸色微变,何笑望那上空,皱眉道:“有埋伏?”   一旁有名侍卫叫陈凌,精通这暗器之道,忙上前道:“不是埋伏,是机关。怕是这古树林,便是一个机关阵法。”那侍卫陈凌又盯着古树上的树屋看了半响:“那个树屋就是这个机关阵法的阵中心,若是我等一旦靠近树屋,怕是万箭钻心而死。”   一时间萧柯不由疑惑,道:“或许高璋根本就是骗人,这里根本没有秦夫人?”   何笑却摇头:“不,我可以感觉到,段青就在那里,她就在上面!”   他眯眸盯着那树屋,急切地道:“她一定躺在那里,很害怕,她等着我去救她。”   萧柯闻言,咬牙望了下孟仞,道:“我等再上去试试。”   孟仞点头。   话毕,两个人再次试图上树。   可是那陈凌却阻止了他们二人,上前禀道:“依属下之见,还是稍等片刻,等我参透这阵法,找到破解之法,然后才上树救人?”   何笑当然也不愿意自己带来的属下白白牺牲,当下点头,又吩咐道:“务必要快!”   陈凌忙应一声:“是!”   ☆、122|南蛮高璋4   却说路一龙,此时背着单言,正蹒跚走在山间。   单言挣扎着醒来,两唇苍白无色,皱眉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路一龙冷哼一声,道:“难道你受伤了,我便要在这里陪着你?我自然是要去找咱家夫人了。”   单言挣扎了下,可是却无力,只能道:“放开我……”   路一龙兀自哼哼着道:“放开你,你以为我想背着你吗?不过是夫人要我保护你,我不能扔下你,只好背着你走了。”   说着这话时,语气中都是嫌弃。   单言知道这路一龙对路放忠心耿耿,路放素来对自己不喜,这路一龙怕是对自己戒备之心甚重。此时自己落在他的手中,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这路一龙背着单言往前行去,正走着间,忽然遇到一头猛虎呼啸而来。这猛虎却不同于北方之虎的威猛,却凭空有几分阴险狠厉之气,路一龙见此,干脆停了下来,将单言如同麻袋一般扔在一旁,便赤手和那猛虎上前搏斗。   单言原本受了重伤,疼痛不堪,此时被扔到地上,顿时浑身犹如被倾轧过一般,额头滴下汗来,只能咬牙忍住。   这路一龙和猛虎搏斗一般,打了一个半斤八两,最后路一龙手臂上都挂了彩,那猛虎总算绝望地呼啸一声,躺倒在那里,死了。   路一龙跑上前,一脚踢那猛虎的屁股,边踢边道:“看你这狐假虎威的狗东西,要死不活地在这里做什么!”一边踢着一边骂。   单言口中不能言,可是心中却感觉到他在骂自己,咬牙支撑着,勉力站起来,摇摇晃晃却又摔倒在那里。   路一龙忙跑过去,用那鲜血淋漓的胳膊将单言扶起,一把背在背上道:“你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在这里乱动,快上来,我背着你。”   单言只觉得这路一龙实在太过阴险狡诈,可是自己实在无力反抗,只能任凭他将自己背着。   路一龙于是背着单言,寻到了自己那匹马,一路颠簸来颠簸将单言带下了山,他茫茫四顾后,最后终于决定背着单言,去找他家夫人秦峥。   还不知道夫人到底如何了呢,他还是要去找找夫人的,多一个人总算是多一分胜算不是吗?   ————————————————   秦峥跟随着高璋,来到一处林间,这里的林子却不同于刚才的古林,里面树木清立,有花草环绕其中,竟隐隐有几分娟秀之感。就在这林间,有一片芳草之地,上面有各色杂草,并不知名的小花争奇斗艳。   高璋拉着秦峥的手,低首凝视着她,柔声问:“你喜欢这里吗?”   秦峥环视四周,道:“我喜欢。”   高璋唇上发干,他喉结动了动,眸中的炽热越发浓烈,他凝视着她,脸颊竟然带了一点红晕:“那我们……”   秦峥伸出修长的手臂,环绕住他的脖子,仰视着他,点头道:“好。”   也许是渴望了太久,高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良久,他低笑一声,眸中却有阴鹜之色:“阿诺,我不管你是真是假,我只知道你要和我交好,我也绝不放你走。”说着时,将她牢牢箍在怀中,犹如铁钳一般。   秦峥感觉到紧贴着的那个蓬发的萌动,也感觉到那坚硬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她笑了下,凝视着他耳旁的那点幽珠:“高璋,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的耳朵上一直戴着这个,南蛮的男人都戴这个吗?”   高璋闻言,却是腾出一只手来将那点幽珠摘下,又亲手为秦峥戴上,怎奈秦峥是没有耳洞的,于是他就将那幽珠别在了她的发间。等为秦峥戴上这珠子,他才道:“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是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了。现在我送给你,我要你一辈子都戴在身上,可以吗?”   秦峥点头:“好。”   高璋却是有几分怀疑,挑眉道:“你该不会又是骗我的吧?”   秦峥摇头:“不会,这次我没有骗你。”   高璋这才放心,他低首,目不转睛地望着秦峥,黑眸渐渐越发深暗,俯首就要去亲秦峥的唇。   秦峥闭上双眸,并不阻拦。   高璋在那唇上辗转留恋,两只手也情不自禁地搂住秦峥的后腰,将她整个人隔着衣服抵靠在自己的火热难当的小腹那里。   秦峥蓦然睁大双眸,用唇舌在高璋口中勾缠,高璋低吼一声,将秦峥推倒在地,两个人抱作一团,滚在草地上。   高璋急切得犹如发了情的公狮子一般,狂猛地就要撕扯开秦峥的衣服,可是秦峥两只手也紧紧按住他的后背,他待要撕扯,却腾不出手来,他只能用结实的小腹不断地胡乱撞击着秦峥,以便缓解那里的紧绷和难耐。他想嘶吼想将眼前女人吃下,可是这女人却将他的唇舌堵住了。   高璋觉得自己犹如困兽,就这样被困在笼子中,难以脱身。   秦峥望着上方的高璋,深吸一口气,眸中有狠厉闪过,她腕部用力,微一反转,腰部一撑,一个腾挪,便将高璋压在身下。   她就这么骑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手脚压制住了。   高璋一愣,可是看着上方那个女人,眸中犹自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情裕,他喃喃地道:“阿诺,我的阿诺,你要如何……”   秦峥低哼,道:“高璋,其实我很喜欢和男人一起打滚。不过我不喜欢和你打滚,怎么办呢?”   高璋听着这个,眸中依然有片刻的茫然,后来渐渐清明起来,他面上便射出寒意,厉声道:“秦峥,你待如何?”   秦峥骑在他身上,压制着他的手脚,阴声道:“我还是想杀了你,如何?”   高璋眸中复杂难辨,一忽儿间是浓浓的怜惜,一忽儿竟是痛恨:“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可是你没有舍得杀我,不是吗?”   秦峥笑了,她伸出手,忽然手里变出一把匕首来。   那是昔日路放留给她的匕首,跟随了自己许多时日,最后当她刺了他的时候,那匕首就留在了他的身体来。想来高璋竟然一直将这把匕首带在身上,如今才让她又摸到了手中。   高璋盯着那匕首:“这把匕首叫蝉翼,乃是昔日一代大师聂兼所制,赠路家先祖路鹤天,乃是路家传家之宝。所以……是路放送给你的吧。”   秦峥倒是不知这小小匕首竟然有如此来历,当下眯眸道:“蝉翼,真是一个好名字。”   高璋眸中陡然射出怒意:“阿诺,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你到底爱路放还是爱我?”   秦峥握着匕首,道:“你都要死了,还管什么爱不爱!”说着时,匕首落下,向高璋刺去。   可是就在此时,高璋却忽然挣脱她的压制,伸手就要去握秦峥的手。   秦峥自然不从,施展往日路放所传授的拳脚,开始一上一下和高璋缠斗起来。   高璋下面犹自凸起,此时缠斗之中,并不见消减,反而越发膨胀,高璋一边打斗,一边冷笑:“女人,你想杀我的话,就和我干柴烈火,我便再无防备!”   秦峥大怒,骂道:“你这只禽兽!”说着纵身而起,高璋见此,也跟着翻身相追。   秦峥就地几个打滚,再起来时,单脚撑地,已经将长弓握在手中。   她架起长弓,一边对准高璋,一边后退。   恰在此时,却听得一旁有风声响起,只见两条人影,齐齐攻向高璋。却原来何笑想着破解陈法用时较长,唯恐秦峥这边出了什么纰漏,所以命孟仞和萧柯前来。   这二人来到时,恰见秦峥和高璋滚作一团,唯恐贸然发作反而打草惊蛇,此时见秦峥握弓在手后退,便忙冲了上去,与高璋厮杀。   高璋却根本不惧这二人,只一心要追秦峥。这二人见此,使出手段,缠斗高璋,是务必要将高璋置于死地。   可是高璋何许人也,若不是心系秦峥,岂能让秦峥那么容易得手?如今这二人是两个男人,又与他没有什么干系,偏偏又挡住他去追秦峥的去路,于是他是毫不留情,出手狠辣。孟仞和萧柯虽是高手,一时之间两个人夹攻高璋,竟然只能勉强占个上风,并不能将其杀死。   秦峥见此,眯眸,再次后退,到百步之遥时,她朗声道:“高璋,当日你给我父亲的那一箭,我还给你!”   话音刚落,只听利箭离弦而去,高璋微征,待要躲时,可是那箭竟来得凶猛,一旁又有两人夹击,他仓皇之中,那箭就这么直直射入他的胸口。   只听得砰的一声,箭只入了半寸,便卡在那里。   秦峥脸色微变。   高璋哈哈大笑:“阿诺,我身上穿了软甲,等闲之物是入不了我身的。”   秦峥低哼一声,眸中微闪,反手又取了三支箭,竟然是三箭齐发,一支射向脚,一支射向脸,一支射向手。   高璋见这三角箭阵来势凶猛,当下不敢轻敌,一边应对旁边的孟仞和萧柯,一边躲闪这箭阵,可是终究一个不及,竟然又被一支箭射中了右臂,他的右臂却是没什么防护的,当下之间鲜血流淌。   秦峥见此心喜,又捏了五支箭,齐齐射向高璋手脚。   此时高璋因为右臂中箭,只能用左手,于是便再也难以抵挡孟仞和萧柯二人,更兼有个秦峥,手中箭法奇准,其速又快,其力又猛,一时之间竟然捉襟见肘。   他也是能舍能放之人,当机立断,一个虚晃,躲开孟仞和萧柯,脚下纵越,靠着周围林木遮挡,很快便没入从林中。   秦峥并不愿意放虎归山,又是数箭齐发,倒有一两只,分别射中了高璋的脚底和左臂。   孟仞和萧柯又要去追,秦峥眯眸道:“他这个人生性狡猾,未必没有什么埋伏,先不必去追,速速去找何笑!”说着率领二人,前去那处树屋。   众人来到树屋前,却见阵法竟然已经破开,两名轻功绝佳者,正在按照陈凌的指示纵越而上,每一步如何落脚都是经过陈凌仔细揣摩的。半响之后,终于,那两名侍卫站在了树屋上。   秦峥凝神望着那处树屋,而何笑则是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   当年他曾经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后来又寻找了她整整十八年。   如今,终于要得见了吗?   只见那两名侍卫进入树屋之中,片刻后,一名侍卫背上背负着一个女子。   秦峥的唇,轻轻蠕动了下,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女子。   虽然隔得远,林子里又暗,可是她依然认出,这是昔日的二十九号!   二十九号,就叫段青,就是自己的母亲!   何笑则是几乎不能自抑,炽热地望着那侍卫背上的女子。   片刻后,在陈凌的指点下,那两个侍卫继续下行,最后终于来到了地上。   何笑忙冲过去,将段青揽在怀中,恍惚间,见她果然容貌一如十八年前一般,丝毫无边。   他竟不知道该是哭是笑,忙摇晃着段青:“段青,醒来!我是何笑!”   秦峥上前查看,却见母亲两眸紧闭,不过倒不像是昏迷,一旁又懂医术的护卫上前,略一把脉,道:“怕是中了什么蒙汗药之类的,睡了过去。”   何笑和秦峥对视一眼,当下何笑亲自背起段青,大家就要离开这片丛林。   这里诸多古怪,此时能救了段青,已经是万幸,必须速速离开,方是上上之策。   可是他们在这沼泽地里走了半响,却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大家不免疑惑,又是那陈凌,皱眉道:“这里怕是有些古怪阵法。”   正说话间,忽然周围沼气越发浓烈,一时间又有雾气袭来,朦胧中将这群人罩住。众护卫脸色顿时变了,忙将何笑和秦峥护卫在中间,各自拿了刀剑对外。秦峥在众侍卫中,也将长弓拉起,闭眸细听周围动静。   何笑冷沉着脸,将背上段青放下,却是改背为抱。如今大雾来袭看不真切,他怕有人暗算了段青。   陈凌越发皱眉,忙对何笑禀道:“这怕是南蛮人的巫术,属下一时也没有雾气破解之法。”   何笑道:“不必着急。这里既然轻易不能出去,便是没有了雾气,你我怕是不能走出去。倒不如坐在这里,静待高璋出现便是。”   当下众位侍卫听令,围坐一团,都各自想外,闭眸倾听周围动静,唯有秦峥手持长弓,陪伴在何笑身边。   静坐片刻后,何笑忽觉得怀中段青微动了下,忙低声道:“段青,你醒了吗?”   ☆、123|南蛮高璋5   这段青只记得自己尚且在南蛮王宫中,此时幽幽醒转,只发现周围一片大雾,看不真切,又想起自己之前受的各种巫术,不由皱眉:“你们还有什么好问的,该说的我不是早已经说了!”   何笑猛然间听到段青声音,赫然正是十八年前那声音。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曾记得,昔日白雪腊梅,葡萄美酒,那个女子身穿大髦在腊梅枝桠下的一个笑颜。   多少年过去了,此时他已经眼角有了细纹,早不是当日模样,可是她却依然容颜如故,声音恰如当初。   何笑感慨万分,凝噎不知说些什么。   反倒是一旁的秦峥,斟酌半响,想着虽然高璋知道了,可是她是否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半响,终于尝试着开口道:“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当日南蛮军营中的二十七号……”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段青就皱眉道:“你是秦峥?阿诺?”说完这话,她自己又摇了摇头:“不对啊,这都是幻象,都是幻象!”   秦峥见她道破自己小名,一时竟无法克制,上前摸索着握住她的手,道:“我真得是阿诺,你摸摸我的手。”   她摸着这个和自己年轻相仿女子的手,想着父亲等了她那么多年,眸间竟然落下泪来,带着哽咽声勉强道:“我是秦峥,小名阿诺。我的父亲叫秦一人,母亲叫段青,在我刚刚满月的时候,她就离开了我们。”   段青触摸着这温热的手,那触感是如此真实,她忍不住掐了掐。   秦峥微疼,不过没吭声。   段青不由诧异:“你到底是人是鬼,怎么连疼都不知道?”说着,她更用了几分力气。   秦峥只觉得那疼极为尖锐,当下忍不住出声道:“是很疼。”   段青又听得这声音,方才确认,正待要问,一旁的何笑忙低声解释道:“是我和秦峥一起救了你。如今我们被困在大雾之中。需要等待时机,我们就一并逃出去。”   段青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认清了形势,听的这声音,皱眉道:“你又是谁?”听着那声音分外耳熟,只是又有些陌生……   何笑唇边扯过一个笑来,甚是凄凉:“真没想到,有一天段青会认不出我的声音。”   段青听得这话,恍然,终于道:“你是何笑。”   何笑点头:“是。”   段青伸出手,试图去摸索他的脸颊,他的眼眸。   何笑一动不动,任凭她来摸。   段青摸了一番,叹了一口气。   何笑身子略显僵硬,咬牙道:“如今的何笑,已经不是昔日你记忆中的何笑了。他已经老了,眼角有了鱼尾纹,声音也不像当初了。”   段青的手从他脸上下来,转首向一旁的秦峥,良久,她终于迸出一句:“阿诺,你还好吧……”   秦峥咬唇,点头:“好。”   段青伸出手,试图去抓秦峥的手,秦峥将手送上。   段青握了握,最后发出一个比哭好听不到哪里的笑容,道:“真好,我的女儿竟然长这么大了……”   记忆中的那肥嘟嘟的小脚丫,肉呼呼的小嘴巴,还有那带着酒窝的小手……不过是一个转身的光阴,阴差阳错间,便再也没有了。   那十八年的光阴,到底去了哪里……   良久,秦峥默然将手从她手中慢慢抽离。   他的父亲找了母亲那么多年,她也为了找到母亲努力了那么久,如今总算是找到了。   可是心间浓浓的失落,却不知道是为何。   就在此时,忽然,众人浑身紧绷起来,原来就在不远处,有脚步声缓缓而来。   那人走得轻快,可是一听便知道是不会武功的。   众人心间不免疑惑,高璋去了哪儿,又怎么会出现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呢?   可是秦峥,却陡然双眸紧缩,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危险诡异的气息,而那种气息,她是见过的。   段青也陡然浑身一绷,道:“是申屠江。”   大雾之中,只听得申屠江的声音传来,仿佛带着灰尘的铁器磨过石头,那声音让人听了感到齿冷。   “把段青放下,我就放你们走。”   段青闻言冷道:“你到底要留下我干什么”   申屠江哈哈大笑:“我从未见过这个有人可以和自己成年的女儿容貌相差无几。纵然是驻颜有方,可是这般年轻却是极少的,你想必定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法吧?”   段青眉间染上嫌弃:“你可真是一个神经病!”   何笑听了这个,顿时明白了,忙关切地道:“这个人是不是要把你抓去探究你身上长老不老之迷?”   说着这话时,他把段青搂得更紧了。   段青点头:“这个人是个疯子。”   申屠江却咯咯笑得越发诡异:“你们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高璋如今受伤,已经调集兵力要把这里围住,我如今略施小计,阻隔他半盏茶的功夫,也算是给你们的机会。他如果来了,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还不如趁着现在,你们把段青交给我,我放你们离开。”   秦峥蹙眉,手中长弓已经紧握。   段青挣脱了何笑的怀抱,低声问道:“你们可有破解之法?”   秦峥淡道:“虽则现在没有,那又如何,总不至于真得死在这里。”   段青听了这话,却是皱起眉来:“你的意思是要硬拼了?你难道不看看,这里不光是你自己,还有许多其他人,难道你要连累大家都死在这里吗?你心里是想保全我,大家都理解,可是为了保全我,你自己却死在这里,你好意思去见你的父亲吗?你让我以后有脸去见你的父亲吗我到时候怎么说,说我不想被申屠江杀死,所以把女儿给害死了吗?再说了,就是你在这里硬拼,万一死在这里,那我岂不是一样要落在申屠江手中?说不得到时候下场还更凄惨呢!”   段青语速极快,这一番话说下来,端得是一个铿锵有力,让人反驳不得。   秦峥倒是从来不曾被人反驳得这么彻底,当下竟然哑口无言。   一旁的申屠江听得这番话,却是忽然拍手,咯咯笑道:“说得极好,说得极好!”   何笑从旁闷不吭声,此时却忽然抓住段青的手,道:“你不用和我说什么。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段青嘲讽地笑了下:“难道你要扔下你的凤凰城不管了?”   何笑语气却是极为坚定:“我早已安排好一切。”   段青长长地“哦”了一声,却是开口道:“我知道了,你要把城主之位传给你那个表妹!可是你不要忘记了,她只是一个外姓人,难道你不怕你死了后,她和其他男人生一个儿子,然后让这个儿子继承城主之位?到时候你死了,你的长老们也都死了,就算没老死也别那个男人害死了。然后呢,那个儿子就认祖归宗,人家去认自己的父亲了,于是你们何家便被抛到了一边了。”   何笑皱眉,正要说表妹绝对不会如此。   可是段青却不让他说话,直言道:“便是你表妹阿焰不会有这般恶毒心肠好了。可是我却是知道她的,她这个人脑子里都是浆糊,怕是没什么经商才能,还说话特别得罪人。我看不出一年半载,你们凤凰城的管家都被气跑了,钱也会被骗走了,到时候百年凤凰城,说不得就成了一个空架子。”   秦峥深吸了一口气,打算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谁知道段青仿佛感觉到了她要说话,却忽然转身过来,摸索着握住她的手,正色道:“阿诺,我要告诉你——”   秦峥见她忽然正色,顿时肃冷起来,听她说什么。   谁知道段青却厉声道:“我要告诉你,当日你竟然留在高璋身边为你父亲报仇,大错特错!我怎么有你这么愚蠢的女儿!”   秦峥一怔,呐道:“可是你当时也没反对。”   段青冷笑:“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儿!既然如今知道你是我的女儿,那我就要骂你,骂你自不量力,以卵击石,你以为你的父亲希望你为他报仇吗?”   秦峥听此话,眸中顿时黯淡。   是了,她的父亲其实知道自己也许根本没有办法找到母亲的,可是却依然让她去找,他就是想让自己活下去而已。   段青感觉到秦峥情绪低落,她忽然不说话了。   过了许久,她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其实……你很好,真得很好……”   一个没有母亲的女孩子,如今活得很好。   她从高璋的只言片语中知道,她嫁人了,男人也极好。   她转首看向申屠江,高声道:“放他们走,我就跟你走。”   何笑却是咬牙道:“绝对不行!”   秦峥低首,不再说话,可是越发警戒。   找了这么多年的母亲,她是绝对不允许眼看着她被人带走的。   申屠江咯咯又笑起来,随着这笑声,附近的浓雾仿佛越发厚重,伸手不见五指。   他用一种让人齿冷的声音道:“段青,过来吧。”   段青迈步,何笑抓住她:“不许!”   段青蹙眉,声音中带着一丝哀伤:“何笑,你要连累我的女儿也死在这里吗?”   何笑动作微滞,这却是他无法承受的。   他深吸了口气,不容置疑地命令身边护卫道:“你们留在这里,务必保护好秦峥。”   他这意思,竟然是要陪着段青留在这里了,当下众位侍卫微怔,最后都纷纷跪在那里,齐声道:“城主!”   申屠江咯咯道:“我只要段青,不敢要你凤凰城城主……”   段青见此,挥开何笑。   何笑一急,秦峥却先他一步上前,用手将段青禁锢住,可是段青反手一抬。   秦峥微诧,想起昔日她曾杀死多湖,如今方知,她手上竟然是有武艺的。   段青低声对秦峥道:“我未必会出事,你等下跟着何笑离开。”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一个威猛雄厚的声音传来:“夫人,夫人,你在哪里啊!我明明听到了你的声音啊!”   这话音一落,申屠江骤然变色,于是众人只见眼前风变,云散,雾开,那层层迷雾,瞬间烟消云散。   众人都看清了彼此,也都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用白布将全身头脸都蒙起来的申屠江。   段青原本是正对着何笑的,她是一抬眼就看到了,倒是微诧,皱眉道:“你是何笑?你怎么穿成这样?”   她记忆中的何笑,那是绝代的风姿,倾世独有的,怎么如今浑身仿佛用金子烫过一般?   何笑凝视着眼前的段青,低声道:“你觉得这样好看吗?”   曾几何时,那个女人说,她平生最爱,美食和黄金。   他后来问她,为何秦一人有美食,我有金子,你却选他而弃我。   尤记得,那女人说,美食可以日日吃天天吃,细水长流吃到老,最是暖肚皮。可是黄金却是冰冷之物,穿不得吃不得,要它陪伴一辈子,又有何用?   自那之后,那个绝代风姿的少年,就把金子穿到了身上。   因为他就是要让她知道,谁说金子不能穿的?   如果不是眼前情境危及,段青几乎可以笑出来了,她打量了下何笑眼角的鱼尾纹,再看看那满身金光灿灿,半响终于道:“好看。”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二十名护卫,已经有十名原地保护中间三人,另外十名飞一般窜出,捉拿申屠江。   申屠江万没想到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粗鲁汉子大声呵斥竟然破了他的阵法,当下见大势不妙,忙身形一闪,躲进一旁的从林中,再也寻不见了。   秦峥见此,忙命大家不许追赶,当下继续前行。   这一次,大家走得竟然顺畅许多,不多时,便走出了这片沼气横生之地。   秦峥想起刚才的声音,道:“刚才说话的必然是一龙了,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何笑听此,便派出身边的孟仞和萧柯前去寻找路一龙。而其余人等则先护着他们离开这片密林。   秦峥听了,虽然担心路一龙安慰,不过到底是大局为重,当下也并没说什么,一行人等继续向前行去。   而孟仞和萧柯,在这片沼泽地中找了许久,却一直不曾见路一龙身影。正疑惑间,忽然见前方仿若有异动,忙过去看时,却见路一龙倒在血泊之中。   孟仞和萧柯见此,赶紧将路一龙扶起,他们多少懂得如何把脉,当下略一把,知道他是受了伤,只是命脉还算强健,并不是什么重伤。当下孟仞背起路一龙,两个人回转,前去追赶城主等人。   只片刻功夫,他们就已经追上了,众人聚合,不由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便是在高璋追兵赶来之前逃出这里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秦峥发现不对,盯着昏迷过去的路一龙,蹙眉道:“路一龙既然在这里,那单言呢?”   孟仞也想起单言,皱眉道:“或许被路一龙藏在某处?”   偏偏此时,路一龙挣扎着醒过来了,他刚一醒来,口中喃喃道:“快,快去救单言!”   ☆、124|南蛮高璋6   秦峥忙上前问道:“单言到底怎么了?”   路一龙睁开眼睛看到秦峥,哭丧着脸道:“我背着单言去找你们,谁知道遇到突袭,我无法抵抗,就晕倒在那里,后来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   众人不由皱眉,心想这单言已经身受重伤,此时自然是好无抵抗之力。   路一龙颇为难过地道:“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单言。你们让我守在山洞里,我担心夫人,便跟着来了,没想到……”   萧柯听了,却是安慰道:“飞龙兄不必自责,这本就不关你的事。况且今日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怕是我等性命不保。”   路一龙闻言很是疑惑,于是当下萧柯才将这群人被迷雾所困的事情说出。路一龙听了越发纳罕:“原来我这一声喊,竟然还有这等功效。”   而对于何笑而言,大局重要,自然并不会去多想一个护卫的生死下落,当下稍一沉吟,只能命大家继续向前,毕竟时间不多了。如果刚才申屠江所言是真,显然是申屠江和高璋离心,于是申屠江设法阻隔了高璋。可是高璋哪里是等闲之辈,怕是很快就会赶来。   这群人刚要迈步,却忽然听到周围有脚步之声,行走间颇为整齐,一听便知道是经过训练的行伍。萧柯听了,忙禀报何笑,何笑闻言皱眉:“是高璋回来了,大家快走。”   谁知道大家话音刚落,便听到高璋阴冷的声音响起:“你们可以走,但是秦峥要留下。”这话一出,只见不远处山脉中,站着一个男子,披风随风而动。那男子脸上略显苍白,神色间也有几分憔悴,黑眸深沉如鬼魅一般,只是右耳朵却没有了那点幽珠。   秦峥已经重新取下弓来,众护卫也将何笑段青团团保护在其中。   高璋透过众人,直直盯着秦峥,森寒一笑,道:“秦峥,我们要继续刚才的事,好不好?”   别人不知道高璋话中意思,秦峥却是懂的,当下扬手摘下头上幽珠,道:“我如果一刀将这个珠子劈碎,我心里怕是会很高兴。”   高璋闻言,眸中色变,冷哼道:“你说过,这一次不是骗我,你说你会戴一辈子的。”   秦峥闻言笑了,收起那珠子,继续戴在发间:“如果我能一箭射中你的胸口,我戴一辈子倒是可以。”   高璋眸中有怒意:“你以为,我会让同一个女人伤我两次吗?”话音一落,只见一旁弓箭手上前,将秦峥等人团团围住。   秦峥冷道:“高璋,你身为一个男子,和我对打中竟然落荒而逃,如今更是叫了许多帮手。你不觉得丢脸吗?就这,你还想让我嫁给你?”   高璋嗤笑:“秦峥,你意欲如何,直接说来就是。”   秦峥这才挑眉道:“听闻南蛮王高璋骑射之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今日我秦峥想和南蛮王一比高低。若是你败在我手下,就放我们离开,如何?”   高璋正待要说什么,却听一旁段青凉凉地道:“女儿啊,我看还是算了。这个人啊,胆子小得很,身体又弱,怎么敢和你比呢,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去,继续陪着路放去吧。”   这话一出,高璋飞扬的眉顿时倒竖,冷笑一声道:“好,既如此,我便和你比。但只是你若输了,又待如何?”   秦峥却道:“我们如今也不必多比,干脆你我对射三箭。若是我能射中你,算我赢,若是你能射中我,就算你赢。你若赢了,我便不跟着母亲走。你若输了,就放我们离开。”   高璋虽然已经见识过秦峥的箭法,知道她臂力强大,箭法准头极强,早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可是当着这众多属下之面,被两个女子如此奚落,他自然是不能不应战,当下道:“好。”   秦峥又道:“高璋可如往日一般,从无虚言?”   高璋点头:“那是自然。”   一旁的何笑心中难免担忧秦峥,握紧了段青的手从旁观战。   众护卫心中也替秦峥捏了一把汗,不过既然她话都已经说下,如今也只好静观其变了。   而高璋的属下们,原本都已经拉起弓来,此时听的这个,只好收起弓来。   当下两个人各自拿了弓箭,瞄准对方。   高璋低声道:“我自然不忍心伤你,不如就射你发髻好了。”   秦峥笑道:“你身上穿着软甲,倒是射哪里都无所谓的。”   秦峥一语道破高璋身上穿了软甲占尽了上风,此次比试其实极为不公平。若是寻常男子听到这个,不免脸红。不过高璋却置若罔闻,只一心拉弓瞄准。   一个立于半山之下,一个屹然立在丛林之中,都是一人高的长弓,长弓拉开,弦如满月,各自手中捻了三支箭。   一时之间,众人无语,只静静看着。   骤然间,只听得破空之声,却是秦峥率先射出第一支箭。   高璋见那支箭力道并不强劲,当下一躲,躲开了那支箭。   山上南蛮军中,传来欢呼声。   秦峥见此,又射出第二箭。   第二箭力道强劲了许多,直直射向高璋胸口,高璋见此,射出一箭。   众人眼睛都盯着那箭,却见两只箭在空中相遇,发出尖锐的声音后,箭尖对上箭尖,于是两只箭在空中陡然粉碎,四裂开来。   于是秦峥手中只剩下一支箭了。   众护卫手中的刀剑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等着稍后拼死一搏。   秦峥言语中颇有些低落:“我只有一支箭了,你还有两支。不如你来射吧。”   高璋见她那般沮丧的样子,心中竟然再次升起怜惜,他沉默了一下,道:“好,我来射。”   于是他空空无力地射出一箭。   这一箭,秦峥腾挪,躲开了。   高璋开始搭上弓,射出第二箭。   这一支箭,他当然不打算让她躲开。   他要射中她的发髻,让她那为另外一个男人挽起的发髻散落开来。   这支箭,带着鸣哨之声,飞向秦峥。   秦峥眯眸,拉弓搭箭,最后一支箭却在同时射出。   众人只见秦峥那支箭,在空中和高璋的箭相遇,然后,箭碎了。   竟然是个平局。   就在众人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的时候,却见高璋那只碎了一半的箭头,竟然因为那巨大的力道,被迫转向,飞向了高璋。   高璋猝不及防,万没想到这般变化,恰恰就被那碎箭击中了胸口之处。   高璋神色顿时变了,瞪视着秦峥。   周围的南蛮军一个个也是震惊不已,看向秦峥。   众位护卫,讶然,他们知道这个秦峥有些力气,可是没想到,短短的时间,她竟然习得了这般神乎其神的箭法。   秦峥手中依然握着长弓,侧目傲然望着高璋,朗声道:“高璋,你可要出尔反尔?”   高璋猝然退了一步,半响,忽然扬颈大笑,连声道:“好。”   天下间,原本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为他高璋之后。   高璋不眨眼地盯着秦峥,那目光仿若要将她吃下一般:“秦峥,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匍匐在我的脚下。”   秦峥冷笑:“高璋,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死在我的箭下。”   她挑眉,淡道:“当然,你也可以现在试试。看看是你的属下的箭快,还是我的。”   高璋低哼:“秦峥,我如果要留下你,自然有一百种法子!”   一旁的何笑见此,笑着调侃道:“南蛮王竟然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尔反尔吗?”   段青听到这话,嘲讽地道:“我看他是为了抢女人,脸面都顾不得了。”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远处有群马奔腾之声,众人忙看过去时,隐约可见那群人为首之人应该是谭悦和路一袁。却原来,路家军铁骑队已经赶至!   当即秦峥松了口气,笑了,望着高璋道:“南蛮王,今日你若要真要背信,看来我等只能和你拼个你死我活了。”   高璋远目望向那奔来的路家军,见约有一千人等。他虽然知道早晚他将和路家军将有一战,可是此时却并非良机。只因为他初登宝位,还有许多不满之人,攘外必先安内。因此今日万万不能因小失大。   高璋一咬牙,望向秦峥,高声道:“秦峥,他日我必将踏破落甲山,前去寻你,继续你我未竟之事!”说完这话,带着众位属下,迅速撤离了。   一旁路一龙却是不知就里,当下问道:“什么未竟之事啊?”   秦峥目光若霜,扫了他一眼。   他缩了缩脖子,却觉得越发好奇,于是便去问萧柯。   萧柯哪里能告诉他他家夫人和那高璋当时在草地上的种种,当下只是皱了下眉,拍了拍路一龙的肩膀,并不说话。于是路一龙越发纳罕了。   秦峥冷扫他一眼,道:“飞龙将军,高璋生性奸诈,我们还是要快些离开才是。”   一句话提醒了路一龙,当下忙和路一袁一起,率领众位特遣队准备离开这里。   当前是飞龙将军和灵袁将军率领一千路家军精兵在前,二十名凤凰城护卫断后,中间则是秦峥和何笑。段青和何笑共骑一匹马,与秦峥并排而骑。   因为少一匹马,段青需要和人共骑,秦峥还颇有几分不自在,见何笑拉了段青上马,秦峥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众人马不停蹄,除了偶尔下马简单吃食,也不曾睡觉,只快马赶回去。这一日,总算已经远离了南蛮边境,周围开始出现大炎的村落,想来高璋是不可能再追来了,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于是一行疲惫至极的人等,终于安营扎寨,歇息一晚再走。   由于来时大家所带随身行囊有限,并没有那么多的营帐,当下大家是七八个人挤在一个营帐里。于是何笑秦峥段青还有萧柯等几个侍卫都住在了一起。   几个侍卫对自家城主自来是恭敬有加,从旁并不多言,只是在角落处闭目养神。而何笑,拉着段青的手,倒像是有许多的话要说。这几日只是赶路,连话都来不及说的。   秦峥见此,心中了然。对于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母亲,她并没有什么想法。譬如她如果要再嫁,也未尝不可,左右父亲已经不在了。   当下她也闭上双眸,装作假寐。   何笑当然不好意思当着人家女儿并自己侍卫的面说什么太露骨的话,他思虑再三,终于问段青:“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   段青望着何笑,诚实地点头道:“是有点老了。”   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两年的功夫罢了,他却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虽不是老态龙钟两鬓生白发,可是到底已经不是她记忆中那般的鲜活青涩了。   何笑听着这不作假的话,心中有些许失落,轻轻“咳”了下,道:“你不是说我这身衣服很好看吗?”   段青眸中露出惊讶之色,她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何笑那身金装,半响,终于艰难地别过脸去,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我看你都要成佛了……”   何笑闻言,唇角不由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凝视着段青:“我没有成佛,你成佛了。我都老了,你还这么年轻。”   段青听了这话,忍不住回头再次看向他,打量了半响,终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这么说,男人四十一朵花,你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一旁的侍卫哪里可能真睡着,这时候听了这“男人四十一朵花”想象着何笑变成一朵花的样子,那应该是璀璨生辉的一朵金花,当下都几乎忍俊不禁,差点笑出来。不过众人定力非凡,到底是忍住了,只嘴角抽了几下。   秦峥闭着眼睛,心中也未免觉得好笑。可是好笑之余,那浓浓的失落又袭上心间。   她心中颇多挣扎,一时想着如果母亲真得嫁给何笑,也算是有所归,免得空空对着逝去的父亲物是人非的感慨。一时又想着,不知道当年为何母亲选了父亲而放弃了何笑。纵然父亲有百般体贴,可是从旁人眼光看来,到底不过是市井厨子罢了。这个何笑乃是一城之主,其财富连城,富可敌国,又对母亲是如此的伏低做小,情深意重。   一时忽然又想起高璋,自己不由愣住,高璋对自己何尝不是情深意重?她伸手,摸了摸发髻上的幽珠,轻轻取下,放在了身上的暗袋之中。   段青却竟然是极为灵敏的,感觉到了秦峥的动作,便望过来,因问道:“你也不曾睡?”   秦峥只好睁开眼,道:“刚刚醒来而已。”   何笑见秦峥也睁开眼睛了,这下子接下来的话是彻底没法说下去了,只好憋在心里。   段青有心想和秦峥说话,可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随口问道:“你如今箭法倒是不错。”   秦峥点头:“嗯,学过一阵。”   段青扭过脸,凝视着她的侧颜,道:“可是如果你输了呢?难道真得要跟着高璋离开?”   秦峥闻言,眸中却是闪过笑意:“如果我不和他比这个箭法,我们必然要拼死一搏。可是如果比了,若我赢了,他或许会碍于面子放我们离开。如果输了——”   她笑着停顿了下,这才道:“如果输了,我们还是要拼死一搏离开的。我只说输了不会跟着母亲离开,却没说会跟着他走。”   何笑从旁听着,皱眉道:“其实他也未必真心想遵守诺言,你们半斤八两。只不过后来路家军过来,他不愿意再次掀起风浪,于是只好借此放我们离开了。”   秦峥点头:“是。”   何笑又道:“只不过此人对你念念不忘,怕是日后终究是一个祸害。”   秦峥挑眉,却是不惧:“总有一日,他还会进犯大炎,届时路放自然会和他一战。”   何笑听了这话,望向秦峥,不由忆起,昔日他第一次见秦峥的时候,那时候的秦峥性格强硬独立,何曾对男子有半分依赖。如今却是言谈间视路放为倚靠了。   而段青听到路放这个传闻中的少年将军,却是忽然想起,这个人和年纪相仿……她才和高璋这个自封的女婿纠缠了这么久,如今又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女婿,顿时越发有了诡异之感。   她的人生,也端的精彩。想来用不了到不惑之年,就可以抱孙子了吧?   一行人正各自想着心事,忽然听到外面有马蹄之声,听那声音,还不是一匹两匹,众人一惊,忙各正装。一时早有众位护卫并路家军或者做好准备掩护,或者前方查探。   片刻后,便得到消息,原来这一匹人马是孟南庭残部,如今被打得七零八落,逃命经过此处,约莫有三千人马。   秦峥和路一龙对视一眼,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道:“打。”   ☆、125|皇后1   虽则他们只有一千,可是这是精心训练出来的精锐部队,打三千丧家之犬还是没问题的。   就在此时,三千人马已经近在眼前,秦峥拉起长弓,众人纷纷拿起武器。那三千丧家之犬忽然见得这里冒出一支精锐部队,个个彪勇善战,顿时被打得屁滚尿流,可是却被一千精锐上前一通砍杀。这三千残部见此,知道逃命也白搭,只好上前迎战,到底人多势众,双方杀将起来。   秦峥见此,长弓强劲,连发数箭,每一支箭都是射中一个敌军,且恰恰是正中心口,一箭毙命。路家军见此,不由心中暗暗敬佩。秦峥重新又拉起弓来,搭上一支箭,眯眸,然后箭发。   那支箭破空而去,去势强劲,此次却是犹如串粽子一般,射中一人,并不停歇,那箭上劲道竟然活生生穿过第一人,又射中了第二个。那第二个受此箭伤,脚下仓皇后退,撞中第三个人,于是那自后背露出的箭尖竟然又伤了第三个人。   恰此时,一旁拼杀中的路一龙看到此情此景,便是在砍杀中,也不由得一声喝彩:“夫人真是箭法了得!”   那残部见得如此神乎其技的箭法,更是心惊胆战,已经胆怯,又要逃命,可是却都被路家军一一砍杀。   正砍杀间,忽然路一龙大喝一声:“你站住!”   却原来这群兵卒中,有一个人,一直躲闪在别人之后,且仿若借机想逃。路一龙见他一直背着对自己,便要杀过去,谁知道那人见路一龙过来,连忙要跑。   秦峥见此,心觉有异,上前联合路一龙,将那个人制住。   那个人是用面巾蒙着面的,此时被秦峥制住,又被路一龙扯下面来,一看之下,秦峥也就罢了,路一龙却是惊异不小:“孟南庭?”   众位残部见孟南庭被抓,都无心恋战,纷纷投降,跪在那里请求饶命。路家军见此,便不再砍杀,只是将众位俘虏一一捆绑起来。   这边秦峥逼问孟南庭,孟南庭倒也是铁骨汉子,此时冷笑一声,朗声道:“成王败寇,我万不曾想到路放竟然留了你们在这里劫我!既然被抓,我无话可说,你们杀了我便是!”   秦峥闻言,冷笑道:“你既要死,那我们就遂了你的愿。”说着,便命路一龙杀人。   孟南庭看到秦峥,眸中掠过诧异,想起她刚才世间罕见的箭法,嘲讽地道:“想必这位便是路夫人吧?真个是巾帼之姿,只可惜——”   秦峥眯眸,怎么这孟南庭却像是有话要说。   路一龙看不得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上前一脚踢过去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孟南庭吃疼,唇上发颤,不过依然咬牙道:“路夫人,如今路放就要登上大宝,想来路夫人也要当皇后了吧!可是你可能不知道,路放早已和别人有了孩子!”   这话一出,别说是路一龙,就是何笑和段青,都不由得诧异了几下。其他众位路家军并护卫,因为正捆绑俘虏,倒是未曾听到。   段青听了这个,却是很不高兴,上前一脚踢到孟南庭的胸口,哼道:“快说!”   孟南庭被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踢了一脚,脸色越发苍白,不过还是忍痛道:“云若公主嫁给我时,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后来她怀了身孕,从日子算却根本不是我的。我后来逼问过,那竟然是她和路放苟且留下的野种!”   路一龙听闻这个,却是不信的。他如今是对秦峥敬佩有加,早已视她为唯一的主母,此时此刻,若是路放舍弃秦峥而就他人,怕是第一个跳脚的就是路一龙了。因此听得这个,他上前一把揪住孟南庭的脖子,凶狠地逼问道:“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胡说八道!”   孟南庭冷哼:“这是云若公主亲口承认,又怎么会有假?要不然我又怎么会让她离开我?她肚子里的骨肉哪里是西野王的,根本就是她和路放的野种!”   路一龙见逼问不出什么,上前一刀,就将孟南庭结果了。   待孟南庭倒在血泊中,他望了眼秦峥,道:“没想到孟南庭竟然是这等卑劣之人。”   段青却是皱眉:“这个人,既和我女儿成亲,怎么可以和其他人勾三搭四。”   路一龙为路放辩解道:“不会,我家少爷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一定是云若公主诬陷我家少爷。”   这话说的……反正段青是不信的。   她不由得望向秦峥。   秦峥挑眉,暗暗回忆起那一晚,路放是坚辞拒绝了云若公主的,而云若公主对路放多有恋恋不舍。她顿时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路放先和云若公主有了苟且之事,然后又拒绝?还是说拒绝了后,云若公主不死心,夜里找他,他们又苟且了?   又或者,根本是云若公主说谎?只是如果云若公主说谎,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谁的?   秦峥百思不得其解,路一龙从旁看她皱眉的样子,真是越看越心惊胆战。   若是秦峥回去后和自家将军闹起来,万一又要打自家将军,那该如何是好?   谁知道秦峥想了半响,觉得这件事暂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略过,沉声对路一龙道:“看来敦阳有变,你整顿路家军,即可出发,前去敦阳。”   路一龙看她神色,仿佛根本不曾在乎的样子,只好将心中的忐忑暂且按下了。   ————————————————   当下一行人快马加鞭,继续赶路,因段青要跟着秦峥前往敦阳,而何笑一时又不舍的和段青分离,于是大家一起前往敦阳。如此行了两日,便很来到敦阳附近。还没进敦阳,便见这里气氛与往日不同,人们脸上没有惶惶之色,反而带着喜庆。   忙拉住一个人来问,却是如今路大将军率领路家军大败孟南庭,这西野军也退走了,各路人马都归顺到了路大将军名下,以后天下怕是要一片太平了。现如今路大将军正在敦阳,众位将军率领百官恳请路放为天下苍生着想,登基为帝,路放三次坚辞之后,终于勉从舆情,择日登基为帝。   路一龙听了这个,自然分外的高兴,路家军听了也都是各自欢喜。唯独段青,却是蹙眉,疑惑地喃喃道:“若是如此,阿诺岂不就是皇后了?”   她想起那个云若公主如今肚子里怀有路放孩子的事儿,不由得对秦峥的将来充满了浓浓的担忧。   秦峥自己倒是毫不在意的,她目光坦然冷静,看起来丝毫没有因为路放要当皇帝而欢欣,也没有为自己以后的路途担忧的意思。段青见了,越发的皱眉。   她虽然没有亲自教养秦峥,便显得生疏许多,丝毫没有母女的亲密之感。不过到底是血脉相连,她担忧不已,操心之余,忽然抓住何笑道:“何笑,你说阿诺这个人吧,若论起来,竟有几分男子气性,你说为什么路放会娶她,路放喜欢她什么?”   何笑心中原本装着一肚子的心事,此时听了这个,却是又勾起自己的心思了,当下道:“秦峥和一般女子不同,想来这正是她吸引路放之处,这路放原本也不是等闲之辈,想来心仪之人总不可能是庸脂俗粉吧。”他瞅着段青,忽然脸上透红,呐呐地道:“如我一般,我……”   他正待表露自己的一番痴情,谁知道段青根本没有任何兴趣,当下越发深思道:“可是即使一开始喜欢了,时候一长,难免厌烦。总得想个法子……”   话说到这里,她忽然眼前一亮,盯着何笑道:“你们凤凰城不是向来有什么男女双修之法吗?赶紧给我拿出来吧!”   男女双修之法?何笑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段青却是觉得自己得了极好的办法,狡黠一笑,伸手道:“速速告诉我!”   何笑心中暗自咬牙,虽说他已经年过三十,可是其实这些年来都守身如玉,没想到现如今,竟然不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谈情论意,反而要探讨什么男女修习之法……   他脸皮涨红,摇头道:“确实是有些男女双修之法,只是这个我却不曾记得,若是你要,只能我派人找了拿给你。但只是有一件,我凤凰城的男女双修之法传承百年,向来是不传外的。”   段青皱眉:“意思是不给我了?”   何笑忙道:“不会不会,你既然要,我自然会给你的。只是这双修之法并不传外,想来是有个原因的,那便是外人未必能够领略其中奥妙。若是用法不当,怕是适得其反。”   段青闻言,却是皱眉深思片刻,最后终于忽然绽开一个笑来,笑嘻嘻地道:“哪里来那么多担心,快点给我。”   何笑点头:“我马上派人去凤凰城取来。”   段青却是极为心急这事。因为她记得,凤凰城传家的男女双修之法极为精妙,传言女子若修习此法,便能够吸男子本源精血,且令男子经久不忘。   于是她干脆道:“左右你是要回凤凰城的,不如我跟你一起回去,取来此物再来敦阳?”她其实还想到一层,那个双修之术既然是凤凰城不传之迷,如果不是何笑亲自回去,未必就能将那物取来。   何笑闻言,自然大喜,忙答应了。于是一行人和秦峥说过,要调转马头回凤凰城。   秦峥见段青执意要去凤凰城,也不阻拦,便让她去了。   只是临别前,为何段青望着她的眼睛有别样的神采?   秦峥顿时感到几分凉飕飕的诡异。   ☆、126|皇后2   告别了段青和何笑,秦峥带领诸路家军继续前往敦阳,待到了城门前,却见城门大开,来往百姓脸上都有喜色。不同于往日所见高璋在时的惶恐萧瑟,如今却是真得喜气洋洋。   正要进城,却被守门之人拦下,原来那守城之人乃是路家军一个身处偏远山头的将士,并不知道自家夫人长何模样,当下见这么一大群人,就要拦下盘问。   就在此时,在路家军之后的路一龙,骑马跑了过来,手里还提着孟南庭的人头,此时见到此人竟敢拦下夫人,不由怒斥道:“你这不长眼睛的小东西,便是不认识你家夫人,总得认识你家飞龙爷爷吧?”   那人见了路一龙,顿时认出,忙跪地一拜,又郑重拜了秦峥,这才放行。   于是秦峥率领众人进了敦阳,一时却并不知道该去哪里,听那守城之人说,大将军和诸位将领都在宫中,只得向宫中行去。   谁知道行到了半路,忽见前面一路人马赶来,为首的却是路放。路放这些日子,经历了多少杀伐,可是知道秦峥竟然贸然前往南蛮,心中一直担忧不已,今日忽然闻得禀报,说了夫人来了敦阳,不由大喜,忙骑马来接。   当下路放凝视着骑马而来的女子,好一番英姿飒爽,既有男儿之矫健清迈,又有女儿家的神采四溢,心中不由又爱又怜,恼她不顾安危前去南蛮,又喜她终于平安归来。   秦峥见了路放,却是掀唇一笑,道:“今日再见,竟已不同。”   路放笑而不语:“有何不同?”   秦峥眸中带笑:“如今我这门面,看来要扩建了。”   路放闻言,便知道她想起往日之言。   我若为伙计,你就当老板娘。   我若占山为王,你就是压寨夫人。   我若得这天下,你就是这个天下的老板娘。   路放渐渐收敛了笑,凝视着秦峥,认真地道:“走,随我回去看看这个店面,你是否喜欢。”   说着,向前骑了几分,调转马头,与秦峥之马并头。   秦峥含笑道:“走,去看看。”   ————————————————————   却说段青,跟随何笑一路回了凤凰城,何笑是一路酝酿,该如何向段青开口,只是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想着自己如今一把年纪,竟老了段青十八岁,端的是可以当爹了,又有些羞耻。   段青却是好无所觉,一路跟着何笑赏风赏月,恰此时花开之际,路上多有争奇斗艳之花,又有柳树如翠,地里一望无垠的幽幽绿色,看着让人倒是一时忘记心中忧虑。   好不容易到了凤凰城,早有人通禀了凤凰城的长老们,今日今时,大家早已经不再对何笑成亲一事抱有希望。却忽然,何笑将段青领了回来,众位长老们一个个暗中观察,发现她竟然是个不老之人,心中纳罕。   无奈看起来何笑是除了这个女人,谁都不要了,如此下去,凤凰城偌大的产业,该归何人之手?   于是众位长老们,纷纷表示:现在不能娶,要娶可以,要看看这个多年容颜不变的女人是否能生下个一男半女。若是能生,马上迎娶。   何笑闻言大怒,这是要让他的女人先生娃再进门吗?也太侮辱人了!   他不由搬出了秦峥,道:“你们知道她女儿是谁吗?她女儿是秦峥,就要当皇后的,你们想得罪秦峥?还是想得罪路放?”   长老们表示:“我们谁都不想得罪,但是我们必须要一个凤凰城的血脉子嗣。”   何笑顿时无言。   这些年,他确实任性了,人到中年,尚且没有子嗣。   就在何笑和凤凰城众位长老争论不休之时,段青却是拿到了那本女子修习之法的书,因为此书乃是凤凰城不能外传之物,因为她拿到的是一个誊抄本,封面写着三个大字“梅中秘”。她自己随意翻了翻,不过是教导了一些姿势,又教导女人如何收纳。   顿时她颇觉得有点失望,原来也不过是如此,还以为有什么玄妙秘籍呢。不过看看那些姿势,倒也可以当做一个普通的春宫图。也恰好她来到这凤凰城,这里繁华一片,吃食酒楼处处,正喜欢着,想着若是到了敦阳,和秦峥日日相处,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还不如干脆留在这里。于是当下便让何笑派了两名护卫,亲自护送这本书,交给敦阳的秦峥。   ————————————————   且说秦峥,已经不是第一次入这敦阳皇宫了,这一次却和上一次大不同。上一次是犹如被强盗掠得婆子一般进宫,惊魂不定,如今却是携手路放,光明正大的进宫。一路上,路放难免问起救母一事,知道她母亲段青已经随着何笑去了凤凰城,自然也替她松了一口气。   待入了宫后,路放将这宫中各处介绍过了,又领着秦峥的手,亲自来到永和宫,说是以后他就住在这里,秦峥也住在这里。   秦峥看了看四处,依稀如往日模样,只是已经打扫一新,心中其实倒觉得想念往日落甲山的松木屋,可是此时此刻,已经不是往日,只能住下。   路放见秦峥面上并不喜色,心里明白她的性子,若是长久在这深宫中,自然是不喜欢,于是便柔声道:“知道你不喜欢长住这里,以后可以三不五时去外面行宫居住。若是都腻了,我便带着你骑马,到处走走,你觉得如何?”   秦峥这才透出一点兴味来。一时两个人沐浴过了,用过膳,已经是傍晚时分,秦峥连夜赶路早已是困乏不已了,只眨着双眸,却不去睡,拿眼斜瞅着路放。   路放心知肚明,却故作不懂,上前抚了下秦峥的发丝,温声道:“你既累了,便先歇下吧。”   秦峥心中失落,低声道:“那你呢?”   路放听着那声音,低低的,有点嘟哝的撒娇意味,心中十分的欢喜甜蜜,便低首用唇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如今刚刚入宫,还有许多事要做。”   秦峥有一丝失望,不过想想也是,当下便不再说什么。   她点了点头,自己回身躺下。   路放见她躺下,便起身走向外面。   秦峥躺在床上,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心中闷闷的,便忽而想起母亲段青,不知道她如今去了凤凰城,和那何笑现在如何了?又想起自己父亲,竟然连个坟墓都不曾有,如今想告慰一下父亲斗不能够。   谁知道正躺着时,忽然听的那脚步声又回转了来。她疑惑地看向身后。   路放唇畔浮着一抹笑,眸中闪着炙热的神采,俯首靠近她,低柔暗哑地道:“峥儿,我忽然想起,今日相见,还未曾疼爱过你,因此去而复返。”   他低低地唤着她峥儿,如今听来,却有几分别样的感觉,倒是听得人心中发酥,偏偏那“疼爱”二字,又是说不出的暧昧和亲昵。   秦峥心中微动,低哼一声,故意道:“我累了,要睡下了。”   路放见此,暗自挑眉,便道:“既如此,那我便陪你一起躺下睡吧。”说着,便要宽衣解带。   秦峥听着背后动静,故意忍住,假装闭上眼睛,不去看。   少顷,那脱衣的声音停了下来,可是这人却不见上床,她不由得暗暗诧异,这是怎么了?   她忍不住回头望过去,这一看,却见路放已经把自己脱得赤光,立在那里,笑看着自己。   秦峥看那身子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可是小别之后再见,却越发喜欢,那清宽的臂膀,坚实的胸膛,劲瘦的腰杆,富有爆发力的长腿。   秦峥微吸了一口气,道:“你脱光了站在那里,给谁看呢?”   路放走近了她,带着几分撒娇地道:“那我去给别人看,好不好?”   秦峥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了云若公主,心中便觉很是不好,便皱眉道:“给别人看,也不是不可以,但只是总要注意,不要惹了不该惹的人。”   路放却不知道秦峥心中所想,听着她这话,却是极为不满,皱眉道:“难道我不是你的,既是你的,你怎么舍得给别人看?”   秦峥见路放这样,心中便对云若公主之事释然,想着本来就是子虚乌有之事,于是便上前捏了捏他沉着的脸,笑道:“到底还玩不玩了?”   路放闷声将她的手挪开,上了床,道:“玩。”   秦峥见他依然兴致不好,便故意用锦被将他盖住,然后手伸进被子里去,眸子里闪着捉弄的笑。   路放被秦峥握住,顿时脸涨红了,刚才的不快也陡然消散了,扭脸望着秦峥,眸中闪着渴望的火热,低嘎地道:“我喜欢这样。”   秦峥见此,越发上下其手,只将路放当做手中的菜刀一般,玩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路放过了初时那心中的震荡后,渐渐觉得不满足起来,便一个翻身,将秦峥压下。   于是翻云覆雨,颠龙倒凤。   末了,她眯眸懒懒地望着这皇宫里的大床:“这个倒好。”   结实沉重,怎么动也没声音,也不会晃。   路放额头上犹自带着汗珠,低首亲了亲秦峥绯红的脸颊,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宠溺:“喜欢吗?”   秦峥眼皮慵懒地合着,连舌头都不想动,只是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嗯”声。   路放听着那声“嗯”,却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化开了,他忍不住再次亲了亲她的面颊,还有眼睛,鼻子。他的唇到了她的唇附近时,略一停顿,便只亲了亲她的唇畔。   他俯首在她耳边,低柔地问:“还想要吗?”   秦峥摇了摇头,只觉得他说话说带出的温热气息让她发痒,于是干脆扭过脸去,背着他道:“累了。”那声音里,已经是带着浓重的睡意。   路放用手臂撑起身子,见她眉眼间有着疲倦,知道她这几日必然是连夜赶路疲惫不堪,于是便不再说话,只是躺在她后面,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   她也确实是累了,只片刻功夫,便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细微的酣睡声来。   路放见她睡下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出了青绡帐,吩咐一旁的侍女道:“备好茶水点心,再备一盏枸杞燕窝粥,若是她醒了,就漱口后给她喝。”   孟南庭跑了后,宫中的宫女遣散了许多,只留下一些身世清白的,这个侍女便是其中之一。路放见她性子老实,便赐名叫红叶,打算以后留在秦峥身边和碧莲一起服侍秦峥。只是这红叶性子并不细致,是以路放只好诸事吩咐好了。   走出这寝殿,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是路一虎。路一虎此次跟随路放作战孟南庭,立了大功,正等着路放一起和各位将军商议之后登基大事等。他在这里久等而不见路放出来,心中未免焦急,好不容易等的路放出来,见他眸中有未曾褪去的柔情,心中陡然明白。   他也是未曾娶亲的,脸上微红,心中却是想到,少爷这都两日未曾合眼了,没想到夫人一回来,他便去陪夫人做那消耗体力之事。世间传言红颜皆祸水,果然是没假啊,如果再这么下去,少爷便是铁铸的身体,岂不是也会被夫人给掏空了。   一时又想起路一龙曾经为少爷调配的各色补药,想着看来这个还是有必要的。   ☆、127|盛宠皇后   路放登基大典选择了三月二十八这个黄道吉日,在此之前,宫中内外开始了繁琐的筹备。于是一连几日,秦峥几乎不曾见过路放,反而是有宫中的裁缝前来,为秦峥量体裁衣。偏生那嬷嬷好似是个见过的,那嬷嬷也认出了秦峥,倒是吓了一跳,暗自想着,不曾想这女人竟然有这般妖媚祸人的本事,先跟了那南蛮将军,如今又要跟着这即将登基为帝的路大将军。   不过好在这嬷嬷年岁大了也颇经历过事的,自然按下心中所想,不曾露出半分。   秦峥这几日在宫中却是分外难熬,晚上没有路放相拥而眠,白日里也不好到处走动,周围的路一龙等人忙得不见人影。就在憋闷之际,忽然霸家父子并霸梅带着路不弃来到了宫中,秦峥顿时有了几分生气,便每每去找霸梅,逗逗路不弃来玩儿。   霸梅也和秦峥说起她走后的情景,原来如今路放要在敦阳登基为帝了,落甲山众人也都高兴,除了留了少部分人守住山寨,其他人等也都陆续来到了敦阳。   路不弃如今已经一周岁多了,虽然小腿儿小手依然肥嘟嘟的,可是都已经能扶着到处走了。他屁股鼓鼓的,走起来如同一只小鸭子般一摇一摆,分外有趣。他还会喊人了,见到秦峥就叫姑姑。霸梅忙教他,这个不是姑姑,是婶婶。可是小鸭子路不弃依然固执地叫姑姑。   秦峥见这小孩倒也好玩,便故意逗他,还特意做了好吃的容易消化的单笼金乳酥来逗他。路不弃见了吃的,口水哗啦啦地流下来,嘴里一个劲地说着“吃,吃……”   秦峥越发喜欢,便亲了亲他的脸颊,道:“等你长大了,我做许多好吃的给你。”   霸梅见秦峥倒是喜欢路不弃,便不着痕迹地道:“小孩子总是好玩的,等你有了孩子,怕是更喜欢。”   秦峥听她这话音,顿时明白其中意思,却是故作不知,并不回话。   这一日,总算到了二十七,第二日就是路放登基为帝的大日子。可是这一日却是阴霾满天,群臣纷纷议论,觉得这是不吉之兆。可是路放却并不在乎的样子,难得的不再忙碌,于是秦峥终于见到了好多日子不见人影的路放。   路放眸中闪着别样的神采,抱紧了秦峥道:“以后你就要和我一起做这锦绣万里山河的主人了,你喜欢吗?”   秦峥听出了他语音中的激动,心中却是浮现了往日一幕幕,那个垂死地躺在荒僻土地上的死囚犯,那个一路陪自己风雨走过艰难求生的逃荒者,那个默默地在十里铺的后厨洗碗擦锅的杂役。   如今,少年已经成为了弱冠之年的青年,他英姿勃发出类拔萃,胸中自有万千沟壑,他眉目间散发着耀目的神采,如一把光寒照九州的名剑,即将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大地上一展自己的雄才伟略。   秦峥忍不住抬起手,捧住他刚毅的脸庞。   她比路放略矮,可是只一抬脚间,微微仰脸,便用唇贴上了他的,口中低喃道:“喜欢。”   路放顿时石化,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秦峥的唇迅速地离了他的,眸中闪动着跳跃着的笑意:“你怎么傻了?”   路放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凝视着面前的女人,胸臆间有什么在冲撞,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那几乎冲入云霄的爱意,缓缓地道:“你……”   你不是不喜欢吗……   因为被高璋强吻过,所以不喜欢的。   秦峥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总不能我被狗咬过后,就不吃狗肉吧。”   路放听了,欣喜之余,又觉得怪怪的,摸了摸自己的唇,回味着刚才她碰上来的滋味,想着这和狗肉却是差别极大的吧?   他俯下头来,揽着秦峥,还待再要去亲,可是秦峥却觉得太痒,不让亲了,又说太奇怪,于是躲着。路放既然已经被亲过,便开始想着方才那滋味,当下非要去亲,躲躲闪闪间,两个人就闹了起来。   这一番打闹,很快便闹到了床上,你压了我我压了你的,至于最后谁压了谁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好像路放后来到底没亲到秦峥的唇。   ————————————————————   第二日便是三月二十八,路放的登基大典。头一天这天气还是阴霾四布,本来群臣很是担心,可是到了二十八的清晨,这天气却是云开雾散,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众人大喜,直呼这是大大的吉兆,这是得天命而称帝啊!   这一日,即将登基为帝的路放,低首看了看自己尚且在沉睡中的夫人,自己起身,亲手为自己穿上了早已制作好的绛纱袍。只因经过众人商议,为了表示对大炎先帝的敬重,新朝要从火德,是以龙袍选用绛色。当下路放穿过了绛纱袍,又穿上蔽膝,腰上束了金玉大带,戴上了白罗方心曲领,最后,梳理过头发后,将头发束起,戴上了卷云冠,配上了佩绶。   打理完毕,他对着铜镜,望着镜中的自己。   良久后,他回首,再次看了看床榻上躺着的女人。   若不是昨晚她太过劳累,现在不是还能起身来看看他初次穿上这身龙袍的样子。   不过很快,路放唇边泛起一抹笑,今日早晚都要看到的,不是吗?   路放走到床边,伸出手指,戳了戳她兀自睡着的容颜,秦峥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个沁凉的手指碰了下,有些恼意,一把将那手指甩开,然后扭身面向里面继续睡去了。   路放越发绽开笑来,转身离开了。   皇城内外,已经是彩旗飘扬,映衬着这红日蓝天,将这座数百年的古城衬托得分外喜庆。   在各色彩旗仪仗的导引下,在那钟鼎鼓乐声中,身穿绛纱袍,头戴云游冠的路放,路放亲自率众人来到天地坛前,这是数百年前先人所建的祭坛,里面分别有天、地、日、月。   路放先去了第一层的天地坛,只见南向东位供奉着昊天上帝,西位供奉着皇地神祇,路放一一拜过后,便撩起龙袍,率领众人来到第二层的日月之位。这第二层却有不同,两侧东西分列供奉着星辰、社稷、太岁、岳、镇、海、渎、山川、城隍之位。   拜过天地后,便开始燔柴祭,即燔烧祭坛之上的木柴,将宝玉和牛羊猪三牲置于火上炙烤,令芳香直达天庭,意义在于恭请天地神灵前来参加此人间盛会。   路放撩起绛纱袍,跪在那里,双眸凝视着那一缕芳香直直窜向青天白日之处。   许许多多的过去在眼前浮现,父亲临死前的悲壮慷慨,哥哥们临死前的那倔强的不甘,在牢狱中饱受辱打的痛楚,逃荒路上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幕……   路放盯着那一缕青烟,眼前却又浮现昔日逃荒路上,那个在风中瑟瑟抖动的失去颜色的红头绳。   他俯首跪倒在地,默默地宣读着祭天祝文,却是在心里暗暗地发誓:给我路放十年光阴,天下将有第二个凤凰城。   待祭天完毕之后,路放神色冷峻肃穆,一旁路一虎见此,忙提醒道,接下来是要受胙了。于是路放上前,将祭酒和祭肉分开大家一起享用。当下众人呼唤,感恩戴德。   当受胙完毕后,便到了最后一步的送神,于是路放亲自上前,接过一个火把,将祭坛上的火燃起,瞬间,众人只见火光熊熊燃起,势头旺盛。众人心中都暗自赞叹,这预示着新朝将迎来一个烈火烹烧的年头了。   举行完了这些,便终于到了登位大殿了。此时,路放回去换上了绣有日月山川与龙的龙袍,换上了毓平顶冠冕,而众人则在诸葛铭等人的率领下,向北行跪拜大礼,三呼万岁。   行过这个大礼,路放便是真正的九五之尊了。   这时候,睡得香甜的秦峥,也终于被侍女叫了起来,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了百鸟朝凤的袆衣,又将头发装点起来,戴上了九龙四凤冠。这凤冠用漆竹丝编成圆形冠胎,表面冒以翡翠纱。冠顶用了翠龙九条、金凤四只。秦峥刚一戴上,便知道这个东西实在不轻。   也幸好她素来力气大,要不然真撑不起这个玩意儿。   此时路放继位大典已经完毕,于是开始对各路人马进行册封,左统将军功高,奉为定国公,安定将军一直襄助有功,奉为荣国公,其他各路将军也都各封了国公之位。   待封赏完各路将军,便开始对路家军原班人马进行封赏,诸葛铭是神机侯,并兼左丞相之职,路一龙等四人都封的是大将军,其他诸人,也都各自封了将。   封赏完毕诸人后,便开始对后宫进行册封。路放如今后宫只有一个秦峥,于是只需册封皇后就是了。   秦峥被侍女的陪同下,大步来到了太和殿中,走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卓绝洒脱。路家军众人也就罢了,其他各路将军没见过秦峥,只知道路放是娶了一个力大无比的市井女子,听说此次回敦阳带着一千铁骑队,提着孟南庭的人头来的,正想着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谁知道却见秦峥在侍女的陪同下缓缓行来,头戴着华丽的九龙四凤冠,端庄华贵,身穿百鸟朝凤的袆衣,身姿高挑,气质卓绝。偏她行来之时,虽无女子婉约,却自有一股清迈之气。   众人心中暗暗惊异,想着这个女孩,虽则不同一般皇宫女子,可是若说母仪天下,倒也是当的。   又不禁抬眼望向龙椅上那位,却见新上任的冷峻青年天子,两眸温柔似海,凝视着那秦峥步步行来。一时大家不由想着,这两个人,如今看来倒是般配。   秦峥来到殿前,按理是要跪拜的,她也事先被教过的,于是当下轻轻撩起裙摆,娓娓就要跪下。   谁知道龙椅之上的路放,却撩袍站起,走下龙椅,上前一把,挽住秦峥的手,阻止了她的下跪,温声道:“你我夫妻,何须此礼。”   众人惊异不已,于是便有刚领了封册的荣国公上前,一拜到底,恭声劝道:“皇上,这于理不合。”   路放闻言,淡道:“皇后曲膝,便已拜下,这又有何于理不合之处?”   荣国公抬头望向自己的这年轻的外甥,陡然间,却见这外甥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孩童,他面目肃冷,眸深如海,声音虽淡,可是却有不怒而震慑四海的天子之威,举手投足,更有南面天下之王者风姿。   荣国公心中微震,知道如今站在面前的,已经是手握天下的真命天子,一言九鼎,常人绝对不能猝其锋锐。   荣国公默声退下,不再抗议。   于是众人亲眼看着本朝第一个皇后,站在那里接受了皇帝的册封,领了玉玺和封册。   本朝的国号定为了渊,于是史册便记载,大渊国的第一个皇后,极尽帝宠,见帝王而不拜。   ☆、128|子嗣之忧   待一切仪式结束,帝后回到寝殿准备就寝时,秦峥一边望着正在宽衣解带的路放,一边道:“拜就拜,不过是跪一下,原本也没什么了不起,何必要当众让荣国公不堪。”   路放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了她一眼,道:“原来你一路都在想着这个。”   秦峥见他一脸不高兴,便挑眉道:“那我该想什么?”   路放站在秦峥面前,道:“当然是想我。”   秦峥顿时嗤笑:“你就在我身边,我想你做什么?”   路放心里其实是希望秦峥看到自己的龙袍之后惊艳不已,只是此时都要宽衣了,见她丝毫不曾注意到,他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不过他也知道这点心思颇为可笑,于是便不再提及。   谁知道秦峥扫了他两眼,忽然诧异地道:“怎么今日你竟然如此俊美?”   路放瞪了她一眼,道:“好了,不要胡闹了,不然今晚不给你了。”   秦峥站起来,过去揽住他的脖子笑道:“怎么是胡闹呢,我还不曾细看,原来我的夫君是如此的俊美无匹,这世间哪个男儿能及得上。”说着,啄吻了下他的脸颊。   其实她倒不是开玩笑的,这一身做工精致剪裁合体的绛红色龙袍,将路放衬得英姿勃发,挺拔若松。而他眉目本就清雅俊朗,只是脸型线条太过冷硬,稍微多了几分凌厉肃冷之气,如今这绛色龙袍既融化了他面目上的刚硬,将他修饰得面色如玉,眉目如画,刀刻一般的俊美,又不会失了稳重有轻浮之感,反而更为路放增添几分帝王威仪。   秦峥虽生来心性疏冷,可是到底也是女儿家,如今盯着路放,想着这个伟岸俊美男子是自己以后夜夜搂着的夫君,心里极为美妙,便又一次忍不住,亲了他的脸颊,还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乖乖,今晚好生伺候我。”   路放听着这个“乖乖”,顿觉有种诡异之感,不过秦峥正亲着他的面颊,亲得他浑身无处不舒服,于是他也不抗议,只故意绷着脸,在那里任凭她来亲。   谁知道她亲了两下后,却是不亲了。   路放还想让她继续,便干脆两只手托起她的臀来,将她靠在自己身上。   当下两个人上了床榻,各自都把之前不快抛却了,只一心搂着对方。路放一时睡不着,想着自从她回来后自己一直忙碌不堪,还没顾得上细问她南蛮之事,于是便趁着这时候她极致欢愉后心性疏懒,细细问起南蛮救母一事。   秦峥正浑身无一处不舒坦,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呢,结果路放非要搂着她询问南蛮一事,她只好大略讲过了。可是路放岂是会被糊弄之人,他听得高璋带着秦峥离开树屋那段,顿时眸中射出精光,当下不动声色,问起秦峥当时情景。   秦峥这时候已经眼睛闭起,就要昏昏睡去,被路放紧攥着手追问,便将他掰到一旁,口里嘟哝道:“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路放被秦峥这么一推,凝目望着身旁熟睡的女人,眸中有深思之色。   半响,他悄无声息地起床,宣来路一龙,再次好生盘问,可是他说来说去,只知道当时高璋确实领着秦峥去了荒僻处,而当时孟仞和萧柯也是跟着的。   路放眸中深暗,当下让路一龙退下,又亲自去找了萧柯。萧柯素日和他交好,如今被他逼问,又想起虽然自己依然隶属凤凰城,但既然何笑将自己给了秦峥,以后少不得要在这大渊天子的手下讨生活。他的武功在这几个侍卫中其实最为不济,可是人却是比那几个人要灵活多变,素有谋略,当下只略一思索,便将那日所见所闻原原本本道来。末了又道:“皇后不过是和那高璋虚与委蛇罢了。”   路放听着这番话,知道那高璋倒也没有占去秦峥多少便宜,况且她回来时他们初次床笫,她的样子也分明是久旷没有的。只是想着那男人分明还惦记着秦峥,又把秦峥那样一番调=戏,心中便生了狠意。又想着这个以秦峥诱高璋的主意原本是自己出的,自己想着把高璋诱来,路家军群起而擒之,谁知道因为那何笑,这场戏活生生走了样,便深觉自己机关算尽,反而把自己埋到坑里,没得吃这种哑巴亏。   ————————————————   自从路放当了皇上后,比往日在山寨中可要忙上许多了,真是不到就寝的时候就见不到人影。   这一日,秦峥正在宫中无聊逗着路不弃取乐,如今路家各位兄长都已经被追封,路不弃承袭他爹的王位,封号为宁王。霸梅自然是王妃了。按理霸梅这个王妃不应该继续留在宫中的,只是路放想到如今宫中荒僻,秦峥在宫中颇觉得无聊,而宫外的王府都需要打扫以及略作修缮,是以小宁王和老王妃霸梅都依然住在宫里。   秦峥最会做各种小吃食逗路不弃,偏偏这路不弃特别馋嘴,于是如今已经到了:看到秦峥他就流口水,口中喊着“吃吃吃……”。秦峥觉得有趣,很是喜欢,便偶尔抱着他骑马到处在宫中御花园里闲逛。   霸梅见此这般骑马,不由笑道:“你把个御花园当成落甲山了吗?”   秦峥却道:“这御花园,哪里有落甲山大呢?而且这宫中实在荒凉,连个人影都不见。”   霸梅望着马上的秦峥,不由想起前日听说的事,道:“很快这宫里就要有许多女子了。”   这宫里如今不但要招容各等级侍女宫女,自然也要采纳妃嫔的。总不能偌大的皇宫里,真的只有这么一位皇后啊。如今各位国公以及将军都已经纷纷上奏,请皇上选秀招妃,为皇家开枝散叶。   况且现如今路家子嗣单薄,唯独一个路不弃和当今圣上路放。这显然并不是福兆,到底是像以前一门九兄弟那般人员济济才叫好呢。   再者说了,路放如今是九五之尊了,总该有个血脉来传承这大好基业啊。秦峥嫁给皇上也有数月,至今并不见动静,并且看起来也并不着急的样子。   秦峥闻言,默了一下,道:“人多了也好。”   霸梅见此,也不知道她是是否听出了自己的意思,一时想和秦峥说明白,可是想着,她那性子,一来未必在意,二来若是知道了,难免横生枝节,况且还不知道皇上是如何想的呢。是以当下略一犹豫,终究住了嘴。   就在这时,忽而听到有凤凰城来使,于是便命宫人宣来,结果对方却只是送来一个锦盒,说是秦夫人所赠。   秦峥当下打开那锦盒,却见里面是一本线装书,深蓝色的底面,上面花了朵朵梅花,清秀典雅,随风而落。一旁上书几个大字:梅中秘。   秦峥心中暗自疑惑,难道这竟然是什么武功秘籍?   待打开看时,却是顿时露出惊奇之色。   她初看之时,面上还透着一些红来,后来则是兴趣盎然,翻来翻去地看,甚至连午膳都忘记了。   ————————   到了晚间时分,路放难得的早早出现,眉目间透着疲倦,坐到秦峥身边,说要和她一起用晚膳。   秦峥此时意犹未尽,还要继续研究下那本书的,于是便斜眼望着他道:“你不去和你的臣子一起用晚膳,顺便讨论下军国大事?”   路放想起刚才之事,眸中现出不悦,道:“今日做了皇帝,就不能陪皇后一起用膳?”   秦峥听他那意思,倒是特意过来陪着自己用膳的,当下很是极为受用,便忙命宫女布膳。   路放却是想起适才,安国公荣国公并其他几个被安置下的前朝旧臣都劝他务必早日采纳秀女进宫,也好为皇家开枝散叶,又提起如今皇后无出,国本未固之类的话。   他固然可以以威势压之,可是长久下去,总不是个事儿。况且如今大渊甫立,万业待兴,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也实在不能因为这个就令臣子寒心。   更何况,如今各臣子家中皆有待嫁之女,怕是已经按了送女入宫的念头,自己一直坚辞,却不能没有理由。   他凝目盯着秦峥,想着他们成亲已经半年,怎么至今没有动静呢?如今苏盼的肚子都已经大了,而远在凤凰城的姐姐前几日来信,说是过两个月就要生了。   秦峥忽觉得路放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不由疑惑道:“你看我做什么?”   路放收回目光,打算着等再过两个月,姐姐平安生产后,务必要将游喆请来,好生为秦峥把脉。   不过在游喆到来之前,先请宫中的御医过一下脉也是好的。   秦峥侧目望着路放,却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于是干脆先不去想了,心思便回到自己的那本《梅中秘》上。   她回想着书中所讲的空翻蝶,再看向路放,那眸中就是醉人水波流转,一时竟如秋水潋滟一般,极为动人。路放正低头想着,不经意间抬头,见她眼眸醉人,与往日分外不同,不觉心中微动,胸臆间仿佛有什么在蠢蠢而动,他怔怔看了半响,深沉的眸子竟泛起痴意。   秦峥唇边绽开一个笑来,她站起来,凝视着路放,打量着他。   路放顿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看着待宰的鸡鸭。   秦峥上前,安抚地拍了拍路放的肩膀,尽量友好地协商道:“我记得,新婚之夜你曾说过,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路放点头,眸中泛起不解。   秦峥咳了下,背过手道:“既然你是我的,那如果我想做什么,你是不是都要听我的话呢?”   路放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不好,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新婚之夜,他还曾说过,无论她说什么,他从来都是顺从的。   秦峥很是满意,当下命道:“那你躺在床上去。”   路放越发疑惑,不过依然是什么都没说,躺到了床上去。   秦峥越发满意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选了路放这么一个听话的夫婿!于是她伸手,捏了捏那个坚实有料的胸膛,唇边绽开笑来。   路放看在眼中,却觉得那眸中眼波越发灵动,竟然有妩媚之意。   路放晦暗难测的眸子凝视着上方的女人,忽然开始觉得,也许所有的人都误会了。   他们说秦峥像个男人一般,丝毫无半分女儿娇态。   如今他忽然隐隐感到,其实秦峥是天底下那个最能魅惑男子心志的女妖。   他陡然想起昔年自己所说,世间惯有倾城佳人,惯迷男人心志,那本都是红粉骷髅……   曾经年少时,因家中父兄之担忧,而绝然和那倾城绝代的女子从此后再无瓜葛,少年的心性和傲气,自以为自己已经堪破这世间百态,以为自己一马踏出便走出那红粉迷障。   如今,已经身为九五之尊的少年天子的路放,平躺在那偌大的龙床上,呼吸紧促地仰视着上方那个眸间妖娆横生的女子,方才知道,一切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其实眼前这位,才是他命中的红粉迷障,怎么也踏不出,也永世不愿意踏出。   路放冷峻的容颜绷紧,额头渗透出丝丝细汗,他仰目望着他曾经的峥弟,艰难而嘶哑地道:“峥儿,你要做什么……”   秦峥眸中的暧昧渐渐飘散开来,她唇瓣泛起一个笑来,低首道:“你闭上眼睛。”   声音沙哑,如上好的丝绵轻轻滑过,又如羽毛扫过路放的心尖。   他握了握拳,汗滴自额头落下,咬牙道:“好。”   他其实有万分的不舍,因为此时上方俯视着自己的秦峥是那么的让人贪恋,让他不想移开双目,他知道自己的心志早已经被她捏在手心,随意把玩。   他不舍的看了她最后一眼,闭上了双眸。   秦峥脑中再次浮现《梅中秘》中所讲,唇边含笑,想着她未必肯一直这么顺从,恰见一旁的腰带,便拿了来,将路放手脚牢牢绑了起来。   路放感觉到了,刚待要说什么,谁知道秦峥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许动。”   语音暧昧,令人沉醉,于是路放一动不动,任凭她将自己绑了起来。   秦峥的手按住他的胸膛,只觉得那里热烫无比,剧烈起伏,她抿唇笑道:“你是不是有点怕啊,乖,别怕啊……”   说完,她自行脱了衣服,上了床。   锦帐放下,掩盖一室的秀色。   ————————————————————   第二日,当路放睁开眼睛,望向身边的女子沉静的容颜时,不由得靠近了仔细端详。   鼻挺若银勾,眉淡若远山,唇线分明,她看起来真得犹如青山流水一般,洒脱淡漠。只是昨晚,她却仿佛一个女妖一般,在他身上任意施为,百媚丛生,身段妖娆。   那是世人不知的秦峥,是旁人永远不可能知道的秦峥。   路放想起昨晚,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喟叹,将唇贴紧了她柔软的发丝,低声喃喃:“峥儿,遇到你,到底是我的幸,还是不幸……”   路放幼时饱读史书,及年长时又曾在深山修炼心性,深知色乃是男儿第一忌,尤其是如今他已经登的大宝,更应该坚定心志。可是如今,他身边这个女妖,还不知道以后怎么祸害他呢。   因为他这低喃,秦峥在睡熟中不自觉地蠕动了下,身子也靠近了他几分。   他顿时有些情动,复想起昨晚,两颊发烫,眸中炽热,于是那唇便从她的发丝,吻到她的耳畔,吻她的脸颊。只是见她依然闭眸睡着,又舍不得打扰了她,便只强自按捺住自己,从旁凝视着她细看。   他是怎么和她温存都不够的,素日总说她是个吸自己精血本源的,可是其实自己是心甘情愿让她吸。   她想要多少,他都心甘情愿地给。   只是……路放蹙了下眉,她还是得先为他生下子嗣才行。   路放想到子嗣,就想起许多待办的事,于是只能起床,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粉红窟。   ————————————————   当秦峥起床之时,路放早已经派了御医在门外守候,于是待秦峥洗漱过后,御医便进来请脉。那王御医本就是前朝妇科圣手,当日路放是听说过的,甚至还曾去过路家为路老夫人诊脉,是以如今路放请了这王御医来诊脉,倒也抱了希望的。   王御医诊脉半响,便抬头观皇后神色,谁知这一观之下,只见皇后姿容焕发,两眸神采奕奕,整个人仿若刚刚经由露水滋润的花草一般,迎风招展,吐露芬芳。王御医饶是年纪大了,心间也一突,忙低下头去。   待王御医诊脉过后,恰好路放和众将议事完了,左右身边不是外人,都是诸葛铭路一龙等,于是请他们暂且退下,他倒是宣了王御医前来询问。   王御医当下侃侃而谈,将自己所诊所观一一向皇上回禀,路放听完,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其实原本是担心当日在高璋那里受尽苦楚,由此伤了根本的。如今想着只要身子没什么大碍,哪怕等个一两年,总是会有消息的。   路放谢了王御医,正要请他下去,忽而想起一事,便干脆请王御医为自己请脉。当即王御医上前,半响后,终于道:“皇上龙体清健,一切都好。只是——”   路放挑眉,心中忽然一沉。   王御医缓缓地道:“只是平日怕是操劳过度,也幸得皇上年轻且体健,倒无大碍。”   路放听得这后半句,方才把担着的心放下了。   如今他已登得至高之位,身边又有秦峥相伴左右,此时此世,别无它求,只盼这大渊能够在他的治下走向太平大盛,也盼他和他的秦峥能够顺利得了龙子,稳国固本,也免去以后的诸多事端。   ————————————   秦峥在被诊脉过后,并没多想,因为侍女告诉她说,宫内的人本来就是要一个月请一次脉的。况且她的身子是经过游喆调理的,在落甲山的时候都是各种滋补之物不断,她自己又擅长此道,怎么会不行呢。   再说了,她如今每日都和路放颠鸾倒凤的,身子畅快得很,无一处不舒服。想到这里,她眸中一亮,又找出那梅中秘来,细细地琢磨,又对比昨晚情景,开始认真的反思。   如此琢磨了半日,恰好霸梅来找她,说是如今外面眼看初夏,风景极好,想带着路不弃出去游玩。秦峥想想也是,自从来了这敦阳,日日都在宫中,真个没劲儿。还不如跟着三嫂出去,骑马游玩踏青赏花看柳。   于是说去就去,霸梅带着路不弃,秦峥只令人和路放知会一声,自己就骑马和霸梅出宫去了。一旁侍卫虽然知道皇后不该随意出宫,不过谁知道这位皇后可是极得皇上宠爱的,人家是在受封大典上都不必跪拜的,哪里是自己惹得起的,于是当下就顺利放行了。   此时刚入四月,正是乍暖时节,敦阳城里连着两年都处于惶恐之中,如今好不容易路大将军登上了大宝,眼看着是一代贤君,敦阳城中的人们也都安心了。于是在这四月节气来,男女老幼都走出门来,或者在野外芳草之地相伴嬉戏,或者在林间踏青作乐,更有女子,在那曲池之上荡起秋千,个个身姿如燕,轻盈动人。   霸梅和秦峥穿了寻常衣服,霸梅搂了路不弃,秦峥身后跟着孟仞和萧柯。她这几位侍卫,自从她入宫后,自知这里不比凤凰城,便自动隐匿了,她还想着怎么从此不见了。没想到她如今一出宫,他们就又开始如影随行一般跟上了。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路放不放心,回去后万一生气了,对她冷眼相待,岂不是她的梅中秘再也钻研不成了。   当下霸梅和秦峥各自骑了高头骏马,悠然在这田野间行走,马蹄踏青,草长莺飞,观那杨柳舞于春风,看那杏花映于春水,端得是时光大好,一派繁荣。   路不弃在霸梅怀中,东看看西看看,十分的兴奋,口中流着清亮的口水,时不时指指那里,看看那边,倒比他们这些大人还要激动的样子。   霸梅见此,不由笑了:“到底是年纪小,又在落甲山惯了,来到宫里倒是拘了他的性子。”   秦峥笑道:“说得也是。”别说是小孩子,她都觉得憋闷了。   两个人踏青半日,路不弃饿了,于是便来到一处茶楼,这茶楼恰临水而建,楼中有女子弹筝,筝声动人,听着那幽幽乐声,看那水中划船,品着这店中别具一格的点心。   秦峥不由道:“我也是打小儿在敦阳长大的,竟然不知道敦阳是个如此逍遥所在。”   霸梅闻此,道:“你以前怕是每日忙碌,不曾到处走动的缘故。”   秦峥听她这么说,忽然想起自家青衣巷的旧居,便要前去看看,霸梅原本要跟着过去,怎奈路不弃闹着不走,于是秦峥便自己去,当下留了孟仞在此保护霸梅,而让萧柯跟随自己前往青衣巷。   待来到青衣巷,却见这里竟然和上次来时不同了,断壁残垣已经被清理,各家门户前焕然一新,挂着红灯笼,贴着对联,竟然仿若刚过年一般,秦峥见了,不免纳罕。   走到自家那个院子,这里已经被清理过了,只有那地上的地基痕迹方才让人看出这里曾有过一个小院。一时之间有些感伤,想着母亲是回来了,可是父亲却永世不能再见。   他甚至永远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离开了自己。   也许父亲以为自己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但其实她都看在眼里。多少个夜里,父亲独自披了外袍,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孤零零地望着那弯月。   她知道父亲在想母亲,父亲想了母亲一辈子。   父亲的身体不好,也是忧思过虑,积劳成疾。   秦峥叹了一口气,人世间或许真有缘分二字,或许父亲真得和母亲缘浅。   身后的萧柯,也默默地陪她站在那里,望着那地上的地基痕迹。   此时见她叹气,忍不住提议道:“夫人若是舍不得这里,不妨干脆将这里依照原样重新盖起来,也算是留个念想。”   秦峥听了这个,却是淡笑一下,摇了摇头。   即使依照原样再盖起来,便是以前的那个她和父亲的家了吗?   父亲在,家就在,父亲不在了,其实她的家就没有了。   段青虽然很好,也是她血脉相连的母亲,可是她们之间却隔了十八年的光阴,怎么也跨不过去的。   她其实也能感觉到,自己和段青之间隐约的尴尬。   如今的她们,可以为对方死,却永远不可能如母女一般亲密相处。   秦峥轻轻叹了一口气,眸中有着凉淡的笑。   良久后,她终于转身,骑上马,准备回宫。   刚骑上马时,却见迎面走来几个女子,有妇人装扮,也有女子打扮的,其中一个怀中还抱着娃儿,那娃儿倒是和路不弃差不多大小。   那几个女子说说笑笑的,便走到了秦峥面前。秦峥眯眸,唇边荡起笑意,便将马横在那几个女子面前,故意道:“几位娘子,不知道那里去,不如让小可送你们一程吧。”   那几个女子初见秦峥,唬了一跳,还以为是哪家的登徒子呢,正要呼唤,却有一个眼尖的认出来了,几乎不敢置信地道:“这不是阿诺吗?”   众人抬头看过去时,喜道:“果然是呢!”   于是秦峥下马,和众位女子叙旧,原来这都是她昔日的街坊邻居,素日常常去她食店里光顾的。当下往日和秦峥最为熟稔的淑兰上前,拉住秦峥的手,要让她去家里坐坐,顺便叙旧,说说别后种种。   众位女子原本是要外出游玩的,见了秦峥,又看她骑着高头大马,不同于往日,于是也都起哄让她家去坐坐。   秦峥见了他们,却是想起往日父亲在时的光阴,便让萧柯在身后等着,自己却和众位女子去了院子里。萧柯怕有危险,本来也打算跟进去,可是却被秦峥一个眼神扫过来,当即不再说什么了。   待她们进了屋后,几个女子眼神暧昧地冲着秦峥挤眼:“他是谁啊,是你的夫婿吧?怎么不让人家进来”   又有另一个阿慧笑了下,道:“我看你这夫婿生得仪表堂堂,倒是一副好容貌,且人又英武,怕不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呢。”   另一个玉环却又道:“你这夫婿对你很是疼爱吧,看你进屋,都恋恋不舍的样子。”   秦峥觉得好笑,没想到他们竟然生了这等误会,便说起这不是她的夫婿,不过是个相识的朋友罢了。不敢说是侍卫,是想着不打算将自己如今的身份告诉她们。若是一说,没得把她们吓住,从此后再也不能这样无拘无束的说话了。   谁知道大家听说是朋友,却是不信的,只道哪里有这样的朋友呢。   淑兰甚至干脆打趣道:“昔日我还说,若是阿诺为男子,我必然要嫁给他呢。不曾想,如今她竟然也嫁人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发现不对:“咦,你不是当日嫁了卫衡吗?”当时淑兰的哥哥还为此难过了一阵呢,谁曾想,就是她成亲那日,南蛮人攻入了敦阳……   一时大家都沉默了,脸上的笑也收敛了。   因为都记起了那日的血腥。那一天,她们也有兄弟姐妹死去,甚至有的父母也亡故了。   而后来,她们也有人遭受了凌辱。   秦峥想起卫衡,听说他如今在西野呢,当日是护卫着云若公主逃去西野的。这个却也没办法和大家说明,只好含糊地道:“他啊,找不见了。”   大家见她言辞含糊,只以为卫衡也死了呢,当下不由叹息。一时气氛有些沉重,大家默然无语。   倒是阿慧,见大家这样,不由扑哧笑起来:“你们这是干嘛,好不容易咱们的阿诺小掌柜平安回来了,你们就这么拉着个脸啊?”   这么一说,大家也都笑了。往日其实她们都极喜欢阿诺的。   阿诺是女儿家,可是做派大方,行事仗义,也素来对她们这些女子不错,便是她们去阿诺那里买些吃食,阿诺都是特意多给的。她们每每讨论起这几条街道的儿郎,总是不由提起阿诺,只说她若是男儿,便是不要彩礼都愿意嫁!   只是如今这阿诺也嫁了人,还竟然是那等英姿挺拔男子。   大家围着秦峥,开始七嘴八舌起来,诸如说说谁如今三个娃儿了,谁如今嫁了,谁家的弟弟也娶了新妇了。正说着时,也有人问秦峥如今既然嫁人了,可有了娃儿。   秦峥闻言干笑一声,摇头说:“没动静呢。”   一群人听此,见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忙拉住她细说:“你啊,打小儿没娘,又喜欢和男孩子一般,自然是不懂这些。这女儿家啊,凡是嫁了人,总算是要早点生娃,最好是男娃,多生几个,这一辈子也算有了依靠,从此后在婆家站稳了脚。”   秦峥听得心中暗暗惊异。   淑兰往日最喜欢秦峥,见她听不进去,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道:“你可要记在心里,这事马虎不得。你还记得前街的阿柳儿吗,她嫁了后,一直没生出孩子,后来婆家又给她男人娶了一房。说是妾,可是咱这小门小户的,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后来这妾室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看把那婆家高兴的,没几日咱阿柳儿就郁结难受,就这么着……”   接下来的话,淑兰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那众人眉目间的叹息却是让秦峥大致猜到了。   于是她忽然想起霸梅那一日所说,说等你们有了孩子……   她也知道,其实如今路放身份非同一般,他是确实必须需要一个子嗣的。   一群女子叽叽喳喳的,说得秦峥心中沉重。   淑兰见她这样,倒是不忍心了,又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原本也不是哪个男儿都如此薄情的。我看你家门口那位就挺好的啊,对你恋恋不舍的样子,便是你三年无出,也不会嫌你的。”   秦峥动了动唇,想说话,却说不出。   旁人见此,也觉得自己的话吓到秦峥了,心中大不忍,便说起今日的新闻来。   远来如今敦阳的大新闻却是,新皇登基,要招纳宫女进宫。于是众人开始议论,说谁家的妹子长得好看,可以去,又说谁家的女孩儿也想进宫,可是那模样人家怕是不要的。   一时又打趣起一旁的慧儿来,她如今十七岁了,因为打仗的事儿,把婚事耽误了。说起如今皇帝就一个皇后,后宫那么多妃嫔之位都空着呢,慧儿又长得好,若是进去伺候贵人,说不得哪天就飞黄腾达了。   这话把慧儿说得低了头,眸中泛起红,咬唇道:“你们未免太过胡闹!”说着扭脸起身就要往外走。   淑兰忙叫住她:“唉,阿诺的夫婿还在外面候着呢,你去了不是正好撞见他……”谁知道阿慧已经根本不曾听到一般,整个人往外跑去,倒是和门口的萧柯撞了个满怀。   萧柯正专心致志地站在这里等秦峥,不曾想忽然一个女子跑过来,竟然撞上了自己。   阿慧想着这是阿诺的夫婿,顿时满面通红,话都不敢说,低着头跑了。   众人看到外面情境,都有几分尴尬,对着笑了几下。   一时天色看着晚了,秦峥要走,大家纷纷问起秦峥住哪里,又千叮嘱万嘱咐,务必以后要来这里找她们玩耍,秦峥都答应了。   秦峥重新骑上马,夜色中,缓缓地向皇宫走去,心中是若有所思。   萧柯跟在后面,想着之前隐约听到里面女子误会自己是秦峥的夫婿,难免有几分尴尬,于是便只远远跟着。   秦峥心中却是思虑重重,想着路放为帝王,子嗣之事乃重中之重,而自己一直未曾有孕,难免觉得疑惑。忽然又记起,今日路放派人来请脉。   是了,她恍然,他其实也是担心子嗣,所以才怕自己身子有什么问题,巴巴地派了人来查一下。   秦峥就在这一番思虑之中,进了皇宫,待刚一进宫,便见路放站在宫门前,身后数名护卫陪同。   夕阳之下,路放并没穿那身绛色龙袍,反而是一身墨色箭袖长袍,腰部微收,下摆如水纹一般轻轻散开,英姿挺拔地立在夕阳下,微风吹过,那衣摆微动。此时正逆着光,秦峥看不真切他的神情,只见一个鲜衣少年的剪影。   路放是等了她好一会儿的,此时见她只立在那里看自己,又见她情绪仿佛低落,便走上前,挽起她的手道:“去了哪儿玩,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三嫂带着不弃回来后,见秦峥还未曾回来,他便有些牵挂,于是抛下政事,不曾用晚膳,等在这里。   秦峥勉强笑了下,道:“只是去了以前的家,倒是见到许多故人。”   路放观察她神色,知道她心里有事,见她不肯说,便也不再问,只是拉着她的手道:“我还未曾用过晚膳,陪我同去,好不好?”   秦峥听他这么一说,肚子也饿了,当下点头。   路放一面对旁边侍卫使了一个眼色,命他去查下秦峥在外面都遇到了谁,一面领着秦峥,上了辇车,一起坐着,前往永和宫。这里已经摆下晚膳,都是前朝留下的厨子做的,便是秦峥这么见多识广之人,也有不认识的。其中牛乳鸡蛋羹和燕窝八仙汤却是路放特意命人要给秦峥做的。当日秦峥要用牛乳和燕窝来补养身体,虽则后来好了,他也习惯让她尽量每日一碗牛乳和一盏燕窝。   秦峥其实早就对牛乳的味道厌烦了,不过已经是帝王的路放却亲自端起那牛乳来,送到秦峥唇边,眼眸定定地望着她,意思是让她喝下。   秦峥原本心中有几分沮丧,此时见他端来,眸中透着关怀,也不想他失望,便大口喝下了。   一旁有宫女,乃是前朝留下,此时先是见年轻帝王如此体贴,不由心中欣羡,再看这皇后喝起牛乳来如此不雅,顿时又觉得好笑。不过这宫女显然也不是嫌命活得太长之人,当下只作没看到般。   路放陪着秦峥吃饭,一边吃着,一边听秦峥对那饭食进行评价,诸如这个鹿脯老了,若是自己做起来必然更嫩,诸如这个樱桃肉做得不够入味等等。   路放倒也不烦,便听她在那里说来说去,最后却听秦峥话音一转:“明日我亲自下厨,把这些给你做来。”   路放摸摸唇,笑道:“别的也就罢了,只是想你当日喂我的开炉饼,不如给我做些来。”   秦峥闻听,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怎么巴巴地想着这个,赶明儿我为你做来。”   路放见她终于有了笑意,便趁机问道:“今日见了哪些故人?”   秦峥听了,顿时想起之前淑兰所说,微蹙眉,直接问路放道:“你今日让御医为我诊脉,是不是担心子嗣,怕你的江山后继无人啊?”   路放忽然被秦峥这样道破心事,不免沉吟一下,方道:“你我到底年轻,倒也不着急。”   秦峥微舒了一口气。   路放见此,心里明白她必然是感到有压力,便故意凑近了她压低声音道:“怎么,你倒是着急要生?”   那烧灼之气迎面扑来,秦峥面上微红,推开他,道:“我这不是还没动静嘛……”   路放倒是觉得她难得脸红的样子有些醉人,便待要逗她,可是就在此时,外面忽然有宫女传报,说是凤凰城送来加急书函,务必请皇后娘娘亲启。   秦峥一听是凤凰城来的信函,又是自己亲启,怕是和段青有关,忙命人呈上,打开来看时。撕开那封印,打开那薄薄的信纸,却是何笑亲笔所写,只大致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变了。   她抬眸望向路放,声线微颤:“段青又不见了。”   ☆、129|谁是谁非   只因路放刚刚继承大宝,万事待兴,朝中又缺少得力之人,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等着他去决断和商议,实在脱不开身。于是他命路一龙带了三千精兵,随护皇后秦峥前去凤凰城,同时又派了精明的慕容楠陪同,也好见机行事。而孟仞和萧柯谭悦自然也是跟去。   一路上飞驰电掣般赶路,不过一日一夜的功夫,便来到凤凰城,远远只见那凤凰旗下,已有人在城门前迎接,他们忙进去了。   待进了城,三千精兵驻扎在城外,马声嘶鸣,站在那杨柳依依的护城河外,引得来往百姓纷纷观看,知道这是路家军精兵,护送的是大渊国的皇后来此,只是不知道这是为何。个中因有人感念当日路家军解困凤凰城一事,便有富户乡绅,纷纷向三千精兵送上糕点礼品等物,都被拒收了。   而秦峥在慕容楠陪同之下,骑马进了城,却不见何笑,稍一询问,何笑如今竟然在凤凰城长老们的禅房中。她也顾不得许多,当下便要那侍卫通禀,她要现在就见到何笑。   只片刻功夫,那侍卫便跑着来见,说是长老有请。   秦峥撩袍疾步而行,绕过影壁,穿过画廊,不多时来到一片竹林,又穿过那竹林,便见昔日那素雅禅房。那侍卫引路至此,便请她自行进去。秦峥此时也不客气,推门而入。   待进去时,却见这禅房里除了昔日几位长老以及何笑,竟然还有一位女子,正是阿焰。   这阿焰三十多头的样子,峨眉高挑,颧骨耸起,美唇殷红,肤白似雪,绝艳四方,只是眉目间却有一股凌厉之气。她云鬓凤钗,姿容华贵,傲气四溢,此时见秦峥进屋,只傲然眯眸扫过,便不再看。   秦峥此时也懒得看别人,只望定何笑,淡声问道:“我娘呢?”   何笑见秦峥进来,面上颇有愧疚,又被她如此追问,便道:“秦峥,你且听我说来……”   话音还未曾落下,秦峥摇头,盯着何笑道:“你不必赘言,我只问,我娘呢?”   何笑面目憔悴,连身上的金衣都仿佛黯淡下去了,他无言以对,垂首,神态间颇有沮丧:“我也不知道,她失踪了。”   秦峥忽然站起来,走过去,不解地皱眉:“当日我母亲跟随你前来凤凰城,我以为你对她一往情深,必然护她周全,才让她前来!如今呢,你且告诉我,她在哪里?”   秦峥心忧母亲,同时恨自己不该让她来这凤凰城,此时一字一字道来,那不解之中,既有责备失望之意,也有自责。   此时一旁的长老看不下去了,眯眸道:“大渊的皇后娘娘,还请息怒,这秦夫人自来到我凤凰城,我们城主便每日用心陪伴,又派了最精锐的护卫随身保护。我们已经尽力了。”   秦峥闻言,想着昔日这几位长老承诺自己查清追杀自己的人,后来却再也没有动静,当下心中冷笑,口中却是道:“偌大凤凰城,竟然护不得一个区区女子,可笑之至!”   一旁傲气四溢的女子闻言,忽然睁开眸来,绽唇一笑,妩媚凉傲:“秦峥,这一次你娘失踪,是她自己作死,没事非要出去踏青,结果不知道怎么就失踪了,这原本也赖不得我们。”   秦峥早见过这阿焰两次,心中也怀疑当日自己遇刺一事和此人有关,当下眸中流转,疑窦丛生,目光扫向何笑,压抑下心中的躁动,以着平静的语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何城主务必原原本本道来。”   何笑颓然一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是她要踏青,恰那日各路管家要来向我报账,我脱不开身,便只能令侍卫陪护,谁知道在踏青时却遇到有人刺杀,之后就不见了。”   刺杀?   秦峥眸中泛着些许寒意,却是转瞬即逝,她沉声问道:“是谁,为什么要刺杀她?”   便是高璋等人,只是一心抓住她来威胁自己罢了,怎么会要刺杀呢。   这其中,必然另有缘由。   一旁的冷艳女子闻言,别过眼去,眸中有异样。秦峥因此看着何笑,不曾看到。一旁的慕容楠素来机警,察言观色,却觉这阿焰小姐有些古怪。   此时何笑低叹一声,眸中有责怪之意,望着阿焰道:“阿焰,你将这件事说清楚吧。”   那叫阿焰的女子却是恨恨地咬牙,脸上微红:“我说过了,我承认那些要刺杀她的人是我派出去的!可是我原本也没有想要她性命,不过是吓她一吓罢了!谁知道后来她就莫名不见了,这件事和我无关,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秦峥听着那番话,却是听出了门道,她走上前,蹲到这阿焰面前,当下并不提母亲失踪一事,反而是用冷沉沉的目光盯着她道:“我且问你,当日你是不是曾经派人追杀过我?”   这话一出,不光是何笑,就是屋内众位长老的目光都一顿,然后看向了阿焰。   这阿焰脸上绯红,却是口硬不承认:“你有何证据证明我要杀你?我又为何要杀你?”   秦峥嘲讽一笑,淡道:“当日我入凤凰城十里铺,开了一个小店面,结果没多时,何笑便找上了门。如今我思忖下来,何笑原本和我父亲一直有书信往来。我父亲出事时,他定然是要嘱咐我去凤凰城投奔何笑的。只是不知道为何,父亲并没有说明,我来到十里铺开店,那时候何笑早已知道我的行迹了吧。”   何笑闻言,倒是点头:“不错。我知南蛮军攻敦阳时,便立刻派单言去敦阳寻你和你父亲,可是到底晚了一步。我也曾派人在死尸中寻找你和你父亲,却只找到了你父亲的尸首,当时就命人将他安葬了。”   秦峥却是不知道这个,闻言微震:“我父亲已经被安葬了?”   何笑道:“是。”   秦峥挑眉:“葬在哪里?”   何笑道:“就在敦阳城外。”   秦峥低头默然,其实她当日决然扔下父亲的尸首,虽则是出于无奈,可是到底遗恨,竟然连父亲一个全尸都不曾见。如今知道父亲已经被安葬,也算是一个安慰。   何笑叹了口气,又道:“后来,我派人在逃荒队伍之中寻你,甚至还曾派人做了无粮糕前去在逃荒人群中散播,希望能寻到你,谁知道你竟然女扮男装,并且半分破绽没有,令我派出去的人一直不曾找到。一直到后来……”   秦峥道:“一直到后来,我和路放出现在图招财那里,图招财即可向你汇报,于是你就知道了我的下落?”   何笑点头。   秦峥又道:“我到了凤凰城,你出现,前去会我。结果你的表妹却暗中对我憎恨不已,要暗杀我?”   阿焰闻言,陡然站起,冷笑一声:“你有何证据,证明暗杀你的人是我?我又为何要暗杀你?”   秦峥闻言,瞥她一眼道:“你既然已经承认了近日派人前去寻我母亲麻烦,要给她一个教训,说明你嫉恨她。你既嫉恨我的母亲,当知道何笑去见我的时候,自然便将这嫉恨波及于我,于是便要派人暗杀我。当日何笑派了单言在我身边保护,又有托雷从旁襄助,可是却不能护住我。这普天之下,恰逢这乱世之中,又有哪个能够派这么多高手去为难我一个小小的市井女子?”   阿焰听了这个,眸中却是嘲讽之意甚浓:“凡事都要讲证据的,若是若你这般猜测便能说我派人杀你,那我还要猜你故意诬陷我呢。”   秦峥抬眸,瞥向一旁的诸位长老,只见他们依然老神在在,不由淡道:“当日诸位长老曾有言在前,说是定要查出这暗杀秦峥之人,给秦峥一个公道。请问今日今时,这个话是否算数?”   诸位长老,闻言轻“咳”一下,终于有一个,缓缓睁开眸子,用责备的眼光望着那阿焰:“阿焰,当日你做得也太过了。”   阿焰听得自己的事情被长老道破,当下却是恼羞成怒,恨声道:“原本说过,若是表哥到了而立之年还不曾娶妻,便要他娶我,可是如今呢?你们都骗我哄我!好不容易那段青不见了,我等了那么多年,结果却出来一个段青的女儿,表哥又是对她哪般的上心,我自然生气,自然想杀了她解恨!”   何笑闻听,眸中却是难得的射出冷芒,厉声道:“阿焰,你太过分了!你可知道,秦峥是段青的女儿,既如此,我自然当她为晚辈!”   谁知道阿焰却越发恼怒,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不要胡说了,当日你带着她白雪腊梅寻佳人,谁人不知道?你找了段青那么多年却不见,其实是心里想着若是能娶了她女儿,也是一个安慰吧?”   何笑眸中阴晴不定,半响,忽然伸手,狠狠扇了阿焰一个耳光:“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阿焰为凤凰城唯一的女性血脉,多年来受尽宠爱,此时忽然被表哥打了一个耳光,而且是当着那秦峥的面,当下越发羞恨,又觉得丢了脸面,又冷心表哥竟然为了段青如此对待自己,当下一个咬唇,竟然垂下泪来,哽咽哭泣道:“你竟然打我……”   那长老见此情景,皱眉喝斥道:“阿焰,不许哭了,坐到太爷爷这边来。”老人的话音颇有威仪,不容拒绝。   阿焰抹着眼泪,压下愤恨,只能做到那长老身边,不过犹自抹泪,时不时那厌恨的目光望向秦峥。   秦峥见此情景,知道这群老人护短,眸中越发透出冷意:“当日我被暗杀一事,我如今便是不追究,只是今日她既然要害我母亲,且我母亲已经落到她的手中,那务必要还我母亲一个公道。”   何笑冷着脸,半响不曾说话,此时听到这个,终于开口道:“秦峥,你放心,我定会竭尽全力找到你的母亲。”   说完这个,他走上前,拜了那叫太爷爷的长老,这才道:“阿焰早已不是当年年幼无知的孩童,如今久在闺中,未曾出阁,何笑即日便将为她择一良婿。”   这话一出,别说那阿焰听得脸色顿时煞白,颤声摇头道:“我不嫁,我不嫁……我就要嫁给表哥!”   那长老们也是皱了眉头。   毕竟既然如今段青失踪了,他们是希望阿焰嫁给何笑的。   何笑撩袍站起,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何笑作为一城之主,既然想要嫁一个表妹,那便必须要她嫁。”   语音是难得的冷硬,当下就连众位长老都语塞,半响只好道:“既如此,那也好。”   何笑又走到秦峥面前,眸光放柔,道:“你先回去歇息吧,若是你的母亲有了下落,我定会通知你的。”   秦峥看着眼前情景,却是如今只要找母,却连自己当日被暗杀之事,并且那自己母亲因为被追杀之事也一并掠过了。她心中不免冷笑,可是此时母亲在凤凰城失踪,却是要从他们口中知晓下落,于是只能暗自忍下。   当下秦峥出了那禅房,来到竹林处,慕容楠悄声道:“皇后娘娘,以慕容楠之见,这阿焰小姐怕是有所隐瞒。”   秦峥点头,蹙眉道:“只是如今该如何迫她说出来?这群长老分明护短,何笑怕是也无法从她口中问出个实情。”   慕容楠想想也是皱眉:“若是别人,我们便是抓过来,或者严刑逼供,或者诈她一下,都是可以的,只是如今此女在凤凰城地位极高,我们却是奈何她不得。”   秦峥听了这个,却是心中一动,便道:“走,回去!”   话音落时,她已经转身回到那禅房,此时何笑眉眼极为难看,正和阿焰说着什么。众人见秦峥去而复返,都是不解。   秦峥当下不动声色,上前对那几位长老一拜,道:“当日长老曾经应允,将来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可还记得这话。”   那长老听了,点头道:“这个自然是记得。我凤凰城向来一言九鼎。”   秦峥淡笑:“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长老面面相觑,半响终于道:“但凡不曾违背道义,不损我凤凰城之根本,都可以。”   秦峥点头:“好。”   说着,她眸中陡然射出寒芒,望着那阿焰,口中轻而危险地道:“我只要求,打这阿焰二十鞭,也好出我心中一口恶气。”   此话一出,众位长老皆惊,那阿焰更是恨得咬牙切齿,眯眸望着秦峥道:“你这秦峥,也太过分了吧!”   秦峥却根本不曾理会那阿焰,只是盯着众位长老道:“阿焰曾派人暗杀我,更曾追杀我母。于情于理,绝对不能放过,更有长老曾经说过要还我一个公道。如今,秦峥只是要求亲手打这阿焰三十鞭子,想来并不为过吧?”   这要求,怎么说都不为过,只是这凤凰城长老们都是素来护短的,这阿焰都是当年他们最宠爱的凤凰城大小姐生下的唯一骨肉,平日里说一声重话都不愿意,怎么会舍得打呢。   长老们面面相觑,颇为犹豫,阿焰见此,暗中拉了拉那个叫“太爷爷”的人的手,有撒娇求情之意。   秦峥将一切扫入眼底,又看何笑一眼,却见他从旁面无表情,仿若事不关己一般。她勾唇一笑,道:“既然凤凰城原本不过是些出尔反尔之人,那多说无益。秦峥自会寻母,也不牢你等操心,至于那害我母亲之人——”她眸中疏冷,唇边冷笑:“若有朝一日,落在我秦峥手中……”   她话音未落,便有那叫太爷爷的长老忽然睁开双眸,道:“阿焰年幼,原本不懂事,过往重重,也确实是她错了。今日我等便将她交到你的手中,任凭你的处置,要打要杀,随你便是。”   阿焰一听这个,顿时跺脚不依,可是众位长老被秦峥刚才那番话一说,却是面色略发红,于是不再去看她。   阿焰无奈,求救地看向表哥,可是表哥面上的神色,却是忒地冷漠,竟然是她从未见过的。她印象中,表哥永远是笑呵呵的,从来不会对她摆出这种神色的。   阿焰气哭,泪水从那妩媚的眸中落下,愤恨地瞪着秦峥道:“既然太爷爷已经说话,你要打要杀,且来便是!”   秦峥斜眼道:“既如此,那我们出去吧。”   阿焰哼道:“出去就出去!”   外面竹林中,有凤凰城护卫,也有路一龙,因为担心秦峥安危,也怕她在这凤凰城吃了亏,此时刚过来,正翘首等在竹林里。   此时见秦峥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梨花带雨冷艳无匹的女子,不禁诧异,忙跑过去问:“这是怎么了?”   秦峥伸手,道:“把你马鞭拿来。”   路一龙越发不懂,不过依然是将腰上马鞭递给了秦峥。   秦峥握着那马鞭,举起来吹了吹马鞭上的灰尘,斜眼笑对阿焰道:“阿焰表小姐,你是要站着挨打,还是趴着挨打?”   大庭广众之下,阿焰表小姐怎么可能会要趴着挨打呢,她最后一起求救地看向表哥,可是表哥侧颜冷漠,竟然半分看向她的意思都没有。   她又回首看向长老们,那禅房们竟然已经闭起,那两道雕花门关得如此无情。   她一咬牙,看向秦峥,硬声道:“你要打就打,少废话!”   路一龙从旁见此情景,心中暗惊,不过他抬头看向秦峥,却见秦峥虽然唇上带着笑,可是那笑却根本不曾到了眼里,那眸中分明是一片凉寒。   路一龙在心里颤了下,想着:你要打那就打吧,大不了咱这三千人马在这里跟他们拼了。   秦峥此时,已经攥着马鞭,高高举起来。   众人眼睛不禁都瞪大了,那阿焰也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却见秦峥,马鞭骤然落下,嗖的一声,带着凌厉锐气,重重地抽打在阿焰身上。   阿焰倒是一个硬气的,一咬牙,怒声道:“不错,我当日就是派人杀你,今日又派人要杀你母亲,就是我干的!”   秦峥想起往日,单言为此受了重伤,自己也因此落了南蛮军之手,其后更是重重磨砺,又想起母亲多年之后重回凤凰城,竟然遭她追杀,生死不明,当下便又是一鞭子落下。   阿焰经受两鞭子后,疼痛难忍,脸色苍白,要知道秦峥力气巨大,她如今打人可是用了全力,便是这阿焰有些武功,也承受不住这样打。   这阿焰遭打,却是越发恼怒秦峥,恨道:“我就是讨厌你娘,十九年前讨厌,现在依然讨厌,讨厌你们母女!”   秦峥闻言,目光一沉,不再说话,鞭子如风,嗖嗖嗖落下,那阿焰原本张口要骂,却在那鞭落如雨下,根本不能言,到了后来,面色苍白,两唇颤抖,倒在那里,而背上鲜血渐渐流下。   路一龙看得瞠目结舌,何笑闭眸,当做没看到,众凤凰城侍卫深知这表小姐在凤凰城的地位,此时见此情景,几乎是不敢置信。   而那禅房的大门,却是已经紧紧闭着。   隐约中,仿佛听到里面一声叹息。   秦峥停下鞭子,低柔而危险地道:“还有八鞭子,你能受得住吗?”   阿焰汗滴顺着苍白的额头落下:“你到底要怎么样?”   秦峥低声道:“我只要你告诉我,我的母亲在哪里……”   阿焰双眸带着厌恶,望着秦峥:“你为什么认为我一定知道母亲的下落呢?”   秦峥皱眉,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你是否知道。”   阿焰气苦,虚弱地道:“你既不知道,为何问我?”   秦峥挑眉道:“可是我不问你,还能问谁?”   阿焰将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半响终于闷声道:“你打吧……”   秦峥点头:“好。”   说着话时,拿起鞭子来,就要继续抽打,抽打前她看了看阿焰背后的伤痕,道:“我也曾被鞭打过。依照我的经验,你这鞭伤想来是会留下很多难看的疤痕呢,你看,那里的肉都裂开了,皮也烂了。”   说着这话时,特意用鞭头触碰着挑动了下那块烂了的肉。   阿焰倒抽一口气,再也无法忍受,崩溃地道:“秦峥,你不必这么折磨我,我都告诉你就是了!”   何笑闻言,眸中陡然射出精光,直盯着地上的阿焰。   ————————————————   阿焰被众人扶起,这才虚弱地说起,原来她确实派人去暗杀段青,只是在追杀中,段青却忽然不见了,好像是被一个浑身蒙了白布的人救走了。   她辩解道:“那个人到底是谁,我也不认识,反正左右不是我派去的人就是了。”   秦峥和何笑听到这话,脸色俱都是一变,对视一眼,心知不妙。   那个人显然是申屠江,没想到申屠江为了抓住段青,竟然不远千里从南蛮来到凤凰城。   想到申屠江的手段以及诡异,秦峥面上发青。   何笑眯眸,淡声吩咐道:“将表小姐扶起来,待到溪雁苑养伤。”说完这个,他又云若风轻地补充了一句:“从此不许踏出溪雁苑一步,一直到她成亲之日。”   说着这个时,又吩咐道:“传令下去各处搜查段青下落的人等,从即日起开始寻找申屠江。”   秦峥当即离开,也吩咐三千精兵,在附近寻找线索,同时慕容楠也召集昔日在凤凰城附近布下的暗探四处访查,务必早些找到段青下落。   秦峥待一切人马调配妥当,却在心中琢磨,这申屠江抓了段青,到底是否高璋的主意。   如果是高璋主意,那段青倒是一时没有危险,怕就怕申屠江其实是自有主张,不知道带了段青去干什么。若是如此,那就是人世茫茫,再也难以寻觅了。   于是秦峥又马上修书一封给路放,一则是告知如今境况,二则是要让他在南蛮的暗探查查高璋的动静,看他是否有异动。   凤凰城护卫并三千精兵在凤凰城附近搜了七八日之后,竟然丝毫未见线索,就连凤凰城边境守城之人,也未见有这等形貌之人从此路过。   一时之间,段青和那申屠江竟然仿佛人间消失一般。   秦峥不免沮丧,心中不免后悔原本不该让段青跟随何笑来这凤凰城。其实自己若是心中不是对她有份疏离,又怎么会轻易同意她到凤凰城呢?想到这里,越发低落。   而何笑看起来也不好受,不过几日功夫,身上的金子衣也不穿了,行迹邋遢,面上甚至带了胡子渣。全然不是当日那个金光四射的凤凰城城主。   又三四日,秦峥知道怕是留在这里也无用,恰此时路放写了信函,一是说起已经派人前往南蛮查找,二是问起这里进展。   秦峥知道这都已经寻了半月有余,凤凰城附近几乎都要挖地三尺,三千人马将这附近过了一遍,根本是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而慕容楠此时却是提议,怕是这申屠江早已离开了凤凰城,十几日的功夫,都跑到天边去了,一群人在这里索罗也是于事无补。如今倒不如回去后,着令皇上调动早先安插在各处的暗探,对那申屠江详加寻访。   秦峥心中自然是明白,只是不愿轻易放弃罢了,如今听到这个,也只好点头。当下带领三千人马回去敦阳,却着令慕容楠留下一些人来继续查访。   而秦峥刚一回到敦阳,路放便已经派了人马来接,秦峥不进城门,先去何笑所说父亲埋葬之处去看了,到了那里,只见那里果然立着一个墓碑,上书“十里铺秦一人之墓”,坟头上已经长了半人高的杂草。秦峥想着父亲将自己辛辛苦苦拉扯长大,未曾享受半分福气,便被那南蛮人杀死在城门前,不觉心闷。此时早已有人将此事禀报了路放,路放忙也抛下政务赶来,和秦峥一起拜祭,一时又说起将这墓地好生修建一番。   秦峥却是摇头道:“我父亲生前不过是市井布衣,如今去了,这块墓地倒也和他般配。若是修建太好,反而让他不自在。”   路放见此,只能罢了,一时扫墓完后,他带着秦峥回城,一路上说起自己已经着人画了申屠江的模样,分与各处暗探私下查访。   秦峥点头。   路放见她面上有沉郁之色,便又道:“那申屠江千辛万苦来抓岳母,想来必然不是要她的性命。”   秦峥也明白这个,只是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时路放将她迎入宫中,霸梅带着路不弃也来见她,原来是多日不见,路不弃竟然流着口水想“吃吃吃”了。而霸梅也是着实担心秦峥,又听说好不容易寻得母亲,如今路放都未及拜见这位岳母,却又不见了,不免叹息。   路放见她一路风尘仆仆,知道她心力交瘁,便又让人吩咐了热水,加了牛乳,又恰逢此时花开正艳的时节,而他走在回廊时采了一朵玫瑰,便命也撒入其中,放松心神。   秦峥在路放的亲手服侍下,脱了衣衫,进了浴桶之中,只见这浴桶中乳白的颜色,飘着殷红的点点花瓣,迷上双眸,久绷多日的身体总算放松了几分。   路放拿过澡巾,亲自为她清洗身子,他素日握拳了刀剑马鞭的手,此时抚过那双肩,却见那肌肤若凝脂一般,滑腻似酥,令人爱不释手,一时不觉醉入其中,双手留恋,不愿离开。   秦峥原本是闭眸无语的,此时缓缓睁开眼来,望着路放。   路放凝视着那沉静如水的眸子,温声道:“累了的话,你就睡一会儿吧。等下洗好,我把你抱到床上去。”   秦峥却淡声开口道:“我不想睡。”   路放用手抚了抚她湿了的头发,道:“既如此,那我给你揉揉肩膀好不好?”   秦峥摇头:“不要。”   路放无奈,扶着她的肩蹲下,妥协地道:“那你要如何?还是哪里不舒服?”说着,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却是恰好的,并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秦峥的眸中有失落之色,低低地道:“我觉得好累。”   仰面望着路放,眸中有着浓浓的迷茫,面上隐约透出疲惫和脆弱。   路放忽觉得眼前的秦峥犹如一个小鸟一般,飞了许多许多的路,终于停歇在某处,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于是疲惫而无奈地低着头,望着自己无力的小爪子。   路放不觉心疼,拿来浴巾,有力的臂膀将她整个抱住,帮她擦干了头发,又小心地放到了榻上,然后自己也脱了外袍,将她整个抱住,揽在怀中。   此时的秦峥微微蜷缩,靠在他胸膛上,低声喃道:“我找了她那么久,可是找到了,却让她去了凤凰城……”   路放轻拍着她,温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秦峥咬唇,眸中有浓重的自责和挫败,颤声道:“她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才逃避着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   追寻了这么许久,往昔多少期盼,如今乍然找到了,却是情怯吗……   ☆、130|兄弟   因为路放看秦峥情绪极为低落,便抱着她在榻上躺着,柔声安慰,一直待她闭眸昏昏睡去,见她睡得安慰了,这才起身,当下召来了路一龙,仔细询问起这次凤凰城的情景,听闻秦峥把那个叫阿焰的表小姐打了一顿,便点头道:“这个人害她不浅,打一顿给她出气也好。”   其实自己和秦峥早已怀疑这个阿焰,只是没有什么证据,且她身份在那里,不好下手罢了。   路一龙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如果自己哪天得罪了秦峥,怕是也会被皇上送到她面前痛打一顿出气,顿时瑟缩了下,笑道:“说得对,敢得罪咱家皇后,打一顿算轻的。”   路放吐了一口气,眸中泛出深思。   最近他初登大宝,不知道有多少事要等着他去办。大渊境内,曾遭受战乱和灾荒,民生凋敝,出了敦阳,不知道多少人家在忍饥挨饿。他身上责任重大,每日里除了晚膳和就寝,几乎都和各位朝臣在一起商量对策,并处理政事。登基之后这几个月来,他派人召集昔年因先朝皇帝昏庸而失望之至退隐的官员,凡是有能有才者一律重用,并将诸般杂务渐渐分出去,这才勉强能透一口气。   而就在他忙碌之际,秦峥独自前往南蛮救母,他都没来得及听她细细讲起寻母之事,也未曾拜见过这位传说和秦峥年纪相仿的岳母,结果这岳母如今又失踪了。   想着昨日秦峥难得脆弱的样子,他却是觉得,有必要前往凤凰城见一见何笑的。   也恰此时,掐指一算,自己的姐姐路锦也该生产了,而自己也正想前去查探一下今年的夏麦收成如何。   于是路放当即决定,暂且抛开朝中杂务,带着秦峥离开皇宫,前往凤凰城一趟。路途中也恰好顺路视察下今年的夏麦。   ————————————————————   第二日,大渊这登基不久的皇帝,决定抛下政务,前去民间探访民情。朝中诸事交予丞相诸葛铭以及荣国公等人暂且打理。   于是在某一日的凌晨时分,路放和秦峥两个人两匹马,连随身护卫都不曾带,离开了敦阳。   秦峥这几日一直郁郁寡欢,面上疏淡,无精打采,就连晚间的事儿都仿佛不上心了。   走出敦阳后,一路上畅行无阻地骑马而去,只见这大渊不过才立国数月,可是百姓们脸上都少了惶然,多了几分安详。也恰此时正是收麦的季节,官道上时有农家的牛车,车上拉着才打的麦穗,沉甸甸的,农人们脸上也都洋溢着知足的笑意。   官道两旁,或者是已经收割过的麦子茬,或者是尚未收割的金黄色麦田,风一吹,便起了波浪。   想起这条路,两年前他们也曾走过,那时候这条路上的人们面黄肌瘦,一片惶惶之色,眸中都透着干涸。秦峥渐渐唇边浮现一点笑意,道:“国泰民安,果然是这国家平泰了,老百姓日子就好起来。”   想着若是如今依然在打仗,便是收了麦,也怕被抢了去,也过不安稳的。   路放住马,环视四方,风吹过时,黑发飘扬,他深邃的眸子仿佛看到很远的地方。   良久后,他忽然开口:“秦峥,你还记得燕儿吗?”   燕儿……   秦峥忆起那红色的头绳,以及那惨烈的夕阳,点头道:“记得。”   路放伸手,握住秦峥的手道:“我曾发誓,在我治下,再也不会有这等事情发生。我想开创一个盛世之治,我要大渊的子民永远饱足,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人间惨剧。”   秦峥反握住他的:“只要不再打仗了,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路放却道:“其实在南蛮入侵之前,大炎已经如朽木一般,民生凋敝,经济萧条,再者皇上不思进取,贪吏横行,更兼连年征战,兵役杂税,一层层压下来,老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到了南蛮军入侵,杀伤无数,又赶上灾荒……”   说到这里,路放不再说下去了,接下来的事情,他们两个曾经一起经历。那逃荒路上种种,几乎是让人永远不愿回忆起的。   路放想起种种,轻声叹道:“如今要整顿经济,举步维艰,第一则是要银子,第二则是要人。大炎原本留下的官员,凡是能人贤才,我不拘一格地提拔任用,可是如今却是缺一知民生懂经济之人。”   秦峥听他提起这个,忽然想到:“其实若是论起知经济懂民生,我倒是认为你可以录用一人。若是此人为大渊所用,不出三年,保你国库丰盈,再也不愁什么银子了。”   路放挑眉:“哦,你说得谁?”   秦峥笑了下:“图招财。”   路放开始时想笑,不过很快那笑收敛了,眸中有沉思之色,片刻后终于道:“其实你说得倒对。”   秦峥点头:“我也是做买卖出身,想着这个国家的民生啊经济啊,原本和开一个店也不差。这开店要想开过,总是要想找一个好掌柜好管家。你看这图招财,年纪轻轻的就坐上凤凰城的第七管家位置,他必然是极有手段的,眼光好,敛财能力强。若是你招了他来给你当官,还愁什么银子呢!”   路放点头:“你说得极是。我想着这一次,我们先去落甲山,看看咱们往日的屋子,收拾一下你的东西。然后就去凤凰城看我姐姐,她怕是要生了,我总得过去看看。这一趟也顺便请图招财前来。”   秦峥深思道:“这图招财在凤凰城也算是一个人物,怕是不能轻易请的动的,你要知道,挖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路放闻言,故意问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秦峥听了这个,笑道:“我想着,你可以把你姐姐请过来啊,你姐姐是公主了,自然应该跟着你来这里享福。你姐姐来了,到时候你的小外甥啊小外甥女也应该过来。再给你的小外甥封一个爵位,还怕他图招财不肯来?”   一时说到这里,忽记起路放所说路锦没有几年活头了,笑意敛去,面上便有几分怅然。   路放却仿佛不曾想起这事一般,点头道:“此计甚妙,到时候就依你说得办。”   秦峥舒了口气,当下和路放手牵着手,纵马奔驰,继续前行。一路上夏风吹来,端得畅快。   这一日,他们来到一处,天色已黑,却是错过了宿头,于是见前面地里有看瓜人建的凉棚,倒是已经弃用的模样,路放便道:“今晚将就些,就在这里住下如何?”   秦峥原本不是讲究之人,何况他们往日逃荒,什么地方不曾住过,当下便点头道:“好。我看那边有溪水,你去取些来,我们烧一把火,把咱们带的开炉饼热上,还有腊肠也烤一烤,正好就着吃。”   路放听此,倒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识的时候般,当下忙答应了,自己去了水囊去取水。   回来后,秦峥已经将火烧起来,把开炉饼和之前腌好的腊肠都烤了烤。那腊肠虽没有秦峥当日在落甲山腌得地道,可是却用足了各色香料的,此时烤来,香味四溢。   当下两个人分吃了,又各自喝了水。   正吃着时,却有人过来,看样子是个农人,背着一捆新打的麦子,问道:“你们既烧了火,可要小心,如今是打麦的季节,若是不小心走了水,把麦子烧了,你们可担当不起。”   路放听了,忙答应了,秦峥从旁也赶紧将火灭了。   农人看着那火堆成了灰烬,这才道了声谢,离开了。   当下路放和秦峥也吃饱喝足了,两个人便坐在田垄上闲聊,一时说起过去种种,都不由感慨万分。   路放见此,便谈笑间说起高璋,道:“若不是和他之间有国仇家恨,其实他对你倒是极好。”   秦峥哼道:“这个人心狠手辣的,有什么好。”   路放忽然不说话了,侧首凝视着秦峥。   秦峥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她,两个人在这星月之下四目相对。   一时之间,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不远处农人的吆喝声,以及偶尔狗叫声。   良久后,路放终于抬起手,抚了抚秦峥被风吹乱的头发,温声道:“你还记得吗,昔年我发了高热,你背着我,把脚崴了,却不告诉我,依然要背着我爬出去。”   秦峥轻轻“嗯”了声。   路放深吸了口气道:“从那一夜,你我喝着同一个水囊的水,生死相依,我便把你当做最亲的人。即使后来知道姐姐还活着,在我心里依然视你为最重。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比得过你对我的重要性。”   秦峥只觉得路放的这些话,沉甸甸地落到心里,她抿了下唇,点头道:“我明白。在我心里,你也是最重要的。”   路放凝视着秦峥清泠的侧颜,心中却是默默地道:你不明白的……你是不明白,你对我的重要,到底有多重要。   不过,不明白也罢,只要我自己明白就可以了。   他笑了下,温声道:“峥弟,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该让我知道。”   秦峥闻听,侧首过去,道:“你认为我有什么瞒着你吗?”   路放道:“没有。”   他笑了下,补充道:“如果你没告诉我,那一定是你认为不重要。”   秦峥闻言,饶是素来冷心冷肺,也不由动容,道:“你若要知道高璋的事,我便一点点,原原本本告诉你,好不好?”   路放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却是没说话。   秦峥动了下,便靠在他身上,详细地说起在南蛮的种种情景。当说起自己骑在高璋身上要举刀杀高璋时,她感觉到路放的身体变得僵硬。   她戳了下他的胸膛:“喂,我也是骗他玩的。”   路放切齿在她耳边道:“以后,我不许你骑在任何男人身上,你懂不懂?”   秦峥挑眉笑道:“好,不许骑在任何男人身上是吗?那以后——”说着,眸中水波流转,别有意味。   路放忽然明白,冷哼道:“除我之外的任何男人。”   秦峥斜睨着他:“你有什么不一样吗?”   路放猛然搂着她,让她柔软修长的身子牢牢地抵靠在自己的胸膛上,铁青着脸道:“秦峥,你必须明白,我是你的男人,唯一的男人。除了我之外,你不能有任何男人。不然——”   以前的他已经没法去管,但是以后,任何一个男人敢碰秦峥一下,他都会让那个人死无葬身之地!   秦峥懒懒地道:“你有多少女人,我就不会去管,难道我这辈子只能靠着你一个吗?”   路放闻言,猛抓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眸子却如鹰隼一般。   秦峥见此,忙改口,坚定地道:“我这辈子就你一个,任何男人,让我骑我都不屑骑!”   路放神色这才稍缓,烧灼的嗓音哑声道:“但凡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你也只需要我一个就好了。”说着这话时,他越发地将秦峥的身体搂紧,几乎要镶嵌到自己身体里了。   秦峥修长的身体半趴在他身上,头则靠在他臂膀上,听着周围蛐蛐动人的叫声,以及偶尔谁家的狗汪汪声,听着彼此的心跳,这一刻竟然那么让人留恋,仿佛便是不玩那鱼水之欢都很满足了。   就在此时,远地里恰好走来一个农家女,头上包着头巾,皮肤晒得有些黑,她跳着担子要去给咱家田里看麦垛的阿哥送吃的,此时忽然见了这里两个人,倒是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往后一退。   秦峥见了,抬起头道:“姑娘别怕,我们只是错过宿头,在这里歇息一晚。”   那名姑娘看他们不像坏人,这才收住心神,可是随即她就发现不对了。   看这身形,一个趴在另一个身上,那身量仿佛不相上下,这怎么两个男人就这么叠在一起?   她震惊地捂住嘴,羞红脸看着他们二人,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啥……   秦峥见此,忙一跃而起,道:“姑娘——”话音未落,那姑娘“蹭”的一声,跑了。   秦峥蹙眉,重新趴下,用拳捶了捶路放的胸膛:“她怎么跟见了鬼一样。”   路放将刚才情景看得一清二楚,此时胸膛不由得震动着,憋着笑道:“不知道。”   秦峥重新在路放身上躺好了,拿手捏了捏他胸膛:“笑什么?”   路放黑眸闪动着亮光,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地道:“峥弟,你还是乖乖当我的峥弟吧,我们看来更像兄弟。”   秦峥冷哼,使劲捏他茱萸,威胁地道:“你以为当弟弟的会夜夜让你巫山————不断?”   路放顿时不笑了,一本正经地道:“峥弟,那你还是不要当我弟弟了。”   当这两个人在那里相拥着谈笑正浓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往这边行来。路放将秦峥的衣服掩盖好时,那群农人已经跑到眼前,个中便有那个姑娘,指着他们道:“就是这两个!”   秦峥站起身来,淡他们一眼道:“我们只是过路人错过宿头而已,借住这凉棚一宿。”   她眸间疏冷,这说话间,竟自有一股气势,众位农人面面相觑,倒有几分尴尬,不过其中一个黑脸汉子还是强撑起道:“你们借住就借住,不过我们这里民风淳朴,可是见不得你们两个大男人在这里亲亲我我!”   秦峥闻言,顿时微怔,待明白过来,忍不住指着自己的衣服道:“你看看我这衣服,哪里像男人了!”   那黑脸汉子看了一眼,道:“不像男人,像不男不女!”   ☆、131|我现在只有你了   那黑脸汉子看了一眼,道:“不像男人,像不男不女!”   秦峥闻言,不怒反笑,眸中微闪,忽然指着地上的路放道:“这个,刚才被我压着的这个,是我家内人,你们爱信不信!”   那适才的姑娘,借着月光,看了看坐在凉棚里,发髻上犹自沾了两根稻草的人,却见他形貌冷峻清雅,端得是好看,不由脸上一红,呐呐道:“他倒是长得好看,难不成真是个女人。”   秦峥闻言,几乎想笑,不过到底忍住,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这确实是我家娘子,我们夫妻二人错过宿头,在这里借住一宿,都是年轻夫妻,倒有些端不住,让各位见笑了。”说着,还向众人一个抱拳。   众人疑惑地瞅向地上坐着的那个,越看越觉得,这不像个女人啊!   半响,其中一个脸型还算方正的男子,忽然明白了,指着地上的路放道:“这,这是你的男宠吧?”   秦峥听得“男宠”二字,越发觉得好笑,当即再也忍不住,清亮笑道:“见笑了,见笑了!”   那姑娘再瞅地上路放一眼,借着月光,只觉得那眉眼实在犹如雕刻一般的迷人,想着这么俊美无俦的男人,怎么就当人家男宠呢?   那黑脸汉子见了此番情景,不由鄙视地扫了眼地上的路放,不过还是道:“既不是什么坏人,那也不必住在这凉棚里。前面就是我们的庄子,我们借你们一个草屋住上一晚就是了。”   当即秦峥体贴地上前,将黑着脸的路放拉起来,温声道:“我的放儿,既然这位大哥好心让咱们去庄子里借住一晚,不如我们就过去吧?也免得你受了寒,着了凉。”   一旁众人见了,只觉得不忍直视,都低头“咳”了声。   那位农户姑娘越发瞅着路放,越看越觉得这男子冷着脸的样子,恁地冷峻迷人,特别是如今他一站起来,身形着实挺拔,哪里像那平常男子。   路放暗中瞪了秦峥一眼,默不作声地跟着众人一起回了庄子。   秦峥偷偷地捏了一下路放,低声示意道:“不许说话,不然——”说着,还冲他挑眉威胁了下。   路放面无表情地看她,不过到底是没开口。   到了庄子上,那庄头是个老人家,胡子都白了,秦峥忙上前抱拳见礼,又说了自家的不方便,那老人家一见秦峥生得鼻挺眉正,语音朗朗,站在那里乾坤朗朗好男儿,便也欣赏,问起这是从哪里来的,秦峥一一答了,只说自己是敦阳人士,在敦阳开个小店,如今这是去凤凰城探亲的。   一时这庄头听说是敦阳来的,倒是很感兴趣,问起敦阳的情况,又说起如今天下安定了,这人心也稳了,还说如今的皇帝姓路,以前路老将军是个好人,这皇帝也是个好皇帝。   秦峥听他说得涂抹横飞,一边品着茶水,一边连连称是,又说这大渊朝的新皇帝如今端得是知人善任英明果断,又最是关爱黎民,偏又生得如何英姿挺拔帝王风姿,总之说了一堆好话。   路放这个“男宠”此时正拿了一个小杌子坐在一旁,听着这番话,忍不住喉咙发痒,轻轻“咳”了声。   秦峥见此,便又讨要了一杯茶水给路放:“渴了吧?”   路放冷眸扫了她一眼以做警告,接过茶默默地喝了。   那个农户人家的小姑娘叫阿英,阿英从旁悄悄看着路放,越看越觉得纳罕,心里就闷闷的。   秦峥又听那老庄头侃了一番大山,这才去了借用的茅屋睡下。这说是茅屋,其实建得极好,是这个大庄园里的倒插房。虽说阴凉了点,但这大夏天的,反而觉得舒服。   秦峥又向阿英打听了井水在哪里,自己借了木盆要去打水。路放见此,本来接过来那木盆就要去的,谁知道秦峥却“嘘”了下道:“娘子啊……你在这里等着吧!”说完溜溜地跑了。   路放听得那“娘子”二字,脸又绷了起来,当下黑着脸坐在床上。   片刻,秦峥提了一个木桶并端了一个盆来,木桶里是清冽的井水,于是两个人先擦了擦身体,又泡了脚,这才上床歇息。   躺在床上,秦峥便开始不老实了,想起之前未竞之事,便道:“咱们继续吧?”   路放冷扫她一眼,道:“峥弟,你这‘夫君’,真是当得体贴周到。”   秦峥知道再整下去他怕是要恼羞成怒了,当下忙凑到他耳边,柔声道:“我哪里当得了什么夫君啊,路哥哥才是我的夫君呢!”说着赶紧抱着他的脸,伸嘴亲了亲他的脸颊,亲完尚觉得不够,又亲了亲他的耳根。   路放本来是憋到了极致,直待没人时要好好教训她一番的,此时忽然被那软语的“夫君啊”“路哥哥”啊的叫声,叫得一颗心顿时仿佛沾了蜜一般,他脸上绷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绽出一点笑来,却又迅速收回去,瞪了她一眼道:“再叫一声。”   秦峥在他耳边吹着气儿,问道:“那你是要我叫你夫君呢,还是路哥哥呢,嗯,还是放哥哥呢?”   路放只觉得耳边酥麻痒,胸膛里有一层火,被她那低哑的柔语弄得腾腾燃烧,灼得难受,当下嘎声道:“都要叫。”   秦峥只好道:“好吧……路哥哥,放哥哥,夫君……”   路放很是受用,躺在那里望着屋顶的茅草,命道:“再叫。”   秦峥又说:“路哥哥,放哥哥,夫君……”   路放眸中都是笑意,精致的薄唇微微抿起,道:“再叫。”   秦峥蹙了蹙眉,不过依然叫道:“路哥哥,放哥哥,夫君……”   路放笑了,白牙在黑夜里都发着光:“再叫。”   秦峥不悦地瞪着他。   路放挑眉:“怎么不叫了?”   秦峥忽然,一抬脚,踢向路放。   路放不及防备,这屋子里的床又小,于是被她踢得半个身子掉在了床下。   他狼狈地爬起来,切齿道:“你这是做什么?”   秦峥低哼:“没做什么,还不赶紧睡觉!”   ————————————————   第二日,辞别了热情的老庄头已经恋恋不舍的阿英姑娘,他们继续骑马赶往落甲山。   此处已经距离落甲山不远,于是当日傍晚时分,他们便来到了落甲山山寨前。原来如今路放登基为帝,霸家父子却觉得不愿意去当官,说当官受拘束,于是路放便给霸盖天封了一个逍遥侯,并将落甲山附近的土地都赏赐给他,从此后安然在此度过晚年。   霸不悔也不想当官,可是他有个希望他当官的老泰山,无奈,他也只好准备去敦阳了。只是他有些舍不得,于是这几日和苏盼留在落甲山整顿,未曾下山呢。   苏盼如今肚子都已经有六个月了,走起来一晃一晃的,用霸不悔的话说像只鸭子。   苏盼听到这话很气愤,当路放和秦峥来到落甲山的时候,恰好这小两口正闹呢。   苏盼一见秦峥来了,分外的高兴,忙摇摇摆摆走过去,拉着秦峥的手,抹着眼泪要秦峥给自己主持公道。   这一刻,路放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明明记得这个表妹以前喜欢缠着自己,怎么忽然要缠着秦峥了。   他扫了眼秦峥,又看看苏盼。   于是路放默默地决定,看来以后一定要告诉秦峥,不但不能骑任何男人,女人也是一定不能的。   秦峥见苏盼哭成这般,皱眉道:“是霸不悔欺负你了?”   说着,她挑眉看了看霸不悔。   霸不悔忙摇头摆手:“没啊,我可啥都没说!她如今是咱落甲山最尊贵的人儿,我哪里还敢欺负她,我就是不小心说了句,我又不是故意的!”   苏盼瞪了霸不悔一眼,委屈地道:“他嫌弃我,嫌弃我如今身子重,嫌弃我难看,我就知道男人靠不住!”说着就开始呜呜呜起来,一边哭,一边拉着秦峥不放。   秦峥觉得那眼泪黏在自己手上很不舒服,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蹙眉道:“让你表哥给你出气。”   说着,示意路放上。   路放见此,只能走上前,不动声色地站在秦峥和苏盼之间,问霸不悔道:“霸大哥,阿盼年幼,自小骄纵,凡事万请忍让。”   霸不悔忙点头:“那是那是,我怎么会惹她生气呢。”   秦峥见苏盼还想哭,只好道:“我们远道而来,饿了,有没有好吃的啊?”   苏盼听了,这才不哭了,擦擦眼泪道:“有今日刚采的野果,正好给你们尝尝鲜。”说着就命侍女前去取来,又命人上茶。   片刻后,那侍女便端来了一篦子的野果,都是刚刚用清冽的山泉水洗过的。秦峥见了,倒是眼前一亮,这红润饱满的,原本是她去年的最爱,那时候每日路放都要摘了来给她吃。   苏盼见她捏了几个吃得香甜,不由笑了,道:“人说这个叫山里翠,从这初夏开始长,一直到入秋就要没了呢,你来得正是时候,倒是可以多吃点,正是甜的时候呢。”   秦峥听了,却道:“我怎么记得去年都要入冬了还有呢。”   苏盼想了想,道:“确实是一过秋就没了。怕是那山里犄角旮旯的地方因气候比外面晚,可能还留住一点吧。”   秦峥一想,望向路放。   路放面无表情,也不曾言语。   反而是一旁的霸不悔道:“我看咱路兄弟啊,去年为了你馋这一口,可把咱整个落甲山剩下的那点山里翠都给你摘来了。我记得有一次你为了摘这个,还差点从山崖下摔下去,挂了彩呢。”   秦峥拧眉,忽然想起去年确实有一次,他手上带了伤,当时还曾骂他笨来着呢。   当下不由得探寻的目光看向路放,路放别过眼去,依然没说话。   ————————————   到了用过晚膳洗漱之后,二人也该歇息了,秦峥终于忍不住问路放:“原来你对我这么好啊?”   废话!   路放对于这种废话,都不屑搭理,当下背过身去躺着。   秦峥感叹一声,想起昔日自己养病之时,路放对自己的千般好,不由沉默了。   路放良久也不见她说话,只好回过身来看她。   只见月光从外面洒下,照在她清泠的脸上,披上一层淡淡的光辉,她就这么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想着什么心事。   路放忍不住坐起来,与她并排坐着,低声问:“想什么呢?”   秦峥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道:“路放,我以后一定对你好。”   路放伸手拉起她的手,捏在手里。   秦峥又补充道:“其实,你对我来说,比我那个娘要重要多了。”   路放顿时黑脸,纠正道:“我不是你娘,我是你夫君。”   秦峥淡笑了下,道:“是,我知道。”   她认真地望着他,喃声道:“我只是要告诉你,我如今只有你……”   ————————————————   第二日,左右也无事,秦峥和路放便去看了自己当日住的松木屋,都已经收拾整齐,里面连被褥也没有了。苏盼指着旁边的一个箱子说:“这里面是你当日的东西,我给收拾好放在这里,原本想着给你送过去。你如今来了正好。”   秦峥打开那箱子,只见里面不过是几件衣物,并当日路锦送的八宝首饰盒。   秦峥将那首饰盒拿起来,想着总是路锦所赠。   苏盼肚子大了,久站就累了,陪着他们在后山转了一圈便告辞回去了,于是他们二人便沿着曾经经常走的山路,前往以前的温泉之处。这里的溪水依然清澈,自上而下,汩汩而流,偶尔有那各色小鱼儿在里面畅快地随着溪水而下。两个人走在山路上,踩着脚下积年的落叶,闻着那淡淡的松木香以及满山飘来的不知名的花香,甚至可心。   两个人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说起以前,不多时到了那温泉处,却见温泉依然还在,只是这大夏日的,两个人倒失去了泡温泉的兴致。倒是这温泉之旁,有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坪,或许因着泉水的滋润,芳草萋萋,偶有红的黄的小花儿迎风招展,有那五彩蝴蝶并小蜜蜂来往穿梭。   两个人挑了一块树荫处,躺在那里,望着碧蓝的天空,听着那虫鸣鸟叫之声,以天为被,以草为床。又偶有夏风习习而来,带来阵阵松香,真个惬意。   此时日头渐渐要升起来,秦峥被晒得身上懒懒的,笑睨着路放道:“你不觉得这草地如此柔软,打一个滚正舒服吗?”   路放自然心知她的意思,却是故意道:“你不要骚扰我的雅兴,我正在作诗。”   秦峥闻言,颇为诧异,爬起来用手臂撑着上半身,盯着他瞧:“你竟然还会作诗?”   路放一本正经地点头:“我自幼饱读诗书,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区区作诗,自然是会的。”   秦峥想起自己幼时不曾读过几年书,不过些许认识几个字罢了,这诗却是不会作的,当下便道:“你作一个来,我听听。”   路放道:“我这里现成的有一首,倒是应景,念给你听?”   秦峥点头:“念来。”   路放当下朗声道:“曲径通幽处,双峰夹小溪。洞中泉滴滴,壁上草萋萋。有水鱼难养,无林鸟自栖。可怜方寸地,多少世人迷。”   秦峥想想,倒也应景,便点头道:“还好,只是我听着也不甚好听。况且这里也是有鱼的,总有些不对呢。”   路放侧首,笑望着她。   秦峥忽然觉得不对,再细细品味那诗,陡然睁大了双眸,不敢置信地望着路放:“你——”   路放解释道:“这个倒不是我做的,是以前从书上看来的。”   秦峥眨着双眸,凝视着路放,像是从来没认识过他一般:“你不是少年有为的大将军吗?怎么还读这种淫诗?”   路放微红了下脸,道:“有一个表哥给我们看,我们也都跟着看看了。”   秦峥笑了下,眸中仿佛有什么在跳跃:“那就再来一首给我听听。”   路放笑道:“不过是看了几眼罢了,就记住这个,再要却是没有了。”   秦峥却是不依,缠着他道:“可不许藏私。”   路放听着,眸中荡出万千柔情蜜意,低声道:“我何曾对你藏私过。”   秦峥将手拄在他的胸膛上,摇摇晃晃地道:“说得也是。”   一时路放有些心动,口舌发干,喉咙也发紧,便盯着上方的秦峥道:“飞鸟想入林,你说该怎么办?”   秦峥陡然听的这个,明白过来,以前他倒不曾说得如此直白,当下脸红了下,便道:“那你今日需还得依我。”   路放想起这些日子来自己的疑问,便趁机道:“你如今倒是不同往日,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   秦峥闻言,便想起这送书的段青又已经失踪,顿时一扫这半日来的自在,扯了下唇角,道:“原本是我母亲段青派人送来的,一本叫《梅中秘的》册子,我看着极好。”   路放听了这个,这才明白,于是不由想到那丈母娘和自己年纪相仿,没想到竟然要给自己女儿这等册子,不由得暗暗蹙眉。   ☆、132|自入洞来无敌手   在落甲山呆了两日,秦峥和路放辞别了苏盼和霸家父子,便骑马前往凤凰城。   到了凤凰城后,早有图招财派了人前来接应,说是眼看着路锦就要生产了,离不开人,路锦也听说弟弟要来,在那里盼着呢。当下秦峥和路放忙进了城,却见路锦肚子已经很大,走起路来都要人扶着。根据游喆的说法,她身子骨弱,说不得哪天就早产了,是以如今分外小心谨慎。   路放和姐姐叙旧过后,便找来游喆,说是要请游喆过一下脉。游喆倒是也精明,笑望着路放,道:“小伙子近来很是得意啊。”   一语双关,既指了路放登基为帝一事,也暗指路放和秦峥鱼水之欢极为和谐。   路放不言,于是游喆为路放把脉,良久后,他笑道:“你素习武艺,根基极好,元气旺盛,只是切记,虽然是少年血气之时,这床笫之间,也不可太过气盛。作为男子,万要记得,便是再心爱女子,也不能太过骄纵。”   路放当下不懂,面上微红,不过还是道:“游神医,可否细讲。”   游喆见他如今倒是不比往日那般冷寒,态度极为恭谨,当下便将自己多年经验尽数传之,说道:“譬如这闺房之事,你如今年纪,虽然可天天行之,可是到了老时,必然有筋疲力尽之时,到时候力有未逮,岂不是大大不妙?倒不如如今你收心敛精。”   路放听了,却是似懂非懂,他万不曾想到,这种事情还有如此机妙。   游喆见他依然不开窍,只能压低声音,细细问道:“你如今房事频率如何?你最盛之事,一夜几次?”   路放越发面红,不过依然道:“除了不便时的几日,其余时候几乎夜夜都有。每夜少则一次,多则三四次。”   游喆闻言,连连摇头:“这个就大大不对了,随是少年方勇,却是不宜天天。便是日日都有,也不能一夜抛上数次。你是新婚燕尔,自然疼爱妻子,可是万不能如此放纵,需要知道含而不射,养精蓄锐,方是长久之道。”   路放听闻,越发纳罕,于是继续请教,这老神医便附耳对他一番传经授业。   路放听完老神医的话,心中恍然之余,却又问道:“敢问这个和子嗣可有妨碍?”   老神医摇头道:“这个倒是没有,你根基深厚,便是如今放纵个两年,也无妨碍的。”   路放听闻,放下心来,当下又要请游喆得便时去为秦峥看脉,此时老神医也看出路放心思,笑道:“这个你倒是放心,昔日我也曾为丫头过了脉的,于子嗣之上,她虽身体遭受重创,可是于子嗣却也是无碍的。你们如今年轻,到底来日方长,急什么呢,这个原本也急不得的。”   路放却还是不放心,依旧要游喆为秦峥把脉,游喆听了,倒也听从,说道:“也好,看看丫头如今身体可是大好。”   而此时秦峥却恰好去见何笑,谁知道何笑竟然不在的,一问时方知道,何笑离开了凤凰城,出门带领人马亲自去寻段青了。一旁侍卫见到秦峥,倒是将一个信函递给秦峥,说是城主曾说,若是大渊的皇后来了,将这封信交给她。   秦峥打开,只见里面寥寥数语,何笑说道:如今她年方二十,我却已经是三十有七。虽则如今比她大上许多,可到底也是风华之年。她这番离去,若是再等个十八年,我已经两鬓发白,到那时,真个是再无指望。不如放下一切,拼死去寻,便是天涯海角,也要随她而去。   秦峥看了,想起何笑,也算是对母亲一往情深。   只是母亲到底在哪里,是否还会再次出现,却是一切不可知。   待回到住处,见游喆和路放正在厅中等着自己。游喆笑呵呵地捋着胡子道:“丫头如今气色倒是大好。”   秦峥见了游喆,已经明白,当下便伸手道:“你若是要看脉,那就请看。”   路放听闻,却觉得她语气中有揶揄之意,心知她认为自己太重子嗣。   游喆倒也不客气,上前握住秦峥手腕,细细把脉,闭眸半响,睁开双眸,凝视秦峥一番,方才道:“你如今身子强健,气血充沛,极好,极好啊。”   秦峥笑问道:“那我何时能有子嗣?”   游喆闻言,哈哈大笑,忙道:“这个你却要去问你家小伙子,我哪里知道啊!”   当下游喆掠过此时不提,又问起如今敦阳情景,提起凤凰城种种趣事,又说起想念秦峥的菜。秦峥听了,倒是爽快,便要为游喆亲手捉刀做菜。游喆自然高兴。   一时待秦峥前去灶房忙碌,游喆却是把路放拉到一旁,神色颇为怪异地道:“万没想到,我游喆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路放闻言,心中微沉,忙问游喆此话怎讲。   游喆看了路放一眼,这才道:“你家丫头,若是长此下去,是不可能有孕的。”   路放听了这话,顿时蹙眉。   游喆叹了口气,继续道:“世间有种女子,天生媚骨,能将男子之精华吸为己用,化为自身之气。这样的女子,只因男精入体便消融,与女子为一体,是以男精不可能落地生根孕育胎儿的。”   路放本待不信的,可是忽想起自己往日所察,不觉心中发沉。   游喆看着路放这样,越发无奈:“你要知道,世间造化原本不是你我所能想象。你以为那天生媚骨的女子,便应该娇柔妩媚吗?素来世上女子,外刚内媚之辈并不少见。当然秦峥这事却有些奇了,不曾想我竟看走了眼。”   路放深吸一口气,却是问道:“当日你曾数次为她把脉,怎么未曾看出?”   游喆挠挠头,道:“想来是因为那时候她还是完璧之身,媚骨未成,因此不能看出吧。如今既然已经嫁人,长久得露水滋润,她化雨为气,气血如今渐渐流畅,自然就看出来了。你若是不信,那我问你,是否你们行房之后,她不但不曾疲倦,反而气血充沛,容光焕发?”   路放无奈,道:“是。”   游喆点头:“那就是你了。你看你这骁勇善战的,普通女子哪里受的了,我看也就丫头和你绝配了。”   路放忽然想起一事:“秦峥为何如此?是天生如此?若是传自父母,那为何她的父母却能将她生下?”   游喆沉吟一番,却是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于她而言,想来应该是天生如是吧。至于为何她父母会生下她,或许这媚骨传自父亲,也或者是她根本就是造化使然,并非传自父母。”   路放盯着游喆,问道:“此事可有解决之道?”   他和秦峥,怎么可以没有子嗣呢。   游喆闻言,却是大摇其头:“这个解决之道,我却是没有的。”   路放挑眉,追问道:“你没有,那意思是别人有了?”   游喆听了这话,呵呵一笑,捋着胡子说:“这事吧,也是巧了,你若是问其他大夫,便是那妇科圣手,也未必能说出丫头的问题,更不可能知道这解决之道何处可寻。可是我游喆却恰恰知道的。”   路放忙问:“哪里有解决之道。”   游喆笑了下,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路放挑眸中泛出些微疑惑,却是依然不懂。   游喆哈哈大笑,道:“百年凤凰城,有藏书库名为罗天阁,传闻包罗万象,藏天下之珍本。就在这罗天阁,有一套男女双修之书,分别名为《梅中秘》《菊花谱》《自入洞来无敌手》这三本书,分别为女修之书,男修之术,以及男女双修之书。若是女子得《梅中秘》则能从此采阳补阴,畅享鱼水,令男子永生难忘;若男子得这《菊花谱》勤加练习,必能够固本培元,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从此久经不衰。而你如今最紧要的却是这第三本,《自入洞来无敌手》,你唯有得此书,习双修之道,方能强精,克制这媚骨女子,另她产下子嗣,同时也能男女双修,百年琴瑟和鸣。”   路放闻言,却是想起秦峥手中的《梅中秘》,想来这三本书是确有此事的,只是如今秦峥只有那《梅中秘》,若是想要另外两本,如今却是要去凤凰城的罗天阁去寻了。   两个人正说着时,恰此时秦峥回来,路放听到脚步声,忙止住这话题。秦峥拎着菜刀进了厅中,问道:“我见这里恰好有新采的荷叶,便想着给你们做荷叶包来吃,却是要问,喝什么汤?这灶房里的食材,若是要做,能做个荷花干贝汤,还有薄荷老鸭汤。”   游喆听闻有吃的,那胡子都在抖动,笑着道:“我听着这两样都好,不如都做来吧。”   秦峥挑眉:“你也未免太贪心了吧?”一边说着,一边晃悠了下手中的刀。   游喆见此,忙道:“那就荷花干贝汤吧,这个听着鲜!”   秦峥一笑,这才下去了。   到了晚间时分,游喆走了,秦峥上床,和路放独自说话,不由问起:“今日那老头子和你说什么了,我看你神色有些不对。”   路放却是不愿意将这事告知秦峥,免得她跟着烦恼,或者从此她知道难以有孕,而自己如今身为天子,也怕她万一多想,当下便故意道:“不过是问起姐姐身子,说是素来体弱,怕是生产艰难。我想着如今我路家兄弟众多,只剩下我和她,虽则她原本没有几年过头,可是也怕就此去了,我未免担心。”   这话倒也是实话。   秦峥想想也是,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有游喆在,想来总不至于出什么岔子的。”   路放便点点头,随口问起今日她去见何笑的事,秦峥便将何笑外出寻自己母亲段青一事说了。一时路放便顺势问起段青种种,秦峥都一一说了。最后路放忽道:“她除了那本《梅中秘》还曾交给你什么吗?”   说完这个,见秦峥用亮晶晶的眸子望着自己,便道:“我原想着,或许她的离开是自己有意为之?若是如此,她总该留下些线索。”   秦峥摇了摇头:“当时只是送我一个锦盒,锦盒里只有这本书,再无其他。”   路放听着这话,却是必须去罗天阁设法要到另外两本书了,但只是他也明白那个罗天阁乃收集了凤凰城三百年来的各种珍藏,包括万象,外人自然不可能轻易踏入,更不要说借走两本书。便是如今自己身为大渊帝王,对方也未必卖自己这个情面。   想着这个,心中甚觉难办,可是又不愿意秦峥看破,当下只是故意叹道:“你母亲这一走,还不知道何日能够寻到。”   路放这么一说,倒是勾起秦峥心事,当下两个人各自躺下,却没行云雨之事。   第二日,路放恰好要去见凤凰城的大管家商议共建民生经济之事,便令秦峥独自在这里上街游玩,自己则去拜访大管家。   如今何笑离开,凡事都由大管家暂且处置。这大管家和路放原本也是见过,是一个善言辞懂经济之人,当下纵论天下经济之道,颇投路放心思。于是两个人又细细商议了将来大炎内的商户管理,船税车马税以及商户税等事,以及该投入多少金银等,这些都是有理可循的,双方相谈倒也投机。末了路放又提及他日必然派丞相诸葛铭前来,相谈其他细节。大管家见此,自然欢喜,要知道如今大渊初立,多少事宜,都是未经商议过的,若是不及早谈下,怕是将来乱了章法。   待谈完这个,路放无意间便提及这罗天阁中,是否藏书甚丰,久闻其名,只是未曾一睹。谁知道提起这个,大管家却是笑着摇头:“这罗天阁,慢说别人,便是我在凤凰城三十多年了,也不过每年进去过一次。这绝不是外人轻易能进的,倒是要陛下失望了。”   路放听此,这借书一事却是不知道如何提及,到底自己所借,乃是那男女双修等书,未免有些失了体统。   谁知道这大管家最是心思敏锐之人,一见路放这般神情,便已明白,于是问道:“敢问陛下,可是有何书籍要借看?”   路放见他问起这个,当下也就不再遮掩,于是直言道:“朕有一个朋友,因某些难以切齿之缘由,需得借着罗天阁中两本书来一观。”   ☆、133|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大管家闻言,忙问:“到底是哪两本书?若是等闲书籍,老朽或可借来。”   路放听他言辞恳切,便道:“分别是《桃花谱》和《自入洞来无敌手》。”   路放话音刚落,这大管家脸色就变了下。   路放看他脸色,不免心中尴尬,不过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做出波澜不惊的样子来。   半响,这大管家为难地摇头道:“若是普通藏书,或许老朽可帮忙借来。但只是这《桃花谱》和《自出洞来无敌手》,乃是罗天阁三修之书中的两本,为凤凰城之秘藏,是不能给外人观看的。虽则前些时候,听闻城主曾命人抄录了《梅中秘》送人,可是城主可做的,老朽却绝不敢做来。”   路放万没想到,段青拿到《梅中秘》的事情已经是凤凰城中管家们口中公开的秘密,心中越发无奈。不过想起此事关乎子嗣,也只好强自忍下,道:“除了何城主,如今城中还有哪位能做主此事”   这大管家思虑良久,望定路放道:“自前些日子大渊的皇后娘娘来过这里后,如今凤凰城的表小姐阿焰已经被城主远嫁望垠之地,并命令此生不许回到凤凰城。而城主又远走他乡,不知归期。想来想去,此时能够做主此事的,也唯有各位长老了。”   路放闻言,只好道:“烦请通报一声,朕想见见各位长老。”   大管家当即笑道:“这个却是不难,各位长老倒也恰好想拜见陛下,陛下在此稍作等候,老朽这就去请示。”   路放当即点头。   过了月末一刻钟功夫,便听到大管家回来的脚步声,但见他笑容满面,道:“各位长老有请大渊的皇帝。”   一时路放跟随一旁的护卫进了那小院子,却见竹影斑驳,风声萧萧,此处格外阴凉,待沿着竹林中的鹅卵石小路穿过竹林,便见禅房一个,修整得甚是别致。   路放昔日到过此处,知道这里便是各位长老的禅房。此时侍卫们已经退下,他径自在外间道:“路放前来见过各位长老。”   一时只听到里面苍老的声音道:“陛下,请进吧。”   路放进去,却见各位长老们依然做出一副宝相森严的样子,闭眸养神。   如今路放虽然已经贵为大渊之天下,可是到底晚辈,当下本着敬老的心思,还是拜见了各位长老。   其中胡子最长的那个长老,眯了眯眸子,点头道:“昔日我等,到底是没有看错,你果非池中之物。”   路放听此言,自然知道当日何笑押宝在自己身上,必然是经过凤凰城众人万般斟酌的,当下笑而不语。   几句攀谈之后,那长老终于道:“陛下来到这里,想必有事,但说无妨。”   路放听此,当下少不得重新厚着脸皮,将借那那《菊花谱》和《自出洞来无敌手》之事一一说了。   谁知道路放话音刚落,那长老们便变了脸上神色,当即便道:“陛下可知,前些日子城主送了外人《梅中秘》的抄誊本,为此自感认罪,在这里跪了两个时辰请罪。”   路放闻言皱眉,他倒是未曾想过,即使连何笑借出一本这女修之书,竟然也要受此惩罚。   那长老见路放神情,不由一个叹息,却道:“世人传言,我凤凰城何家素来荒淫,藏有男女修习之术三本,为此多遭世人语诽。可是谁人知道,这琴瑟和鸣鱼水之欢,本乃子嗣传承之道。我先人费尽苦心,编写此书,也是为男女子孙百年大计而想。”   这句话中的“为此多遭世人语诽”,路放却想起昔日在落甲山中,自己何尝不曾暗鄙过凤凰城传言中的荒淫呢。万不曾想,如今自己却要低首求那荒淫之书。   当下路放低首,恭敬地道:“长老所言极是。”   长老点了点头,却是道:“老朽在这里说这些,不过是要陛下知道,我等不是不愿意借,实在是罗天阁有重规,这等藏书,是万万不能传到凤凰城之外的,还望陛下见谅。”   路放心知此事不易,便又道:“实在是此事关乎我一位极要好朋友的子嗣,是以厚颜来此,向长老求书。若是诸位长老能够通融,路放将感激不尽。”   谁知道这长老却是望着路放,眸中有深思之意:“陛下能够亲自来此为这位朋友求书,想来交易非浅啊!”   路放耳根微红,知道怕是此事已经被这几个老人瑞看破,不过他如今身为一国帝王,自然不能承认自己竟然需要这等培元固本之男女双修之术,于是依然硬着头皮道:“确实交易非浅,为生死之交。”   这长老们面面相觑,半响,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或许能够网开一面。”   路放闻言,心中略喜,不过他很快明白,这几个长老怕是有意为难,此话应有转折。   果然,这长老闭上眸子,摇头晃脑地道:“但只是若是为了外人坏了凤凰城规矩,总是该有些缘由啊。”   路放马上抱拳一拜:“诸位长老,有话但请讲来,但凡我路放能够办到的,一定效犬马之劳。”   这长老又是眯眸半响,终于道:“听闻适才,我凤凰城大管家和皇帝陛下谈起日后赋税等事?”   路放心知,他们必然是要以此为要挟,要自己多多让步了?当下他心中微恼,平生最恨此等要挟。不过想到这件事关乎自己和秦峥子嗣后代,若是不能拿到这两本书,秦峥无法孕育,那以后自己又该如何?   纵然是自己可以让别个女子孕育子嗣,可是到底心里不喜。他自有了秦峥,只一心把秦峥当做一生相守之人,哪里有半分愿意看向别人。   如今自己既然被人拿住把柄,有求于人,少不得让他几分。但凡这要求不过分,也只能答应了。   于是路放暗暗忍下心头不悦,道:“确有此事。”   那长老呵呵笑了下,眸中精光微闪,望定了路放道:“陛下,那老朽是否可以请陛下,在前朝旧例基础上,免我凤凰城三分税赋,便从此后,允我凤凰城掌管大渊银票之印制发行。”   路放闻言,陡然色变,不由皱眉道:“长老,这未免太过分了吧。”   让三分税赋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是吃一时之亏,可是作为一国之君,若是将那银钱印制发行等事都一并交出,那岂不是把自身命脉咽喉都交与他人之手。   路放眸中射出厉色,盯着那长老道:“凤凰城之野心,未免也太好了吧。”   谁知道这长老却忽然哈哈大笑,道:“陛下,这并非野心,而是仁心。”   路放低哼,却是不言。   这长老见此,却道:“老朽知道如今大渊万业待兴,民生凋敝,此时此刻,唯有我凤凰城全力以赴,大家同心合作,方能在最短的时间恢复民生。可是这必然需要我凤凰城投以巨资,并付出许多心力。可是我们到底付出多少心血,到底要掂量一下利弊。若是陛下将这银钱印制发行之事一并交给我们,那我们凤凰城和大渊从此一家休戚相关,凤凰城自然倾尽所能以扶持大渊经济民生。”   路放咬牙,虽说这长老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可是若是他答应这等要求,那分明是将举国之经济权让出,届时他便是有了子嗣,又有何面目去将一个被他人握住咽喉的天下传给他们。   这几位长老中,那位胡子最长的,却忽然道:“陛下初听此事,自然难以接受,不妨回去好生思量一番。若是能够答应,老朽等人就在此等候。若是不能答应,于我凤凰城倒也无关紧要。”   说着,摆了摆手,示意路放离开。   路放绷着脸,面无表情地拜别众位长老,离开了这禅房。   待路放离开,几个长老马上交头接耳。   其中一个道:“你这分明是狮子大开口,他能答应吗!”   另一个哼道:“管他答应不答应,先出一口恶气再说。你看如今咱们何笑跑了不见了,阿焰丫头被他那皇后打了也远嫁了,没得让他这么逍遥!”   于是第一个想想,也对,当下众人纷纷赞同。   其实最关键的是,你路放要这个双修之术干嘛?还不是固本培元强身健体,你固本培元了,生下子嗣了,高兴了,那岂不是让我们越发难过!   ————————————————————   路放当下甩袖离开这松林中,回到第七管家图招财小院自己下榻之处,心中不免厌恶,想着这几个长老真是趁人之危,借机要挟,更是贪得无厌。   回去时,秦峥却是去街道上行走,听一旁侍卫说起,说是和游喆尝尝这里酒楼的饭菜去了,晌午应该是不回来了。   他一个人左右无事,先去看了看自己姐姐路锦,见她气色尚好,一旁又有图招财陪护,很是周到用心。   他放下心来,便去街道上寻找秦峥和游喆。   ☆、134|要还是不要?   这大炎的街道却是极为繁华,此时正值盛夏,两边杨柳依依,金翠一般,柳树映衬的后面,都是划一的两层楼房。楼房上挂了各色牌匾或旗子,有金银店有布庄有书店等,应有尽有,又有说书人在那茶肆里胡侃,听得一众人都连连叫好。   路放不知道秦峥去了哪里,想着便去找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便是了,结果一打听,凤凰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却是叫“挽青楼”。路放初听,未免觉得这个名字太过风雅,倒不像是个酒楼,可是待走到那酒楼前,见得那“挽青”两个大字,却是陡然明白过来。   想着何笑,看似风流,没曾想却用情至深,堂堂一介城主,至今未娶,等了十八年。如今那段青离去,他更是抛下一切追随而去。而如今这挽青楼,想必是因为知道段青素来爱美食,于是特意为她建下,等着她有一日能够回首。   但只是不知道为何那段青偏偏嫁给秦峥之父秦一人这一介布衣,这其中又有什么故事,寻常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当下路放站在那里看着,一时有小二甩着松江汗巾,只看他一眼,便知道不是俗人,当下忙热情招呼进去,又问他几位,又问他是否要楼上去。   路放听了,便问道:“这店中如今可有一身量高挑的妇人,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   那小二想了想,却是道:“不曾有你说的这二位。不过如今游神医正偕同一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在楼上用膳,不知你要找的是不是游神医?”   路放听闻,点头道:“正是了。”   于是小二便带着路放上楼去。这楼板去是竹子的,脚踏上去,吱嘎吱嘎的响。待到了二楼,果然见临窗的位置坐着两个人,一个就是游喆,另一个自然是做男装打扮的秦峥。   此时秦峥见路放来了,忙招呼道:“过来,坐这里。”   路放含笑过去,坐在秦峥身边,道:“我忙了这半日,劳心劳力,你倒很是逍遥。”他这话说得其实有些小小怨言的。   秦峥听了这话,却是挑眉道:“你也大可不必忙碌,歇下心来,跟着我们一起看看景致,尝尝美食啊,但只是你自己放不下而已。”   路放自己想想也是,望定了秦峥,无奈叹了口气,道:“你说得极是,我只是放不下而已。”   此生此世,若能放下,少操一些心,想来他是能多活几年的吧。   秦峥不知道路放话中有话,当下拉着他道:“看这里景致,真个不错。”   原来这桌子恰好邻窗的,只见窗外有从护城河引来的活水,那两岸柳枝摇曳,倒映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之中,那河上之上有天鹅几只,优雅游动,一时又有女子穿红戴翠,婀娜而行在杨柳之下,一时风动,水波荡漾,又有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阵阵荷花清香,坐在这酒楼之上,品着一点香茶,等着那挽青楼的美食,也真叫惬意。   路放心里有事,无心欣赏,却是问道:“这酒楼竟叫个挽青楼。”   游喆闻言,却是呵呵一笑。   秦峥眉目黯淡了下:“想必是有些缘由吧。”   游喆扫了眼这二人,这才道:“你们自然是不知道,当年这城主何笑年方十七,那可是风华绝代的少年,一曲风情动九州,不知道多少女子为他钟情。可是他偏偏喜欢上你那娘亲段青。大家都以为这二人必然会成为美谈,谁知道啊,你娘爱吃美食,于是何笑就请了天下名厨来为你娘做菜,还特意建下这挽青楼。”   游喆嘿嘿一笑,却是道:“后面的事儿,谁也猜不到啊,人家吃菜吃得满意了,跟着厨子跑了。那时候把何笑气的啊……从那之后啊,他就一下子变了一个人,整天穿金戴金的,做出一股风流相来,笑嘻嘻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   秦峥听了,放下碗筷,正色道:“我爹自然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男人,对我娘体贴无比,我娘慧眼识男人,自然跟着我爹走。”   游喆低首品茶,笑道:“我原也没说你爹不好,只是说说往事罢了。这些事啊,老一辈的都知道,不过人家未必给你说呢,当日何城主伤心之余,谁敢提起此事,那就是马上变脸的。于是时候一长,这事也没人知道了。”   路放伸手握住秦峥的手以示安慰,他其实年少时也多少听说过一些,只是到底是路途遥远并得并不真切,只知道这城主何笑曾痴恋一个女子,那女子却辜负了他。具体姓名等却是一概不知的,自然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女子竟然是秦峥的母亲。   秦峥其实原本倒也无所谓的,不过只是并不喜欢大家好似将自己的母亲段青总是和何笑联系在一起,仿佛自己的父亲只是一个过路人一般。   对别人而言,那也许只是一个传说中夺人所爱的厨子,可是对她而言,那是从小将她养大,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曾经她最重要的人。   她相信母亲当年选择父亲一定是有她自己的理由的,也亲眼看着父亲这么多年来对母亲的日思夜想,忧虑成疾。   路放见秦峥眸中有几分哀意,知道勾起她的心事,当下不再提起此事,反而问起此间吃食菜色,于是游喆来了精神,当下如数家珍一般,一一道来。   秦峥听起这诸般吃食,渐渐地也把刚才烦恼抛却,便同路放游喆二人一起等着美食。   少顷,饭菜上桌,却见菜类就点了糊炒田鸡、三鲜笋、浮助酒蟹、光明虾炙等,点心则是十蒸金乳酥,樱桃饆饠、千金碎香饼子等,另外还有汤羹,游喆点了土步辣羹和生豆腐百宜羹。   这菜色一看便知道功夫老道,饶是秦峥见了,也不由拿起筷子要品尝。虽知道这游喆却忽然道:“我可要先说清楚,我从来是身无分外,只有别人请我吃饭,没有我请吃饭的道理。”   秦峥闻言,不由斜眉瞅他:“你往日诊金都去了哪里?”   游喆暗搓搓地笑了下,却是不语。   秦峥便不再问了,路放道:“原没有让你请客的道理。”   游喆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这三人吃着精致菜肴,又要了一壶竹叶青,品酒赏窗外风光,倒也悠闲。却忽而间,秦峥指着窗外,挑眉道:“你看哪个夫人,倒是眼熟。”   路放看过去时,却见那杨柳之下,有一个妇人,带着两名小丫鬟,娓娓立在那里,身影孤寂,神情萧瑟,怔怔地望着水中的白色天鹅出神。   这妇人却不是别个,正是他昔日未过门的妻子夏明月,后来嫁给凤凰城第二十六管家的那个。   路放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道:“吃菜便是。”   秦峥对此人也没什么好感,见此,便也不再看了。   谁知道这吃着时,却忽然外面有一人,大喊大叫:“游神医可在这里?”   游喆听了皱眉,道:“又是哪里的讨债的,怎地在我吃酒的时候上门?”   路放却是听着,这声音仿若听过,倒像是图招财家中宅院某个侍卫的声音,当下心中微顿,想着难不成姐姐出事了?   那喊叫之人少顷已经上楼,果然是图招财府中的,见了游喆在这里,如同看到救命稻草,大叫道:“游神医速去,我家夫人怕是要生了。”   游喆一听,知道路锦若是生产,怕是难关一个,当下救人要紧,也顾不得吃了一半的饭菜,扔下筷子就往外跑。路放和秦峥当下也赶紧跟出去。   外面已经牵了两匹马来,当下那侍卫和游喆共乘一匹,秦峥路放共乘一匹,赶往图招财府中。这街道上人多,也幸得他们马技高超,才不会冲撞了人。即使如此,也有玄衣卫注意到了,当下从后面追赶着大叫道:“站住!城内不许骑马!”   可是那玄衣卫一路跟过去时,游喆路放等人已经到了图招财府中。那玄衣卫也是一个死心眼,虽然见是第七管家府中,可却也不畏权势,当下就要冲上去抓住路放游喆几个不法之徒。   待游喆冲进去时,却听产婆说,夫人刚刚已经生下一个千金,重三斤九两,母女平安,一边说着时,一边有人向图招财道喜,并将那个襁褓中的女娃抱出来给图招财看,那图招财自然是乐得合不上嘴巴了,一并声地说好。   游喆见自己来了也白来,倒也乐得逍遥自在,再也没有比母女平安更为高兴的事了不是吗。一时那玄衣卫嚷着要进门,这图招财府上并不大,不过是三进三出的,那玄衣卫嗓门也大,于是嚷得图招财在内院都听到了动静。   他心下不悦,招手道:“让那不长眼的进来。”   很快,这个不长眼的玄衣卫被请了进来,一见到路放,便要说捉拿不守法之徒,谁知道图招财上前,眯着眸子,笑道:“今日我图招财喜得千金,你既然来了,赏你一个红包!”说着,就让人扔过去一个银锭子。   那玄衣卫不认识路放游喆,却是认识这大名鼎鼎的图招财的,当下他见这第七管家图招财竟然赏自己一个整整的银锭子,倒是吓了一跳。再看时,果然自己没看错,几乎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图招财高兴之余,骂道:“我这里喜得千金,你却来找晦气,还不快走!”   这玄衣卫一想,人家要生孩子,骑骑马也就罢了,于是也就拿着银锭子高兴的走了。他走了后,和其他玄衣卫说起从第七管家那里得了赏的事,大家都震惊了。   这么抠门的人手里,也能拿到赏,这绝对是凤凰城里的头一号新闻啊。   却说图招财得了千金,且自己那娇滴滴的夫人路锦也是平安无事,高兴之余,自然要大摆筵席,于是商量着三日宴人如何,九日宴如何,满月宴如何,只听得人头晕脑胀,眼冒金星。   秦峥和路放进去看过路锦,却见路锦虽然身体虚弱脸色苍白,可是游喆把脉说并无大碍,大家也都放心了。一时路放把游喆叫过去,问起游喆道:“除了罗天阁那两本书,还有其他办法吗?”   游喆大摇其头:“自然没有的。”   路放皱眉,再次问道:“若是不能拿到那两本书,秦峥真得没有任何可能怀孕生子吗?”   游喆斩钉截铁地道:“真的没有任何可能。”   路放眸中黯淡:“世间万物,皆遵循相生相克之道。但凡有这媚骨天生之人,那自然有破解之道吧?”   游喆笑道:“是啊,那破解之道就是罗天阁里两本书。”   游喆说得无丝毫回旋余地,路放听在心中,却是如被冷水泼了一般。   游喆见他神色,便道:“若是丫头是其他病,便是不孕不育宫内寒症,我都可以一一治来。但只是这个,我是知道的,世间唯有一个解法,那便是罗天阁的《菊花谱》和《自入洞来无敌手》。”   路放心间一动,忽抬眸问道:“莫非世间还曾有别个有这种?游神医见过?”   游喆闻听,神情便有些不太自然,搓手道:“这个涉及别家私密,却是不能告诉你的。”   路放见他不愿意说,也就不问了。   这游喆叹息道:“想来必然是那几个长老为难你吧?你若觉得为难,就不妨等等,或许哪天何笑回来了,以着何笑和秦峥母亲的交情,也许他愿意帮忙。”   路放却是扯出一抹无奈:“一则他未必愿意相助,二则他回来,还不知道何年何月。”   他自然知道,何笑离开凤凰城,几位长老不知道派了多少人马去寻,可是到现在不见任何踪迹。   游喆闻听,也是没办法,拍了下路放的肩头,安慰道:“这件事你好生掂量下吧。其实左右我看那丫头,也不是气量狭小之人。你作为帝王之尊,若是她一直无出,你随便找个妃嫔生几个孩子不就没事了嘛!”   游喆所说,路放自然明白。   只不过,他的秦峥啊……   ————————   当晚间躺下睡时,因路放这几日忙碌,不曾和秦峥好生温存,于是这一晚翻云覆雨,好一番补偿,尽自己所能全都给与了她。待到一切结束,他感受着她的温热,想着自己所给与的精华全都化为她的气血在她体内流畅,胸口那里便发烫发热。   他靠在她的发丝上,想着如果不是要什么子嗣,那这样又有什么不好,他愿意将自己的精血全都化作她的,让她一世身体强健,永远容光焕发。   一时他喃喃地在她耳边道:“秦峥,你今日瞧着我那小外甥女,你喜欢吗?”   秦峥听到这个,含糊地道:“自然喜欢。”   路放唇边泛起一个温柔的笑来,亲昵地吻着她的耳垂,道:“那你想不想生一个那样的小娃儿?”   秦峥凝视着身边满怀期待的路放,道:“想……”   路放听了,越发细致地啄吻着她的迷人的耳朵,她的头发,还有她的额头和鼻子,一边吻着,一边含糊地道:“你既想要,那我便会给你的……   ☆、135|签订丧权辱国条约   第二日,面无表情的路放,重新来到了竹林的禅房中。   几位长老,虽然面上依然装得平静如初,可是心中却是骇异,这个路放,到底怎么回事,竟然为了那两本书,真得要答应这个要求吗?   不过既然他要答应,他们也乐得高兴,当下忙拿来文书,签约画押。   可是签约之时,路放却道:“我之一言,只能诺下我为帝期间,却不能承诺子孙后事。”   这时候凤凰城长老们正是高兴,也怕把这个路放逼急了干脆人跑了,于是当下也就答应,此合约只在路放为大渊之君期间有效。   签署完后,路放依旧面色平静地走出了竹林,然后被人带着来到了传说中的罗天阁。   罗天阁,这个传说中收罗了世间珍奇藏书之地,却不过是一栋古朴简单的三层小楼罢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颤巍巍地拿着一个扫帚在扫地。见到路放来了,只是道:“任何人,进入罗天阁,必须在当日出去。任何人,一年只能有一次机会进入罗天阁。”   路放明白,这个意思是他必须在一日之内记住那两本书的所有内容。   他点了点头,那老人便放下扫帚,登上颤巍巍的楼板,在前面引路。路放撩起袍子,缓步稳稳地登上楼去。   ————————————————   这一日,路放一大早就出去,说是有事要和凤凰城的人谈。秦峥想着他应该是谈如今大渊的经济民生,便随他去了。到了晌午时分,秦峥做了几个好菜,也不见他回来,便不再等他,端了鸡汤去给路锦送去。   路锦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头上戴着昭君罩,大热天的依然躺在锦被下,见秦峥过来了,那眼睛马上盯着秦峥手中的食盒。   秦峥打开食盒,端出砂锅,拿了一只碗盛了一碗递给路锦。路锦笑得极甜,一边小心喝着一边满怀期待地望着秦峥。   她在这诱人鸡汤的热气中,满足地叹气:“多亏有你啊,不然我哪里能吃得上这么好吃的鸡汤啊!”   秦峥轻轻“哦”了下,也不回腔。她和这位路放姐姐实在也没话说。   路锦却是有许多话,她左看看秦峥,右看看秦峥,最后开口道:“以后我跟着你们回去,就可以天天吃你做的好吃的了吧?”   啊?   秦峥莫名:“你……”忽然间,她想明白了,想来是路放已经和图招财说过希望他去大渊的事了?   秦峥笑了下,点头道:“那是自然。等你带着小娃儿一起回去,可以让她和不弃一起玩,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谁知道路锦听了,却是摇头道:“没有啊,我不带回去!我自己回去啊!”   秦峥不解了,看看那软绵绵的小娃,再看看路锦,她要把孩子放在这里?   路锦见秦峥的目光,忙解释道:“我和图招财是有约定的,等我为他生下孩子,我们就一笔勾销了。现在终于生了,我这债也还完了,当然可以走啦!”   说到最后她冲着秦峥挑眉笑了下:“你看如今路放也当上皇上了,我回去当一个长公主,岂不逍遥自在?”   秦峥听得蹙眉,半响终于问:“那你不要图招财了?”   路锦听到图招财,顿时耸了耸鼻子,半响摇了摇头道:“不要了。”   秦峥见她如此,忽想起路放说的话,便觉心中有股寒凉,只是不知道那图招财是否知道。   晚间时分,秦峥回去,却见路放已经回来了,正在案前笔走游龙,快速地写着什么,见秦峥进来,那笔便顿了顿。   秦峥见他神色肃冷,心想难道和凤凰城的管家谈得不高兴,当下便问道:“用过饭了吗?”   路放点头:“用过了。”   秦峥走过去,从后面环住他的后背,眼睛不着痕迹地看向桌上的书函,口中却是笑道:“我这里给你姐姐熬的鸡汤,还有剩下,要不要热了给你喝?”   路放却不想现在让她知道这些,当下回身,用自己的身体将凭着今日记忆誊写的本子挡住,点头道:“你这一说,我确实有些饿了,你去取来给我喝些吧。”   秦峥道声“好”,便出门去了。   出门之后,秦峥便蹙眉,其实这几日也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却未曾细察,如今看来,竟然有什么事瞒着自己的?   她知道自从路放登基为帝后,诸事需要操心得极多,而自己于这等事上比较懒散,他又没和自己提起,于是便对他的政务知之甚少。没想到如今,已经到了他要特意隐瞒自己什么了吗?   秦峥在灶房前独自站了片刻,这才将一直用温火热着的鸡汤盛到碗里,拿去给路放喝。再回去的时候,路放已经将之前誊写的东西收起来了。   秦峥便笑了下,不再提起此事。   当晚,路放没有提起要和她行房事,兀自躺在那里闭目养神,秦峥便也闷着,不提此事,倒头睡去。   等到她睡去,路放才睁开双眸,将自己白日所记的两本书内容再次在心中过了一遍。他虽有过目不忘之才,可是此事到底重要,又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才得到的,于是便在心中重新温习一遍。   待全部在脑中重背一遍后,他侧过身,凝视着身边的睡熟的秦峥。   知道她今日心里必然是有不满的,不过现在却不好说明白,左右等到日后她就知道了。   秦峥睡觉是很奇怪的,有时候极为警醒,但凡一点异动便能醒来,有时候又如同一头小猪一般睡得昏沉沉。路放早已发现,但凡和自己在一起,她总是能睡得极香的。   借着月光,看她睡得恬静,他忍不住伸出手,让自己的手在月光下之下形成一个阴影,笼罩在她清泠的脸上。   他的手指动了动,那个留在她脸上的暗影也跟着动了动。   原本今日心情实在不好的路放,难得的笑了下,靠近秦峥,眸中的温柔如海一般。   ————————————   这一日是图家小娃儿的三日礼,图招财豪爽地包下了挽青楼,大摆筵席庆祝,一时之间大家都说图招财转性子了。宴席那日图招财特意换上了新做的缎袍,这又是极为难得,于是整个宴席大家都不想那小娃儿,纷纷看图招财。   其实图招财人只有二十七八岁,年轻得很,如今穿上青色缎袍,倒也算是一个俊美好儿郎。   秦峥见此情景,打量了图招财一番,对路放道:“其实图招财实在也算是一表人才。”   路放扫了下秦峥。   秦峥笑了下,问起路放:“你问过你姐吗,她如今要离开图招财的。”   路放听了,顿时皱眉:“这不是胡闹吗?”   秦峥挑眉,当下并不发表意见。   路放盯着那个脸色喜气洋洋的图招财,思虑片刻,便道:“稍后我自会去问问我姐。”   于是当日,路放找到路锦,摒退一旁嬷嬷侍女,便叹了口气,道:“姐,有件事,必须你来出面了。”   路锦正啃着一个茯苓糕吃得香,此时听到这话,便随口道:“什么事?”   路放说:“如今大渊刚刚立国,国内民生萧条,我需要一个有为之人来帮我掌控户部财政,我看来看去,竟无一人合适,想来竟然是姐夫最好了,我既能放心,他又颇通此道。”   路锦原本吃得香喷喷的茯苓糕顿时掉在了被子上。   她皱着眉头,看了路放半响,终于将那茯苓糕拿起,扔到一旁:“你就不能找别人吗?”   路放坐到床边,黑眸认真地望着路锦,,故意道:“姐姐,怎么了,难道姐夫不愿意帮我吗?”   路锦为难地叹了口气,仰天无语。   路放温柔地伸手,握着姐姐的双手:“如果姐夫不愿意,那我就不勉强了,省的姐姐为难。”   路锦听了,挥开他的手,一下子倒在锦被上了。   路放抿了抿唇,挑眉道:“还是说姐姐有什么想法?”   路锦沉默了半响,终于道:“你明知道我没几年活头,为何不让我自在些?”   路放此时已经看明白路锦的心思,审度地望着路锦,叹道:“你既没几年可活,为何不能陪在他和孩子身边?”   路锦摇了摇头:“我不想,我不喜欢,我不要从别人眼中看到惋惜和怜悯!”   路放略一沉吟,道:“其实你心里是喜欢图招财的吧?”   路锦听了,眸中黯然,微微叹息:“那又如何……”   路放坐过去,将路锦半揽在怀中。   路锦叹了口气,道:“你还记得小时候,给咱们家送菜的那个孩子嘛?”   路放点头:“记得。你那时候很喜欢逗她玩。”   路锦勉强笑了下:“小时候我都没人玩,只有他来到咱们园子里的时候才陪我玩。他可是答应过我,等他长大了,会挣很多很多银子,然后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   路放想起往事,却道:“可是我记得你也说过,你当时踢了他一脚,说他那么穷,一辈子都养不起你。”   路锦闻言,点头,笑道:“是啊,我把他打跑了。”   她垂下眸来,眸中有浓浓的黯淡:“因为我以为,我也许根本等不到他来娶我。”   可是其实她后来活了挺久的……   ☆、136|后宫1   路放见她这般,心中不忍,待要宽慰她几句,却不知如何说,就在此时,忽听到第二十六夫人来拜。按说路锦正在月子期间,自然是等闲不会见客,不过夏明月与路锦却是关系非同一般,到底是自小一块长大的。   路放听此,想着避嫌,便要先行离开。谁知道刚走下台阶,便见夏明月婀娜多姿地行来了。   她见了路放,微微一怔,愣在那里,娇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终究不知道如何开口。   既然遇都遇到了,路放也只好停下见礼,又问起她如今可好。夏明月听了,唇边勾起一个凄苦的笑来,道:“说不得好,也说不得不好。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这一天天的,也没个盼头。”   路放闻言,却是不想听她说起这个,当下就要告辞而去。   谁知道秦峥此时正好也走过来,手里提了食盒来给路锦送鸡汤。路锦自从喝过她的鸡汤后,表示这辈子以前喝的鸡汤怕都是假的,不是鸡汤,是鸭汤。   秦峥大步自回廊走来,恰见这和路放说话的女子眼熟,细看之下却是夏明月。   夏明月抬眸看向秦峥,眸中不免露出酸涩。尤记得往日,她身形高挑削瘦,看着不过是个模样还算俊朗的男儿罢了,谁曾想,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女儿家。更不曾想的是,她竟然嫁给了路放为妻,如今更是借着路放,登上了大渊最为尊贵的后位,从此母仪天下。   夏明月含泪双眸,只见那秦峥如今身形修长,姿容若山,虽则少几分娇美,可是那脸庞净白无暇,竟如凝脂一般,偏偏也不知道怎么滋补的,那脸面上竟然仿佛散发出淡淡的粉泽,仿若上好的珍珠。   她忽然想起自己今早揽镜自照,却见镜中自己,满面愁苦,已经如守寡多年的枯朽之人一般。当时心中便是一惊,想着这以后,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从此连半分指望都没有,这可怎么熬下去啊。   虽说她不缺吃穿,凤凰城看在逝去的第二十六管家的情面上,自然不会亏待了她,可是这女人家,原本不是吃好穿好便能满足,原也要一个人儿站在旁边,陪着风风雨雨,陪着说说闲话。   夏明月不由得又回首望了眼路放,挺拔若松,深沉如海,举手投足间已经是泱泱帝王风范,这样丰神俊朗的男儿,如今眸中却是笑望着刚刚走来的那秦峥,竟然没有再看自己半分。   夏明月紧攥着手中帕子,指尖几乎发白,她踉跄了下,几乎站不住,一旁的两个侍女忙上前扶持住她。   秦峥一进垂花门,便见这夏明月眸中泛着别样的神色打量自己,不由得心中一个皱眉,不过想着她同路家姐弟的交情,还是忍下,上前打了一个招呼,面无表情地道:“二十六夫人,别来无恙。”   夏明月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道:“别来无恙。”   说出这句,忽然又回首,对路放道:“两位如今已经贵为皇上皇后了,没想到却来这凤凰城了。”   秦峥昔日因为路放之事,对于夏明月就无好感,如今看她拉拉扯扯的不知道说什么算话,便不想和她说,恰好此时路锦听到秦峥声音,忙在里面喊道:“秦峥,我的汤来了?”   秦峥顿时觉得来了救星,便对路放道:“你先回去,我去给姐姐送汤,待她喝完,我自去找你。”   路放点头:“嗯,你快些。”   路放说完这个,便撩袍迈步离去。   夏明月暗暗看着那英姿勃发的背影,看着这伟岸男儿离去,想着这个男人其实曾经可能属于自己,心中便开始抽疼,疼得厉害。再想起刚才路放和这秦峥那两句言语间的多少默契,脸上更是没有了血色,脚下也没了力气。幸好两个侍女扶住,要不然怕是都要跌倒在那里了。   当下秦峥提着食盒进去,自打开来给路锦吃,路锦和路放刚才一番话,正是心中低落,此时喝了汤后,便觉得暖了胃。暖了胃,心里也舒服了。   恰此时夏明月也颤巍巍地进来了,路锦见她这样,倒是惊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病了?”   夏明月苦笑一声,摇头说:“没病,只是昨夜不曾睡好,有些精神不济罢了。”   路锦知道她经常如此,当下也不再多问,一时又对夏明月夸赞秦峥这手艺如何了得,这夏明月听了,越发的难受。再回头看那摇篮中小娃儿,只不过几日功夫,眉眼已经展开,那修长的眉线,那白胖的脸蛋,真个叫人眼馋。   夏明月怔怔望着,心知自己这一世,怕是都没有办法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路锦盯着夏明月,多少已经猜到了夏明月的心思,不过她却是不以为然的,在她看来,有吃有喝有人伺候,还没有人整日里唧唧歪歪,这不就是她路锦想要的日子吗?   这可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路锦想起这个,却是又想起刚才路放所说的话,便问秦峥道:“我怎么听路放说,想让图招财去大渊帮着料理民生经济?”   秦峥点头:“确有此事。如今大渊万事待兴,路放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朝中也缺少能够托付重任之辈。若是姐夫能去,再好不过。”   说着这话时,秦峥从旁看路锦脸色。   路锦仰脸沉思许久,终于道:“罢了,看来我只能再帮他最后一次了。谁让他是我弟弟呢。”   秦峥闻言,勾唇一笑,望着摇篮中的孩儿,道:“那恰好,大家都去大渊,从此你可以日日喝到鸡汤。”   夏明月闻言,却是眸中诧异,问道:“谁要去大渊?”   路锦此时心里不好,面上也蔫蔫的,便随口道:“都去。”   夏明月看了看路锦,再看看秦峥,眸中露出沉思之色。   ————————————————————   秦峥将路锦之事告诉了路放,路放点头,道:“如此甚好。”   于是当日,他便去找图招财,提起此事,图招财皱眉良久,终于表示要考虑一番。   路放倒也不着急,于是让他先行考虑,若是愿意,待姐姐出了月子,图招财自可带着家小前去大渊。   此时路放已经出来敦阳好些时日,恰此时丞相诸葛铭捎来书函,说是诸事需要皇上定夺,请皇上速回。当下路放不再耽搁,带了秦峥,快马赶回敦阳。   回到敦阳宫中,最欢迎秦峥回来的却是路不弃,路不弃走路已经能走得很好,而且是连带跑,跑起来颠颠的,扭着小屁股很是可爱。路不弃看着秦峥,眼前发亮,口水直流,一个劲地喊着:“吃吃吃……”、霸梅无奈地笑了:“也不知道怎么这么馋。”   此时霸梅已经带着路不弃出去开府,就住在以前严嵩的旧府,打扫一新,把原本那个“严”字招待砸了个稀巴烂,换成了宁王府的招牌。一时说着,忽又想起严嵩,以前他是跟着南蛮军混的,自从南蛮军大败,多湖死去,从此后这严嵩再也不见了人影,倒也奇怪。   路放对于此事也是奇怪,也曾派人查过,却是南蛮根本不曾有这等人。而在大炎和凤凰城,也是派了探子留意严嵩下落的,一直未见踪迹。如此之下,路放难免怀疑,难道严嵩竟然去了西野?   此人虽然阴险,且和路家有深仇大恨,不过路放倒也不着急。如今天下初定,多少大事等着他去办理,严嵩不过是一个蝼蚁小人,此时倒是不值得大费周章地寻来。   当下秦峥自和路不弃在这里玩,秦峥又是手艺灵巧的,既会做各色吃食,又会用柳枝做个口哨啊,编个小帽子啊,只逗得路不弃很是开心,咯咯咯地笑,在秦峥屁股后面追着跑。   霸梅见路不弃和秦峥投缘,便时常带了他进宫来玩,这是后话。   此时路放召来重臣,商议国事,这第一等紧急之事却是采纳宫中各色妃嫔宫女,充塞后宫。朝臣有言,偌大一个皇宫,竟然人烟极少,这不是国家兴盛之兆。   路放翻着近期各色奏折,半响终于道:“招纳宫女内侍倒是应该,只是这妃嫔便罢了。”   诸葛铭听了这话,却是无言,他深知路放性情,知道他对秦峥那片深情,怕是不会轻易容纳其他妃嫔。但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你既坐在这一国之君的位置上,难免有遵从惯例,唯有多纳妃嫔,才能散播雨露,为皇家开枝散叶,从此这江山才能越发牢固。远的不提,但说这刚刚灭亡的大炎,但凡这皇帝有个兄弟,怕是如今也不会让路放做到这个位置上吧?   当下诸葛铭心中暗暗踌躇一番,想着这件事该如何劝说,谁知道路放却已经沉声道:“此事不必再议。”   诸葛铭无奈,一旁的工部侍郎袁松待要说话,但是看丞相诸葛铭的神色,便也暂且忍耐下了。   原来这工部侍郎乃是出自鞍山九马庄袁家,曾在前朝为官多年,为人清正廉明,当年和路放之父路鹏飞也曾是至交好友。后来刘安继位,处事昏庸,平日多听信小人严嵩之言,于是这袁松便来了一个丁忧还乡,从此后不再回朝。   如今朝中缺人,路放便将这袁松请了回来,官拜工部侍郎。   袁松和诸葛铭倒也是老交情了,当下袁松看诸葛铭神色,便不多言,于是众人继续商议其他政事。待到商议完毕,诸葛铭和袁松等人退下,袁松拉住诸葛铭到了一处僻静地儿,问道:“这后宫之中,总不能只有皇后一人啊!”   诸葛铭嘿嘿笑了下,想着这后宫之主皇后娘娘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当下瞅着袁松,道:“你若是有事,直接说就是,何必和我拐弯抹角。”   袁松和诸葛铭极熟的,当下也不客气,只好道:“你知道的,我家中三女,自幼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偏也看那行兵布阵之书,如今生得二九之年,尚未婚配,我想着若是能够送进宫来,也算是一桩美事。”   袁松不好直接说的是,这个三女儿袁静兰,也爱个舞刀弄枪的,对路放仰慕至极,曾发下誓言,只嫁那身穿白袍小将军。又因为后来打仗,拖延到如今十八岁了,再不嫁出去怕都要熬成老姑娘。他心里着急,也恰好见如今皇上后宫空虚,想着正好趁此了了自家女儿一桩心愿。   诸葛铭闻言,叹息一声,道:“你可知道这后宫之主,乃是何等人?”   袁松却是早已打听清楚:“我听闻是个市井女子,原本是个厨子,曾经救过皇上,和皇上是生死之交。”   诸葛铭点头:“这就是了,这个女人在皇上心中地位非同一般。你家女儿,别说皇上未必肯让他进宫,便是进了宫,怕是要和她争宠也是极难。依我看,还是趁早死了这个心,另寻良配去吧。”   袁松却是不信邪:“难道这女子竟然是个妒妇?总不能后宫之中,只有一个皇后吧?如若她无法产下龙子,那偌大一个天下怎么办?   诸葛铭闻言捋须笑道:“左右不是你的江山,你操这心干吗?”   再者说了,他家少爷,看着像是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的样子吗?!   袁松皱眉,不再和诸葛铭多言,心中却是想着,这后宫必然不能只有一个皇后!   ☆、137|御夫有道   却说路放,自从看了那《菊花谱》和《自入洞来无敌手》之后,趁着秦峥不在时,暗暗凭着记忆将这两本书誊抄下来,回到宫中,便将其妥善安置好,免得给外人看到。   他这日忙完政事,趁着些许闲暇时间,便拿出来细细品味,却见那《菊花谱》全都是男子固本培元之法,零零碎碎,倒是讲了许多。他觉得很是无趣,想着自己身体强健,原本不必这些投机取巧的招式来增加床笫之欢,于是便放在一旁。一时又拿了那《自入洞来无敌手》来看,却是讲究男女双修之默契,又特意提到如何才能更探幽深处,如何使得男精更具穿透之力,直入女子宫中,以使得那百子千孙在女子体内生根发芽,孕育后代。   这一节便是路放所关注重中之重了,当下路放细细品读,认真琢磨,想着务必让秦峥怀上麟儿,也免得朝中大臣多有想法。   一时品味着那书中所教,路放想着晚上房事之时应该如何如何,脑中不由浮现那般情景,竟然觉得面红耳赤,胸口发烫,下面一处也陡然硬了起来。一时粗喘着,深吸几口气却依然不能平息。想着这几日行路匆忙,回到敦阳又忙着政务,恰又碰上秦峥前几日不方便,竟然冷落了秦峥,当下便迈步回到永和宫,想找秦峥行云雨之事,顺便试一下这书上所讲。   路放回到太和宫中,却见晌午过后,几个侍女都在那里打着盹儿,倒是红叶和碧莲在那里绣着花儿,说着什么家常话。此时红叶和碧莲见皇上来了,忙过来见礼。   路放肃着脸问:“皇后呢?”   红叶和碧莲听着皇上声音中很是不悦,甚至带着沙哑,当下忙回道:“皇后今日一早就出宫去了。”   路放听了,便问道:“自己一个人出宫了?”   红叶忙道:“是带着萧柯萧侍卫一起去的。”   路放这才放心,吩咐红叶碧莲道:“外面天热,你们熬些银耳山楂,待到皇后回来,也好给她解暑。”红叶碧莲听了,自然答应。   路放想起往日家中奴仆,哪一个不是伺候得周到体贴,偏生这永和宫中的二人,竟然如此呆木,凡事竟然要自己亲自吩咐,想着秦峥身边根本无可用之人,看来到底是要开宫采纳秀女,选一些机灵忠心之人进来慢慢调离。   路放原本是一路行来,颇觉得不自在,幸得龙袍能够勉强遮挡,要不然怕都是要出丑的。如今却扑了一个空,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想着此时若是继续处理政务,又觉得天热烦闷,胸中也是焦躁。   他走出抱壁回廊,行经御花园时,却见这里一个女子,正盈盈立在那里,对着湖水吟诗,吟的却是:“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那女子腰肢纤细,身形婀娜,长发如瀑一般,此时婷婷立在湖边,望着那湖中一池夏波,偶有夏风习习,吹皱了那一池湖水,也吹起了她的裙摆,端的是柔美飘逸,如同弱柳扶风一般。   路放眯眸,隐约间却觉得此女背影,竟然有几分昔日云若公主之姿。   正疑惑间,却见那女子仿佛忽然间发现身后有人,回过身来,含水美眸却是微惊,樱桃小唇微张,忙提起裙摆跪拜在地:“皇上,奴婢陶婉在此,不曾想冲撞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说话间,那声音犹如黄莺一般,娇啭嘤然,颇为动人。   路放却骤然想起,此女应该是昔年云若公主身边侍女,名为陶婉的,不曾想如今竟然滞留宫中。   当下他一抬手,命道:“你且起来。”   陶婉听了,又是一拜,谢过路放,这才袅然起身。   路放便问起她近况,陶婉一听,却是峨眉一蹙,眸有泪光,泣声道:“当日前朝皇上仓皇避难,带走了云若公主,我等宫女却被留在这宫中。待到南蛮军两次进宫,我等吃尽了苦楚。幸得皇上赶走了南蛮,如今重新夺回这宫廷,我等才脱了那苦海。如今陶婉暂且在掖庭栖身。”   路放闻言,微皱眉,想着掖庭距离这里甚远,她怎么来到这里吟诗,于是想着看来这后宫必须严加管教才是。   这陶婉跟随云若公主身边,却是最能察言观色,后因被南蛮军所辱,被迫侍奉南蛮将士,受尽苦楚,于是渐渐地在那凌辱中也体悟出一套生存之道。后来路放进宫,清理后宫,凡是想回家者,自可回去,若是想继续留在宫中,也悉听尊便。陶婉那时候已经怀了一个南蛮副将的孩子,闻听这个消息,当即决定暗暗打下胎儿,又寻了那缩阴之物来,将自己的身子好一番调理。又暗中打探路放行踪,知道他从永和宫到太和殿,要经过这里,于是时常在这里做出忧虑哀怨之状,希望哪日能巧遇皇上路放。   果然是老天不负有心人,今日竟然让她得见。   她暗暗瞄着路放身姿,却隐约见那腰下仿佛有异,再偷偷瞅路放神色,果然见耳边发红。   当下心中狂喜,几乎脚下发颤,想着难道路放对自己原本有意?或者是他见刚才自己临湖而立的风姿,便动了心?   路放听她将起过往,心中却是想起往日云若公主,便有几分不忍。说到底便是这皇家对不起他路家,可是云若公主却从来没有半分对不起他路放。况且,幼时共读一书的情景历历在目,而这个陶婉却是自那时候就跟随在云若公主身边的。   当下他道:“你若是不想在这宫中,尽可离去,朕自会为着人为你挑选一个好人家的。”路放是想着,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一个好的出路。   可是谁知道这陶婉,听得此言,心中百转千回,却是想着:“难不成他竟然要试探于我?”   陶婉甚至良机可遇而不可求,若是此次错过,怕是从此后再也难以见到路放了,当下眸中落下两滴清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上前趴过去,口中却是凄声哭道:“皇上,陶婉不想离开宫中,陶婉只想留在这里,若是能侍奉皇上左右,也算是陶婉感念皇上将陶婉救出水火之中了。”   她这么一趴,却是直直靠向了路放,正好倒向路放夸下之处。   路放微皱眉,哪里能真让她靠上,当即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于是陶婉便实打实地扑在了地上。   此时路放已经平息了那腰腹间的热火,淡声道:“你既不愿意离开,那就继续留在掖庭吧。”说着,便转身离去。   陶婉凝视着路放远去的飒爽英姿,却是迟迟不曾移开目光。   想着皇上刚才所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   却说路放,已经感觉这女人怕是对自己有所企图,心中越发不悦。想着自己身如火炙,这般思念于她,她却跑到宫外自己逍遥,真个不体贴。   他心中不快,当下也无心政务,于是干脆要了一匹马,自己也骑马出宫。一旁侍卫见此,忙要跟上,可是路放却摒退了众人,自去寻找秦峥。   他想着秦峥往日在宫外行迹,稍一揣摩,便直接去了青衣巷。到了那巷子口,骑马而过,却见前面一个年轻女子,头上包着碎步花巾,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正往前行去。   路放上前抱拳见礼,问道:“敢问可知道这里有个秦家吗?”   那年轻女子却正是和秦峥极为熟识的慧儿,此时慧儿见这骑马男子器宇轩昂,在那高头大马之上英姿不同寻常之人,便觉得分外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当下她上前还礼,柔声笑道:“若是说秦家,这里到曾经有一个,如今却是连宅子都没有了。”   路放想着自己猜得果然没错,便笑道:“敢问姑娘,可认识秦峥?”   这慧儿闻言一笑,道:“原来你是要找阿诺啊?”   路放点头:“正是。”   慧儿忙道:“你既要找她,那就跟随我来吧。她如今正在淑兰家中闲坐,这不,我想着今日我蒸得桂花糕,特意回去取了来给她尝尝呢。”   路放一听,倒像是一群女子在一起聚会,他倒是不便出现,正待要回去,谁知道就在此时,那大门之下的萧柯听到动静,往外一看,恰看到了马上的路放。   此时当着外人,萧柯不便见礼,只是点头示意。   慧儿见了,绽唇一笑,指着那萧柯道:“你看,阿诺的夫婿就在大门这里等着呢,她自己在屋里和我们姐妹一起说话。”   路放听了那“阿诺的夫婿”二字,顿时皱眉,看向萧柯,问慧儿道:“那是秦峥的夫婿?”   慧儿点头,诧异地看着路放:“难道你和阿诺不熟?”   路放眸中泛冷,却是依然用着平静的声音,不动声色地问慧儿:“这是秦峥的夫婿,是谁说的?”   慧儿茫然地回忆了一番,道:“这是秦峥自己说的啊!”   路放听到这个,脸都黑了,盯着不远处的萧柯,神色莫测难辨。   大热天的,站在大门下的萧柯莫名地打了一个寒战。   他怎么得罪皇上了吗?   路放一步步走上前,深眸凝视着萧柯,淡道:“你近日倒是将她保护得极好。”   萧柯听着,这是夸奖啊,可是为何那声音却令人脚底生寒?   当下有外人在,他也不便行礼,只好道:“本分所在。”   路放冷笑,好一个本分所在!   当下撩起袍角,跨步迈进院子。   慧儿不解地望着这两个人,心道秦峥的这个好友,怎地对秦峥夫婿说话如此无理?   萧柯头皮发麻,努力回忆,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怎么惹得路放不快了?   却说路放一脚踏进院子里,径自来到那门前,却听那屋内叽叽喳喳,一群女人,好不热闹。   若是往日,路放自当避嫌离开,不过此时他想起那“夫婿”二字,便觉得心头怒火烧起,于是便故意在院中喊道:“秦峥可在这里?”   慧儿见此,忙进了屋,喊道:“阿诺,有人找你呢!”   秦峥正听这群女人唧唧歪歪,说些如今宫中要采纳宫女一事,一时大家都提起谁家女儿俊,谁家不行,谁家想进宫可是又怕选不上。忽然听的一个声音在外面喊,这声音如此耳熟,哪里能是别个,正是路放!   她蹙眉,心道,这人作为一国之君,跑到这里来干嘛?   当下她出了门,瞪了眼路放,道:“你来干嘛?”   路放冷哼一声,凝着她道:“我若再不来,怕是连娘子都没了!”   秦峥心思陡转,顿时明白过来,当即想笑,不过又怕他揭穿自己,于是道:“你若要找娘子,这里倒是有许多,且看你看中哪个。”   这话一出,屋子里一群女人一个个都把秦峥恨得咬牙切齿,其中便有平日泼辣的玉环大声道:“阿诺不许乱说!小心我们一起撕你的嘴!”   秦峥掀唇一笑,当下忙上前,拉着路放就要离开,口中对屋内众人道:“我先走了,改日再来。这人脾气不好,免得得罪了你,我要赶紧把他带走!”   说着,拽着路放就跑,路放僵着身子,就这么被她拖着出了院子。萧柯见路放来寻秦峥,当下也不再跟着,就要自行离开。   谁知道这群女人此时见路放没了,一个个都跑出来,诧异地看着萧柯,心道秦峥怎么拉着另外一个男人跑了,却把夫婿扔在这里。一时便有人问了:“秦峥把你仍在这里,你怎么不去追?”   萧柯被一群妇人拦住,正觉得不自在,一时被问起这话,便道:“我为何要去追?”   于是大家都无言以对了,终于慧儿迸出一句:“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萧柯闻言,沉吟一下,便道:“这是她的夫婿。”   阿诺的夫婿?   众女顿时面面相觑。   阿诺难道竟然同时有两个夫婿?   萧柯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终于有些绷不住了,肃穆地说道:“各位,萧某告辞。”说完转身就跑了。   却说秦峥将路放硬拖着出了院子,两个人一起上了马,悠哉悠哉地出了这巷子,穿过街道,来到湖边,马蹄儿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富有节奏的悠闲之音,秦峥赏着这大好湖景,笑道:“你生什么气呢?”   路放面色依然不好,硬声问道:“谁是你的夫婿?”   秦峥趴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抬眼瞅着他冷硬而俊美的侧颜,扬眉笑道:“不是你,难道还有别人?”   路放冷哼一声。   秦峥靠在他后背上,一只手扶着他的肩头,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入手却觉得那头发黑又硬,她胡乱揉捏了一番,笑呵呵地道:“乖乖,别生闷气了。都是误会啊。”   路放依然沉着脸。   秦峥见此,只好凑在那里,用嘴吹气儿,吹他耳朵,眼看着那耳朵变红了,她捏了捏,眨眨眼睛,故作疑惑地道:“怎么连个耳朵都生得如此英俊迷人呢。”   路放闻言,想笑,不过依然绷住,继续沉着脸。   秦峥见此,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今晚看来只能独守空房了。”   路放哼道:“你独守空房,是当我死了吗?”   秦峥听到这个,马上扒过来:“那你今晚是要陪我怎么玩?”   路放耳红脸烫,皱眉低声道:“大庭广众,回去再说。”   秦峥看过四周,这才发现,因自己依然着了男装,周围人见两个男人在这里亲热,都纷纷惊奇地看过来。   秦峥无奈,只好收敛。   路放却是问道:“今日那些女子,都是你昔日好友吗?”   秦峥道:“都是自小的邻居吧,她们都喜欢来我店中买面食,倒是极为相熟的。”   路放闻言,便道:“极好,明日带我也去。”   秦峥听了,顿时皱眉:“虽则他们并不认识你,但你去那里,好吗?”   路放挑眉,低而危险地道:“怎么,不方便?”那话中意思,却是别有所指。   秦峥叹气:“哪里有什么不方便啊,其实都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也基本都嫁人生子了,又极相熟,也没什么可避嫌的。只是你好歹身为一国之君,若是被认出来,那就不好了。”   路放回首凝了眼秦峥:“我原来不知道,你竟然有这么许多顾虑?”   秦峥无奈,知道若是不允他,怕是他要乱想,只好点头道:“你若是不忙,那就去呗。正好明日我们要去郊外游玩,你跟着当护卫得了。”   路放闻言点头道:“那萧柯就不用去了。”   秦峥发出一声嗤笑:“你怎么这般小肚鸡肠!”   路放听的那“小肚鸡肠”,便冷目回看了秦峥一眼,那一眼却是说不出的别样滋味。   秦峥顿时觉得,周围气温仿佛都降低了几分。   她想再逗他玩时,却发现,无论怎么逗,都有点自讨没趣的样子了。   于是她耸耸肩,也就什么都没说。   当晚,路放倒是没让她独守空房,两个人话也不多说,闷闷地将行了房事。路放也很卖力,并不敷衍,可是平生第一次,秦峥觉得这等事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秦峥软绵绵地躺在床上,却见路放背对着自己起来,片刻后便听到浴房中传来水声。   如今夏日,每次他们做完都是一身的汗,他都是会抱着自己一起去浴房,然后两个人一起洗的。   可是今日,他却是连理都不理了。   秦峥想起白天的事情,低头用手指捏着那鸳鸯戏水的凉被。   路放这个人,总是在你完全想不到的时候犯了什么毛病,就在那里生闷气。   秦峥眯眸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惯着这个脾气吧……   片刻后,路放洗完,身上散发着清新的皂角香气以及男子清冽的气息,秦峥低哼一声,扭头抵抗那种味道对她的诱)惑。   于是她也起身,自己去洗了。   待洗完回来,却见路放在里面躺着,面朝里背对着自己,看样子已经睡去了。   她叹了口气,自己也躺下,皱眉了半响,却是睡不着,只要看到这人疏离的背影便觉得心烦气躁。   最后她终于开悟,拿了一块汗巾来蒙在脸上,以屏蔽自己看向身边那人的念想。   果然这是个好办法,很快就睡过去了,还睡得极香。   ————————————   第二日,她起来的时候路放已经不在了。没办法,这是一个勤奋的帝王,是矢志要把这个天下治理好的帝王。   秦峥想着估计昨日他也就随口说说了,又或者昨日高兴要来,结果因为和自己闹别扭,又不想来了。   当下秦峥洗漱并吃过早膳后,喊了人来备马,骑了骏马要出宫。想到护卫一层的时候,知道路放昨日因萧柯的事不悦,便不再叫萧柯。她打了一个响指,叫来了谭悦。谭悦这个人沉默寡言,轻功极好。   当下她吩咐道:“你就远远跟着我好了,不必靠近。”   她可不想让谭悦出现在旧友面前,到时候大家免不了诧异:阿诺啊,你怎么今天又换了一个夫婿?   谭悦当下道“是”,也不曾多问其他。   秦峥骑马出宫,一路来到和众位姐妹相约之处,却见众位姐妹都已经在了,她们竟然还弄了一辆青蓬马车,车上放了许多吃食。   淑兰自车辕上看到秦峥,便远远地打招呼道:“阿诺,这里来!”   秦峥赶紧骑马过去,口中笑道:“今日你们众位坐车,我来骑马在后面护卫。”   淑兰掩唇一笑道:“把你的马绳拴在后面车辕子上吧,我们今日在马车里一起说话。”   一时那赶车的人回首,对着秦峥打了一个招呼:“阿诺!”   秦峥一看,不由挑眉:“呦,这不是阿贵哥哥吗?”   玉环从车里露出头来,笑道:“阿贵哥哥今日给我们当车夫呢!”   秦峥当下无言,只因她和阿贵哥哥素来不合,小时候可没少打架。后来即使大了,两个人也是互不说话。譬如有时候阿贵哥哥要去她店里买饼,对方总是把铜板往那里一扔,然后秦峥也知道他家买饼的分量,切好饼用油纸包起来,再随手往那里一扔,阿贵看也不看,拿起饼来就走。   淑兰见秦峥不动,招呼秦峥道:“上来啊,还愣着做什么?”   阿贵哥哥回首再次看了眼秦峥,粗声道:“怎么,连我拉的车都不愿意坐?”   秦峥见此,便也把旧事放下,当即就要下马。谁知道就在此时,忽听的马蹄之声,少顷,便见翘首的玉环指着远处道:“咦,那不是昨日你那个夫婿?”   淑兰听了转首一看,道:“果然是的。只是今日看着实在眼熟,倒像是哪里见过一般。”   这阿贵哥哥闻言,也扭过头去看,却是只看了一眼便皱眉。   路放骑马来到秦峥身边,绷着脸道:“昨日说好的,怎么今天丢下我?”   秦峥没曾想他竟然来了,只好道:“不要乱说话,骑马走吧。”   一边说着时,一边对玉环淑兰等道:“他若是进马车,怕是不便。你们在这里面聊,我们骑马跟着。”   玉环淑兰等也都笑着点头。   当下一辆青蓬马车在前面走,秦峥和路放并排骑了马跟在后面,并肩而行,只是不言语。   一群女人在马车上,自然是七嘴八舌的讨论,一时有人掀起马车帘子看后面,见秦峥和路放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的样子,不由得窃窃私语,各种猜测。   最后玉环一个大胆的猜想引起了大家的讨论:“难不成之前那个夫婿是真的,这个竟然是外面外面偷的?”   淑兰皱眉摇头:“不像啊。你看昨日那个见了这个,竟然是面无怒色,今日这个却是很生气的样子。我猜昨日那个是外面偷的,这个才是正主儿。怕是阿诺在外面偷着,却被这个正主抓个正着。”   慧儿咂舌不已,回想着昨日那个男子:“看那人也是生得俊朗,怎地竟然和阿诺偷情?”   玉环却道:“这个倒也没什么奇怪。阿诺这人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当日秦伯父要她嫁给卫衡,她不是一句话都不说就嫁了吗?她心里未必喜欢,只是也未必不喜欢。这偷情啊,敢情就是不小心嫁了不喜欢的,后来又碰到喜欢的了。”   几个人正说着间,忽然听到外面阿贵哥哥硬声道:“我看这个也未必喜欢!不过是和卫衡一般的小白脸罢了!”   这话大家都不爱听了,玉环第一个出来反对:“我倒是看今日这个极好啊,你看人家骑着大马,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身,又长得高高大大,真个一表人才。只是怎么忘记问了,这夫家到底是什么人啊。”   淑兰也表示赞同,反驳自家哥哥道:“你向来不喜欢阿诺,小时候和她打架也就罢了,如今大了还处处看她不顺眼。你也想着,如今大家经历了这么一场,能活下来看到彼此就很好了,咱们认识的其他人这不都再也看不到了吗?我们如今既然还能见到阿诺,你就该珍惜,不该如何对她。”   慧儿点头:“也是。我记得小时候,阿贵哥哥就带着大家欺负阿诺,怎么人都长这么大了,还是不改呢。”   一番话说得阿贵哥哥哑口无言,半响终于辩解道:“我没有……”   淑兰直接呛道:“难道你不是在她上学堂的时候天天堵在那里笑话她没娘要的孩子?后来更是找了一群人和她打架?”   阿贵哥哥顿时语塞,最后只能“咳”了声,不再说话了。   而就在众人在前面议论之事,秦峥耳尖,却是把一切都听在耳中,她侧目瞅了下一旁的路放,却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否听到了前面的话。   秦峥就这么看着时,再抬头,却见那青蓬马车走远了,自己这骑马的竟然落在后面,赶紧要打马追过去,却听路放忽然道:“原来你除了衡哥哥,还有一个阿贵哥哥。”   秦峥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巷子里的哥哥,那是数不清。”   每一个哥哥,都曾败在昔日阿诺手下,唯独这阿贵哥哥,却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也。   路放喉咙动了下,冷扫一眼秦峥,道:“极好!”   秦峥挑眉,想着这个人倒似有些醋意,但只是他自己不是也有一群妹妹吗,什么云若妹妹啊苏盼妹妹啊明月妹妹啊……   当下她也瞥他一眼,淡道:“等下我们要在外面玩耍,不许你再这样一副模样,免得吓坏了别人,破了我等雅兴。”   路放皱眉,硬声道:“那你要我如何?”   秦峥想了想,道:“你等下没事就多笑几个吧,也显得我阿诺御夫有道。”   路放眸光微凝,侧目看了她半响,最后竟然道:“好,我尽量。”   秦峥听了这个,满意地点头笑道:“原该如此。”   ☆、138|后宫2   眼瞅着日头往正当中斜去,青蓬车里也闷热起来,车里的女人都那手帕扇着,也幸好此时到了那郊野之处。当下这阿贵哥哥“吁”的一个长声,将马车停靠在僻静处,然后几个女人下了车,各自手里提着食盒或者拿着油纸等。阿贵哥哥则卸了车,将马拴在一旁的树干上。   众位女子寻了一处阴凉处,将一块花布的大包袱展开在地上,然后将带来的各色瓜果核桃并其他糕点都摆开来。坐在那里笑着招呼秦峥:“阿诺快来,我这里有你爱吃的红枣核桃糕呢。”   秦峥见此处远能看山风秀丽,近能赏这花草群蝶,又有绿荫成片,听着这蝉声阵阵,竟是一个夏日闲暇时的好去处,当下下了马,将马缰绳交给路放,自己径自来到众女子中坐下,笑道:“我原不知,原来敦阳城外竟然有这等好去处。”   玉环掩唇而笑:“你昔日只知道低头做饭,寻常叫你来玩也总是不愿,你自然是不知道的。”   秦峥想起往日,这倒也是。特别是她大些时,父亲身体不好,她总是要多干活,后来及到父亲缠绵病榻,她更是忙得脱不开身。   一时想起父亲,不免想着,若是父亲还在,那该多好。忽又恍然,距离这里不远处,一垄黄土,父亲早已长卧不起,再也不能够见到了。   秦峥低头想着这个时,那边路放已经将两匹马都拴在一旁的树上。阿贵哥哥看过去时,道:“将马拴在那里,小心马吃了那边的草拉稀。”   路放眼都不曾抬,道:“这马颇具灵性,路边的草不会乱吃的。”   阿贵哥哥觉得那话有些古怪,仿若意有所指,不过终究是没想透,想着阿诺这个男人,说话真个拐弯抹角,性子看起来也不是好的,不知道怎么阿诺就嫁了这一个。   当下阿贵哥哥从马车上拿下一个油布包,里面却是包着宰杀的家鸡以及两只熟鹅,早已清理好了,是今日要烤着吃的。   阿贵哥哥寻了一处无草不易起火处,开始生起火来,一旁女子们便开始说笑。左右无事,便谈起如今敦阳城里的大新闻,也就是皇宫里要选宫女的事儿。   一时玉环便说道:“虽说是选个宫女,可是若是真进去了,一个万幸被皇上看中了,那可就是贵妃了呢。”一边说着这话时,一边拿眼睛看阿慧。他们这群人中,也就是阿慧有这个机会了,偏她长得又是几个人中最好看的。   阿慧这几日总是被她们打趣,此时也便练得脸皮厚了,当下道:“你这就不对了,贵妃哪里是那么好当的,就算轮也轮不到咱们吧。”   淑兰却道:“你又不是没听说,这满敦阳城里的人都知道,如今皇宫就皇后一个女人。这咱虽然不懂皇家的事儿,可是戏文却是听过的,知道这皇宫里不能只有皇后一个,是要凑齐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这么多坑,都空着呢,可不都是机会嘛!”   秦峥谁曾想他们竟然提起这个,当下便扁嘴道:“也不要想着这劳什子的进宫,有什么好的,怕是没趣的很。再者说了,你们就不怕那皇上吗?或许这皇上就是个爱耍小性子的,不知道哪天给你个没脸,看你还想进宫嘛。”   说着这话时,她斜瞅了下路放。   路放面无表情,正襟危坐在草地上。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就引来大家的反驳,先是玉环道:“阿慧,不要听她乱讲。她哪里知道,昔日人家这路家的少年将军是如何的英挺俊朗,穿着一身白色战袍,骑着白马,昂首挺胸地从咱这敦阳城带着兵马浩浩荡荡地走过,那叫一个万人瞩目,哪个姑娘家看了不心动呢!听说这一次选秀,但凡良籍单身女子便可去,听人说这是要为民分忧,收容那些被南蛮人侮辱过的女子。只可惜咱如今已经嫁人生娃了,要不然也要去选个秀,进个宫。比说当什么贵妃,就是进去伺候他穿衣系带,我心里都乐意呢!”   淑兰闻言,扑哧一笑,道:“快快闭嘴,赶明儿让你夫婿知道了,非要撕破你的嘴!”   玉环却是一个挺胸:“我才不怕呢,我那时候心里喜欢那个白袍将军啊,他都知道的。他还说赶明儿也要穿个白衣服骑个马,让我过个眼瘾呢!”   慧儿掩唇笑道:“你家不是现成有一头驴是个白的吗?我看他骑那个正好。”   这话一出,大家都忍不住想象玉环的夫婿骑着花白的驴子穿着白衣服的情景,当下都哈哈笑了起来。   唯有秦峥,却是看了路放一眼,道:“你们竟都见过那白袍将军,我怎么不记得见过呢?”   玉环娇哼一声,推搡着秦峥道:“都说了,你每日里心里只有你的食店,低头干活傻乎乎的样子,哪里有心思去看这个。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一喊‘都来看啊,路家九少爷要带兵出城了’大家都跑过去瞧,就你动都不动。”   玉环这么一说,慧儿和淑兰也都连连点头:“说得极是,你当时还说,什么白袍将军,看了都能当饭吃。”   秦峥一想,好似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她素日忙碌食店和侍奉父亲,对于她们几个女子往日所热衷的针线等事都不上心,更不要说她们时常叽叽喳喳的那个少爷那个将军了。   她低头沉吟间,却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抬眼看了下一旁的路放。   猛然间,却是记起,原来那时候她是见过他的。   有一次,她推了板车,去粮店里拉一车面,结果车行到半路,一行鲜衣怒马的少年骑马从此过,倒是把那灰尘都溅到了她身上,她当时还曾冷目瞪视。到了后来,别人才说,那是路家的几个少爷并表少爷。   如今想来,这其中竟然有他了。   路放原本正襟危坐在那里,听着这群女子讲昔日自己的八卦,越听越觉得无语。他自己是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在这群市井女子中负有如此盛名,更不曾想到今日今时已经登基为帝的自己要听她们说起曾经。   又想着,那时候的秦峥原来就从不曾和其他女子一般关注过自己啊。   正想着时,秦峥一个别样意味的眼神扫过来,他心中微顿,忽然记起刚才秦峥的话。   此时那群女子正说得欢,忽然,路放轻‘咳’了下,众人下意识地看过来。   正看时,却见路放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绽开一点笑来。   他脸型清俊硬朗,眉眼深邃,高鼻坚挺,双唇削薄,生得已是极为好看,此时忽然笑来,大家俱都是看得呆了。   半响,玉环怔怔地道:“秦峥……其实,其实……”   她想说,其实你家夫婿,和昔日的白袍少年极为相似的啊。   此时的淑兰也恍然,记起秦峥这夫婿为何看着眼熟,又到底像那个了。   秦峥却是莫名,拧着眉毛想:这人怎么了,忽然对着大家笑了起来,莫非是听着自己那时候被如此多女子牵挂,竟然忘乎所以了?   慧儿也是见了路放那笑,蓦然脸上一红,却是想起一段心事。   却说这阿贵哥哥,是一边干活一边瞅着这边的,此时那只鸡也烤上了,他见这边又是说啊又是笑啊的,越发的鄙视,心道秦峥这个男人,怎么也不知道过来帮他干活,竟然只知道在那里和女人说笑?一时又想着,秦峥嫁过去,怕是凡事都要她来做,这个男人竟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吧?   阿贵哥哥当下冷下脸,走到众人身旁,横着坐在那里,道:“烤好了,等下就可以吃了。”   众女子一听,很是高兴,纷纷起来,这阿贵哥哥却道:“你们等着,我等下用刀给你们割开来,每人一块便是了。”   于是玉环淑兰等都纷纷拍手说好,一时又夸阿贵哥哥如今真个办事妥当。   阿贵哥哥点头:“我原本就好,不是吃现成饭的男人。”   说着,看了路放一眼,自去忙碌了。   少顷,阿贵哥哥取了几块肉来,分给几个女子,最后剩下一块,他看向路放,粗声道:“要吗?”   路放顺着那黝黑的手腕和粗壮的胳膊往上看,却见这汉子神情中充满了挑衅。   他摇了摇头:“不必,谢了。”   阿贵哥哥见他不要,也不理会,自己吃了起来,一边吃着,一边问秦峥道:“你素来吃得比别人多,要不要再来一块啊。”   秦峥笑着点头:“你做得倒也好吃,给我再来一块吧。”   淑兰从旁见此,点头道:“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原本就该如此,以后可不许再打架了。”   这群女子待吃完了,用了一旁的溪水来洗过手,又在那里扑蝶玩耍,玉环记挂着家中孩儿,便催着说回去,慧儿却是不着急,笑道:“你家孩子不是由奶奶看着吗?好不容易咱们出来一趟,还不玩个痛快。这若回去,少不得又是忙这忙那,轻易不得空闲。”   阿贵哥哥听此,看过来道:“若是哪一日还想来,我再给你们赶车就是了。”   淑兰笑着呸道:“你若是能说动你妹夫每日里看娃做饭,我倒是可以让你天天赶车出来玩儿呢。”   阿贵哥哥想想也是,便低头不言了。   一时众人要打道回府,秦峥帮着几个女子一起将东西往车上搬去,路放见此,也从旁帮忙。谁知道阿贵哥哥跑过来,一口气把所有的东西都抱起,扔向了马车。   回来时路放一个人骑一匹马牵一匹马,秦峥在马车里听几个女人说话。   刚进城门,就见路一龙等在城门前,翘首以盼,见了路放远远而来,眼前一亮,当即要喊,路放忙以眼色示意,路一龙这才住嘴。路放便带了路一龙到僻静处说话,却原来是有西野使者前来敦阳,诸葛铭有事要和路放商议。   路放想着这群女子的马车还不知道要多慢,便远远地用手势和透过马车帘子看过来的秦峥打了一个手势,然后骑马随着路一龙走了。   一时几个女子见秦峥夫婿不见了,便问起:“他人呢,怎么扔下你一个走了。”   秦峥指指不远处那马:“也不是扔下我一个,这不是还有一匹马吗?”   淑兰却是皱眉:“这个男子虽说长得好,只是有点冷僻,如今更是扔下阿诺不管。”   秦峥自然是知道他有急事的,便无所谓地道:“他每日都忙。”   淑兰忽想起来,问道:“昨日那个到底是不是你在外面偷的?我原本以为如此,可看他今日竟然还笑,倒也不像是你偷人。”   秦峥闻言,无语叹息,良久道:“我倒是想偷男人啊……”可是路放会让吗?   玉环却是想起另外一个要紧的事儿,逼问道:“你家倒是有马,还都是好马,到底是什么人家?我看竟然非富即贵吧?”   秦峥是不愿意此时就泄露了路放身份的,若是真个说了,怕是从此后再也不能和她们如此畅谈昔日了,当下只是道:“如今新朝刚立,他倒是被分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有个差事做。”   慧儿闻听,明白过来,点头道:“原来阿诺你如今竟然做了官夫人啊!倒也是有福气!”   阿贵哥哥听得官夫人,却是扯唇道:“这两年世道乱,但凡杀过南蛮军的,怕不都是封了官呢。”   ————————————————   却说路放回去后,诸葛铭前来汇报。原来如今西野王在四王子托雷劝说之下,希望和大渊结交,此次前来,正是西野来使送来了西野各色特产并来拜见大渊皇帝。   当下诸葛铭和路放一番商议,如今南蛮经上次一战后暂时上了士气,一时半刻不会来进犯大渊,可是到底是南方之患。而如今大渊立足未稳,此时若是能和西野交好,自然是有百益而无一害。   路放见此,自然觉得极好,一时又想着托雷如今在西野为四王子,可是西野王如今宠爱新娶的云王妃,也就是昔日大炎的云若公主,而云若公主却不喜托雷,素与托雷为敌,如今托雷在西野渐受排挤。西野王名下,竟然是这二王子继承王位呼声最高,若是真个二王子继承王位,怕是要反其道而行之,与大渊为敌。   只是如今这云若公主不知道到底是何意思,依她昔日的身份,该是对大渊抱有成见才对,怎么如今西野王竟然前来示好?   路放一时竟猜不透那个昔日青梅的用意,便只好暂且按下,和诸葛铭讨论其他事。   其他事,最重要的便是如今选秀女的事儿,路放当下吩咐道:“这个交给皇后去办即可,一切由皇后定夺。诸葛先生请再物色一些旧日宫中教养嬷嬷,到时候将这些宫女好生调理一番。”   堂堂一国皇后,身边总应该有些得力人手吧,这后宫原本也该整治了。   诸葛铭听了,自然得令去办。   一时和诸葛铭讨论完国事,路放想着秦峥,便不留诸葛铭用膳,自己径自回永和宫去了。到了永和宫,却见膳食已经摆上,甚是丰盛,秦峥正独自用着。   路放见此道:“怎么如今都不等我用膳了?我若是来晚了,岂不是要饿着。”   秦峥笑看他一眼,道:“你是皇上,谁饿肚子也断没有让你饿肚子的道理。”当下吩咐红叶上了一副箸子。   路放便坐下,一边吃着,一边和秦峥说起采纳宫女一事,让她务必记得选一些踏实耐劳机灵之辈。又提起后宫诸事需要调理,接下来一些时日万万不可外出游玩,先将宫中大事办理妥当了才好。   秦峥有些踌躇:“我又不曾当过皇后,怎么知道这后宫怎么管呢。”   路放见她略愁的样子,心中不快去了几分,靠近了她坐着,温声道:“如果咱们要开店了,你是不是先去雇人?”   秦峥点头。   路放笑道:“若是雇人,你该选哪些人来?”   秦峥挑眉:“自然是踏实耐劳又机灵的,人品要正,性子要稳,还要有眼力界。”   路放闻言赞同,又道:“等雇了人来,她们诸事不懂,你又该如何?”   秦峥原本极为聪明,此时触类旁通,便道:“你不必再说,我已经明白了。想来这当皇后治理后宫,便如同开一个食店一般。我呢,自然是先去雇人,雇了人后便要严加调理,须得从中观察,找出哪个肯干,然后留下提拔,帮我做事。哪些偷懒的,我就不要,或者罚了她。”   她正色道:“这其中必然还有些心存歹意的,我看其本性,或者惩罚了她期待她能改之,或者就杀鸡儆猴将其赶出!”   路放当下唇边勾着笑道:“我的秦峥如今已经可以当一个好皇后了。”   秦峥自己也极为满意,干劲十足地道:“赶明儿你且看我的吧!”   路放见她高兴,便趁机提起白日之事,道:“你若是喜欢和她们玩,倒也没什么,只是出去务必要带着护卫。”   秦峥听了,抿了下唇,道:“也没有啦,其实以前也未必和她们多么投契,只是如今父亲不在了,看到她们,却是想起往日事来。”   仿佛看着她们依旧在那里叽叽喳喳,就回到了往日的光阴一般。   那幽幽的青衣巷子,摇着拨浪鼓穿街走巷的货郎,卖桂花糕的,还有收头发收破烂的,她低首在那里劳作,有那卖面食的便给人家去取,院子里父亲时不时的咳嗽声。   何尝不知道,这都是一个梦而已,只是终究贪恋。   路放见此,知道她其实到底是忘不掉父亲,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丝。   秦峥借机偎依在他的胸膛上,软声道:“我其实从未想过,原来在我过去的时光里,竟然也是有你的影子的。”   只不过那个影子太过模糊和淡漠,以至于她从来不曾去回首看过。   路放想起白日那群女子说的,也就笑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高挺而秀丽的鼻子,道:“若是你那时候也跟着去看,岂不是我们就认识了?”   秦峥却是想起自己推着板车却被溅了一身土的事儿,当下哼道:“若是那时候你见了我,怕是连看都不屑看一眼,就去跟着你的阿盼妹妹啊明月妹妹啊还有云若公主去玩儿。”   路放听着这话,竟然仿佛有几分醋意,忙捧了她的脸来细看,却见她眸中带着戏谑的笑,不由有点失望,便道:“没有的事。那时候我哪里总和她们玩在一起啊。”   秦峥在他怀里揉捏着小红豆,满意地听着他抽了口气,眨着眸子笑道:“说你有你就有,不许辩驳!”   路放想起那个什么阿贵哥哥,哼道:“那你的阿贵哥哥呢,还不快说,怎么回事?”   秦峥此时忽然一个抬脚,整个人骑坐在他身上,路放某处恰好被温香软玉般包围住,顿时一个闷哼,当下由不得抬手扶住她的腰际,迫她下得更深,靠得更紧,以解自己之渴。   秦峥骑坐在那里,用两只修长的手臂环着他的脖子,笑道:“快别提什么阿贵哥哥!提起来我就糟心!”   小时候,可不就是他每日里和她找茬,打架斗殴,每每被父亲训斥,又是他纠结了人马对着她喊什么没娘要的孩子!这可是几世的仇敌,拳头不知道碰了多少次。   路放将椅子稍往后一挪,整个人便仰坐在那里,这个姿势却是让秦峥越发地将自己如同骑马一般骑在那里,他凝着她在上面得意洋洋的神色,眸中渐渐暗沉,当下嗓音嘶哑地道:“今日不许胡闹,我们去床上,我好好弄你一番如何?”   秦峥扭了扭腰肢,摇头道:“不要,我要来玩。”   路放想起那子嗣大事,又想起《自入洞来无敌手》上所言,便忽然一个起身,竟然是将秦峥整个环抱起,只不过她修长的两腿依然是环着他精壮有力的腰杆的。   秦峥见此,深觉误入歧途,忙要下来,可是路放却不让了,他大手狠托住她的两股,迫使她更靠近自己几分。也亏得她这不逊于普通男儿的身量,才能有如此修长笔直的长腿,将他腰杆环绕得如此圆满。   他满意地托着半挂在自己腰上的秦峥,掀起青鸾帐,就势将她压在床上了。   秦峥深觉这个姿势自己实在不爱,便伸腿要踢,可是路放何等人也,平日里看似绵软顺从,此时于这床榻之上只腰杆稍一用力,便牢牢将她禁锢在那里。   秦峥不得自由,有些不高兴了,仰面嚷道:“我不喜欢!”   路放眸中深暗,嗓音暗哑,低声俯首道:“我会让你喜欢的。”   当一切慢慢停歇的时候,秦峥在浑身骨头都仿佛散开的疏懒中,慵慢地蜷了下腿儿,心道,或许这个还真是可以喜欢的。   ☆、139|后宫3   自这日之后,路放又试过几次,秦峥是每一样都爱极了的,只恨不得将身体和路放化作一处,永不分开才好。路放暗中试了这《自入洞来无敌手》的诀窍,果然见效果极佳,把秦峥弄得极为舒坦,每每激荡之时,她眸中水波动荡,多少风流都蕴藉其中,只让人看一眼,便恨不得将整个天下都给与了她。   而她浑身的肌肤也渐渐散发出一点似有若无的香味,路放初时还以为是宫人熏染的,可是再闻时,那香味却甚是独到,幽幽仿佛发自她的肌肤,低调绵长。他细细闻来,终于见这香味果然是自她身上粉荧润泽的肌肤散发而出。   及至后来,路放每闻到那香味,便觉得胸臆间动荡,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而除了这香味,她身上还有另一处,变得越发惹他恋爱,那处真个是温紧香干,其口塞莲,能柔能软,亦能容纳百川。   自此,路放一则是盼子嗣心切,二则是实在舍不下她,三则是她也已经一日不能无,于是每日哪怕忙到再晚,都是要回到太和殿来弄上一番的。   及到后来,他是干脆连奏折等都命人取到永和宫来,一边陪着皇后秦峥,一边处理奏折。偶尔间也会将奏折中所讲国事讲给秦峥听,秦峥初时并无兴致,后来听得多了,也渐渐明白。她本就极为聪颖,一点就通的,又常常能出别人所想不到之言语,以至于后来,在国事决断之时,路放便先让秦峥去看并说点看法。   时候一长,秦峥已经习惯性地没事便要翻翻奏折,看看近日国事。   路放从旁看着,不由笑道:“若是他日我懒散了,倒是把这个皇位让你做,让你做个女皇帝,你喜欢吗?”   秦峥听了,眸中闪出兴味的光来:“极好,若是那样,我便要后宫三千壮丁,每夜一个,轮上十年!”   路放闻言,顿时不说话了。   他发誓,他是一辈子不会让她做什么女皇帝的。   一辈子都休想。   而秦峥虽然每晚沉醉在和路放之事上不能自拔,不过白日里她也没闲着。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得了皇帝陛下的疼宠,自然得干好这皇后的差事。   她先是背着手,站在那里,让所有已经经过初步甄选的秀女都从她面前走过,要求是目不斜视,路不能歪。秀女们只见这皇后娘娘金刀大马地站在那里,眯眸望着自己,一个个腿都要发软,心道这哪里像是选秀,分明是征兵入伍啊。   不过当此时,这进宫这条贼船既然已经踏上了一半,也少不得打起精神来,挺直腰杆,目视前方,端端正正从皇后娘娘面前走过。待一遍走完,这胆小的都腿肚子发软。   正想着,不知道这结果如何的时候,只见皇后娘娘手指点点点,道:“你,你,你,这个,这个,都过来!”   众人一愣,这是要做什么啊?   碧莲跟随秦峥日久,知道她的意思,当下忙道:“傻愣着干嘛,还不过来,你们被选中了?”   众人不由得惊讶地微张小口,啊?这就被选中了?明明来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说是要先如何,后如何……   秦峥却是没耐性看这群女子在这里磨叽的,当下眉头一皱,气息便沉了起来。   她如今日日经受滋润,如今是眉眼越发清朗,眼眸越发醉人,可是那举手投足间的气势,却是越来越足了。便是站在那里不曾言语,只淡眉一皱,便有一股慑服天下的气态。   当下几个女子慌忙过来,跪谢皇后娘娘隆恩浩荡!   秦峥示意一旁的教养嬷嬷将其带走,然后换下一批。   如此反复,秦峥站了足足半日,终于自这一批秀女中挑选了二百名宫女。她想着,这个应该差不多了吧,再多的话一时也用不着,于是便要停歇,可是一旁嬷嬷却道,下面还有一批,皇后娘娘要不要看看?   秦峥想,都最后一批了,还是看吧,于是最后一批秀女也从秦峥面前一一走过。   待其中一名秀女经过时,秦峥眉眼动了动。   秦峥垂眸,正想着斥退这群人,可是那群秀女,走完这步子,回首间,却是看到了秦峥。   于是这批秀女中的阿慧便诧异地张大了嘴巴:“阿、阿诺!”   老熟人在,秦峥也不好不认,只好斥退众人,走上前,笑道:“阿慧,你竟然真得要入宫啊。”   阿慧想起往日,忽然恍悟,原来自己和玉环等人并不曾看错,那夫婿像那白袍将军,其实果然就是他了!   原来,秦峥所嫁之人,竟然是今日当今圣上。   秦峥,她们昔日的阿诺,竟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   阿慧忙提起裙摆跪倒在地,垂眸间,却是想起那个低首在食店里切着烙饼的阿诺。   过去的光阴,终究不会再回,曾经以为的重聚,原来不过是偷来的片刻。   ————————————————   秦峥见阿慧真个要入宫,便问道:“阿慧,你是真为皇上而来吗?”   秦峥一时想着,若是真个为路放而来,可是路放那日对阿慧可是不曾多看一眼,这阿慧自然是落得一场空。   谁知道阿慧听闻这个,却是跪在那里,忙道:“皇后娘娘,那些原本不过是姐妹开个玩笑打趣罢了,万望娘娘恕罪!阿慧入宫,只为能安身立命而已。”   秦峥当下将她扶起,她才细细说来,原来之前她订下的那个未婚夫婿如今已经在战乱之中丧生,而自己也在南蛮入城之时遭受凌,辱,怕是以后再也不能生育。如此一来,她也并不想再嫁,恰好此次宫中采纳秀女,可以收容她这等女子,便干脆入宫来,实指望能在宫中谋得一份差事而已。   秦峥听阿慧此言,便也点头道:“既如此,你我姐妹一场,不如从此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阿慧听闻,欣喜不已,忙跪下谢恩。   秦峥家中也曾雇过一两个伙计,甚至这用人之道。她既然和阿慧曾经相熟,阿慧又甚至她的脾性,当然比旁人要来得信任。可是这主雇之间有时候反而怕这太过相熟,凡事间反不如不相熟之人容易相处,只因为旁人对你有所期待,盼着你有所照应,你若把握不好这个亲疏之间的度量,到得最后怕是两相埋怨。   是以如今,秦峥在宫中见了阿慧,倒没有急忙扶她起来,却是把这皇后娘娘的气派在似有若无间隐隐透出,如此也好让阿慧知道,这里原本比不得外头。   阿慧倒也是个本分之人,如今深知自己遇到秦峥,这机遇已经比别人强上许多,是以当下秦峥虽面上疏离,她也心中欢喜。实想着日后定要对秦峥忠心耿耿,从此后做自然能得秦峥另眼相待。   秦峥观察阿慧神色,很是满意,当即便对阿慧道:“虽说你如今要跟在我身边,可是到底不知宫中规矩,如今还是要去教养嬷嬷处加以调理,才能过来我这里。”   阿慧连忙点头,满口答应,又是跪下谢恩一番。   这番情景自然看在一旁教养嬷嬷眼中,知道这个叫阿慧的女子是皇后娘娘故人,前途怕是不可限量,因此着意留心,好生调理,却严格却不敢有任何训斥之言,阿慧也看出周围人等待自己格外优待,当下心中越发觉得自己实在幸运,更加下定决心,将来必然在秦峥身边好好干出一番事来,让她刮目相看,方不负此等厚待。   却说秦峥召了后宫侍女一千人后,分别都送去好生调理,她自己却带了内侍,开始在宫内巡视,将宫中各院都一一过目,哪里住了哪些人,都干些什么,以及分例多少,不过半日功夫,便弄得心中门清。   她开始各处巡视,将各宫苑人马尽数拉出,一一过目,但凡有那双眸飘忽者,一眼看去心术不正者,抑或者纯属她看不顺眼者,统统赶出宫去。也有她极为满意的女子,便提拔到自己身边来侍奉。   一时之间,后宫剧变,各处女子人人自危,也有心中暗暗期盼着。   这一日,秦峥巡视至掖庭宫的太仓,这里乃是众宫女居住之所,一时有不归各处辖制的宫女,在内侍拿着名册点名之时,纷纷出来跪迎皇后。   秦峥一双锐眸从前到后,将众人一一过目,最后目光在一女子处停留下来。   却见那个女子衣着和别人虽样式一般,可是腰部却微微收紧,把那细致身段勾勒出来,倒是和别个不同。   秦峥淡命道:“抬起头来。”   那女子此时跪着,并不曾知道皇后说的自己,因此依然低首跪在那里。   一旁内侍见秦峥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忙道:“说你呢,还不快抬起头来。”   这女子方才抬起头来,却是前些时候巧遇路放的陶婉。   秦峥蹙眉,却见这陶婉柳眉唇色朱樱一点,月眉星眼,脸上薄薄傅了一层粉,抬首间,顾盼生辉,虽称不上绝色,可也是美人一个。   其实若说这美人,秦峥不是没见过,这几日后宫之中,多少绝艳姿色不曾过目。只是今日这个,秦峥却觉得有些不同,只是哪里不同,一时她自己倒不曾察觉。   当下陶婉上前拜见,秦峥便问道:“你因何来到宫中?又在这宫中几年了?”   这陶婉忙恭敬叩首,将自己往昔经历一一道来,又提到昔日和云若公主伴读,知四书五经,读天下文章,甚至通那行兵布阵。秦峥听着这个,不由摸摸下巴,想着这个女人倒是不同于一般的宫人。   她只略一沉吟,便道:“以后你先去永和宫当差一段时候吧。”   陶婉听闻,大喜,连忙上前谢了皇后之恩。一旁众宫女,也有往日洗缝之人,也有下作粗使之人,听闻此言,个个欣羡,只可惜自己却不曾有陶婉那般来历,从而得了皇后青眼一步登天。   ————————————   当日晚间时分,秦峥回到寝殿,自将今日所见告之路放。路放是知道她如今在后宫大刀阔斧之作的,心中甚是安慰,想着自己这皇后秦峥,上得马来,能砍孟南庭之首,拉起长弓,能射连发之弩,如今当了皇后,自然是能镇服后宫,母仪天下。   只是今日听了这召陶婉来到永和宫之事,想起那日偶遇陶婉,觉得此女颇有野心,心下便有些不喜,不过想着秦峥何等人也,如此一个弱女子,自然不能在她眼下作怪,于是便只是提醒道:“此女来历复杂,如今云若公主又在西野为妃,不可不防。”   秦峥手中把握着路放桌上一块黄玉石镇,坐在路放腿上正得意着,听到这话,便挑眉道:“正因如此,才叫好玩,我正无聊,倒是要此人掀起些风浪才好。”   路放闻言哑然,想着自己每日里操心劳力,做不完的事,可是这皇后却在后宫恨不得生出事来。他当即抬手,将案上奏折尽数拿来,往秦峥面前一摆,道:“既然皇后无事,今晚务必批阅这些奏折,再将扼要一一告知于朕。”   秦峥看了,只见那奏折老厚一层,不由惊道:“那我要看到何时?”   路放哼道:“朕不管皇后看到何时,朕只记得,若是皇后不看完这奏折并将要事一一道来,朕今晚便不上榻。”   秦峥闻言,顿时皱眉抗议道:“你什么意思啊?”   路放将秦峥推开,自行站起,却让秦峥坐在那个御案前,又帮她摆好笔墨纸砚,这才道:“来,坐下吧。”   说着,一甩袖子,就要出门。   秦峥见他要走,忙问:“喂,你几时回来?”   路放头也不回,道:“左右皇后批阅完这些奏折,朕就回来了。”   秦峥望着那背影,很是无奈,想着他若是真个不回,自己岂不是要独守空房?也不知从哪一日开始,这路放在床笫上越发的能行,每每秦峥被他勇猛所迫,情不能自已,真个已经是一日不能无他。如今见他这般离去,心中却实在担心。   她微微叹气,低头认命地看向那御案上的奏折,心道:罢了,就帮他这一次,忍辱负重,一切只为了不辜负良辰美景。   她拿起那奏折,一一看来,也有各处报今年夏季粮食满仓的,也有报收成不好的,更有各大臣纷纷对如今政事提出各种见解的,一个个都引经据典的样子,秦峥看得烦闷,最后一拍这奏折,心道:赶明儿让路放下个令,以后奏折务必二百字内,超过二百字者,一律拒收!   不过这都是明日的事儿,如今她还是按捺下性子,继续去看,翻倒一个奏折时,却见这个与其他不同,那大臣唾沫横飞谈论古今,说了多少前朝旧事,最后总结却是一句话:皇上,你该多睡女人多生娃!   看到这个,秦峥却是一愣。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肚子,想着自己和路放日日欢度,怎地自己也不见生个娃?只是,又想起苏盼大了肚子身形蹒跚的样子,她又有些不喜。   她蹙眉良久,对着那奏折发呆半响。   当晚,路放回来的时候,果然见那些奏折都已经批阅过了,秦峥蔫蔫地向他复述了各奏折的扼要,只略过那要求多睡女人多生娃的。路放听了连连点头,十分满意。等到了讲完奏折,秦峥已经开始打哈欠,却依然不睡,只红着含水的眸子斜眼看他。   路放心中好笑,知道她的意思,便也不吊着她,当下抱起去了床上,自和她云雨。   却说昔日游喆曾教导,不可太惯宠女子,床笫之间万要记住含而不射之道,方为养身根本。   可是路放却不以为然。   如果不是子嗣大计,他喜欢给她,喜欢她因了自己滋润透着妖冶的水眸,更爱她那日渐荣光焕发的容颜。他甚至想着,若是早知她竟然是如此体质,当日她体弱多病之时,他原该——   路放想到这个,却是记起当日的情景,不知道那时候若是真个给她,她会怎么看待自己?   路放心中浮想联翩,可是下面秦峥却不满了,用她那修长洁白的膀子勾着他脖子,咬牙道:“你还要不要玩了?”   路放唇边勾起一抹笑,却是不言语,只是黑眸越发深暗,俊颜也越发染上情动之色。   ☆、140|女子陶婉   这一日,收到图招财来信,路锦已经出了月子,他也已经向凤凰城递了辞呈,只待凤凰城诸事交割完毕,便将来到敦阳。路放见此,和秦峥提起此事,秦峥却是拧眉不解,道:“那图招财在凤凰城颇受器重,怎么如今说来就来了,我原本以为总是要经过一番周折的。”   路放自然是明白,如今他和凤凰城签下那等丧权辱国之契约,这凤凰城自然是全力以赴来助大渊起兴。当下他略一沉吟,便将此时说出,谁知道秦峥听了,却是不解地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路放心知此事总要有个理由,便揽过秦峥,细细讲来:“如今敦阳一带还好,尚算富足,可是出了敦阳往外,多少百姓都在水深火热之中,食不果腹。况且如今外战内乱消耗之后,国库空虚,唯有和凤凰城结盟,珠联璧合,方能早日复兴大渊。”   可是秦峥听了这些话,依然拧眉不言,最后路放一叹,只好又提起如今西野和南蛮之况,口中道:“西野养精蓄锐多年,若是和高璋联手对我大渊骤然发难,怕是我等国力再也无法与之抗衡。如今之计,我才忍辱和凤凰城签下这等条约。不过我所签署,只在我为帝期间方才有效。等我励精图治三十年,大渊在凤凰城鼎力协助下富足安泰,到时候便将这皇位传与后人,这正好从此和凤凰脱了干系。”   秦峥低头沉思半响,想想倒也是,若是能忍辱几十年,换得这天下富足,也未尝不可。只是三十年后,大渊之民生经济怕是越发和凤凰城休息相关,到时候若要舍去,必是如割肉一般艰难。   路放见她神色,便又道:“我既能在这乱世之中立下这大渊王朝,若是我之子嗣,他日竟然不能与凤凰城抗敌,那又有何资格继承大宝?”   秦峥低叹一口气,道:“如今我看奏折之中,竟然无人提及此事。想来群臣并不知道?”   路放点头:“是,过些时候,时机成熟,我自然会知晓他们。”   秦峥眸中泛出忧虑,想着这事必然引来群臣激烈争议,说不得那奏折要摞得比桌子还高了。   路放握住秦峥肩头,宽慰道:“不过是些书生文臣之见罢了,这个不必放在心上。”   路放虽如此说,可是如今也帮着看了一段时候奏折的秦峥却知道,那些书生文臣的口诛笔伐一个个激烈生动引经据典,你看在眼中,简直比那连发之弩箭越发让人拱火。若是真个沙场之上,你还能一刀砍将过去出气,可是偏偏这群臣子本也是为了这大渊王朝着想,虽则违逆了你的意思,可是作为一国之君,却不能真个意气用事。   秦峥想到这一节,难免蹙眉,这皇帝也不好当啊。   路放见秦峥眸中泛着怜悯,心中好笑,便忍不住捏了捏她高挺挺的鼻子,道:“你觉得不好,我却是乐在其中。你不必多想,先将后宫打理好了便是。”   秦峥点头:“那些新晋的宫女已经在教养嬷嬷处调理,过些时日,便品度性情,挑选其中出类拔萃者,放到咱们太和宫里来。”   其余各色人等,则放到各处洗刷洗衣扫地缝补,左右这偌大的宫中,只有一个皇后,并无其他人等,原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只是这宫廷之中各处打扫,却是需要人手的。   路放其实也想到后宫空虚,各处闲置,因说道:“若是你和三嫂投契,比如时常唤她入宫来,也把不弃带着。过些日子姐姐来了,也让她住在宫中。虽则这于理不合,可是此立国之初,原本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时常寻她们一起,也省得无聊。”   其实还有一层,路放见秦峥对子嗣之事并不上心,也是希望她多多和不弃以及自己的外甥女接触,能爱上这小娃,从而渴盼为他生儿育女。   秦峥听着也是,于是便道:“如此也好,这个我自去安排。”   因又说起后宫中场地众多,有一处听泉苑里,以前曾经是一个小校场,如今闲置无用,她如今看过后,倒是想将此处改为靶场,没事儿练个箭法解闷。   路放听了,自然应允。   ————————————   于是秦峥自去命内侍将那小校场改为靶场,每日闲暇之余便去练箭,众宫女内侍偶尔见了,都纷纷惊叹不已,看着那长弓,她们三个女子都不能提起,可是秦峥却是单手握弓,运用自如,一个个不由拜服不已。   看来这皇后原本不是美貌便能当上,还要有这般力气啊!   不过其中自然也有暗动心思的,比如陶婉,她望着这皇后力拔山兮的巍峨,却是想起昔日云若公主。想着那是何等的神清骨秀妩媚纤弱,岂是这粗鲁市井女子可比,只恨世事沧桑,命运多磨,才让云若公主嫁给了那老迈丑陋的西野王。若是当日云若公主能顺利下嫁路家,路家既为天子姻亲,后来也断断不至于落得如此凄凉下场。路家在,大炎便不会亡,大炎不亡,她陶婉便会跟随云若公主去了路家,到时候自然有她铺床叠被,共享红鸾帐的一日。   若是她能稍动心思,生的一男半女,便是不能得路放宠爱,也能当半个主子,从此平生有靠,断断不会遭受如此屈辱。   一时想起子嗣,她又想着,如今路放为帝,看这粗鲁女子一直无出,若是谁能抢先生下路家血脉,怕不是从此后就青云直上了吧?   陶婉心中千思百转,一时想着那一日路放分明是对自己情动不能自已的模样,只是不知道为何后来又冷了下来?她蹙着柳眉,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半响之后,便干脆不再想了,只要她在这太和宫中,总是能寻到机会的。   有朝一日,她若能爬上路放的床,从此后还担心什么?   ————————————   这一日,路锦和图招财带领女儿并家仆终于来到大渊都城敦阳,路放和秦峥亲自迎接,接入宫中安置下来。   此次路锦前来,夏明月竟然也离开了凤凰城,前来投奔。   路锦因是帝王之姐,当下路放便给她封了一个福寿公主的封号。可是夏明月却难以安置了,说到底他和夏明月之间曾有过婚约,便是如今已经毫无瓜葛,却不能不避嫌。思虑半响,他找来了三嫂霸梅,请其暂时招待夏明月,三嫂欣然应允。   而路锦对于福寿公主这个名字,路锦不太满意,因为觉得有些俗不可耐。不过考虑到自己体弱病薄,这怕是弟弟的一片好心,路锦也就接受了。   谁知道安顿下没几日,路锦就因为长途跋涉劳累,病倒在床。她素日里是经常得病的,这原也没什么要紧,于是便请了御医过了下脉,只说是素日体虚劳累所致,当下开了药方,路锦便又过上了每日喝药的日子。   路锦原以为自己过来当个公主,自然能逍遥自在,谁知道这公主没当了几日便病倒在床上,当下痛苦不已,每日喝药嘴里都是苦味,十分难受,便时常哀怜叹息,又央求秦峥为她熬炖鸡汤。   秦峥其实对于她每日都要喝鸡汤这件事感到无法理解,因为即使再好吃的食物,每天都吃也要腻烦不是吗?   不过秦峥左右也能腾得出功夫,便每每亲自为她熬了,而且每日里都变个花样,诸如今日是板栗鸡汤,明日是山药鸡汤,后日又是慢火冯氏土鸡汤。   路锦爱喝鸡汤,而秦峥所炖鸡汤,以乌骨鸡为料,用砂锅熬炖,又用微火经长时间煨炖而成。鸡肉鲜嫩糯香,鸡汤鲜香可口,路锦每每喝下,都能喝下两大碗,倒是把一旁图招财惊到了。   可是她无论怎么喝那鸡汤,小脸却是越发的尖瘦,神情也是渐渐萎靡,每日里几乎下不来床,动辄咳嗽。   秦峥这辈子除了牢狱之中遭受鞭笞,以及后来瘴毒所害感染瘟疫,除此之外还不曾得病,此时见了路锦年纪轻轻,竟然有下世人光景,又想着昔日路放说起她命不久矣的话,也不免蹙眉。   路锦却是仿佛好无所觉,依然每日里要吃要喝,而且还要人抬着轿子皇宫里到处兜风,招摇显摆下她福寿公主的威风。   这一日,夏明月来看路锦,恰逢皇上路放也来看望胞姐,于是一群人赶在了一处。   路锦饶是重病之中,也觉得颇不对劲,虚弱地望了眼秦峥,咳嗽了下道:“二十六夫人想念家乡,每日哭泣不已,于是此次便跟着来了。”   夏明月闻言抹泪,道:“凤凰城虽好,终究是异乡。”   一时说起,夏明月倒是提及自己在敦阳还有一个舅父,本打算去投奔的,可是来到敦阳方知,舅父已经生病去世,舅母看样子难以容纳她,只能暂时栖身宁王妃之处了。   路放想着这左右不是大事,到底路家和夏家也是故交,只能罢了。   不过自此后,夏明月倒是每每来探望路锦,探望之时必提了各色吃食,对路锦关怀备至,言谈间颇为担忧的样子。   路锦虽然因此次夏明月非要跟着来的事不喜欢,不过也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也就没说什么。   夏明月时常留恋宫廷之中,偶尔在路途上张望,盼望能偶遇路放,只是也是这深宫幽幽,哪里是那么容易遇上的,于是这个念想便越来越渺茫了。   她在宁王妃府上住着,每每对着霸梅流泪,说自己到底是命运不济,无缘和霸梅为妯娌。   霸梅出身草莽,原本对夏明月这等官家千金小姐就不太喜欢,可是无奈此时夏明月住在她的府中,作为主人她少不得支应一番。每听到夏明月磋谈身如浮萍无处可依,不知道将来该归何处,她就感到很头疼。   霸梅也不傻,她看得出,夏明月就差直接对路放说,你纳了我吧我对不起我错了。   可是世上之事,哪里有回头路,破镜岂能重圆?   如此情景下,霸梅只能装作不知,不多言不多事,只听夏明月絮叨磋谈平生事,偶尔以要照顾路不弃为理由躲闪。   一提起路不弃,夏明月看着越发悲伤,觉得自己后半生没有托付,无依无靠,很是可怜。   霸梅赶紧找了一个理由,逃也似地跑了。   ————————————————   图招财来到大渊后,被任命为户部尚书,开始整顿大渊经济民生。这一番举动令大渊群臣大吃一惊,昔日路放属下一干人等诸如诸葛铭等也就罢了,自然是听从路放安排,可是便有一些大炎旧臣,此时纷纷上书抗议此事。,其实若是皇帝要给大舅子安排一个官职,众人是没话说的。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皇上开辟了这大渊王朝,作为长公主驸马,便是安排什么官职得什么赏赐也与他们无关。   可是如今这个图招财却开始要干出许多出格的事儿来,诸如发富民之藏以救贫民,又要从国库掏出钱财设置义仓,用义仓米施及老、幼、残疾、孤、贫等人。   这一番举动,大家纷纷抗议,只因如今国库空虚,哪里经得住他这番折腾。   路放见此情景,倒是也微惊,忍不住想笑,因为他只知道图招财此人每日粗布衣衫,极为吝啬,没想到如今竟然花起国库的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过图招财只盯着路放道:“我既能花,自然能给你挣来。”   路放闻言越发笑道:“我既让你前来,自然信你。”   有了路放这句话,图招财便开始大刀阔斧,首先减免各商户赋税,鼓励各商户买卖,同时设立工会,惩罚奸商,并成立了大渊所属的驿队,可用于民间商户之运输。这么一折腾下来,国库又空了几分。   群臣悚然,纷纷上书路放,要求制止图招财之挥霍无度。   而就在此时,偏偏凤凰城派来了何惊冉,专门商谈凤凰城接手铸造钱币一事。原来大渊刚刚立国,如今所流通之钱币,还是前朝制式,如今却要进行修正重新铸造,并逐渐将旧钱币回收铸造新的制式。   凤凰城原本有四海钱庄,遍及天下,如今正好将此铸造新币一事交与四海钱庄来办理。   这么一件事一旦爆出,大渊的群臣炸了锅,纷纷议论纷纷,要知道大炎几度历经危难,也不曾发生这样的事,怎么这新朝刚刚成立,竟然将偌大权柄授予外人?   偏此时又有大臣提出,大渊立国数月,至今后宫空虚,只有一位皇后,至今未出,请皇上务必要早纳妃嫔,为皇家开枝散叶,方是立国之根本。   一时之间,群臣有说图招财的,又议论凤凰城一事的,也有痛斥后宫空虚的,一个个都是卷起袖子恨不得上阵的架势,唾沫星子胡乱飞舞,朝堂上的扫地内侍顿觉大殿上好像能扫出水来。   而与此同时,每天皇帝的御案前的奏折都要把御案给淹没了。路放让秦峥一起帮着看奏折,秦峥已经不需要再细看了,只需要大致扫一眼分类,然后记下来:礼部侍郎王大人要求皇上纳妃;参知政事吕惠卿上本请皇上罢免图招财;知谏院魏云杰请皇上不要搭理凤凰城了……   最后这夫妻两略一整理,光是要求罢免图招财的名单就有一个御杌那么高,要求纳妃的名单有两个御案那么长……   秦峥手指头动了动,蹙眉道:“你待如何?”   路放不动声色,将那一堆奏折都扫在一旁,道:“能如何?”   秦峥暗暗叹息,这图招财是不能罢免的,这凤凰城的事是路放已经答应人家的,这纳妃的事……   秦峥望着路放,沉默了很久后,深吸一口气,拍拍路放的肩膀,豁出去了似的道:“其实那纳妃的事,答应了就是!”   如今群臣万箭齐发,若是能平息一件,也能暂时堵住他们的口舌,恰巧中元节将至,回头再设宴群臣,召集百官赏花灯猜灯谜,来一个君臣同欢,这些事不就全都按下去了吗?   秦峥心中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是路放听到这话,却是冷扫了她一眼:“不要胡说。”   这……怎么就胡说了……   ————————   这一日,秦峥去看望路锦,却见路锦精神倒是比之前好了一些,只是问起来,每夜几乎不能安眠,痛苦不堪,憔悴不已。秦峥颇为同情,便道:“游喆怎么不跟着你来?”   路锦哼道:“他怕是如今沉迷女色,才不舍得来呢?   秦峥闻言,不由诧异:“他?沉迷女色?”   路锦笑了:“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秦峥听了,只好不再问了。   一时路锦问起朝中情景,秦峥据实以告,又说起如今自己的主意来。   路锦听了,眯眸望着秦峥半响,忽然道:“我路家从未有三妻四妾之事,我祖父一生只娶我祖母一个,父亲也只有我母亲,我一共兄弟八个,全部是一母同胞。”   秦峥闻听,却是忽然想起苏盼和路锦大肚蹒跚的情景,又想着这要大九次肚子才能生下路放路锦等九个孩子,当下不由头疼不已,对那未曾谋面的婆婆颇为同情。   路锦病歪歪地靠在引枕上,叹了口气道:“不过呢,如今到底不是从前了。如今路放为皇上了,若是只有一个皇后,确实说不过去……”   况且……她歪头看了看秦峥的肚子,平平的,丝毫没有要孕育子嗣的迹象啊。   秦峥也感觉到了路锦的目光,顿时觉得肚子那里发痒。   她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路锦扯出一个笑来,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左右已经有路不弃了。”   可是秦峥却是明白的,路不弃是路不弃,到底是有点不一样的吧。   如果她久久无出,怕是路放的压力会越来越大的。   一时她深思有些恍惚,告别了路锦,回到自己的太和宫,谁知道这里却有御医一个等着自己。她扫了那御医一眼,隐约记得这个大夫叫王志春,是个妇科圣手。   当下王志春给秦峥把脉时,恰巧路放过来了,当下王志春过了脉,向路放道声:“回禀陛下,皇后娘娘气血通畅,体健神旺,一且安好。”   明明是好事儿,可是秦峥却发现,路放的眸中明显划过一丝失望。   秦峥心里明白,想着看来他还是着急啊!   当夜秦峥闷闷不乐,路放见此情景,便要抱着秦峥上床疼爱于她让她开心,可是谁知道刚躺在那里,秦峥便感觉不对,再一看时,竟然是来了月事。   秦峥心知孕育一事彻底无望,便觉得有些失落,便将路放推到一旁,道:“你走吧。”   路放颇不高兴:“没用处了,就要赶我走?”   秦峥蔫道:“只能看不能吃,谁也不高兴。走开走开!”   路放不愿意走,便道:“有我在,总能给你暖床。”   此时秦峥听闻,不由哼道:“你原本比不得汤婆子。”   路放无语,绷着脸站在那里道:“真不要我?”   秦峥拧眉道:“除非你让我如那夜那般……”说着,斜眼看路放。   路放顿感不寒而栗,最后咬牙道:“罢了,我去两翼室中去睡。”   当下路放离开寝殿,来到两翼室中,此时恰好大多宫女依旧在教养嬷嬷处,宫内人手困乏,当下可怜这一国之君,自己点了灯烛,叠床铺被。   他其实还是有许多政务要做,当下取了昔日诸葛铭上本的折子,细细看来。正看着时,忽听到外间有敲门之声。   路放并未在意,只以为是秦峥派了宫女过来,当下只道:“进来。”   谁知道这宫女推开门,婀娜走来,却是陶婉,此时陶婉淡点朱唇,额间贴了花黄,妆容秀丽。她本就生得姿容秀丽,如今稍事装扮,却见朱唇榴齿,嫣然巧笑,盈盈跪下,口中只道:“婉儿拜见皇上。”   路放抬眸,淡扫她一眼,道:“你怎么来这里?”   陶婉绽唇含笑间,略向前一步,便有暗香盈盈而来:“婉儿见皇上夜间读书,恐皇上困乏,特意去御厨房端来宵夜,请皇上品尝。”说着,只见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路放确实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道:“也好,拿上来吧。”   当下陶婉将食盒放在桌上,抬起皓腕,露出半截玉白的膀子,将那食盒打开,端出里面吃食,却是一盏久炖的补汤,两块桂花糕,并一壶御酒。   路放见了,并不想喝酒,便取来补汤和桂花糕来吃。只是吃时,蹙了下眉,命陶婉道:“你先退下吧。”   只因陶婉身上有香气扑鼻而来,可是这香气一闻便是凡世俗品,原比不得秦峥身上暗香,似有若无,唯有宽衣解带后凑近了细细品味,方能闻到。且那暗香悠沉绵长,余味十足,让他每每闻到,便恨不得将她翻江倒海地弄个生死不能,然后再将她吃下肚子去。   陶婉听了路放所言,却是不想走的,可是又不敢不听令,只好故意道:“皇上,婉儿还有话讲。”   路放放下那糕点,淡道:“有话便说。”   陶婉微微上前一步,却是越发距离路放近了,她挽起袖子,眉眼一垂,却是流下两行清泪,一边哭着一边泣声道:“婉儿今日做梦,却是梦到云若公主和皇上少年之时,只见公主和皇上一起坐在石上读书,心中很是欢喜。可是谁曾想,这一梦醒来,竟然是空空一场,原本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路放听了,却是并不动容,只是道:“世间之事,原本没有不变之理。为人在世,自然不能沉迷过去而不看眼前。”   陶婉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抬眸间,眸中有泪,泪中都是情意:“陶婉求皇上开恩,将陶婉留在皇上身边侍奉,也算是了了昔年公主的一片心意!”说着,却忽然间解开衣衫。   如今正是夏末,这衣衫本就极薄,她只略一扒开,便将那大片春景露出,雪白团腻,好不丰润。   路放安坐案前,用手指敲打着案面,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陶婉看。   美人含泪,犹如雨打梨花般,很是惹人怜爱,再往下看时,却是冰肌玉肤,滑腻似酥。   路放打量的目光落在那处,却见那里两团真个白嫩,凝脂一般,又生得极大,比之秦峥两个有余。只是却看来不知道受过多少磋磨的样子,到底是有些垂挂之态,却是比不得秦峥那般坚韧。   而且,看到这巨大的两个,路放想起昔日秦峥山上养伤之时的奶牛……   路放眸中泛起些微厌色,却道:“你站在那里,将衣衫尽数褪下。”   陶婉一听,心中欢喜,忙抹了泪,回眸一个媚笑,将衣衫脱下,一边脱着,一边想起昔日之事,于是干脆将那柔曼身姿一个绕圈,将那衣衫洒在地上,犹如天女撒花一般,又将胸前高挺,腰肢微扭,做出媚人的姿态来。   路放越发仔细上下打量一番。   陶婉见这路放只看而不动,不由疑惑,不过事已至此,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越发做出昔日那南蛮副将最爱之妩媚姿态,端得是一个妖娆风流,风骚四溢。   路放察看一番,不由心中暗想,自己的秦峥身量高挑,看似无女儿娇媚之态,可是其实正因这高挑身姿,却显得那双腿如松一般修长迷人,床笫之间便能越发快活欢愉。又因秦峥爱动,自小劳作,那双股便比寻常女子挺翘结实,那腰肢虽不如眼前女子纤细,可是却是最柔韧动人。   路放想到此节,干脆命陶婉道:“你来床上躺着,分开双腿。”   陶婉听得一愣,想着这完全不对,不过或许他本就和别人不同?于是陶婉一不做二不休,真个如路放所言,做出迎人之姿。   路放眸中露出嫌恶,不过此时却只能勉强忍下,拧眉细察,打量半响后,除了看出那里暗黑,不似秦峥般粉嫩,实在看不出不同之处,只好罢了。   最后他挥袖道:“你穿好衣服出去,记得熄灭烛火。”说完这个,径自拿起案上的卷宗,开门而去了。   陶婉保持着那羞人姿态躺在那里,呆了片刻,忽然嚎啕大哭。   而此时的路放,离开这两翼室,却是心中暗暗琢磨,为何秦峥会有这内媚之体,如今他乍一比较,除了大小颜色不同,倒是也没看出其他……      ☆、141|路放御妻之第一回合1      第二日,路放在两翼室宠幸过陶婉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人尽皆知。   秦峥正襟危坐在那里,半响不曾说话。   一旁侍女暗暗品度她的神色,却是看不出喜怒的。   秦峥如此坐了足有一炷香时间,便招来了陶婉,询问事情经过。可是谁知道这陶婉,只知道一味哭泣,问了半响,只说皇上让她脱衣。秦峥最后没奈何,挥开袖子命她离开,回头却是封了一个陶才人给陶婉。   如此,大渊王朝的后宫里,终于有了除秦峥之外的第二个女人。   路放听得此事,虽然在意料之中,可是到底心中不悦,这晚便来到寝殿,也不言语,只盯着秦峥看。   秦峥也反盯着他,正色道:“我帮你纳了一个才人。”   路放淡淡点头:“知道了。”   秦峥勉强笑了下:“作为皇上,你是该早日开花散叶了!”   路放面无表情,问秦峥:“你昨日审她,她都说什么了?”   秦峥挑眉反问:“你都做什么了?”   路放闷声道:“还能做什么!”   秦峥便扯唇笑了下,却没说话。   皇宫里终于有了除皇后之外女人的消息,迅速传遍朝中,于是各官员纷纷上手,要求开宫纳妃,要知道这能纳一个,自然能纳第二个。既然能纳那前朝宫女,自然也该纳这当朝官家贵女。是以当下各大官员一个个上了奏折,真个起劲,只恨不得将自家的女儿直接捧到帝王面前了。其中自然以袁静兰之父工部侍郎袁松最为起劲。一时之间,倒是把那图招财以及凤凰城一事都冷落下来了。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却是再也按捺不住了,那就是路放的前未婚妻,如今住在宁王妃霸梅府中的夏明月。   夏明月听说那云若公主身边的侍女陶婉都被收纳后宫,心中越发的不平。想着那女人是曾经在南蛮军手底下过的,怕是早已是残花败柳,而自己虽则嫁给第二十六管家,但其实根本就是完璧之身!而自己当年和路放到底有婚约,怎么她能去的,自己就不能去的?   在霸梅府中幽怨哀叹了数日的她,终于明白,光在这里说是没用的,左右这个霸梅是不会同情自己的,而路锦也是不会帮自己的,而自己此时又无父母亲人可靠,唯有靠自己了!   夏明月想明白此节,脸上便露出大义凛然之感,这一日,便试图去求见皇上,谁知道路放忙着呢,根本没空接见她。她无奈何,便要见路锦,结果路锦最近入秋,人又病重了,根本不见客。   无奈之下,她一咬牙,递了名帖,说要拜见皇后娘娘。   这秦峥此时刚收纳了一个陶婉,自己虽也说不出有什么不高兴,但总觉得闷闷的,此时听了夏明月来了,便召她来见。   夏明月一见到秦峥,却是噗通跪在地上,她一面忍辱负重,羞耻地觉得自己竟然要跪昔日一个市井小厨,一面又痛恨她抢走自己夫婿风光无限,不过这些种种都含恨忍下,此时跪在那里,言辞恳求,只求皇后娘娘能够允许她重新回到皇上身边侍奉皇上。她愿意为奴为婢,只求能在皇上身边侍奉。   秦峥敲着桌子,挑眉淡道:“可是你是凤凰城二十六管家的未亡人啊!”   夏明月一听这个,忙递上昔日第二十六管家留下的休书,原来这上面竟写着,从此嫁娶自便。   秦峥眸中微光略闪,便道:“既如此,赶明儿我问问皇上,也给你一个才人吧!”   夏明月闻听,顿时狂喜,此时此刻,别说是一个才人,就是一个为路放端茶倒水的小宫女她都愿意啊!   ————————————————   这一日,外面下着一点秋雨,忙碌了一日,秦峥却是一扫这几日的郁气。   今日那些调理过的宫女会陆续分配到各处,来到永和宫的自然都是最为聪明能干之辈,其中包括了她昔日的属下红叶碧莲,更有她昔日好友阿慧。红叶看着比以前稳当了许多,碧莲也比以前脱了乡村气,而阿慧原本就是温润细致的女子,此番经过教养嬷嬷调理,越发的处事得体。   秦峥见此很是满意,又找了一个大宫女改名叫紫杉的,和红叶碧莲并阿慧凑在一起做四个的数,都提了分例,从此伺候在自己左右。至于其余各处,都也分别指派分工,一时之间永和宫中变得井井有条起来,各处烛火灯台,僻静角落灰尘再也不复见了。   而就在秦峥欣赏地看着这一切的时候,路放面无表情地进了永和宫,直盯着皇后秦峥。   秦峥也不是吃素的,当下拧眉回盯着他。   半响,路放终于先开口,道:“你又纳了夏明月进宫?”   秦峥点头:“是啊!”   路放面无表情地问道:“为何?”   此时,恰阿慧递上一盏燕窝,她动手接过,慢条斯理地喝下,却是淡问道:“这还要问为什么吗?”   路放看都不曾看阿慧一眼,命道:“退下!”   阿慧这是入了皇宫第一次见路放,没想到此时的路放完全没有昔日在宫外那一笑的冷峻迷人,当下听着这声命令,只觉得心中发颤,脚下一软,到底是经了这些日子嬷嬷的调理,胆子壮了一些,当下勉力撑住,点头道:“是”   说着,匆忙退下去了。   待阿慧退下,路放这才来到秦峥面前,将她喝到一半的燕窝接过来,放到一旁。   秦峥没得喝了,淡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路放弯下腰来,与坐着的秦峥平视,四眸相对间,路放只见自己的皇后眸中却是淡漠和平静。   他尽量压抑下心间的不悦,试图平静地问道:“我只问你,让夏明月进宫,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峥挑眉道:“这不是要纳妃吗?我就先纳两个试试。”   路放听了,眸中渗透出危险的锐芒,紧盯着秦峥道:“那你要我如何?”   秦峥听他问得直白,没好气地道:“这不是要你开枝散叶吗”   路放听了这话,脸上顿时阴沉下来,盯了她半响,忽觉得心内发寒,当下起身,挥袖而去。   阿慧此时进来,望着面无表情的秦峥,低声道:“皇后……”语气中颇有安慰之意。   谁知道秦峥却一个起身,道:“罢了,睡去!”   说完,自去蒙头大睡。   这一夜,路放没有再来永和宫。   第二日,秦峥一早起床,跑到了靶场开始拉弓射箭,连发三弩,分别射中草人的脑袋心口嘴巴,待射完后,那弩箭羽翼尚自因为余力而轻轻颤抖。一旁众宫女看得心惊胆战。   夏明月一早去给皇后秦峥请安,却是不见秦峥,又恰好遭遇了陶婉。   这两个人,却是见过的。   陶婉挽唇一笑,道:“夏才人今日起得早,想来昨晚一夜好眠?”   夏明月气急,她知道这陶婉是讽刺她一夜没有皇上陪伴,至今进宫未曾得圣上宠爱。她心中气哭,不过当下也只好勉强撑起精神道:“是起得早,想着等会儿便去给福寿公主请安呢,陶才人要不要一起去?”   此言却是意有所指,曾经陶婉是云若公主身边最受宠的婢女,如今她夏明月纵然不受帝宠,却是和路锦关系要好,想来路锦也断断不至于不给她情面的。   陶婉闻言却是笑了,悠悠地道:“这虽然经了战乱,可是到底还是做了一家人,不容易啊!”   夏明月听了这话,却是一呆,想着自己原本是正经的弟妹的,如今却只给路放做个才人。她如今便是去见路锦,也觉得失了情面。忽然又想起那霸梅,彼时她在霸梅府中,霸梅待她是客,如今她强求入宫,再见时,人家是有儿子的老王妃,她却是孤苦无靠的区区才人。   陶婉见夏明月神色凄苦哀怨,心中便十分得意,自己扭着身子去了。   秦峥练了半响箭,又点名让厨房做了松子桂花糕,大吃一顿。   到了晚间,她偶尔看向殿门外,可是却自始至终不曾出现路放的身影。   一直到了三更时分,她揉了揉眉心,罢了,自己上床睡去吧。   这一夜,孤枕难眠,最后无奈只得努力闭上眼睡去。   到了第二日醒来,秦峥转首望着一旁空落落的床榻,若有所失。   一时有夏明月和陶婉向她来请安,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陶婉和夏明月跪下后,久久不见她说起来,只得跪在那里。   阿慧见此,知道这两个才人轻狂,便想着皇后要磋磨她们一番,给点颜色看看。就她想来,此事原本如此,于是也不提醒。   半响,秦峥终于回过神来,盯着夏明夜和陶婉道:“你们跪在这里干什么?”   夏明月顿时气苦,暗自憋闷,陶婉则是恨得咬牙切齿,不过两个人却都是各自装作乖顺的样子,再道一声:“给皇后娘娘请安。”   秦峥对这两个女人丝毫无兴趣,当下道:“你们下去吧。”   夏明月和陶婉这才出来,出得殿后,夏明月在廊下就哭了,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拼命地拿帕子擦着。   陶婉鄙视地望了夏明月一眼,心道,这种女人,活该!   陶婉婀娜着身段走出去,总有一日,她会设法让路放爱宠自己的!甚至总有一天,那个坐在那里令众人前去请安的会是自己的!   而这一日的秦峥,却是莫名的失落。她已经连着两日不曾见到路放了。世间之苦,莫过于床榻空虚。而世间之最最苦,莫过于前几日才在床上生龙活虎好生将你伺候的男人,忽然两日不见踪迹!   这一日的秦峥,有气无力地来到靶场,却是连长弓都懒得提起。   她疏懒地迈着闲步,最后在皇宫里转了一圈,想起路锦,不知道身体如何了,于是赶过去路锦所住的毓秀宫前来看望。这毓秀宫如今也被她分配了各等级宫人,将这里搭理得井井有条。   她进去的时候,先看了看那小娃,小女娃胖胖的,眼睛清灵得跟山泉水一般。她逗了逗这小娃儿,便去看路锦,谁知道进了屋,却见路锦面无表情地躺在那里,病恹恹的。   她还以为路锦病又重了,便要问起,谁知路锦却叹气道:“秦峥……唉……”   秦峥不解:“你怎么了?”   路锦再次哀叹了一下,勉强扯起一个笑来,对秦峥说:“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秦峥越发纳罕:“什么愿望?”   路锦却道:“他要和我和离了。”   秦峥听着不由蹙眉:“你们刚来大渊,我看图招财干这个户部侍郎也干得极好,怎么你却闹着要和离?”   路锦摇头:“这次不是我要和离,是他要和离啊。”她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不过我也挺高兴的,我赶紧赞成了。”   秦峥对于这件事,也不想过问,当下点头道:“你若是喜欢,那自然是好的。”   只是仿佛觉得哪里不对劲啊?不过此时的秦峥,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也无心多管闲事,当下懒懒地和路锦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秦峥离开路锦那里后,她觉得自己也要病恹恹了。不过看了看日头,已经西斜了。   她忽然来了一点精神,想着如今眼看着天黑了,所谓倦鸟归林,想来路放也该回来了吧,最好是回来用晚膳。   她想到晚膳,顿时精神抖擞起来,马上吩咐御厨房开始做饭,且要按照她的菜单来做。御厨房拿到那菜单,只见上面列满了:炙蛤蜊一盘,清蒸琉璃虾一盘,清炒起阳草一盘,雄鸭腰子一盘,螺蛳盒小菜二个,乌木筋二只,鹿尾烧鹿肉一盘,银耳白果汤一盏……   御厨看了这个,顿时汗颜,想着难道是如今新进了两位才人,皇帝不支?可是看着皇上体魄健壮的样子,倒不像是如此不济事的啊?   不过不管如何,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一个御厨也不敢质疑,当下就照单全做了。   于是到了晚膳时分,一个个食盒提到了皇后娘娘面前。   秦峥看着这菜,点头道:“好。”   她就不信,若是路放吃了这些,还能按捺得住?   她坐在桌前,等啊等,等了一个晚上,可是却一直不曾见路放的身影。   最后,她无奈地坐在那里,自己随便吃了一些,径自睡去了。   又是一夜虚度,秦峥第二日起床时,感到头重脚轻。   她冷笑一声,当下亲自来到了御厨房。   摈退了御厨,她让阿慧给自己当下手开始做饭。   她这次要做的这个菜,却是别有名头的,叫一了百当。   她自己亲手将新鲜的猪肉羊肉牛肉各少许剁烂成馅,却命阿慧将新剥的大虾三两洗干净,捣成碎末。待垛完后,又将马芹、茴香、川椒、胡椒、杏仁、红豆等物各半两,捣成末。   最后,取了十两细丝生姜,腊糟一斤,麦酱一斤,葱白一斤,盐一斤以及芜拂细切二两。将这些菜品先用好香油一斤炼热后,将各色肉料一齐下锅炒熟,然后都下锅熬煮。   阿慧不知道秦峥要做什么,当下只看着她吩咐这个要那个的,半响之后,所有吃肉末都熬煮成一锅。这一锅,黏糊糊的,说粥不是粥的,看不出个子午卯丑。   秦峥却挑选了一个白釉大煲儿,盛了这肉粥放到大煲儿里,吩咐御厨中人道:“把这个给皇上送去,就说是皇后娘娘亲自为他准备的午膳。”   御厨的人哪里敢说不字,只好听命行事了。   秦峥得意地扬了扬眉。   满怀期待地回去永和宫等着去了。      ☆、142|路放御妻是第一回合2      却说路放此时正招来诸葛铭并路家诸位将军议事,原来如今南蛮军在边境偶有动静,这个倒是不可不防,于是便要令路一虎前去镇守绥阳,又令路一袁的特遣队分散形事,前去西野和南蛮打探秦峥之母段青的下落。   路一龙呢,则是还要留在敦阳以防万一。   讨论完这个,一时又说起敦阳朝中的形势,原来自从路放宫中纳了两个才人,朝中官员一个个闻风而动,当下竟然把赶走图招财,以及和凤凰城的事儿都暂时搁置,纷纷讨论着后宫之事。   诸葛铭笑捋着胡子道:“皇后娘娘这个事,倒是做得极妙。”   路放听了这个,面色沉着,却是不置可否。   一时想起那《菊花谱》和《自入洞来无敌手》,他费尽心机,付出那般代价,却是为了谁,结果这女人,却将其他女人引入家门,竟然真盼着他和别人去开枝散叶?   路放想到此处,心中便又开始发冷,想着这一次却是怎么也要给她一个教训才好。   已经连着三日不曾去她那里了,再煎熬两日后,他倒要看看,她是怎么拜倒在自己身下,怎么个请不能自已!   正想着间,忽见内侍前来禀报:“皇上,皇后娘娘特意为你做了一道菜,说是给您当午膳的。可是奴才想着现在还不到午膳时分,又怕这菜放凉了终究不好吃,白白辜负了皇后娘娘一片心意,于是特来禀报皇上,请皇上定夺。”   路放听到这个,想着正闹着别扭,怎么如今竟然给自己做起菜来?必是她到底想念自己了……   路放一想到此节,原本已经发冷的心就仿佛被那小暖炉烤了烤,顿时热乎乎的。不过此时到底忍下唇边几乎想泛起的笑意,故意道:“确实还不到午膳时分,先端下去吧。”   谁知道一旁诸葛铭却道:“皇上,何必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片好心。”   而此时,一旁的路一龙等人却是眼巴巴地瞅着,暗中想到,皇后的厨艺乃是一绝,不知道那菜到底做了多少?若是多,他们岂不是也可以跟着尝尝?   路放听诸葛铭这么说,又见路一龙等渴盼的样子,当下只好道:“那就先端上来吧。”   待到呈上来后,却见是一个大煲,里面盛了满满一煲的粥,看着像是肉粥,里面还夹杂了些许绿色,闻过来时,倒是极香。当下路放见做了这么许多,便命内侍取来碗筷,分别盛了一些分给诸葛铭等吃。   他自己自然也尝了一碗,入口之时,只觉得那肉粥口感细腻爽滑,又有各色青菜的鲜美,味道竟然是极好的。   待到吃完了各自碗中,众人都眼看着那煲,还想再吃的样子,路放见剩下的不多了,便道:“既已都吃过了,咱们继续议事吧。”说着时,命内侍将那大煲取走收好。   等议事完后,路放难得的没有给几位昔日家臣留饭,让他们各自出宫去了,他自己命人将之前的那点肉粥热一热,在午膳时一起吃了。   吃过饭后,他打算拿过各自奏报来看,谁知道却觉得腹内发热,仿佛那里有一团小火苗在慢慢蒸腾。他情知有异,忙叫来内侍,仔细盘问了今日午膳,却是并无异常的。他略一蹙眉,便深吸了气,尝试平息体内燥热,可是谁知道越是他要平息,那燥热越是蒸腾起来,甚至他下面也开始变成了一柱擎天。   路放本待要去找秦峥,可是他刚要起身,却是恍然,必然是适才那碗肉粥的问题了。   路放略一沉思,想明白秦峥所用的伎俩,未免想笑,可是到底忍住。   她既这般迫切,他偏不让她如意,到底要让她知道,夜里缺了自己她是有多难熬!   路放既有了这个想法,干脆一狠心,便去了浴房,却是用冷水淋头浇来,生生地将那小腹火苗浇熄了。   ————————————————————   可怜的皇后秦峥,却是不知道自己的美好计划已经葬送在一个冷水浴上了。她还在永和宫里躺在床上,翘着腿儿,眯着眼睛,畅想着即将到来的美好。   可是她左等右等,却一直等不来路放,一直到傍晚时分,她心知不妙,正要亲自去看看,谁知道阿慧却进来,忙回禀道:“皇上今日洗了一个冷浴,然后便去正阳殿了。”   秦峥闻言皱眉,想着看来他竟然用冷水洗浴的方式来浇熄了这一了百当带来的妙效。   阿慧见秦峥面色极为不豫,便道:“不如皇后亲自去见见皇上,把事情说清楚了。”   其实阿慧看着那一日在外面游玩时,这皇上对秦峥是极为放在心上的,此时少不得床头打架床尾合,只是总要有一个低头啊。既然这夫婿乃是一国之君,秦峥必须要低这个头才好。   阿慧还没说的是,如今那两位才人也知道皇上三日不曾来皇后宫中了。今日她遇到那两个人,看那陶婉,眼中的得意儿劲儿,真个是藏也藏不住呢。   便是那娇滴滴的夏明月,眼睛里都有了希翼呢,怕是都盼着皇上赶紧去宠幸她们。   秦峥此时听到阿慧的劝解,却是坚决地道:“不去。”   要她说什么呢,说对不起夫君我错了,你赶紧把我抱上床吧我实在不能没有你?说我这几天想你想得魂不守舍?   怎么可能!   秦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却是不再提及此事。   于是这一晚,秦峥是真个孤枕难眠,一直到了天亮时分,她都不曾合眼。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秦峥此时便是这般境况。   早间时分,阿慧伺候秦峥洗漱之后,又端来早点,秦峥却是无心去吃,只面无表情地在那里坐着。   阿慧见秦峥眸中隐隐有怒气氤氲酝酿,便道:“皇后娘娘,皇上今日——”   她话没说完,却听秦峥忽然沉声喝道:“不许提他!”   阿慧倒是吓了一惊,她万不曾想到,昔日那个不声不响只一心做饭的秦峥,如今只冷喝一声,竟然有这般威仪。她咬了下唇,跪在那里,心知如今的秦峥早已不是昔日市井之中卖饼沽汤的阿诺,而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秦峥却是不曾在意到阿慧,她起身,淡命道:“备马,我要出宫。”   皇后娘娘要骑马出宫,谁也不敢阻拦。   只是她一出宫,便有萧柯谭悦默默从后跟上保护。   ————————————————————   秦峥骑马出宫,一路穿过大街小巷,路过酒肆,见那旗子迎风招展,便干脆要了一坛酒。她却是没带钱的,摸遍全身,却是分文没有。那卖酒之人正要发难,却见萧柯无声地走上来,递给那酒铺伙计一串铜板。   秦峥见此,便提着酒坛子,骑上大马,继续往前走,一路走出敦阳城门,在这畅行无阻的官道上一边骑马一边喝酒。彼时官道两旁有落叶飘零,秋风乍起时,分外冷萧。   萧柯和谭悦见此状,对视一眼,于是萧柯便回去赶紧将此事汇报给皇上路放,而谭悦继续悄无声息的跟随。   秦峥喝了半响,这酒坛子竟然半洒半喝,没剩下几个,她打了一个酒嗝,不满地将那酒坛子仍在路边,只听酒坛子发出一声脆响,闷了个稀巴烂。   她打了一个酒嗝,继续抓着缰绳往前摇摇晃晃地行去,谭悦从后面看着,竟觉得她仿佛要摔下马来。当下越发警惕,只想着她若一摔,自己就赶紧上前接住。   又走了片刻,却见对面一人,身形萧条单薄,就这么远远行来。   谭悦一眯眸,不由诧异,对面那个行来之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单言。   原本以为他已经死在南蛮,没想到如今就这么回来了。   此时的单言,风尘仆仆地赶来,于那疲惫萧索间,忽而抬头,便见前面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摇摇欲坠的人,正是秦峥!   他一路行来,知道如今秦峥已经做了皇后,再不是往日的普通女子了,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进入敦阳就碰到了她。   当下他忙上前,道:“秦峥?”   秦峥这时候醉眼朦胧,也认出了单言,当下翻身下马,却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单言忙将她扶住。   秦峥拉着单言道:“你回来了啊?”   单言听她醉意不轻,便皱眉道:“怎地喝成这样?路放在哪里?   虽说如今路放当了大渊的皇帝,可是单言是凤凰城人,别人敬畏他,可是单言却并不一定要敬畏他,是以他如今直呼其名。   秦峥听到“路放”这两个字,却是眉间一皱,不满地道:“你管他在哪里!左右不在这里!”   一时说着间,她拉着单言道:“走,上马,我们去喝酒!”   单言看她醉得两眼迷离,竟然莫名带着一股妩媚,心中狠狠一荡,就被她这么拉着,两个人一起上了马。   骑在马上,单言从后方半搂着秦峥,竟然仿佛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那香气虽在熏人的酒意中显得越发稀淡,可是单言却是嗅觉极为灵敏之人,此时又靠得秦峥极近,是以才能闻到。   他胸臆间仿佛有什么开始酝酿,只恨不得更靠秦峥近几分。不过他到底心中自有底线,是以咬牙忍住。   谁知道,两个人同骑片刻,秦峥却是干脆仰着,靠在他胸膛上。单言越发不自在起来,心中只觉得有什么在抓挠,他知道再不能这么骑下去了,却见路旁有废弃的驿馆房舍,便道:“秦峥,你累了吗?不如我们下来,歇息片刻再走?”   秦峥正觉得肚子里都是酒,这么颠簸来颠簸去不舒服,头脑也实在是晕沉,当下同意,于是两个人一起下马,进了那驿馆。   此时的谭悦,看着前方这两个人,心中升起怪异的感觉。他是多少知道单言之前和这皇后秦峥有些瓜葛的,此时两个人孤男寡女同骑一马,又是这般亲密,实在不妥当。他待要上前制止,可是却又师出无名,要知道如今秦峥才算是她的主人,他自然不能阻止主人去和哪个男人抱着……   谭悦心中尴尬,只盼着路放早点回来,制止这一幕,又或者萧柯回来也好,好歹拿个主意啊!   却说秦峥和单言进了那废弃驿馆歇息,却见这驿馆中有许多的茅草,并有一个土炕,那土炕上也放了茅草,想来是有那过路人曾经在此将就吧。   当下单言见秦峥醉得几乎不省人事,便要扶着她坐下。   谁知道秦峥却是拉着他的袖口根本不放开,口中道:“单言……”   单言单膝蹲下,黑眸认真地凝视着这个女人,低声道:“秦峥……”   秦峥醉眼朦胧,斜斜地瞅着单言,那淡漠的眉眼却是带着一点别样的妖娆:“你以前不是想娶我的吗……是不是……”   单言脸上发红,呼吸跟着急促,他咬了咬唇,道:“是。”   秦峥手指着单言,迷醉的眸间忽然有了不满:“我原本也想嫁给你的,结果你在我染上瘟疫后,却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你始乱终弃,你抛弃我!你这个——”她原待要说什么,将这个男人痛骂一番,可是大脑晕沉沉的疼着,却是想不起来,最后只能眯着醉眸在那里发楞。   单言听的这个,却是紧握着她的手,辩解道:“没有,我没有始乱终弃,我也从来没有抛弃过你!”   秦峥闻言,却是唇边挑起一个醉意盎然的笑来,道:“是吗?你没有抛弃我?那好吧,现在我们来……”   她打了一个酒嗝,大着舌头道:“路放,你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一个男人吗?难道离开了你我就只能独守空房吗?你可以有后宫三千,为什么我不能去找别人!”说着,她忽然趔趄着站起来,歪歪扭扭地倒向了单言的怀中。   单言怕她摔倒,忙将她抱住,可是她倒过来的势头很猛,于是这一下子,两个人就一起倒在了草窝里。   秦峥在上,单言在下,她干脆骑在他肚子上,勾勾手指头道:“来啊……”   单言望着骑在自己身上勾着手指头的女人,满面通红,咬牙道:“秦峥,你如今已经是大渊的皇后了!”   秦峥面上一冷,望着单言的醉眸中竟有鄙视之意,口中喃喃道:“你这个胆小鬼!原来你连这个胆量都没有!”   说着一抬脚,就要从单言身上下来。   单言闻言,眸中陡然透出倔强,他忙一伸手,按住秦峥,不让她离开。   他咬着薄唇,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也渗透出汗滴。   他望定上方那个一别数月如今竟然已经带着凉淡妩媚的女子,低声吼道:“不,秦峥,别走!”   他想起过往,想起自己为了她而历尽艰难去抓游喆,想起自己为了她踏遍千山万水只为了一罐苕子花蜂蜜,又想起她曾经对自己的冷淡凉薄,眸中竟然渗出泪来,咬牙道:“秦峥,我一直爱你,比路放都要爱你!”   他骤然起身,狠狠将秦峥抱住,嘶声道:“我真得爱你!”说着,便要去亲秦峥的脸颊。      ☆、143| 路放御妻是第一回合3      可是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声响传来,一把凉而散发着寒气的剑已经指在了他的喉间。   路放穿着一身红袍,眉目俊朗,唇线精致,只是那冷沉的神色间,自有凌厉杀气张扬,一时间那红袍无风而动,在他清宽健硕的胸膛上扑打。   他盯着单言的咽喉,眸中射出彻骨的寒芒,却以着平静的语调道:“你碰她一下,我便杀了你。”   此时萧柯忙上前,跪倒在秦峥面前,道:“皇后娘娘!”   萧柯不能得罪大渊皇帝路放去救单言,可是他却不能看着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单言再去死。   原本谭悦看着这一切,已经呆在那里,正不知如何是好,此时见了,忙也上前,唤道:“皇后娘娘!”   秦峥此时使劲地睁眼闭眼,总算找回一点神智,她望着眼前一晃一晃的路放人影,喃喃地道:“放开单言。”   路放冷眸微缩,沉默半响,最后倏然收回剑来。   他盯着秦峥,用毫无波动的声音道:“秦峥,你太过分了。”   说完这话,他一个伸手,将秦峥揽在怀里拦腰抱起,纵身一跃,已经出了这废弃驿馆,只须臾功夫,众人只听得马声嘶鸣,紧接着马蹄之声响起。   萧柯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把揪住单言的衣领,怒斥道:“你疯了吗?她是你能碰的吗?”   ————————————————   此时秋风萧杀,路放紧搂着这女人,打马狂奔。   耳边风声在吼,他心里却有万千怒气,只恨不得将这个女人撕成粉碎。   如果他晚来一步,是不是她真得就和那单言成就好事!   路放再也压抑不住胸臆间的狂怒,忍不住忽然扼住她的颈子,迫使她回过头来,然后俯下唇去,狠狠地往那唇上,一口咬下。   醉酒中的秦峥却也是知道痛的,顿时“啊”的叫了一声,迷茫而委屈地看着路放。   路放停下马来,剑眉压低,冷望着她,道:“疼不疼?”   秦峥摸摸唇边的血,点头:“疼。”   路放粗重喘息着,眯眸望着她:“秦峥,我不过是旷了你几日,你竟然给我去找野男人!你——”   秦峥此时被咬了那一口,酒已经醒了一半,想起方才的事来,情知自己不该。这种事若是偷偷去做也就罢了,偏偏还光明正大,偏偏还被逮个正着……   只是……她唇动了下,终于道:“这也不是野男人啊……”   路放原本看着她低头认错,乖顺说疼的样子,想着她其实只是酒醉,原也不是故意的,心中已经软了,又看她口中带着血,那怒气已经渐渐消散,此时忽然听到“这不是野男人”,顿时那一口气又到了喉咙,他眯着危险的眸,紧绷的声线一字字地问:“不是野男人,那是什么?”   秦峥看他竟然这般凶,简直想哭,只好委屈地道:“是野男人,没错……”   她抬眸望着他,小心地道:“我、我知道错了……”   路放捏着她的胳膊,硬声道:“秦峥,我要告诉你,如果你让任何一个男人碰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他。然后——”   他垂眸望着醉酒后她那委屈的情态,认真地道:“然后我会让你一辈子不能出永和宫,你信吗?”   秦峥摸了摸发疼的唇,小心翼翼地点头:“我信。”   路放望着她唇上的血,俯首下去,强硬地覆住她的唇,将那血尽数吸入自己口中。   唇瓣丝丝疼痛,带着麻痒,秦峥顿时瞪大了迷醉的双眼,想躲开,可是路放却不让,趁机用唇舌霸道地探开她的,侵入其中,在她的口齿间翻江倒海。   秦峥喘息艰难,气息紊乱,还待要躲,抬眸望去时,却见路放冷沉沉的黑眸盯着自己,一时想起刚才自己的荒唐,那要躲开的气焰便顿时熄了下来,当下动也不动,靠在他胸膛上,任凭他施为。   此时马已经停下,大道之上并无人烟,他将她的身子反转过来,将她柔软饱满之处抵死靠近自己,用自己的唇开始探索那块从未去过之处。   一时之间,两个人喘息粗重,唇齿交融,气息紊乱。秦峥面颊渐渐泛出酡红来,眼眸也有迷离冶艳之意,她原本不知道,原来这唇齿间的交融竟然如此的亲密激烈,并不比那床笫之间的交融逊色。   其实这竟然是他们的第一个深吻,之前偶尔有过,都是秦峥浅尝辄止地碰碰路放的唇便躲开。路放因怕她不喜,也从未敢深入。   深吻过后,两个人都有些情动,只是此时官道后方恰有车马过来,两个人只抱着骑马前行,并不敢再亲了。   路放坐在马上,搂着秦峥,低眸望着近在眼前的她的发髻,心间却是泛起一种浓浓的忧虑。   如今不过是旷了她几日而已,她竟然一个气不过,就要去找其他男人。如今他自然是体力强健,日日给她,甚至一日给个几次,让她甚为餍足,可是来日方长,若有朝一日他气力不足,又该如何?传闻女子到了四十便是狼虎之年,而男人四十之后渐渐力衰,到时候他无法让她饱足,她会如何?   路放垂眸望着那因为骑马而一上一下的灵动发髻,心中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   路放回到宫中后,便开始翻出那本《菊花谱》来,好生研究。往日他虽背过,但到底时候一长,记忆有些模糊,此时对着那书,细细研读。   其实自从寻来这两本书,他只粗略研习过专能克制女子天生媚体的《自入洞来无敌手》,看那书中所讲房中九法要诀,却还没研习过所谓能够固本培元强身健体的《菊花谱》。   如今心生危及之感,连忙翻来,却发现上面句句真知灼见,真乃帝王必备之书!   原来这《梅中秘》乃女修之书,路放自不去理会,而这《菊花谱》却是着重讲那男子七损八益。   七损者,一曰闭,二曰泄,三曰竭,四曰勿,五曰烦,六曰绝,七曰费。路放彼时背诵来时囫囵吞枣,又未曾有切肤之痛。如今细细品味过来,方知自己过去一些时日,仗着少年神勇,不知道干出多少损耗伤身之事,以后少不得要一一避免。   而看那“八益”却是,一益曰“固精”,二益曰“安气”,三益曰“利脏”,四利曰“强骨”,五益曰:“调脉”,六益曰“畜血”,七益曰“益液”,八益曰“道休”   路放此前对凤凰城之中房术多由不屑为之,如今看着这八益之道,又暗想昔日恩师曾教诲的练武养气之道,竟觉得休息相关。人生在世之根本在于气,而无论是练习武艺内力,还是习这八益之道,都是要固精安气,强骨调脉,方得长生连绵之道。   好在他尚且年轻,不过弱冠而已,此时体力强健,正是阳刚最盛之年,从此之后收精敛气,想来必能养气益强,延年益行,居处乐长。   路放默坐片刻后,他找来了御医和御厨,在一番密谈后,御医自为他制定了新的膳食表。   而皇宫中的内侍和宫女们发现,如今皇上忽然每日四更便要起床,拿着刀剑在那里练习一番,待练到身上出了薄汗,便两腿支开,成于空中成蹲坐之姿,只这个姿态就要保持一炷香时间。众人不知为何,可是也不敢多问。   自那日单言之事后,秦峥彻底酒醒后,回忆昨日之事,第一个便是把萧柯谭悦孟仞俱都唤来。当下三个男子,都是挺拔如松的身板,巍然站在秦峥面前,垂首不言。   秦峥平静清冷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三人,最后那目光终于落在萧柯脸上。   她终于启唇,淡声道:“此次单言竟能够从南蛮王高璋手中死里逃生,实在是不幸中之大幸。”   三个男子,想起那日眼前这位皇后和单言的事儿,一个个都绷紧了脸,只做面无表情状。   秦峥望着萧柯,忽然绽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道:“不过单言最近也不适合继续留在本宫身边护卫。萧护卫,麻烦你配送单言回去凤凰城吧。”   萧柯闻言,剑眉微锁,不过依然上前道:“是。”   秦峥摸了摸昨日被咬破的唇,却是道:“到了凤凰城,就不必回来了。”   萧柯听此,心间猛震,忙抬首看过去,却见秦峥一袭黛色长袍,从下往上看时,却觉得那身姿修长洒脱。此时这秦峥面色清冷,眸中凉淡,只是唇上那点伤痕显得有些不搭。   他垂首间,心间不知是何滋味。   他原本不过是看守凤凰城大门的一个玄衣卫,当日路放慧眼赏识,由此被凤凰城城主何笑发掘,从此接连高升,委以重任,如今更是被城主指派来守护秦峥。   萧柯对如今秦峥身边态势,却是自有一杆秤。只因孟仞谭悦虽功夫了得,也是城主身边伸手倚重的高手,可是到底素来沉默寡言,遇事太过低调。而单言也是素来少话,且又与秦峥有过男女瓜葛。这么一来,萧柯武功虽然不济,却堪堪将为四人之首。   这是城主对自己的试炼,也是城主给与自己的机会。   可是如今,自己因昨日向皇上路放通风报信之事得罪秦峥,却是要被送回。如此一来,莫说是大好前程,怕是性命都难以保全。   一旁谭悦和孟仞听此,忙上前拱手道:“皇后娘娘,万万不可!”   秦峥负手,受伤的唇边浮起一抹冷笑:“若是你不想回凤凰城,那也可以,不如就跟随在皇上身边?”   这话,却是越发讽刺了,暗指昨日之事,萧柯已经背叛皇后秦峥,却为皇上路放通风报信!   萧柯上前慨然一跪,沉声道:“萧柯知罪,愿以一死而谢罪!”   说着,抬手间,长剑出,就要抹向颈项。   谭悦和孟仞见此,自然不能让他就此了断,于是谭悦上前用剑格开他的剑,两剑相撞击,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再看时,萧柯之剑已经断在那里。   秦峥俯首看那地上断剑,知道今日萧柯倒也不是做做样子。若是她弃了萧柯,萧柯回去凤凰城也是要以死谢罪了。   她笑了下,坐在椅上,道:“既你不愿意离开,那就暂且留在这里吧。但只是——”   萧柯听闻,脸色已经苍白,上前跪着,咬牙道:“萧柯知罪,从此后再不敢犯!”   秦峥淡声命他起来,却是又道:“单言,你们问过了吗?”   谭悦听此,忙上前道:“昨日回去,已经问过,只是他也未曾细说,只说昔日险些死在南蛮军手中,后来幸得逃的性命,躲避在一处山野,自己养好了伤,这才趁机逃回来。”   秦峥半合上眸子,回忆起昔日初见时,那个脸色苍白色身形单薄,却沉默能干的少年,一时想起他满身是血地吊在地牢里,一时又想起他陪着自己一路从大炎逃回十里铺,又在那里对自己诸般照顾。   还想起,他眼睛望着那房梁,结结巴巴对自己表达的情义……   秦峥吐出一口气,微闭上眸子,眼前却是浮现昨晚朦胧酒醉中,他躺在自己身下的脸红模样。   他说“秦峥,我一直爱你,比路放都要爱你”。   他抱着自己,流泪了。   秦峥忍不住摸了摸脸颊,她虽酒醉,却那么清晰地记得那个男子泪水沾在脸颊的沁凉。   一时谭悦抬头,见秦峥神情有些恍惚,便略一犹豫,道:“单言,单言想见皇后娘娘。”   秦峥闻言,恍然从那回忆中惊醒,便淡声问道:“他如今在哪儿?”   谭悦看了眼孟仞,孟仞咳了下,上前道:“如今单言就等在宫门外。”   其实是从昨晚皇上抱着皇后入了宫,他就一直等在那里,已经站了整整一夜。   秦峥手指头动了动,道:“让他走吧。”   她神情不再恍惚,却是变得清冷疏离:“天下之大,总有他可去之处。”   时至今日,凤凰城未必容他,可是这大渊他是绝计不能留下了。   孟仞和谭悦对视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秦峥的决定,固然冷心,但是对单言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说到底,如今秦峥已经是大渊的皇后,便是单言对她有万般情意,那又能如何?他此时此刻,便是能见到秦峥一面,他又能说什么?秦峥能听吗?如今已经贵为天子的路放,又能放过他吗?   那日路放不杀单言,已经是偌大的恩情!   当下孟仞和谭悦告别皇后秦峥,出了太和宫,径自往宫门外而去。   而秦峥扫了眼地上的萧柯,道:“你知道你昔日便和路放交好,且和他极为相投,但是你既为我护卫,我便不容许你有二心,即使那个人如今是我的夫君。昨日之事,我可以饶恕你一次,但是决定不能有第二次。”   萧柯垂眸,沉声道:“萧柯明白。”   秦峥当下点头:“好,你也去送一送单言吧。”   萧柯遵令,当下告别而去。   而秦峥眼看着他们几个人走了,当下却是也换上一身青色便服,当下骑了马,也走近路向宫门而去。   宫门附近有一楼阁,为赏风阁,她提起袍角,登上那赏风阁,果然见宫门外站着一个身形单薄的男子,就那么倔强孤零地立在秋风中。   太远,看不真切,可是秦峥却知道,他一定是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黑眸中一定有着萧瑟的绝望。   秦峥定定地看着他的身影,看了许久,最后那个身影终于动了一下。   她看到他默默地转过身,望了那紧闭的宫门最后一眼,然后笔挺倔强地,迈步缓缓离开了。   秋风起时,黄昏已近,一切都变得朦胧而不可观。   秦峥一直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眼前,变得模糊,最后终于在人群中不见了。   她低头,叹了口气。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实在很微妙。   那一日,如果不是他忽然带来了路放击败南蛮军的消息,或许自己已经轻易许嫁了吧。   结果呢,后来呢,路放击败南蛮军,他陪着自己去凤凰城,紧接着自己得瘴毒,九死一生,这个人从此后再也没有出现了。   秦峥摸了摸唇角的痛意,将那惆怅从心间挥去。   而此时的单言,一步步地走离了那大渊的宫门,走在那日渐消沉的夜幕中,心却仿佛被一个蚂蚁在一点点的啃噬。   那种痛,来得极其慢,却又那么的清晰,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被啃吃的声音。   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地位低下,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无法匹配那个女子。   连最后再见一面都那么的艰难。   单言心间又浮现昨日她骑在自己身上的妩媚妖娆,想起她在自己怀中酡红的脸颊,迷醉的双眸。   握紧了拳,他唇边勾起一个凄冷的笑。   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如今梦已经醒,天下之大,他却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恍惚间,他一直往前走,走出叫卖连连的街道,走过炊烟四起的人家,走出巍峨古老的城门,走过凄凄哀绝的芳草。   黄昏的余晖中,他朦胧看到眼前一人一骑,巍然挺立,气势慨然,背着长弓,拿着大刀。   那个人冷眼瞪着他,哼道:“久违了,单护卫。”      ☆、144|路放御妻之第二回合      秦峥回到寝殿后,将那一层隐约的不快挥开,想起路放,她便觉得有些歉疚。自己差点和单言成就苟且之事,面对路放她是羞愧,要知道路放身为大渊帝王,必然难以忍受此等耻辱。可是昨晚两个人独处,路放依旧是答应自己放过单言。路放当时的话,犹自在耳。   我答应饶过他,不是因为我心胸宽大,也不是因为我软弱无能,而是因为我知道我若杀了他,你会对他心存歉疚。   秦峥叹了口气,下定决心,从今日起,做一个好皇后好妻子,再也不要让他操心为难。   只是……她等了半响,怎么也不见路放来用晚膳呢?   没了路放,她也没什么胃口,便等在那里,一直到饭食都凉了,路放才匆忙赶来,神色间倒不同于往日。而路放见秦峥一直等着自己,且神态极为乖顺的样子,总算是放心了。当下带着笑意,轻柔地抚摸了她的头发。   秦峥心知他对自己万分的包容,也抬头对他一笑。   自此路放越发对她疼宠,不过在房事之上却是比往日控制,并不纵她,每日一次,不多不少,只比以前更为绵长细腻而已。   两个人这番尝试后,秦峥开始还觉不满,后来却发现其中别有一番妙处,也就依了。一时忽问起:“怎地你最近和往日多有不同?”   路放淡笑,却不说话。   秦峥斜眼瞅他,想着这人又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左右于她有益,也就不再问了。   一时又见他闻鸡起舞,很是奋勇,便又好奇:“难道又要打仗了,竟然要你这一朝天子御驾亲征?”   路放刚刚沐浴过,健硕的胸膛上犹自带着晶莹的水滴,听着这话,长腿一伸,将她收住,深沉的黑眸盯着她道:“我难道不是日日都要御驾亲征?”   秦峥拿修长的双腿踢他::“少来这些胡话。”   玉白的脚丫上,十个贝壳般的指甲粉嫩莹润,踏在胸膛上那结实富有弹性的肌肉上,秦峥拿眼一瞄,便笑了:“这个踩着倒是好玩。”   路放也不动,任凭她踩,却是不动声色地用手捉了一只来,细细看了一番,幽深的眸子逐渐便暗,口中道:“我往日到底什么眼神,竟然不曾识破你是女儿身。”   秦峥却是道:“往日的脚和如今当然有些不同。”   秦峥记得,往日自己的脚上总是有薄茧的,也不似如今这般滑腻柔软。这都是因了当日游喆为她开出各般养肤之道,路放固执,即使她后来好了,也偏要她各种泡浴,以至于竟然养出这一身如缎一般紧实白细的肌肤来。   路放捉着这脚,眸中深暗,忍不住便低下头,张开精致的薄唇,将那脚趾头含在口中,轻轻去吸。   秦峥却觉得痒极了,便躲便踢,路放便捉住那脚,秦峥越发挣扎,于是路放便干脆一个势头,将那两只脚扛在自己的肩头,只用深不见底的眸凝视着她。   秦峥见自己的两个脚都跑到了路放的肩头,不由觉得这个姿势很是不妙,正待要跑,却被路放压下。   他暗哑的嗓音道:“不许跑。”   ————————————————   待一切平息后,路放还略显粗噶的声音,带着汗湿的味道,开始和秦峥推心置腹地谈道:“如今纳了陶婉和夏明月为才人也就罢了,她们都是无权无势之女,我便是不去宠幸她们,原也没人说半个不字,可是若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必然要纳其他大臣将士之女为妃,到时候我若是只纳不去宠幸,怕是引得臣子不满。而若是我去宠幸她人,你哪里来得夜夜美满?”   秦峥疏懒地拿眼瞅着他,嘲讽道:“左右你一日几次也不见疲惫,何乐而不为呢?”   路放闻言,不由哼道:“我一介天子,难道要落得在各色女子之间疲于奔命?”   秦峥抬抬眼皮子,懒懒地道:“依我从那些奏折来看,这当皇帝啊,恰如牛马,这家用了那家使,竟是个要轮着来的!”   路放听了,低首看着她嘲讽的样子,几乎想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她当自己是什么?她家院子里拴着的牛马吗?还要一日几次地使唤!   无可奈何的路放,深吸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国之天子,他能逐鹿天下,亦能开疆辟土,更能神机妙算,此时此刻,若要谋女子之心,自然不在话下。   自视甚高的路放,眯起眸来,精光乍现,很快便想起又一个谋算之道。   于是他郑重地对秦峥道:“你说得对,从此后我自会雨露均沾,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你独守空房的。”他凝视着秦峥,正色道:“作为一国之母,想来皇后是有这番气度的吧?”   啊?   秦峥仰脸望着面前这个一本正经,满怀期待的男人,竟觉得骑虎难下,抿唇许久,最后只好道:“有。”   ————————————————   为了方便管理,秦峥将夏明月和陶婉都安置在了锦林苑。   如今深秋之际,锦林苑里落叶飘飞。   路放撩起袍角,踩着那一地的落叶,来到了回廊上。   夏明月此时正低首用裙摆盛了一裙的残花,她由不得一个叹息,想着这凋谢之花,正犹如自己,少不得明日便落入尘土之中,就此碾碎成泥。明年此时,自有新的花朵盛开,又有谁记得往年旧花。   一时又想起,那个被自己放弃的三叶堇干花,想着自己到底是太过心急了吧,若是留到此时,还能为如今情势挽回一切局面吧?   正想着时,回首间,却见那身穿绛红龙袍的少年天子,眉目犹如雕刻一般,端得俊美,而那绛红龙袍越发将他映衬得英姿挺拔,丰神俊朗。   夏明月一怔,忙叩首拜下,拜下时两手轻颤,却不知道路放为何而来。   路放淡道:“起来吧。”   垂眸见,却是记起,这是昔日父亲亲自为他指下的女子。现如今却已经是沧桑之变,若是父亲在天有灵,见此女子,是不是也要一个叹息。   夏明月忙起身,一时不知道如何搭话,忽想起,应该迎接皇上入室内小做。   路放当下也不拒绝,便进了屋内,夏明月忙命人上了茶水,侍奉茶水后,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路放忽然笑了下,道:“宫内住得可习惯?”   夏明月忙点头:“极好,这里极好。皇后也对我极好。”   一切供应,倒是不曾短缺,只是唯独见不到皇上罢了。   路放点头笑道:“皇后自然是极好的。”   夏明月闻言,不知道为何却觉得那语气中带着些许凉淡嘲讽,只是她抬头去时,却见天子温润含笑,真个温柔。   她脸颊一红,便道:“皇上……”   她开始想着,皇上于这傍晚时分前来,该不会是要?   谁知道路放却起身,道:“朕要去皇后那里用晚膳了,明日再来看你如何?”   夏明月听得去皇后那里用晚膳,心内一沉,再听了这“明日再来看你如何”陡然那心又泛起了甜,心中起了希翼,当下咬唇笑望着路放,点头笑道:“好的。”   路放当下离开了这锦林苑,一时陶婉听说,便特意过来,狐疑地打量着夏明月。   “皇上来了说什么?”陶婉直截了当。   夏明月挽唇一笑,道:“不过是说一些旧事罢了。”   陶婉闻言拧眉。   夏明月满足地一个叹息,想着这个陶婉虽则生得柔媚动人,也比自己要精明许多,可是说到底,她不过是昔日云若公主下面一个侍卫罢了,而自己呢,却是路放昔日未过门的妻子。   这比较起来,自然是不同的。   而路放呢,离开了锦林苑,便缓步向永和宫走去。   可是如今这满宫之中,原本都是秦峥所安置的人,自然很快便有人将这一切汇报给了阿慧,阿慧听了蹙眉,忙将这事告知了秦峥。   秦峥却是不说话,当下只等着路放过来用晚膳。果然,片刻之后,路放回来了,两个人便牵了手用膳,膳食却是秦峥精心打理过的。   路放原本或许不懂,此时只扫了一眼,便也了然,心中暗笑,却是不戳破。   这晚两个人用过晚膳后,自然是洗漱上床,就此浓情蜜意,不在话下。   到了第二日,秦峥又听得阿慧汇报,说是路放又去了夏明月那里,这次不但聊了一会儿,还喝了一盏茶。   秦峥依旧不说话,只等着路放前来用晚膳。   可是这晚膳已经摆上了,路放还未曾来。秦峥等了片刻,那晚膳都凉了一半,路放才匆忙赶来,俊颜带着些许歉意,黑眸望着她道:“我和明月多说了几句,竟然来迟了。”   秦峥摆摆手:“没关系的,我们吃吧。”   于是两个人又用了晚膳,用过晚膳后自然是洗漱上床,这次是路放批改了一番奏折后,到了晚间便上了床,就此浓情蜜意,不在话下。   到了第三日,秦峥晚膳特意晚摆了三炷香的时间,不过等她肚子都饿了,路放却还是没有来。   阿慧来汇报,路放依然去了夏明月那里。   这次不但赏花喝茶,两个人还对弈一番。   秦峥自己吃了晚饭,便躺在床上等着路放。   一直等到她都要困了,路放才匆忙出现,来到床前,搂着秦峥,满面歉疚地道:“峥儿,我和明月对弈,谁曾想她棋艺比往日高明许多,我竟久攻不下,这才来迟了。”   秦峥眨着困乏的眼睛,迷迷糊糊地道:“没关系。”   到了第四日晚上,秦峥早早地自己吃了晚膳,又随意看了几本闲书,这才自己靠在一旁的软榻上等着路放。   她先睡了一会儿,这一睡便沉沉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   待到感觉有人上了床的时候,她陡然醒来,睁着迷蒙的双眸望着半夜出现衣冠看起来也不整的路放。   路放抚了下她温热的脸颊,暖声道:“峥儿,我今晚……”   秦峥歪着头,面无表情地望着路放道:“你开枝散叶去了吧……”   路放俊美的容颜泛起一丝狼狈,点头道:“是……我、我完事后陪着月儿说了一会儿话,才晚了……”   秦峥一把将他推下床,命道:“去洗干净再来。”   路放点头:“好的。”   不知道是路放太过困乏,还是他心不在焉,他很潦草地应付了一番便完了。   秦峥面无表情,之后再也不曾睡,只是在黑暗中睁着双眸。   到了第五个晚上,秦峥已经不等路放了,她努力闭上双眸,准备睡去。   待到一觉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四更时分了。   她看到床边一个人,正在打理着身上袍冠,可不就是路放么。   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路放歉疚地叹了一口气,坐到床边,温柔地搂起秦峥,正色道:“峥儿,对不起,我在那边陪着月儿,结果一觉睡过去了。不曾想醒来就四更了。我赶紧过来穿了龙袍和头冠,正要去上朝,怕是这上朝都要晚了。”   秦峥蹙眉,摆手道:“好,那你快去吧。”   路放刚走出两步,却又回来,道:“月儿这几日身子不适,她就不必来给你请安了,如何?”   秦峥点头:“好。”   当晚,她早早地上床睡觉,不过路放一直没有来。   她睁着双眼,一直到了四更,她知道四更的时候,路放会起来闻鸡起舞一番,然后就沐浴换上龙袍去上早朝。   她继续睁着双眼,一直到了天亮,天亮了,早朝都散了,路放该吃早膳了。   后来,又到了晌午时分,路放想来应该先和朝臣议事,然后留下朝臣一起用午膳了吧……   到了晚膳时分,秦峥自己用了晚膳,用筷子将那些晚膳一个个都戳了个稀巴烂。   这几日,夏明月也没有过来向她请安,倒是陶婉日日来,不过看陶婉脸上神情,却是分外精彩。   阿慧见秦峥神情恍惚的样子,便蹙眉道:“皇后,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总要想个法子……”   她也看出来了,夏明月分明是要夺宠的态势。   秦峥当即问道:“该想什么法子?”   阿慧听了,却是一时也没法子,便道:“要不然把那个夏才人叫来问问?”   这算什么法子啊。   不过……她忽然对夏明月产生了好奇,于是便点头道:“好的,宣她过来。”   很快,夏明月便跪在了秦峥面前,向秦峥请安。   秦峥望着跪在那里的女子,细细端详,却见她柳眉如画,口如朱丹,头上梳着雍容的堕马髻,乌黑黑的头发只斜插了一根凤钗,盈盈跪在那里,削肩瑟瑟而动,纤纤玉手紧紧攥着,仿佛怕了自己一般。   秦峥淡淡地道:“起来吧。”   当下夏明月盈盈而立,却依然是柔顺地垂着头,恭敬地立在那里。   秦峥微眯起细眸,审视着这个丰姿绰约的女子,平生第一次,她的心间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嫉妒。   这个女人,如同画上走出来的一般,楚楚动人,端得是一个倚栏待月的红妆佳人。   她忽然开始嫉妒这个女子的娇媚如花,同时对那个和这女人翻云覆雨的路放产生了厌恶。   想着自己独守空房的时候,路放是不是搂着这个女人,和她去做他们经常做的那些,彻夜欢愉,缠绵悱恻,柔情蜜意……   秦峥眸中陡然射出寒芒,而夏明月即使低着头,都感到一股不自在。   她忙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秦峥见她犹如一个小动物一般颤抖着,倒仿佛自己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一般,便也觉得厌倦,当下道:“出去吧。”   夏明月听了,如梦特赦,忙叩谢过后离去了。   阿慧忙上前,不安地道:“这就让她走?”   阿慧看着这个夏明月,深深觉得这是秦峥的一个威胁。   显然,这个女人和秦峥完全不同的类型。   秦峥坚韧如高山,孤绝若明月。   可是这个女人却柔婉如水。   男人再是爱女人,可是看久了也容易厌倦,厌倦了的话就容易找一个完全不同类型的来尝试。   朦胧中,这个道理秦峥仿佛也是懂的。   此时此刻,秦峥只觉得胸闷,当下挥手道:“罢了,我要出去散散步,你们不许跟着我。”      ☆、145|路放御妻是第二回合2      此时正是深秋,苍穹犹如被铅色覆盖一般,带给人沉闷的压抑,秋风渐起时,有斑驳的黄叶打着卷儿落在秦峥脚下。   秦峥低着头,负手一个人缓缓走出永和宫,信步来到了丽水湖旁,沿着那湖边漫步,一时间秋雨细密织就,朦胧落下。   秦峥倒是也不惧这寒凉,只立在湖边,望着那犹如笼罩了一层烟雾的湖面。   这秋雨丝丝缕缕,轻薄浅落,如烟如雾,倒平空让人生出几分陌生的情愫,诸如幽怨,诸如伤感。秦峥伸出微凉的手掌,看那雨滴落在掌心,那凉意便遍布全身。   秦峥仰起脸,让那雨丝的凉意在脸庞蔓延,那斜起的秋风将衣衫吹得飘飞。   闭上双眸,秦峥深吸一口气,却依然无法排解那心底的憋闷。   就在远处,身穿绛红龙袍的男子,默然立在树荫下,远远地凝视着湖边。   却见微雨之中,那个女人孤绝而立,冷漠嶙峋,一时秋风起,宽袖长袍摇摆而动,飘渺遥远。   有那么一瞬间,路放恍惚间仿佛觉得那个女人生了翅膀,就要乘风而去一般,他伸出手,几乎想去将她抓在手里。   可是那修长有力的手伸在这寒凉秋雨中,终究僵在那里,半响后,默默地收回了。   路放冷峻硬朗的脸上缓缓泛起一抹眷恋而温柔的笑意,看了她最后一眼,终究是转身,去往了夏明月的锦林苑。   而就在锦林苑中,陶婉正在夏明月处小坐,她笑望着夏明月,眸子中有着探究,别有意味地道:“妹妹好夫妻,国破家亡落难之际,自有凤凰城第二十六管家老英雄救美,如今皇上登得大宝,你又得皇上如此宠爱,妹妹真个有福气。”   夏明月听着那别有所指的话语,却是心烦,她知道陶婉暗暗嘲讽自己先许路放,后跟他人,如今又给路放为妾受他宠爱,是个水性杨花之人。   她待要辩解,却无从辩解,心中越发憋闷,别人只知她久经沙场,谁人知道她如今竟还是完璧之身!   她不知道路放到底要如何,竟然彻底陪伴,看似温柔,却又疏离,而最让人费解的是,明明同床共枕,却对她连碰都不曾碰一下。   就在此时,忽又听得一声“皇上驾到”,夏明月顿时头皮发麻,怎么又来了!   今日皇后秦峥将她召唤到了永和宫,她已经知道自己如今是被人放到了火炉中烤着,这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自己。此时此刻,若是真得独得帝宠也就罢了,偏偏这路放实在是叫人捉摸不透。   陶婉听得皇上来了,却是不走,只默默地将腰肢收了,作出婀娜之姿,又将高耸酥胸微挺。   片刻间,只听脚步响起,路放踏入门中,两个女子纷纷跪下,迎驾皇上。   路放淡扫了一旁的陶婉,道:“陶才人也在?”   陶婉抿唇浅笑,眸中有羞意,点头道:“是。”   路放道:“若是无事,陶才人先下去吧。”   陶婉身形微僵,但听得帝王之命,也只好道:“是。”却是暗地里几乎要咬碎了一口的银牙。   待陶婉走后,路放便漠然立在窗棂前,望着院中秋雨出神。   秋雨虽清浅,可是却寒凉袭人。   路放目光所及,却见有残叶落于院中,在那秋雨之下,随风微微颤抖。   路放的拳头在绛红龙袍袖下微微攥紧。   少年之时,恩师教导,为将者,谋定而后动,知止而行之。   幼时曾陪祖母读经,曰六度万行,忍为第一。   此时此刻,便是刀尖刺在心间,也必然要泰然自若。   可是……这女子之心,可若这天下一般用机智谋的?   路放垂眸间,心中却凭空多了几分疑惑。   ————————————————————   秦峥在湖边站了半响,阿慧终究不放心,举着油伞赶来时,却见那宽袍已经透着湿意,她心中发疼,便咬唇道:“皇后,回宫去吧。”   秦峥僵立在那里,半响却是开口问道:“皇上呢?”   阿慧皱眉,欲言又止,不过终究道:“听闻刚才曾经路过这湖边,如今又去了锦林苑。”   秦峥听了这个,却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淡道:“为我备马,我想出宫去走走。”   阿慧忙道:“只是如今正下着秋雨。”   秦峥却是不容拒绝的,道:“命人备马。”   阿慧无奈,只得前去,须臾功夫,秦峥骑了一匹黑马,面无表情地出了宫,此时傍晚时分,宫门已闭,不过皇后前来,只那眉眼一扫,无人敢应,众人都知道这皇后昔日入城之时,带着一千精锐,提着孟南庭项上人头入的宫。这样的皇后,谁敢轻易去惹?   当下只得重新开了宫门。   秦峥骑马,在这敦阳城的街道上溜达,道路两旁柳树此时已经在这秋风寒雨中瘦骨嶙峋地失了色彩,路旁的店铺因着天色已晚,也大多已经闭了门。   骑马行经正大街前,却见一个酒肆,犹自开着门,透过那隐约竹帘,里面有一个人正喝着闷酒,却是图招财。   秦峥见此,翻身下马,入了酒肆,坐在桌前。   图招财正醉生梦死间,猛然间前面坐了一个人,抬头时,却是皇后秦峥,不由嘿嘿笑了下,那笑却是带着醉意:“你怎么来了这里……”说话间,舌头打结,细眸带着几分寒凉。   秦峥不答反问:“你如今名动敦阳,多少朝贵都因你人仰马翻,你怎么竟独自一人在此喝着闷酒?”   图招财闻言,却是憔悴一笑,道:“便是名满敦阳,又能如何?不过是虚名盗世罢了,我图招财此生,终究是求仁不得仁。”   秦峥挑眉,淡道:“你如今要财有财,要女有女,又何必在这里妄自菲薄,为赋新词强说愁。”   图招财听了这话,却是冷笑,一杯酒下肚:“你如今身为一国之后,又得帝宠,自然不能明白我图招财心中的苦。”   秦峥抬眸:“哦,你有何苦?”   图招财又为自己满上一杯酒,捏着那杯酒,醉眼朦胧:“说了又用何用,我的苦楚说与谁人知!”   秦峥听了,想想也是,便要起身走去。   谁知道那图招财却将她叫住,道:“喂,回来!”   秦峥停住脚步,回来,坐下。   图招财惨笑一声:“想必你也知道,如今我要和路锦和离了。”   秦峥点头:“是,我听说了。”   图招财听了这个,越发笑了:“真好啊,如今我终于有了我家闺女,也不必再受那女人的窝囊气,真个好!”   秦峥望着他眉间愁绪,缓缓地道:“我也觉得极好。”   图招财听了那“极好”二字,却是越发愁苦,精神恍惚间,却是又灌下一杯酒,一边灌着,一边问道:“秦峥,我且问你,你可知道情为何物?”   情?   秦峥怔住,不由反问图招财:“情为何物?”   图招财沧桑笑着,那笑里却是看尽了世情的寂寞和疲惫:“秦峥,你虽如今贵为皇后,却一定不曾知道,这情之一字,柔到浓时,可让你柔情蜜意,百转千肠;冷到极时,可让你黯然伤神,彻骨冰寒。你若一旦陷入这一个情字,那便是一放难收,从此后陷于其中,再不能自拔,一生一世,心力憔悴。”   说话间,多少愁苦和黯然涌上眸间,图招财一杯浊酒,堪堪饮下,朦胧中望着眼前那女子:“你为何如今失魂落魄,与我一般流落到这小小酒肆中?”   秦峥乍听得那个“情之一字,一放难收”,竟然是整个人如遭电击一般,神思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自己所为何事,更不知自己该去往哪里。   此时又听得图招财问起自己,恍惚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答。   图招财见此,取了一个酒盏,道:“来,与我一喝,同消这千古难解之愁。”   浊酒倒入酒盏之中,酒香蔓延。   秦峥抬眸望向细眸朦胧的图招财,收回心神,却是摇头道:“不喝。”   酒或能消愁,可是却亦能让人酒后乱性。   若是一个俊朗男儿在此也就罢了,偏偏是这图招财……   当下秦峥缩回手,取了一旁的酒坛子,抱起来,起身离开。   图招财正喝着时,这酒坛却被秦峥抢去,便喊道:“喂,你……”   可是还未曾说话,秦峥已经不见了踪迹。   ————————   细雨斜插,秦峥抱着酒坛子,一路马蹄轻扬,踩踏着这积满的落叶,来到敦阳城外一处山林里。此处因着下了秋雨,人迹稀少,只有偶尔远处官路上传来马蹄声或者悠扬的鞭声和吆喝声。   秦峥抱了那酒坛子,来到一处坟头前,那坟头上已经是杂草丛生,将一陇黄土淹没,唯有在枯草丛生中那个树立着的墓碑彰显着此处埋葬者的身份。   秦峥不顾秋雨之中凄凄芳草的寒凉,径自坐在那里,扬颈灌了一口酒,在那酒意中道:“爹,阿诺来看你了。”   秋风微起,细雨朦胧中,那个往日慈爱的人却是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秦峥咽下一口酒,品度着喉咙间的苦涩,轻轻笑了下,道:“爹,你知道的,我找到娘了,可是她又不见了。”   她低下头,落寞地道:“她都不曾来坟前看你,就这么不见了。”   仰起修长的颈子,让那细雨轻扫着自己的脸颊,滴在自己的眼睑,她体味着这落寞的寒凉,淡笑着道:“我看那何笑心里是极爱她的,爹,你想来也是知道的吧?”   她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酒,末了,擦擦唇角,干脆仰躺在那半枯的芳草之中,睁大双眸望着那灰蒙蒙的天际,她怔怔地道:“你是不是在天上,你一定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吧。”   再次喝下一口酒,却不经意间就这么被呛到。   她剧烈的咳着,咳得眼角仿佛都有了湿润。   她茫然地继续灌着那浊酒,让那酒的烈性在四肢百骸蔓延,良久后,颓然地闭上双眸。   芳草凄冷,却将她团团包融,她躺在那里,却仿佛回到幼时,就这么疼在父亲的怀抱。   对于幼时的秦峥而言,她没有娘,父亲便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   幼时的秦峥从来没有问过她的娘在哪里,因为她知道,如果问了,父亲的眸间会染上浓浓的愁绪,然后一声叹息。   她的父亲,等了那个一声不吭就那么无影无踪的娘整整十七年!   十七年的时间,一个俊美的青年熬成了一个缠绵病榻的老人。   秦峥从来知道,自己的父亲并不老,只是病了,那是心病,心病让他憔悴不堪,白发早生,那背也佝偻起来。   人世之间,有什么可以折磨一个男子至如斯疲惫?   时至今日,她已明白,那是一个“情”字。   这情之一字,柔到浓时,可让你柔情蜜意,百转千肠;冷到极时,可让你黯然伤神,彻骨冰寒。你若一旦陷入这一个情字,那便是一放难收,从此后陷于其中,再不能自拔,一生一世,心力憔悴。   秦峥的眸间缓缓滴下晶莹的泪珠。   好一个情字,好一个一放难收。   她猛然抬起手,狠狠灌了几口酒,那酒却是没了,竟然如此不经喝?   她起手将那酒坛子掷在一旁,恰中一棵大树,只听得砰的一声碎了。   听着那声脆响,秦峥的眼泪却是流得越发凶了。   她扑倒在那坟头上,将自己埋在凄草之中,忽然放声大哭。   哭声哽咽中,她拖着哭腔道:“爹,你告诉我,这世间,情到底是什么?是不是那十七年的无望的等候,是不是永不休止的煎熬,是不是你多少个日夜无眠的夜晚!”   她的眼泪,混合着秋雨一起浸在那枯草中,她紧攥着那坟头枯草,仿若幼时的那个小小孩童拉着父亲的衣袖,她委屈地哭道:“如今你沉睡在此,再也看不到这朗朗乾坤,可是你可知道,昔日你苦思之人,却依然年轻貌美,她依然会对着别人笑!你用尽半生去爱,用情至深,可是却只是别人那风流传说中的一个瑕疵。”   她捶打着枯草,瘪着嘴委屈地哭道:“你只是别人口中的厨子。”   秋雨打湿了她的发丝,凄草浸湿了她的宽袍,她却好无所觉,在那里纵情的痛哭流涕。   不远处,身穿绛红便袍的路放隐在树下,默默地望着那个趴在坟头的女子。   他自以为有逐鹿天下之能,文能安邦治国,武能开疆辟土,更能神机妙算算无遗策,便自以为若要谋女子之心,自然不在话下。   如今眼见她在寒草荒坟之上哭泣,却是哭得他心如刀割,疼不能自禁。   恩师教他,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可是他一动之下,却是伤彻心肺。   他的秦峥,纵然她峥嵘孤冷,他却曾发誓放在手心,一世疼宠,原看不得她受半分委屈,如今却只因为自己的自作聪明,在这凄凄荒草中痛哭流涕。   女子之心,原不是这辽阔疆土,更不是那锦绣河山,原本不能用这般心机去谋算。   他低低叹了口气,撑起一把黛色油伞,走到坟头前,为地上之人挡住这一袭烟雨。   趴在枯草中的秦峥此时已经哭得倦了,便趴在那里,让自己的脸颊贴在那寒草上,只默默地流泪。   恍惚间,却觉得身上不再有了细雨,更有一个人影站在一侧。   秦峥只凭那气息,已经知道来人是谁,却是不想搭理,只是侧首过去,将一个后脑对着他。   路放为她撑着那油伞,自己慢慢蹲在她面前,伸手要将她扶起:“秦峥,这里秋雨寒凉,你原本伤过身子,不该在这里躺着。”   秦峥背脊僵硬,透着疏离冷漠,却是根本不动。   路放无奈轻叹,语气中透着压抑的疼惜:“秦峥,你是生我的气,故意这样让我心疼吗?”   秦峥闻听这话,猛然抬首望他,那目光却是忒地陌生疏离,带着浓浓的厌恶和嫌弃。   路放的心骤然一缩,那握伞的手就紧了几分。   他心间泛起慌乱,忙伸手,要去牵她,口中道:“秦峥,你……”   秦峥眼睑微肿,脸颊犹自带泪,她寒霜一般的眸子盯着路放,冰冷地道:“你滚,滚开!我不想看到你!”   路放听得她这番话,却是彻底慌了怕了,当下一手放开那油纸伞,上前强硬地将她搂在怀里,口中硬声道:“秦峥,你简直是胡搅蛮缠不通情理!我做错了什么你让我滚!”   秦峥挣扎,抬手成刀便要劈去,路放心知她力气大唯恐正面迎击会无意伤了她,当下不敢硬敌,却是反手一个擒拿,将她双手擒住,然后再用双臂之力将她强行拢在怀里。   秦峥岂是轻易认输之辈,当下施展了昔日路放所教授之拳脚功夫,手脚并用,踢打路放。路放顾得那手便禁不住她的脚,两个人捆绑着挣扎打斗之下,最后脚下凄草湿滑,一个不稳,两个人齐齐跌倒在坟头上。   路放见此,干脆仗着自己身体强健厚实,将她整个人压在枯草和自己之间,又用双腿压住她的双腿,用自己的双手牢牢按住她的双手,这才彻底将她禁住。   秦峥粗喘着,却是挣扎不得,干脆不再挣扎,只是扭过脸去,不看路放。   此时此刻,这个男人确实让她有深深的嫌恶之感。   路放深沉的黑眸死死盯着秦峥眸中的疏冷,咬牙切齿地道:“说,秦峥,你说我做错了什么?那两个女人是你帮我纳进宫的,我不过是陪了她几晚而已,到底何错之有,你竟然这么对我?”   秦峥一怔,想着确实是自己所纳,又是亲自进口允了……   可是她想起那独守空房的委屈,想着在她寂寞之时,路放却和别人翻云覆雨,便觉千万分委屈不甘和恼怒涌上心间。   一时陡然想起那情之一字,心间竟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住般,脸上瞬间失了血色,浑身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压抑下心中难以克制的情绪,垂下眼睑,掩盖眸间湿意,她硬声道:“你说的没错,原本不是你的错,都是我自己的错。”   自食其果,自作自受。   路放见她颓废落寞,心中却是再也不忍,忙捧住她脸颊,心疼地道:“不,不,秦峥,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怪我,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秦峥依旧一动不动,紧闭的唇一言不发,眼眸中皆是苍冷,无半分神采。   路放陡然想起之前在湖边她仿若乘风归去般的一幕,心便仿佛被什么抓着一般,忙将她搂得越发紧了:“秦峥,你要信我,除了你之外,我未曾和任何女子有过首尾!夏明月那里,我便是下榻她处,却从未曾动过她半分!还有陶婉也是,我看是看了,却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动!”   秦峥听着这个,眼睑微动,半响,才颓然地抬起眸来,凉凉地道:“你……”   路放见她理了自己,忙解释道:“我是气恨你纳了她们,便故意用她们试你,我千不该万不该,让你受这等委屈。”      ☆、146| 路放御妻之第二回合3      秦峥垂下眸来,却是依旧不言不语,不动声色。   路放见地上湿寒,忙将她搂着揽起,又赶紧去找那油纸伞,一手帮她打着。   秋雨细密,两个人身上都有些发潮,路放环顾四周,见一旁有茂密之树,秋叶尚多,倒是可以挡住,便揽着她道:“先去那边避雨吧。”   秦峥之前酒醉沉湎于郁结之中,尚且不觉得,如今酒意渐醒,又被路放那般一说后脑中正在细思,此时便觉得身上冷颤不止。   路放见此,越发心疼,忙抱了她去那树下避雨。   一时路放一手撑着伞,一手搂着她,站在那树下,温声软语道:“峥儿,不要生我气了。”   秦峥垂着眸子靠在他怀里,喃声道:“我冷。”   路放一时无法,只得脱下自己的绛红袍来,只是那袍子也是带着湿意的。   秦峥眼睛盯着路放露出里面暗青色的劲装,只见那薄薄的布料紧贴着他贲起的胸膛,越发显得雄健刚强。   秦峥垂眸,淡道:“你里面这件不是干的吗?”   路放无法,想着若是骑马回去也要走一段路程,这个时候正是秋风寒凉的时候,夜晚天更凉了,万一真个染了风寒,那怎么了得。路放对昔日她身体脆弱时的记忆刻骨铭心,当下也见附近有大树杂草遮拦,便是官道上有行经之人也未必能看到,于是干脆脱下那贴身劲装来。   秦峥看他果然听话,把贴身那件也脱了,眸中寒凉渐渐散去,当下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却是迅速藏下,又道:“我总不能让你光着身子回去,你穿我的这个吧。”说话间,却是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扔给了路放,然后拿过路放的暗青色贴身劲装和绛红色外袍,都套在自己身上。   穿上后,果然暖和许多。   路放此时光着雄健的胸膛,黑发微湿,散在宽阔的肩上,抿着薄唇,黑眸中透着无奈和疼宠。   秦峥见他连着个胸膛,低哼,不讲理地道:“若是你要光着屁股进敦阳,那我把衣服都穿在自己身上。”   路放此时越发无奈,只好接过她那件青色袍子来,也幸好她身量高挑,并不亚于一般的男子。虽则比他矮些,可是这袍子原本做的宽大,是以如今穿上,到底也还勉强,只是到底有些局促,显得极为寒碜。   秦峥眸子扫过他穿了自己那青袍的样子,又看他无奈的挫败,心中之前的郁结和凄冷竟然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小小的得意和甜蜜。   她低首望望自己身上宽松的绛红袍,满意地点头道:“到底暖和了许多。”   路放听着她说这个,也就只好为她重新撑起伞道:“走吧,我们回宫去。”   可是秦峥又说了:“我怎么还是觉得冷,浑身发抖啊。”   路放一听,忙过来,用手试了试她的额间温度,尚觉得好,便搂紧了她道:“虽则是我不对,但你也未免太过任性,竟然连伞都不撑一个这般跑出来。”   秦峥闻言,挑眉淡道:“你一路跟来,见我不曾带伞淋雨,明明手中拿了伞,竟然也不上前?”   这话一说,路放心中有愧,顿时不再言语,抿唇越发将她抱紧了。   他自知实在不该看她失魂落魄淋雨而出,自己却狠下心肠在后暗自忍耐,一时想着若她有个一分半分的不好,自己又该如何?不由想着自己以为智谋多变,其实这些智谋统统都要败在怀中女人之手,一败涂地却又甘之如饴。   秦峥此时此刻,已经感悟这几日委屈原本是路放做下的一个局,一时想着自己竟然如此大意被他这般谋算,一时又想着若是他真的自此冷落自己,自己又该如何?心中细想之下,不免生了冷汗。   她眸间肃冷,微微眯起,寒光乍现间,却是故意道:“你真的没有抱过夏明月吗?”   路放见她又问起这个,忙道:“不曾,连手不曾碰一下。”   秦峥却是不信,故意哼道:“就算你近日不曾碰过,以前她可是你的未过门的妻子,总该碰过吧?”   一时她想起过去,陡然心酸,便道:“我怎么记得你还摘了一朵三色堇给她戴上,人家可是在身上收了许久的。”   路放听她竟然莫名翻起这陈年老账,眉心便觉得隐隐发疼,无奈地道:“当日我给她三色堇,原是故意做给云若公主看的。”   秦峥靠在他宽厚温热的肩膀上,娇哼一声,又道:“对了,还有云若公主呢,你为什么要做给云若公主看?难不成你欠下她风流债,才要故意伤人家的心?”   路放听她越扯越远,便越发的无可奈何,只好继续解释道:“我和云若公主虽则是青梅竹马,自我十二岁后,便和她少有交道了。可是她对我一直有所牵挂,每常借着和阿姐玩耍之际来寻我。那时候我家遭受帝王猜疑,便不愿意攀附这门亲事,给我迅速订下了夏家小姐明月,她却是不死心的,我只好做出这姿态来给她看。”   一时说着,他垂首凝视着她,却见她垂着眼睑,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脸上却是冷漠清泠,不由越发心疼,握着她手柔声道:“我承认,如果不是后来种种,如果不是我路家遭受帝王猜疑,依当时的情景,我确实可能会尚云若公主。可是那到底是以前,那时候我也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云若公主美若天仙,又文采出众,和我素日也甚为契合。”   秦峥这人以往不理情事,如今陡然间恍悟,便是醋坛子打破,当下眸中一动,又问道:“你和云若公主明明早有首尾,你却告诉我从未和其他女人有任何瓜葛,这不是骗我吗?”   路放闻听,却是剑眉微锁,问道:“我和云若公主有首尾?”   秦峥哼道:“你也不必装,如今你的子嗣都已经生下了,就在西野。只可惜怕是认了别人当爹。”   一时秦峥却又想着,只是不知道那孩子是男是女。   可是路放听到这话,却是越发大惑不解:“云若公主之子,和我有什么瓜葛?”   秦峥见他竟然否认,眸间有鄙视之意,道:“此乃云若公主亲口向孟南庭所承认,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做下事来,便应当承认。我又不会因此怪你!”   路放听闻,却是忍不住想掐她脖子,眯眸质问道:“孟南庭竟然散步这等谣言,诬陷于我!我和云若公主清清白白,自从十二岁后,便是连头发都不曾碰到一点,哪里来的苟且之事?更不要说什么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一时盯着秦峥,想着原来她一直将自己这般误解,心间竟然有了恼意,道:“你这般误解我也就罢了,可是你可记得,当日我娶你之时,分明从未经过男女之事,难道你连这个都不曾感觉?竟然还疑心于我?又或者你是竟然以为我娶你之后再和云若公主有了苟且之事?”   说到最后,他眸中委屈,怒意渐生。   秦峥听着这话,却是比他更为委屈,道:“我怎知你是不是童子身呢!难不成我还能验你的身?”   路放低哼,扭过脸去道:“那日我动作生疏,你眸中分明有好笑之意,不要当我不知!”   秦峥蹙眉,想想也是,看来这事倒是冤枉了路放,当下便故作大方道:“你既说了,我自然是信你。没有就没有吧。”   可是路放却心中有了不忿,他想着自己日日为她操心,为了让她生下子嗣,费了多少周折,分明是把自己一介天子的脸面丢尽!可原来她竟然以为自己和其他女人早已生下孩儿?又听她如今轻描淡写什么“没有就没有吧”,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她竟然这般误解自己,让自己遭受这等冤屈,如今竟然一句话便了结?   一时他黑眸冷凝着秦峥,咬牙切齿地道:“我一定是上一世欠了你的,这一世才会——”   秦峥知道他生气了,低首间,眸光流转,想着刚才明明是自己在问责他,怎么如今情势迅速扭转?她眼珠一动,便故意做出“咳”声,然后轻蹙了眉,做痛苦状,却是默不作声。   果然,路放见此情景,那隐隐怒气瞬间消失到九霄云外,忙搂着她,轻拍着她的后背,关切地道:“莫不是真得要着凉?”   秦峥唇边不由自主勾起一抹笑来,可是却怕他看到,故意将头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中,两只手攀附着他的肩,闷声道:“我还冷……”   路放将她整个环绕住,让自己温热的体温来包围她,又抱起她道:“走,我们赶紧回宫去吧。”   秦峥此时玩得正好,哪里肯轻易回去,便故意又道:“我头晕,不想动……”   路放听她说头晕,越发担忧,只因她已经许久不曾生病,未曾想如今经此一事,竟然头晕咳嗽,忙要抱住她,强硬道:“走,回去。”   秦峥的手,不着痕迹地寻找到那处。衣料本就不厚,如今更因为带了湿意,更贴在那贲起的胸膛上。她很容易便捏在手中,用指甲小掐一下,捏在手里把玩。   路放倒抽一口气,脸色隐晦不定地盯着怀中的女人。   秦峥唯恐被他看出端倪,便无力地靠在他胸膛上,轻轻颤着,低声道:“我冷……你身上好暖和啊……”   路放此时半信半疑间,却是想着她能吸男子精血化为己用的特殊体质,难不成如今要生病了,所以身子便知道想要了吗?   一时他想着这几日为了激她,其实并不曾好生对她疼宠,当即便将心中那点疑心抛却,低首温柔地道:“咱们回去,我陪你洗个热水澡,如何?”   秦峥心道,才不要呢,当下她再接再厉,手往下伸去。   路放如今身上穿着秦峥的那个宽袍,袍下却是锦裤,此时她摸索着,寻到一处,却见那锦裤仿若要被撑破一般了。   秦峥心中得意,手微碰到那处,却是很快躲闪开来,然后将脸在路放肩头磨蹭,颤声道:“我好冷,你抱我……”   路放从未见她如此脆弱的声调,便是昔日生病之时,也不曾这样啊,当下他心中激荡,将她牢牢抱住,又一个克制不住,开始用火热的唇亲吻她的耳根,亲吻她的脸颊。   感触到她脸颊上的泪痕,他心中越发责怪自己,想着她往日哪里是轻易落泪的性子,如今竟然在这秋雨荒坟前如此凄凉大哭。一时心中越发有说不出的歉疚和爱恋,搂着她浓情蜜意的亲吻着,又低声喃着:“对不起,峥儿,这次实在是我错了……”   而在这亲吻之中,秦峥渐渐反客为主,两个人越发火热,待到路放神智稍清醒时,他已经倒在了那枯叶之中,而这个之前嘤嘤欲泣的女人此时正骑在他的腰上将他压制在那里,俯首要用牙齿来咬自己的脖颈,小尖牙极为锐利,一口一下。   路放仰躺在那里,黑发凌乱地和杂草枯叶纠缠,幽暗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上方的女人:“峥儿,你……”她真得是咬得毫不留情……   秦峥心中闪过一丝得意,不过却隐藏在眼睑之下,她在他耳边柔声道:“我怎么觉得这样很好玩吗,你是不是怕疼啊?可是我牙齿发痒,就想咬人怎么办呢?”   路放无语,定定凝视着她,低声道:“好吧……你高兴就行……”      ☆、147|路放御妻是第二回合4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秋雨已经停了,两个人身上的袍子都皱巴巴,且粘了许多干草枯叶,路放起身,将两个人身上打理完毕,这才牵着秦峥的手,重新回到那坟头上。   路放放开秦峥,自己跪在那里,向着那坟头拜了三拜。   片刻后,他终于起身,领着秦峥翻身上马,去了官道。   此时天色已黑,官道上偶尔有车马经过,雨后道路,气息清凉,夜风吹起,倒是惬意。   路放用有力的臂膀环着秦峥,想起今日之事,感觉着脖颈间被这女人啃得疼痛,不免觉得挫败。一时又想起她躺在父亲坟头哭泣,痛问情为何物时的情景,心中暗自揣度,想着她心中终究是有了自己的,只是怕往日旧事缠绕,又亲见父亲苦等母亲十七年而不得,这般痛楚让她止步不前罢了。自己这般逼迫于她,竟是大错特错。她心中不安,他原该让她心安才是。   又想起她醋意翻腾追问自己以前种种女子的情景,心间竟泛起难得的甜蜜来,于是又想,即便她爱自己不如自己爱她那般,那又如何,左右她心里是有自己的。   而此时的秦峥,靠在路放胸膛上,望着前方道路,脑中却是想起这几日种种。想着他固然狠心看自己一路失魂落魄,可是到得最后终于是因自己凄凉之状心疼不已,竟然将一切和盘托出。   若是自己行事,那必然要干脆一狠到底,方为上上之策。其实他终究是对自己心软,又想起方才在荒野行事时他对自己的处处体贴,心中也是觉得甜蜜不已。   当下那脑袋越发地仰靠在路放肩膀上,磨蹭了几下。路放感觉到她的动作,胸臆间便泛起酸疼的温柔,越发将她环得紧了。   这两个人这么搂着前行,一时偶尔路人经过,于那夜色中窥见这两个人身上衣着都是男子,又如此亲密,难免觉得诡异,便不免多看了几眼。   可是他们二人却是好无所觉,只一心甜丝丝的靠着对方。   待到这马进了敦阳城,幸得此时天色大黑,又刚下过雨的,街道上并没几个人,才没引起更多人注意。   他们一路行来,进宫之时,宫门前侍卫开始并未认出,倒是路一龙恰要进宫拜见皇上,看到他们二位,认出来了。   一见却是大吃一惊:“怎么皇后穿着皇上的衣服啊?”   秦峥眼睛都哭红了,不过依旧挑眉望着路一龙道:“今日发现皇上的绛红袍穿上格外的丰神俊朗,因此我借来一穿,如何?”   路一龙是不愿意得罪秦峥的,当下忙点头道:“怪不得我今日远远便看到两名英姿挺拔的少年行来,却原来是因了这绛红袍的缘故!”   秦峥听了,唇边泛起笑来。   路放见此,便靠近了她耳边道:“你若喜欢,不如给你也做几身绛红的裙子来穿。”   秦峥抬眸,淡淡地睨着他:“可以吗?”   其实秦峥是故意这么问的,只因为她也知道,如今本朝崇尚火德,寻常人是不该轻易穿这绛红色的。路放几次穿了这个出去,都是因为行走匆忙,又因这绛红色低调,怕是不曾太过惹眼被人看去。   而自己身为当朝皇后,按照礼制,却是不该穿这个颜色的。   可是谁知道路放却凑近了她耳边道:“假如朕能穿的,为何皇后不能穿?朕的皇后,本该与朕同享尊荣。”   秦峥听的这话,心中感到十分的妥帖满意。   于那男女之情,她所知不多,可是却知道自己已经是一放而不可收。既然已经踏入这情织罗网,那从此后便是寸土必争,绝不相让!   她原不是她的父亲,甘愿在那里苦等十七年。   回到太和宫后,阿慧等人正焦急等待,眼见得天色晚了皇后尚且不归,难免忐忑不安。忽而间却见皇后娘娘跟皇上牵着手回来。这也就罢了,偏偏皇后身上还穿着皇上的绛红袍,虽说那袍子因是便服未曾绣有祥龙花纹,却也是大大的不敬了,都不禁骇了一跳。   路放却丝毫不曾将这群宫人的惊诧放在眼中,而是命她们速速准备好香汤,皇后需要沐浴,且要准备好姜茶为皇后驱寒。阿慧红叶等见此,忙都去准备了。   一时这二人进了寝殿,路放忙帮秦峥将衣袍脱了,又用锦被将她包起来。待宫人备好了香汤,便抱着她自去沐浴了。   秦峥如今每日神清气爽的,哪里是真得要伤风寒,不过是故意逗他罢了。路放虽也感觉到她有做作的味道,不过到底是担心的,于是硬抱着她用热水泡过。秦峥扑腾着还待要玩,却被路放强自按下。   秦峥见此,心生一计,便故意和路放打闹,打闹之际,再假作跌倒。路放见她要摔,自然过去扶她,结果却不防备,被她按倒在水中,一番摆弄。   待沐浴完毕,路放亲手帮秦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唇边却带着温柔的笑意。她的小计谋,他多少是看在眼里的,可是却心甘情愿入她彀中。   到了晚间时分,路放难得地放开禁忌,又是温存一番后,便相拥着睡下。可是睡了片刻,却又醒来,却见黑暗中,秦峥正侧目凝视着自己看,看着自己的目光竟有几分陌生。   他怔住,哑声唤道:“峥儿?”   秦峥见路放看自己,忙收回目光,猝然间竟然有几分脸红,硬声道:“没,我只是有些睡不着,不过现在倒是困了。”   说着便径自躺下。   路放体察今日之事,却是一笑,伸手将她的手握住,在手心轻轻捏着,温声道:“那我们一起睡。”   秦峥便没说话,只闭上眼睛。又过了许久,终于是睁开双眼,一双幽黑的眸子在黑暗中亮了许久,最后终于微侧了侧身子,将自己靠得路放更近了几分。   路放其实也根本未曾睡到,感觉到秦峥的动作,他唇边泛起笑意,却是依然装睡,当做不知。   ————————————————   自这日后,阿慧等人便见帝后情深,每日或者柔情缱绻缠绵悱恻,或者打闹嬉戏如同孩童般。皇上是除了早朝以及平日和朝臣议事之时,其他时候都是要留恋在太和宫中。平日里的奏折都搬到了这里,有时候朝臣来参见皇上,都要跑来太和殿参见了。   而与此同时,朝臣们也渐渐地发现了几件事,让他们震惊不已。一则是皇后陆续开始插手前朝之事,且态度强硬。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枕边风了。可是皇上看起来却听之任之的样子。   另一桩呢,则是皇后娘娘开始插手户部之事,她如今和那个凤凰城来的图招财似乎是迅速地成为了一对好搭档。两个人开始谋划着这振兴大渊民生之计。原本大家对图招财是极为不满的,于是图招财行事间处处都是阻碍。   可是如今呢,皇后娘娘插手了,皇后娘娘简直是和图招财同进退,两个人简直是那个那个什么狼狈为奸!于是大家都知道,得罪了图招财就是得罪皇后娘娘,得罪皇后娘娘……那就是你不想好好过日子!   由此一事,图招财的振兴民生经济之路走得真叫顺畅,没有人阻拦了。   而第三则消息则是更加让他们摸不着头脑。昔日的一千铁骑军,现在已经渐渐扩为三千人马,如今这三千精锐,其调兵令符竟然是在皇后娘娘手中的!   关于这件事,皇上的说法是,因为当年购置一千马匹,用的黄金乃皇后娘娘嫁妆,因此铁骑队归皇后娘娘一人统领,外人不得干预。若是一般女子,便是有了这调兵灵符,怕是也根本无法令那三千人马服膺。可是皇后娘娘却是不同,敦阳城的人都知道,昔日这皇后娘娘是骑着马提着孟南庭的人头入的敦阳。这样的女人,谁不怕啊。   而朝中之臣,有那昔日旧臣,也隐约听说,这皇后娘娘之前在山上时,也是和这群铁骑队一起操练的,而且比起任何男子都毫不逊色。如此一来,大家都无言以对,唯有跑到了诸葛铭面前,悄悄非议一番。   其实这件事别说别人,就是诸葛铭路一龙等人都有些诧异,如今皇上宠这皇后,未免有些过了!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这就是昏君,是亡国之兆啊!   可是诸葛铭揣度了一番今日发生的事后,却是明白了皇上的意思,道:“皇上昔日对皇后多有忌惮,盖因不知皇后之心,远有高璋,近有单言,前有卫衡,后有何笑,哪一个都不是省心的。”   那一日单言和皇后的事,众人自然是得到了风声的。皇上若是不能掌权,这种事儿岂不是干受罪,气死也白白气死。   诸葛铭叹了声:“如今皇上知皇后对自己亦情深,心中方安,却又怕皇后心中不安,是以刻意授之权柄。”   如今朝中这番变动,如今朝臣多知,国有二主,若遇难事,倒要先去求皇后娘娘了。   朝臣们看了这天子对皇后是如此的宠爱,这皇后隐隐已经是国之二主,甚至连皇上都要让她几分了。于是对于送自己的女儿入宫也打了一个突。不过到底送女入宫纳宠这件事,诱惑力实在太大,以至于还有一些朝臣在谋算此时。袁松此人爱女心切,见此便劝起女儿袁静兰,可是袁静兰只一心痴恋昔日那个白袍将军。誓死不嫁。没奈何,袁松只得厚着脸皮继续和朝臣一起上手,要求皇上早日充塞后宫。   此时的秦峥,想起昔日之言,恨不得跑到过去将过去的自己一巴掌打醒。没事儿纳什么妃子,那不是把自己怀中的男人推给别人吗?可是如今朝中却依然有那不死心的竟然要往宫里送人,她该如何设法平息?   路放见秦峥为此苦恼,心中不免好笑。要知道昔日他为了她那不解风情,不知道暗中生了多少闷气,吃了多少苦头。今日她看来好不容易懂了这男女之情,知道了那拈酸吃醋的滋味,若是依照他往日所受苦楚,真恨不得来上一打的女人来,让她也尝尝自己那般滋味。   只是终究是不舍的,不忍心,哪怕她皱一下眉头,自己都忍不住上前为她抚平。而不过是一个夏才人,就让她那般凄凉地在坟头上哭泣,路放还怎么敢再有丝毫的动作呢。不但不敢再想什么,反而只能上前,将自己的咽喉给予她的手中扼着,讨得她的心安。   当下看她在寝殿内踱着步子冥思苦想,他忍不住道:“左右我不会纳妃就是了,你也不必操心这个,便是让他们鼓噪一时,总有住口之时。你要知道,这些朝臣,总是不会住口的,不是这桩便是那桩。”   秦峥却不以为然,现在她已经视路放为她个人所有,对于属于她的这个男人,她怎么可以再让其他女子觊觎呢?   秦峥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却是想起昔日,他不过是十里铺一个不起眼的伙计时,便有柳儿翠儿为他争风吃醋,如今他已经是一国之君,权倾天下,从此之后,还不知道多少女子为他前仆后继呢。   她轻轻磨牙,想着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法,从此绝了那些女人的想法才是。   路放并不知道他的皇后已经把这心思用到了哪里去,只是想起今日为她做的几身绛红色的裙子,和他往日所穿龙袍倒是极为相配,想着待到中元节时,两个人一起穿上,朝中重臣,越发知道帝后同尊,怕是要把这送女入宫的心就放下了。   而路放秦峥帝后琴瑟和鸣,看在永和宫众位宫女眼中,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如今这些宫女,在宫中时日久了,也渐渐明白,她们这些在太和宫侍候的,将来如何端看皇后娘娘。这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便是皇上都要让她三分。她们好生把皇后侍奉好了,无论是想长久留在宫里当嬷嬷,还是要年纪到了出去嫁人,都是不愁的。   这几日皇上和皇后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自然皇后心情就好,皇后心情就好,大家的日子也就好过,再也不必像前几日那般提心吊胆了。   而就在永和宫一片和谐的时候,锦林苑的夏美人和陶美人却有些坐不住了。陶美人呢,是自始至终没被皇上宠幸过,除了那一日皇上要她扒了衣服看身子。她其实心中一直盼着能得皇上宠幸一夜,从此后诞下龙子,这样才好为以后打算。   她在无奈之际,已经想下办法,既然皇上总是来锦林苑找夏才人,那她必然设法多和皇上见面,以便获得机会。可是就在她已经想出了万全之策的时候,忽然皇上再也不来锦林苑找夏明月了。   陶才人等了一日复一日,终于按耐不住,去上门质问夏才人:“前几日皇上总是要过来,怎么这几日都不见人影?”   夏才人这几日正是凄清伤神的时候,此时忽见陶才人上门,还以为对方正要上门嘲笑自己,却见这陶才人一本正经,言辞恳切地问自己为何皇上不来,却是一怔,当下蹙了眉,无可奈何摇头道:“我也不知。”   她望着窗外落叶,却是一个嗟叹,或许她根本从来就没有懂过这个昔日未婚夫君的心思。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一错就在于不该改嫁他人,算是背弃了婚约。二错就是不该在他最为落魄的时候手握着一个施粥勺向他施粥,伤尽了他男儿的尊严。   可是如今,她忽然开始领悟到了。   那个秦峥不是以前根本也嫁过别人了吗,不但嫁过别人,而且后来还和几个男人牵扯不清!   那个秦峥所作所为,哪一样不是足以让一个天子颜面扫地?   可是这皇上不是依然视她为珍宝,放在手心里爱着宠着,做小伏低地伺候着吗?   由此她开始慢慢地领悟到了,其实她的错不是改嫁他人,也不是昔日曾手握施粥勺向他施粥。   她错就错在,不是那秦峥。   若她是秦峥,纵有千万错处,纵她改嫁一百次,纵她将他的心踏在脚底下踩,那也是好的。   若她不是秦峥,纵有万般好,那也是不入他的眼儿。   谁让你不是那个秦峥呢。   夏才人有了这一层感悟,却是痛彻心扉的疼。想着或许自己其实从来就错了,错在不该盼着那个男人对自己有一丝的怜悯之心。   陶才人见夏才人自怨自艾地在这里伤身,不免眸中流露出鄙夷之色,当下摇头告辞。   看来,她到底是要另想它法了。   而太和宫中,秦峥此时也想起了这两位才人。   她和路放提起这两个人,路放却是低首看着奏折,头也不抬地道:“那个陶婉也就罢了,左右不必放在心上。可是明月,我原本想着若是敦阳有合适的男子,便让她改嫁,从此后也得一个归宿。谁曾想这合适男子还未曾觅得,你却将她收入了宫中。事到如今,虽则她占了才人之名,可我到底不曾碰过她的,你看着处理便是。”   既然路放都说了一切交给自己,秦峥就觉得好办了。于是这一日,她召来了夏明月,开门见山地道:“夏才人,你如今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锦林苑,一生一世不得出宫门。还有一个则是设法出宫,我自会为你挑一个夫婿嫁人,并为你备下嫁妆。”   夏才人听得这话,却是一惊,脸色苍茫,忙跪下了。   待到抬头看时,却见皇后秦峥一本正经,竟然不是说笑,也不是故意试探,当下犹豫许久,终于咬唇道:“明月……明月想出宫……”   秦峥闻听,点头含笑,如此甚好,也省得她留在这里碍眼了。   当下命夏明月下去,她自在朝中官员名录中翻找,看哪个顺眼适合娶了夏明月。不过这个倒不是一时半刻能找好的,少不得从长计议。   说到底,秦峥知道这个夏明月是路放的未过门的妻子,且夏家和路家是世交,若是安排得出路不妥当,路放怕是也未必心安。她乐的做个大方。   处理了夏明月,自然轮到了那陶婉。对于陶婉那晚借着点心一事试图勾-引路放,秦峥早已查得一清二楚。   想到此节,她眸中难免有鄙夷之色。不过一时想起,那一日路放到底做了什么,听那样子,竟然是让这陶婉脱了衣衫供自己观看?   秦峥眸中一动,想着此事到底是要问清楚。   至于陶婉,秦峥大笔一挥,便下令,此女素行不检,着令免去才人之封,然后赶到掖庭去做苦力。   陶婉此时正诸般谋算,听得这个消息,却是脸色煞白,哭着喊着要来见皇上,谁知道却被碧莲一个上前,堵住了嘴巴,然后捆起来扔到了掖庭。   碧莲昔日也跟着连裕兄弟学了一点拳脚,力气竟然也不小。   掖庭之中,如今多是粗实之人,那领头嬷嬷素日处事严厉,如今见这女子勾搭皇上未遂却被退出掖庭,又得了皇后娘娘要严加看管的指令,于是真个好生把陶婉磋磨,只弄得陶婉叫苦不迭。偏偏她昔日仗着自己姿色,多和内侍勾搭,后来又攀了高枝被皇后娘娘带到了太和宫,如此一来,众位粗使宫人心中对她多有一分嫉妒之心。现在她陡然被打回原形,众人自然是墙倒众人推。于是这陶婉在掖庭活得好不辛苦,只月余功夫,那形容便憔悴不堪,再也不复昔日美貌了。   而秦峥也好不容易寻了一处姓贾的殷实人家,虽然不曾做官,但世代经商,为人倒也可靠。于是夏才人便在某一日报了病故,然后民间便多了一个夏家小姐,这夏家小姐来自凤凰城,此次前来敦阳投奔远亲宁王妃的。于是宁王妃亲自做主,将她嫁给了那贾家。   那贾家自然知道这夏家小姐来历不简单,可是到底是王妃府中的人,又看这小姐摸样姿态都是一等一的好,便赶紧允了婚。待洞房花烛夜后,知道这夏家小姐竟然是个完璧之身,这令那贾家倒是喜出望外,于是越发疼爱这个小姐了。   又过了一年,夏家小姐生出一个大胖小子,更得夫君疼爱,日子倒是过得和和美美,夏家小姐也很是满足。她蹉跎光阴,寂寞这许多时日,汲汲营营,所图无非是有人陪伴在侧,终身有依罢了。可惜谁知道好景不长,这夫君生了一个重病,就这么去了。这夏明月痛苦一场后,才勉强打起精神,从此后孤儿寡母,努力扶养孩子。渐渐地家中老人故去,无人帮衬,虽则可以去求助宁王妃或者皇上,可是她却再也不愿出现在他们面前,于是她便带着儿子离开,隐姓埋名,变卖家产维持生计,独自抚养孩儿。   再过二十年,这贾家的小公子科举列名前三甲,进了殿试,被皇帝无意中发现,才知他是夏明月之子,想起昔日,不免感叹,于是便亲自点了探花,夏明月后来也因此封了夫人。封了诰命夫人的那天,早已苍老憔悴的夏明月想起往事,哭得死去活来。   这贾家小公子,守在守寡多年的母亲旁边,自始至终无法明白,母亲缘何抱着那诰命哭成这般。   不过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的秦峥,正负手困在太和宫中,苦思这护卫皇上贞操之道。   她苦思之后不得良法,偶尔间想起路锦,便特意去看望路锦。   路锦这位福寿公主,最近日子却是过得很不顺遂,正在宫中,缠绵病榻,日日叹息。   秦峥只好安慰她道:“你一直要和图招财和离,如今总算如愿,应该高兴才是。”   路锦听到这个,点头笑道:“是。”   可是说着这话,泪水却嘀嗒嘀嗒落下来。   秦峥一时有些无措,便道:“不然去把图招财找来?”   路锦摇头:“他不会再来了。”   秦峥想起那一日图招财借酒消愁的样子,摸摸鼻子,却是无言以对。   待到后来秦峥和路放说起此事,路放却是道:“我早已找过图招财,无奈他如今心灰意冷。罢了,此时先搁置一段,若是阿姐想清楚了,再说不迟。”   秦峥想想也是,便点头。   回去秦峥说起此事,路放见此,便拉了她来,却是问起她幼时之事,又问起秦峥父母之事。   秦峥知道他想起那一日她趴在荒坟大哭一事,不由面上泛红,硬声道:“上一辈的事罢了。左右我爹已经死了,若是何笑找到她,他们爱嫁便嫁,于我何干。”   ☆、148|只吹一次的曲子   路放笑望着她道:“你倒是心胸开阔。”   秦峥略一停顿,眸中却是渐渐有了沧桑之意:“我父亲既然和何笑十七年来一直互通信函,说明他明知何笑痴恋我娘,却依然和他交好。父亲之心胸,可见一斑。若是父亲天上有灵,想必也会盼着母亲能够终身有托吧。”   路放从旁凝视着她,看她说得一本正经胸怀坦荡,可是却又想起那一日她痛哭场景,知她性情其实全然不同于父亲,此时心中对母亲终究有结,只是却极难解开。一时也无良策,想来这都是旧年死结,唯有时候一长,她或许能自己走出来。   ————————————————   却说眼看着到了中元节了,宫里内外都为中元节的花灯会做准备,便是路放这个皇帝,也比往日更忙。秦峥这些日子,参与朝政,费尽心思,实在是知道这皇帝也不好做。这一日干脆将一切事务都扔给了路放,自己穿了便袍,扮了男装,出来街市上闲玩,恰阿慧也想念家人和玩伴,于是秦峥便将阿慧带出,商量着待玩过后,便送她去家里。   谁知道走在街市上,远远地见前面茶楼上,有女子弹着古筝,秦峥想起昔日路放在山野给自己用柳叶吹曲,倒是分外好听,便道:“不如咱们也去听听吧?”   阿慧掩唇笑道:“公子,你若是要看,我们便去看看就是。”   秦峥瞪了阿慧一眼:“这也是长长见识。”   说着,两个人抬脚,去了那茶楼,谁知道一进茶楼,却见本来也忙得晕头转向的图招财就在角落临窗的位置,一身簇新的玄色锦衣,正笑望着那弹筝女子。   秦峥觉得奇怪,便看过去,却见那女子生得柳叶弯眉,杏仁眼儿,桃花粉嫩的一张脸,梳着高髻,一身水粉色罗衫,逶迤而下,怀中抱着一个古筝,十个削葱一般的指尖正轻轻弹就,那流水一般的筝声便似有若无地在这茶楼中蔓延。   一曲终了,众人有稀落的掌声传来,唯有一人,却是两手拍来,极为热切——这人自然是图招财。   秦峥轻咳一声,坐在图招财之旁,道:“图大人难得如此清闲啊!”   图招财笑着和秦峥打了一个招呼,道:“不过偷的半日闲罢了。”说着又望着秦峥道:“今日秦公子怎么竟然有空出来了呢?”图招财看出来了,秦峥为了能够压倒路放一筹,可是卯足了劲儿。   想起那一日自己借酒消愁,却被秦峥把他那一坛子酒都抱了走,他自然知道秦峥心间有事。后来见秦峥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地开始跑来和自己合计这国计民生的事儿,又见她把自己搞得俨然如同国之副君,便知道她和路放早已柳暗花明。   图招财垂眸笑了下,两口子打架,床头打架床尾和。他们这两口子打架,是拿着国之权柄来把玩了。   秦峥眸中带着探究,笑望着那弹筝女子,道:“亏我名字中有一个峥字,好歹和筝同音,却从未赏过这筝音。”   图招财听闻这个,细眸里带着微微笑意:“既如此,不如今日让燕清姑娘为你弹上几首,燕清姑娘的筝弹得着实不错。”   秦峥点头:“如此甚好,原来这姑娘叫燕清啊,倒是和图大人很是熟稔。”   图招财眯眸笑望着那燕清姑娘道:“倒是老相识了,只是多年不见,不曾想在这里遇到。”   说着时,两个人便坐在这里品茶,半响功夫,一曲又是终了,却是该轮到另一个弹筝姑娘了,于是这燕清姑娘谢过众人,下了场,却是提着裙摆娓娓来到图招财这边。   当下燕清姑娘微屈一下,与秦峥见礼。   图招财命她坐下,向她介绍了这个是秦公子。   当下几个人一起品茶,这燕清姑娘言辞温柔,说话间偶尔带着羞意,动辄抿唇低头淡笑,一看便是温顺的性子。秦峥想起自家宫里那位福寿公主,相比之下,难免觉得天差地别。   一时聊了起来,这燕清姑娘便问秦峥喜欢什么曲子,秦峥想着路放为自己用树叶吹就的那一首,记得是分外动听的,无奈却不知道名字。   燕清姑娘见此,掩唇轻笑,道:“若是记得大致语调也是可以的,燕清一听便知是哪首了。”   秦峥努力回忆了一番,便随口哼了下那曲子,可是自己也觉得自己哼得极为走调,和路放那日吹奏的完全不动。当下这燕清姑娘听着秦峥犹如蚊哼一般的调子,也不由傻眼,无奈笑道:“这个却实在听不出什么曲调。”   秦峥原本也是随口一问罢了,见燕清也想不起来,便也罢了,于是又闲聊起其他,诸如图招财如今忙什么,燕清姑娘住哪里啊。   聊了半响,秦峥总算看出,这燕清姑娘看图招财的时候,脸色越发羞答答的,而图招财对这燕清姑娘也格外温柔,想来两个人必然有猫腻。   秦峥别有意味地望着图招财,图招财有所感觉,便笑看向秦峥。   一时间,恰好轮到燕清姑娘上场了,于是燕清姑娘告退。   秦峥便干脆开口道:“图大人,好福气。”   图招财闻言,唇边扯起一抹冷笑道:“哪里来的福气,如今连个夫人都不曾有,只一个嗷嗷待哺的娃儿要养。”   秦峥点头:“也是,看来图大人需要一位夫人呢。”   图招财垂眸良久,终于笑叹了一口气,点头道:“说的没错,那日大醉了一场,酒醒了,我年纪不小了,人也疲乏,倒是想着找一个美貌贤良女子,从此后举案齐眉,又有什么不好。”   说着这话时,他凝视着不远处的燕清姑娘,道:“燕清虽然是出头露面的女子,可是却是我昔日所熟知的,品性极好,倒是适合我。”   秦峥唇角笑意收敛,道:“福寿公主如今身子不好。”   图招财闻言,看向秦峥,细眸中恳切真诚:“如今我和她虽然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到底夫妻一场,况且她又是我闺女的亲娘。我还是盼着她身子能好的。”   这话说完,他笑了下,道:“不过如今她是身份尊贵的福寿公主,皇上唯一的亲姐姐。想来她的身子原也用不着我操心。”   秦峥闻言,只好道:“这个倒是。这几日御医每日都为她诊脉,皇上也尽量抽时间去看她。”便是自己,也是有空便亲自为她煲汤。   只是,她依然是不得开心啊,这个谁都能看得出。   图招财听了秦峥的话,却只是点头淡道:“那就好。”   一时秦峥忽然没了听曲的兴致,想着男子之恩德,原来忒地无情,喜欢时自然纵容你直上九天,不喜欢时,便是那昨日黄花,碾落成泥对方也未必放在心上。   她当即告别了图招财,便带着阿慧往青衣巷而去,待送到阿慧到了青衣巷口,便不再去了,只是嘱咐阿慧道:“万勿告知他们我的身份。”   阿慧自然是明白的,当下点头称是。   却说秦峥回到宫中,却恰见路放也回到太和宫,便一起用晚膳,吃着晚膳时,她便提起今日所见。   路放听闻这个,停下手中箸子,蹙眉沉吟片刻,道:“我看姐姐,今日虽然嘴上口硬,可是心里却是记挂着图招财的。”   秦峥抬眸:“那又如何?”   虽说如今图招财在路放手下为官,可是到底不能强迫人家再娶姐姐,况且她和路放还得担心图招财一气之下不做这个官给跑了呢。   路放却摇头道:“若是那图招财依旧对她有心,或可一试,只是如今图招财既然有心另娶,姐姐如此身体孱弱,又何必趟这浑水。姐姐若是能就此忘记,从此后潜心修养身子,或许倒是能多活几年。”   秦峥听此,也就无话,便随口问起道:“记得昔日你陪着我休养身子的时候,给我吹的曲子,叫什么啊?”   路放听闻,抬眸打量着她,却是问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秦峥饭也不吃了,笑着凑过去:“我记得当日听着极好的,只是没细听,倒是想再听一遍,你再给我吹好不好?”说着,干脆一屁股坐在路放大腿上,摇着他脖子。   路放巍然不动,神色如山,漆黑双眸平静地望着怀中的秦峥,开口道:“不吹了。”   秦峥不满意地道:“为什么不吹?我还想听!”   路放笑道:“我当日给你吹,也没见你认真听,如今要听,却是没了。”   秦峥斜眼瞅他,起身自己在一旁坐下,却是分外不满。   路放淡道:“这个曲子,我只给你吹一次。”   秦峥闻听,知道他这个人虽则平日看似对自己百依百顺,可是真个他要倔强起来,却是根本不听话的,当下心中微哼,便不再提及此事。   左右自己对什么曲儿也是不懂,不听便不听。   路放侧首看了她一眼,忽然道:“峥儿,食不言,寝不语,方为养生之道。你身子自从那次之后,底子便薄,如今要好好吃饭。”   秦峥听闻这句话,忽觉得仿佛被一个老学究在教训一般,顿时想起自己昔日在学堂那为数不多的几年。   那几年,她爱打架爱溜号,可是没少被那老学究训斥。   她蹙眉望了路放一眼,一边吃饭,一边暗中想着,她怎么嫁了这样一个男人呢……   以前在十里铺,也没见他敢给自己立这种规矩啊。   看来这人还是需要敲打一番才行啊。   又想起今日所闻所见,秦峥越发在心中暗暗皱眉。   想着这男女之间,或许也便是如俗话所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她却是个不愿意被压倒的。   待到两个人吃完了饭,两个人便去看望了路锦,却见她精神越发差了,路放陪着路锦说了一番话后,两个人便携手回来了。   当晚,两个人自然浓情蜜意,正激烈间,秦峥却是蹙眉,道:“我怎觉得你最近日渐增大?难不成人到了二十岁,还可以长?”   一时想着,之前她和路放分离时,他也不到十九岁而已,那时候他虽然也是高大挺拔,可是极为瘦弱,后来再次相见,他却是比以前壮实了许多。虽然有行军打仗的缘故,可是到底可能也是因为长了?   只是这小路放,不曾想到了这个年月也会长大?   路放听见她这么说,幽黑的眸子越发暗了,当下停下动作,凝视着她问灼哑地问道:“你可喜欢?”   秦峥忽然脸颊飞红,点头道:“喜欢。”   她回忆了一番,譬如昔日的单言,譬如曾经的孟南庭,最后心满意足地得出结论:“我的夫君,如今必然是最大的。”   路放闻言,知道她想起了谁,平日里也曾暗暗套过她的话,知道她虽则到底没和他们有什么首尾,却是见过的,当下心中虽喜她夸了自己最大,可是到底泛酸,便好生一番摆弄。   待到一切平息,路放将她揽着,便觉她动情至极时,那如玉一般的肌肤上越发散发一股馥郁香气,犹如清蜜一般,媚而不妖,隐隐而来,似有若无。   一时想起她的天生媚骨体质,却是不由想着,怎地过了这些时候,还不见她孕育?   其实他自己也明白,到底是着急了,这子嗣一事,要顺其自然,哪里是说有便马上有的。只是听了游喆所言她的体质,到底是心中暗忧。   一时路放又想着,若是生个女娃,像她这般,怎么得了,总是要打小好生教养的。   却说路放心里想着这个,秦峥却是越发起了疑惑,不禁捏着他一点红珠,逼问道:“说,你到底是哪里学来的?先时还不觉得,如今你是越来越增益了,怕不是无师自通。”   路放见她问起,干脆也不瞒她了,便将自己偶尔得到两本书的事说了。秦峥一听,也不问这书是从哪里来的,眼前真个一亮,忙让路放赶紧拿来。   此时众位宫女早已被命退下,没奈何,路放只好披衣起身,将自己藏在匣中的那两本书拿来和秦峥共赏。   秦峥一番翻开,对那什么《菊花谱》并不感兴趣,只因那都是男人养生之道,反而对《自入洞来无敌手》分外喜欢,翻了又翻,还好一番研究。   最后,她终于恍然,盯着路放道:“怪不得以前动辄两三次,后来却收敛许多,原来你是在这里学的坏。”   路放收起那《自入洞来无敌手》,一本正经道:“这怎么是使坏,这是细水长流。”   秦峥低哼。   路放唇边噙着一抹笑望她:“难道你不喜欢这样?”   秦峥仰脸躺下,翘着修长的腿儿半响,终于得出深思熟虑后的一句话:“好像确实还挺喜欢。”   路放也陪着她躺在那里,温声道:“这也是为了你我以后子嗣大计着想。”   秦峥听到子嗣二字,顿时不悦,半响忍不住叹了口气:“云若公主,听说是生了个儿子,竟然不是你的!”   路放听闻,顿时脸上泛黑,眸中也酝酿着危险的气息,盯着秦峥道:“怎么,你还盼着那是我的?”   秦峥见他如此,忙摇头道:“没有,没有盼着,只是感慨而已。”   她一边晃悠着腿儿,一边道:“我想着那云若公主飘若仙子,空灵绝美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那孩子是谁的,总不能真是那个据说又老又丑的西野王的吧?可是如果不是西野王,难道是孟南庭的?”   路放摇头道:“不会是孟南庭的。若是的话,云若公主便不必逃去西野,孟南庭也断断不至于将自己的儿子误以为他人之子了。”   秦峥想想也是,却是丝毫想不出来这云若公主之子是哪个的,最后她终于斜眼看了看路放,戏谑地望着他道:“其实云若公主那等美人,你竟然放过,实在可惜了。”   路放闻言,挑眉,唇边却是隐约浮现一点笑,道;“你说得也对,我如今想着也有些后悔,原本该……”   他的话却是不继续往下说了,点到为止。   秦峥想想路放和云若公主纠缠在一起的样子,顿时觉得仿佛吃了夹生饭,又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她绷着脸,半响不说话,只躺在那里。   路放本等着她反应的,见她一直不说话,便以为她睡下了,不免在心里无奈,想着前几日看这女人分明是在乎自己的,怎么如今又没心没肺起来。   谁知道就在他也打算闭眼睡去的时候,忽然听到秦峥感叹:“那一日,你若是晚来一会儿,我岂不是和单言成就……”   她话音未落,便觉身边的男人犹如豹子一般,骤然扑来,动作敏捷迅猛,薄唇凶狠精准地吻上她的唇,就此堵住了她的嘴巴。   ☆、149|天下的老板娘   这一日,霸梅带着路不弃进宫,却是极为高兴,原来霸不悔要带着苏盼来敦阳了。霸不悔被封了威猛将军,要来敦阳就职,恰苏盼刚出月子,便也要跟着来。苏盼生了一个女娃,听说很是白嫩可爱。   恰这日是上元节的前几日,霸不悔和苏盼进京。霸不悔见到姐姐侄子,自然是很开心,路不弃歪头看着霸不悔半响,觉得眼熟,却是有些腼腆,只望着不上前,最后还是霸不悔上前一把将路不弃举得特别高。   路放见此,自然高兴,只因路不弃自小失去父亲,虽说自己三嫂霸梅巾帼不让须眉,可是男儿到底需要父亲从旁教导才好。而路放自己却极为不便,虽则霸梅三不五时带着路不弃进宫,可是有时候她进宫了,路放也许正在和朝臣议事,如此三番,路放本身见到路不弃的时候其实很少,更不要说抽时间陪伴了。对于这个三哥的遗孤,他固然能够给与丰厚的封赏,甚至将来还可以给与极高的权位,可是却并没有太多时间给与他父亲一般的疼爱。如果霸不悔来了后,倒是能多陪路不弃,虽说霸不悔性子鲁莽,可到底是对路不弃真心疼爱。   而此时苏盼见到了秦峥,也分外的高兴,拉着她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的女儿种种,又劝她早点生一个吧,说了女儿的种种可爱之处。秦峥听着,只觉得在苏盼眼里,怕是她家女儿放一个屁,都是那么响亮动听。   苏盼见秦峥听自己提起女儿面色凝滞,便心中有了疑虑,当下悄悄拉她到一旁,问道:“秦峥,你说实话,是不是放哥哥他真的不行?以至于子嗣艰难?”   秦峥闻言,却是一愣:“这?”   这是什么跟什么?   苏盼见秦峥不懂,便俯首过来,对着她耳朵嘀咕一番。   秦峥先是大惊,然后若有所思,接着顿悟,最后喜上眉梢!   她垂眸满意地点头,还利索地打了一个响指:就这么办吧!   苏盼看秦峥神色,越发莫名,皱眉道:“你倒是说话,真的假的?”   秦峥掩盖下兴奋之色,沉重地道:“事关重大,我不好说。”   苏盼闻听,面上露出怜悯之色,同情地望着秦峥道:“这可怎么办呢?还不请御医再看看?”记得昔日霸不悔曾经让游喆开过方子给了路一龙,不曾想这都吃了,竟然还不管用!   秦峥叹息:“御医每个月都把脉的,也没说什么,怕是……”   苏盼沉默良久,握着秦峥的手,安慰道:“你不要担心,左右如今有不弃在,万一你们子嗣艰难,倒是可以过继不弃。”   秦峥反握住苏盼的手,又拍了拍她肩膀,想着苏盼一心为自己,当下确实有几分感动:“苏盼,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但只是这件事,我另有烦恼,你却是不懂的。”   苏盼拧眉问道:“你还愁其他什么?”   秦峥又是一个叹息:“如今各位大臣,都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中,说是要雨露均沾。”   苏盼一听,跺脚道:“那自然是不行的!哼,只有一个放哥哥,凭什么让她们沾了便宜?”   秦峥点头:“你说的是啊!只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况且如今皇上这样,若是她们来了,皇上不去宠幸她们,到时候怕是外人又要所我善妒了,说我独霸帝宠了。”   苏盼闻言,皱眉道:“那你打算如何?”   秦峥唇边终于露出笑来,在苏盼耳边嘀咕一番。   苏盼闻言大惊:“可是这样,放哥哥会生气的。”   秦峥摸着下巴,道:“你管他是否生气,左右从此后这里就清净了。”   苏盼听了,却是有几分怕的,当下眼珠一转,忙道:“那你自己去做,我可不敢!回头也别说我知道啊!”说完赶紧开溜。   待苏盼走后,秦峥马上召来了陈有志和秦三郎,如今这二人也在铁骑队,就在她麾下听令。当即着令他们如此这般。两个人闻听,都是一惊,面有难色。   秦峥挑眉,淡望着其中的陈有志,道:“你说如今你是听皇上的,还是听皇后的?”   这陈有志原本混迹市井的人物,此时听了这个,顿时明白了!当下抱拳道:“皇后娘娘,末将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绝无二人!”   秦三郎也恭敬地道:“末将自然是听皇后娘娘的。”   秦峥满意地点头。   这陈有志原本就是市井人物,在这种传闻小道八卦上颇为在行,他又是尽心尽力去办的。于是不出几天的功夫,整个敦阳城都传闻着一个消息,皇帝只所以后宫空虚唯独皇后一人,那是因为皇帝……不行。   这个消息一出,群臣纷纷分析利弊,那些抱着把女儿送进宫去的人,一个个踌躇半响,想着女儿即使进宫,那就是守活寡啊,受了活寡,一辈子都没有诞下龙子的机会,便是一时能得皇上喜欢,那又如何,怕是他日早晚也不过是青灯古佛就此一生,而且娘家怕是也落得什么好处。而且如此一来,反而是把皇后娘娘彻底得罪了。这如今大渊谁不知道,你就是去得罪皇上,也不能得罪皇后娘娘啊!   当然也有人疑心此事,不过马上有智商超群之人分析道,皇后娘娘不够貌美,概因皇上不行,对女子并无兴趣。皇后娘娘至今无出,那更是因为皇上不行,皇后娘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时又有人四处打听,偏凑巧,霸不悔新去了宅子,要买奴仆,于是就有人趁机向霸不悔打听。霸不悔一听人家提起这个,脸色都变了,当场翻脸。   这下子,越发落实了这个消息。   于是这个消息迅速传开,倒是大部分想送女儿进宫的都歇了这个心思。   于是有那么几天,路放正觉得早朝期间,朝臣们看自己的目光很是怪异,就连诸葛铭都悄悄地问皇上:“要不然再请游神医过来看看?”   诸葛铭和路一龙等那日吃了秦峥的一了白当,回去后只觉得小腹烧灼,心中躁动不已,无奈之下,路一龙去花楼找了一个女人来解渴,而诸葛铭一来年纪大了,二来不爱沾染无关女子,于是只能冲了好一个冷水澡。   诸葛铭此时听到这个消息,再想起那日饭食,觉得分明这是皇后对皇上不满才在饭菜里下佐料助兴啊!他悄悄向路一龙提起此事,路一龙却是点头道:“外间传说,原本没假。”   当下便将昔日落甲山上自己曾为路放以饮食调理身子的事一一道来。   他叹息一声:“只是没想到根本不曾起了作用,那个大夫看来是个庸医。”   诸葛铭闻言,瞪目良久不言。犹豫了几日,终究是直接向皇上提议再请名医。   路放尚且不知外间传闻,当下便看着那折子,便道:“为何请游神医?”   诸葛铭见路放根本不知此事已经传得整个敦阳人尽皆知,当下也是难以切齿,只好道:“若是皇上子嗣艰难,万望重视此事,早日延请名医来治!”   路放听到这个,却是陡然皱眉,厉声斥道:“你怎知此事?”   秦峥一事,极为隐秘,除了游喆,想来外人无人能知。诸葛铭怎么可能知道?难不成是游喆泄密?   诸葛铭一见之下,心中暗苦,果然是真的,当下跪地大拜,叹道:“皇上,此事已经在外间传得沸沸扬扬!”   路放闻听,面色陡然铁青,眸中迸射出足以让周围气息冻结的冰寒,厉声:“荒唐至极!这是朕之家事,岂能容尔等如此议论!”   末了,他想着外间不知如何说道,又想着秦峥如此私密之事却被人传扬,心中恨极,当下唤来路一龙,命道:“速去擒来游喆!”   路一龙得令,当即快马加鞭,前去凤凰城擒人。   这边路放只是不知道外间到底如何传闻,一时又担心秦峥知道,纵然她素来不拘小节,知道自己如此私密之事被人在外面传道,怕是也心中不悦。   当下他又命心腹侍卫,前去外面打探消息,务必详知这外间传闻,而自己则是前往太和宫,看望秦峥。   到了太和宫,却见秦峥正试穿着这几日新做的绛红袍,和他的款式和颜色极为相似,不过是按照秦峥的身量做的。原来他原本要命人给她做几身绛红裙和自己相配,可是秦峥却不喜欢,还是穿袍子来得舒适自在。   于是无奈,那尚衣局只好给她在原有男袍上稍做修改,并在衣摆袖口以及领口都加上了紫荆花纹饰,看着比普通男炮清雅。   路放过去时,秦峥恰穿着一身这新做的袍子,她如今养得肤色如玉,被这绛红袍子衬着倒是风姿翩翩,舒展若风。   只是此时的路放却是无心欣赏,看她眉眼泰然,知道她必然是还不曾听说外间传言,不由松了一口气。不过既然这消息已经传得四处皆是,她怕是早晚也要知道的,当下便上前道:“秦峥,有件事你需知道。”   秦峥此时心中正自暗暗想着,不知道何时路放听说外间传言,不知道他该如何恼怒气愤?   谁知道路放恰来了,于是她忙迎上去,比起往日要殷勤许多。   路放牵着她的手,沉吟着该如何开口,最后终究道:“若是外间有些传言,那不过都是市井闲人无事生非罢了,你万万不可放在心上。”   秦峥闻听却是微惊,心道他怎么对我说这话,不过她心中虽疑惑,却是没说出,只是点头道:“你说得极是,外间那些传言,不过是街坊八卦闲磕牙,哪里能当真,你我自然不可和他们一般见识!”   路放点头:“你既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秦峥听了,只好道:“你能这么说,我也很是放心。”   路放微诧,想着哪里有些不对劲,一时正说着时,却是有内侍来报,说是适才派出去的侍卫已经回来,正在御书房听候召见。   路放点头,当下安抚地拍了拍秦峥的手,道:“你等我。”说着便去见那侍卫。   秦峥听了刚才路放的话,也是莫名所以,想着怎么他倒不气,反而在安慰我呢,这倒是有哪里不对?   当下她微一挑眉,便命人召来了陈有志,着令他去打听。   谁知道陈有志刚走,路放就大步迈了进来,脸色极为难看,周围气息都仿佛跟着冷凝下来。   一旁阿慧见此,顿时低着头不敢言语。   秦峥示意阿慧下去,然后不动声色地上前,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路放漆黑的眸子射出冷沉的气息:“也不知道是何等鼠辈,竟然在市井间散步朕的谣言!”   秦峥摸摸下巴,叹了口气:“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只是如你我刚才所说,外间那些传言,不过是街坊八卦闲磕牙,哪里能当真,你我自然不可和他们一般见识!”   路放却是剑眉紧锁,问秦峥道:“你竟然也已经听说?”   秦峥点头:“嗯,正要告诉你的,谁知道没来得及,你刚才就走了。”   路放冷哼,抬手间,握住一旁茶杯,那茶杯却是瞬间粉碎,他轻而危险地道:“不知道这鼠辈是何目的,朕定要派人查个一清二楚!”   秦峥顿时挺胸,肃冷地道:“是,这个必须要查!”   而这件事,路放查了几日,却并不没有结果。因为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在私下传,你若要知道起源,却是难上加难。况且陈有志这等帮闲之人,做事极为谨慎,自然不是那么好查的。   过了几日,一直查不到,只能不了了之,不过路放到底在心里猜度,不知道那散步流言之人到底有何目的。   若是说自己一直无出,待到哪日秦峥若能怀孕,这谣言自然是不攻自破。便是自己一直没有子嗣,也大有路不弃可以过继来继承大宝。路放想到这个,难免将此事想得越发深远,甚至还特意派了暗卫去宁王府上暗中保护路不弃,以防是有奸人使诈。   又过了些日子,这消息渐渐淡了下来,似乎也没什么事发生的样子,路放也只能罢了。   不过路放渐渐地看出,因此这事,那些进谏要他纳妃的奏折却是渐渐没了,这倒是意外的收获。   ————————————————————   这一日是中秋节,在敦阳这是一个大节日,只因按照往朝惯例,城中会有花灯花龙,届时天子也会与民同庆。因为这是新朝立国后的第一个中秋节,敦阳城里的百姓们都翘首看着呢。是以此时早有礼部官员上奏,要早做好万全准备。   到了中秋节这一日早上,阿慧早早地开始为秦峥梳妆,又是画眉,又是贴额黄,倒是弄得秦峥很是不自在,只绷着脸在那里。   待到路放下了早朝,一回来见了秦峥,却是皱眉:“这是做什么?”   秦峥唇边带着一丝嘲笑,斜眼望着她道:“这不是你新皇第一个中秋节么,我这做皇后的自然要给你做足面子。”   路放打量了下,笑道:“确实比往日娇美许多,只是倒不大像我的秦峥了。”一时说着,便拿了一旁的汗巾帮秦峥将那描画的眉擦去了,又将那唇上油膏抹去,这才道:“我的秦峥,本已是天人之姿,若用了这些脂粉,反倒俗了。”   秦峥听了,却是点头道:“若是如此,那我便洗去了。”   路放当下命阿慧速帮秦峥洗去,又对秦峥道:“我不喜你为这些俗事勉强自己,以后也不必如此勉强自己。”   秦峥听了,心中大悦,又道:“既如此,那我今晚不必陪你去看灯火吧?”   她虽然觉得看看灯火倒也无妨,只是陪着路放同去,怕是她看灯火,别人看她的吧?如今她是日日帮着批阅奏折,写得多了,竟然连字都比往常精进了许多。与其跑过去供外人来看,她倒是宁愿没事看看那些朝臣们又开始哇啦一堆什么话。   且她如今还想着再和图招财商议这建立贯穿东西的驿队的事儿呢。   路放却是坚定地摇头道:“不行,这个你必须去。”   ————————————————   到了晚间,万家灯火通明,各家都在庭院中摆了供桌,供奉各色瓜果糕点,有那闺中女子便在庭院中拜月,只盼着貌似嫦娥圆如洁月,又有五六岁的幼女,还不知道巧拙,便在夜间堂上拜月,只企盼将来能够美貌聪颖。   而在街道上,却是将那红色花灯从皇宫门前那高高的亭台上,一直悬挂到了正开门大街,犹如一串火红的巨龙一般,蔚为壮观。到了月正当中时,路放携手秦峥,登上那高高的亭台,一起俯首这敦阳城里万家灯火。   秦峥虽自幼长在敦阳,却是从未见识过高处俯视这座古城夜色,当下却见灯龙火海,人头攒动,有陆续鞭炮之声,有人们赞叹之声,又有欢呼之声。正看着时,忽闻得锣鼓之声,却见那边走来一条隐约巨龙,却原来是火龙舞动,向天祈祷消除瘟疫。   那火龙一边舞动,一边来到宫门前的亭台上,一时人们窜动躲闪,又有御林军以及暗卫等上前。   那火龙却是在亭台下做拜首之姿,众人不由惊叹,正诧异间,却听那巨龙之中有人高声喊道:“祝皇上皇后千秋万代,洪福齐天!”   这声音一出,便有御林军齐齐跪下,高声齐喊道:“祝皇上皇后千秋万代,洪福齐天!”、其下民众,都不由抬头往那高高亭台看过去,却见亭台之上,隐约有两个绛红色身影,飘然欲仙,立在那里。   众人不由惊叹,知道那便是皇上皇后,一个个都情不自禁地跪下,也跟着喊道:“祝皇上皇后千秋万代,洪福齐天!”   他们喊的却是参差不起,此起彼伏,一时之间只听许许多多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喊着皇上皇后。   路放抬手间,命众人平身。   秦峥拉了拉他的袖子,道:“你说了他们也听不到的。”   路放笑了下,也只得罢了。   当下牵着她的手,俊美的脸庞含着一丝笑意,问道:“你喜欢当皇后吗?”   秦峥点头道:“也说不上多喜欢。不过如今看着这么一群人都向我拜,我觉得有些奇怪。”   路放握了握她的手,道:“习惯了就好。”   秦峥看向身边的男子,却觉得他身姿挺拔,巍然立在众人之上,俯首望着那城下万千子民,果然一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   她不由喃喃了句:“我当初怎么竟然觉得你当我伙计最合适呢……”她看人竟然如此不准。   下面人声鼎沸,路放听她说话,却是没听清,不由看向她道:“你说什么?”   秦峥摇头:“没说什么。”   可是路放却是听进去一半的,便问道:“你说什么伙计?”   秦峥想着以前,自己也笑了,低首,望着俯跪在地下的万千民众,朗声笑道:“我只是要说,现在要当这个天下的老板娘!”   这执掌一店之经济,和执掌天下,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区别嘛。   ☆、150|皇后之摄月弓   过了中秋节,天便一日比一日凉了。因路放见姐姐路锦一直缠绵病榻,便说要让她去城内的花雨山上,那里面有温泉氤氲,景致也极为别致,倒是个好去处。昔日前朝皇眷多爱在秋冬之日前去这花雨山。   自从听说云若公主便是在这花雨山失踪的,之前孟南庭一直派人把守此山。   待到路放攻破敦阳,孟南庭仓皇而逃后,这花雨山便一直被荒废下来,新朝诸多旧事,路放也一直未曾派人前去打理。如今眼看着天冷了,路放想着姐姐路锦最近闷闷不乐,而秦峥往年旧伤,也怕如今天寒旧疾复发,于是便派了宫人前往花雨山去,将那些废弃的茅舍等都打理过,又将温泉里沉积的落叶也都清理干净了,并稍作修缮。   路锦前几日方去图招财府中看过女儿,不曾想恰好碰到那燕清,心中颇为不自在,想着自己辛苦生下的女儿要叫别人娘。回来后便越发病重,恰此时路放招来了游神医,请他看过,他却说也没什么大病,不过是素来身体虚弱又赶上如今天寒罢了。当下便驾轻就熟开了方子为路锦调理身体。一时又说着路锦这身子固然可以去上山泡泡温泉,但却不可太久。   于是霸梅苏盼等陪着路锦一起去了花雨山,秦峥见此,原也要去,谁知道路放却拦下不让。   秦峥略一沉吟,便想明白其中关节,斜眼望着路放道:“你是不是要我陪你一起去?”   路放此时正看着驻守边塞的路一袁送来的快报,却见南蛮王高璋已经蠢蠢欲动,怕是有北侵之心。此时听了秦峥说这个,却是不曾抬头,只淡声道:“怎么,你不喜欢?”   秦峥想起昔日在落甲山他们二人在温泉的种种,却是分外怀念,当下颇有兴味地道:“只是这花雨山的温泉,不知道比起落甲山来如何?”   路放唇边泛起笑来,幽黑的眸子也染上笑意:“总不至于差的。”   又过了几日,霸梅苏盼和路锦等下了山,恰这日赶上休沐,不必上朝,于是路放便命人稍作收拾,带着秦峥前去花雨山。   此时虽已是初冬时分,不过因为山中节气比外面要来得晚,一时也有桂花香味四溢,更有木槿花点缀其间。这山中也是种了一些做点缀的,此时在一个个都如云龙一般盘踞在这茅舍胖,看着倒也别致。   而在茅舍松柏之间,有汩汩温泉冒出。每个泉眼都用花雨石围上一汪泉水,一旁或者有青纱帐围上,或者建了古朴简雅的草屋。泡在这雾气氤氲的温泉中,欣赏着那满山红叶,闻着鼻端偶尔飘来的桂花香味,倒也是不逊落甲山。   秦峥脱了衣衫,在那茅舍旁松树下的温泉中舒展着腿儿,却是眯着眸子挑起了毛病:“这里虽然看着比落甲山还要美上几分,可到底都是人为裁剪,就连这松树盘踞的样子,也不如落甲山上的松树来得自然。”   路放此时也脱去了袍子,听到这话,便笑道:“确实不如落甲山。”   秦峥睁眸看过去,却见路放已经文丝不挂,赤着的胸膛依旧是微微贲起,矫健修长的大腿看起来越发有力,而某处昂藏却是比往日嚣张几分。   再抬眼时,却见任凭那小路放已经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可是路放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只眼眸比往日幽暗几分。   她慵懒的眯起眸子,却是想到,他如今心思是越发藏得深了啊。   到底不同于往日,帝王心,海底针。   一时路放下了水,陪着秦峥一同躺在那里,此时初冬暖阳融融,身下温泉汩汩流淌,浑身便没有一处不舒畅。   路放侧首看了看秦峥,道:“你刚才怎么那样看我?”   秦峥合着眼:“我怎么看你了?”   路放将她揽过来,俯首亲了下她的耳畔,于是秦峥便觉得灼热的气息烧灼着耳朵脸颊。   路放喘息终于有些急促,哑声道:“想要吗?”   秦峥两条长腿悠闲地踢着腿儿:“你若想要,那便要吧,我倒是无可无不可。”   路放气息灼热,略显急切地咬着她的耳朵:“你如今倒是学会拿捏我了。”   秦峥在心中冷哼一声,心道:往日我总是被拿捏,如是不能扳回一城,岂不是白活。   路放从她的耳朵吻到她的面颊,最后来到她的唇边,强行撬开她的双唇,开始在她唇齿中翻搅吸=吮。因此时他们原本大半身子浸润在这氤氲温泉之中,于是只吻了片刻,两个人都气息急促,秦峥面上更是酡红,犹如染了胭脂一般。   她睁着迷朦的双眸,眸中有往日极少见的冶艳之色,路放见此,自然难以把持,当下两个人在这水中翻搅倒海。   待到一切平息下来,秦峥便再无刚才之气节,浑身骨头犹如散了一般,瘫软地靠在路放怀中,寻了一个最适合的姿态半侧着,手则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捏着他湿润的黑发来玩。   路放此时气息尚且不稳,却是抬手将她的头发盘起,怕若是头发湿了,冷风一吹,总是对身体不好。   抬头间,却见秦峥后肩之处那块胎记越发殷红欲滴,映衬着如玉般肌肤,乍看之下真个如同染血一般。路放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那胎记,却觉得那胎记比起往日又有不同。那十字中的下半截越发长了,那十字上的一个横字也是往外伸展,仿佛活了一般。   路放不由蹙眉,问秦峥道:“这个胎记,你记得以前是什么模样吗?”   秦峥听了,摇头道:“不曾注意过。这胎记怎么了?”   路放道:“看着倒像是越发衍伸了。”   秦峥闻言,想到:“我爹曾说,有些人胎记是可以越长越大的,或许我这个便是如此?”   路放却是陡然皱紧了眉,为何他越来越觉得,这胎记如今像一个鸭子在凫水?   还是一只瘦鸭子。   ————————————————————   路锦自从温泉一行后,身体不但没好,反而每况愈下。路放见此,放下诸多政事,召来了图招财详谈过一次,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那日谈过后,大家都看得出来皇上脸色不好看。   第二日,图招财就迎娶了新的娘子,昔日茶楼弹筝女燕清姑娘。   对于此事,消息一直瞒着路锦,不过路锦后来还是知道了。   秦峥盯着路锦的神色,却发现路锦好像也没什么反应,听到后只是说:“如此也好。”   秦峥又看了路锦一会儿,发现她看起来是失落的,但要说太过悲伤,却也没有。   她正疑惑间,却觉得路锦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下说:“你是不是该觉得我很伤心?我的前夫带着女儿娶了别人为妻,我却缠绵病榻连起身都不能。”   路锦动了下,秦峥扶着她躺在那里,于是路锦仰着苍白的小脸,宣称道:“我觉得一切还好。”   秦峥半响无言,最后她默默地退出了。   她脑中想着昔日图招财对路锦的诸般呵护,以及图招财那日喝酒时的伤悲,一时又想起图招财望着燕清姑娘时眼眸中的那抹温柔。   良久,她一个叹息。   或许情之一字,太过晦涩难懂,她终究是参不透。   回到太和宫,路放却已经回来了,正在那里批阅奏折。   秦峥凝视着他刚毅的侧脸,高挺如山的鼻子,以及微锁的剑眉,半响说不出话。   路放感觉到她的目光,头也不抬地问道:“今日去了姐姐那里?”   秦峥点头:“是。”   路放一边提笔飞龙游走,一边道:“早间我去看过,她近日精神倒是极好。”   秦峥此时浑身没劲儿,躺倒在一旁榻上,仰脸道:“看着是的。”   路放放下纸笔,回首看了她一眼,忽道:“我最近寻了一个好东西,你想要吗?”   秦峥越发觉得没趣儿,想着又不说什么好东西,还问她要不要,真个没诚意,便将背对着他。   路放重新对着那案几,口中却道:“你既不喜欢,那我便将摄月弓给一龙吧,他倒是极喜欢。”   秦峥听了什么摄月弓,顿时眼睛微亮,略一停顿,便翻身而起,来到路放身边,道:“摄月弓,那是什么?”   路放唇边噙着一抹笑,当即命内侍去取那弓来呈现给皇后。   待那摄月弓被呈现上来,却见这弓长六尺三寸,弓身乃用紫檀木所制,檀木坚强比石,但是却极为轻便,用来做这弓却是再适合不过了。这弓胎面贴以牛角,再以筋胶加固,外贴金桃皮,饰以黄色菱形花纹。弓为双曲度弓形,弓梢处置牛角质垫弦,弓中部镶暖木一块,以便于手握。而那弓弦四尺,由三根河鱼之背筋混拧而成,其外缠有丝线。   秦峥一见之下,便是喜欢,当即拿在手中,却是道:“怎么有弓无箭?”   路放见此,便伸手一捏,呈上一支羽箭,却见那箭上有一处打磨小孔,秦峥便问:“这是何物?”   路放道:“这是鸣镝。一旦射出,自有鸣镝之声作响。”   秦峥当下越发高兴,便拿了那鸣镝和长弓,拉着路放道:“走,随我去校场。”   路放虽忙着,但知道她喜欢,便也放下政务,随着她前去了。   待到了校场,秦峥拉起长弓,但觉那弓力道十足,握在手中却极为轻便,当下弦如满月,鸣镝应声而出,在空中发出一声悠长急促的箭铭之声,最后精准无误地射在那草人之心口。   秦峥低头把玩那摄月弓,眸子中透着惊喜,一时又问起路放:“哪里寻来的这个?又怎么叫摄月啊?”   路放见她喜欢这弓,便也高兴,当下解释道:“长弓自能穿杨贯虱,百步射人,万无一失,因此这十八般武艺,便以弓弩始而以白打终。这古代名弓,有穿云弓,龙舌弓,震天弓,射日弓,都是男子所使。可是唯有一弓,便是这个摄月,虽有十石之力,却轻便精巧,最适合女子使用。我也是恰巧得了,想着你必然喜欢。”   秦峥眸中闪着喜悦,笑看路放一眼,谁都知道这等名弓得来不易,自然不是他所说的恰巧得了那么简单,怕不是特意从哪里寻了来讨她欢心。   当下她拿了弓,过去将路放抱住,揽住他脖颈道:“你对我真好。”   一旁宫女并内侍见此情景,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其实如今两个人虽然浓情蜜意,每晚都是缠绵缱绻,可是像是如今秦峥这般光天化日之下搂着他的脖子夸他好,却还是头一遭,当下路放也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还是笑道:“你既喜欢,那我自然为你寻来了。”   秦峥此时眉眼皆是满意,,她勾着唇笑道:“路哥哥……”   周围的宫女并内侍,听的这话,俱都是额头生黑线,越发不敢去看这帝后二人。   路放此时听她这么喊自己,那语音里竟然有着软腻,便觉得心间泛着甜,胸臆间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发酵,他伸臂将她搂住,笑道:“再喊一声。”   秦峥却是抬眼道:“路哥哥既然对我这般体贴,可是有弓射,却无人赏看,岂不没趣?不如找几个人来,每日陪我射箭,这样也好玩许多。”   路放闻听这话,却是把刚才的那番甜蜜都顿时抛却了,望着这怀中含笑的女人,扬眉道:“那你要找谁来陪着练箭?”   秦峥想想道:“总要找几个男人吧?最好是箭法好的,当然也不能太难看,要看着顺眼的……”她是越想越多……   路放眸子渐渐泛起不悦,周围宫女内侍一个个纷纷感到不妙。   片刻,路放低哼一声,颇为不满意地道:“难道我不能陪你练箭?”   秦峥顿觉的没趣儿,放开揽着他的双臂,道:“你回去批阅奏折去。记得做个笔记,凡是涉及户部的折子,涉及图招财的折子,都给我留着,回头一并交给我。”   路放审视着秦峥脸色,开口道:“你前些日子还时常去铁骑队,最近倒是不去了。”   秦峥笑道:“如今铁骑队对我言听计从,敬佩得五体投地,我为什么还要跑去那里?再说了,他们竟无一人能及我箭法精准,我如今又有这等名弓,自然不忍去欺负他们。”   路放想了想,只好道:“你若是喜欢,便找路一龙和连裕连岗进来陪你射箭吧。再把昔日十里铺的秦家三郎也叫来,如何?”   秦峥心知估计也就如此了,当下点头道:“聊胜于无,好歹一龙还是我的授业恩师,那就让他来吧。”   路放见此,当日便召了飞龙将军前来,命他暂兼宫中侍卫长一职,带领秦三郎并连裕连岗等陪着皇后练箭。   路一龙最近许久不曾见到秦峥,又做了一件亏心事,正觉得忐忑,如今乍然听到这个命令,还以为自己的事泄露了,倒是唬了一跳。可是进宫陪着秦峥练箭一日,却觉得仿佛又是不像,这才把心渐渐地放了下来。   而连裕连岗等人,以前曾是秦峥的护卫,那一日秦峥提酒出敦阳前去秦父荒坟,又是他们一路跟随并向皇上报的信,也都深知这皇后如今的地位,那是帝后同尊,不,是后比帝尊!   他们这次前来陪着皇后练箭,又是得了皇上旨意的,当下真个是兢兢业业小心谨慎。   反倒是秦三郎,虽则在这四个人中地位最为低下,可是到底和秦峥有些血缘,是个远亲,又是往日里将她当做男子看待的,于是平日相处间并无拘束。   于是皇后娘娘秦峥在这四个男人的陪同下,在校场玩得极为开心,后来又觉得老是射箭不过瘾,干脆开始进行拳脚比赛,还叫来身体健壮的内侍一起蹴鞠等,一时玩得极为乐不思蜀。有时候到了晚膳时间,皇上路放在太和宫等着,还不见她回来,只好跑去校场去叫。   秦峥开始越发觉得,当皇后的滋味真不错。   可是就在此时,却发生了一件事,顿时让她这逍遥自在的日子烟消云散了!   事情是这样的,这一日,她回到自己的寝殿,却见路放正负手立在那里,面色极为难看,手中那还捏着一个什么。   她便关切地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路放抬手,将手中物拿到她眼前,她定睛一看,却是分外眼熟,这不是昔日高璋的那个珠子吗?   秦峥顿时觉得一股寒意袭来。      ☆、151|路放御妻之第三回合      路放挑眉,淡望着秦峥道:“我的皇后,可否给我解释下,为什么你藏着敌国南蛮王素日不离的耳上缀饰?”   秦峥呐呐了一番,终于还是道:“这是高璋给我的。”   路放闻言冷笑一声,盯着秦峥道:“那你知道这个珠子的来历吗?”   秦峥一时无奈,只好道:“这是高璋的母亲留下来的。”   路放面无表情地道:“高璋之母,原不是什么乡野女子,而是南蛮一个部族之巫女,名雅信,却因为和南蛮王交媾并孕育了高璋,因此才被众人凌辱致死。高璋之母雅信死后,死胎产子,生下高璋。而这个珠子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女子饰物,而是那个部落巫女的信物。雅信死后,被雅信之弟所夺,后来高璋诛灭了整个部族,夺回了这个信物。”   秦峥原本不知这里面竟然还有这一番故事,一时听着这个珠子来历诡异,不觉也是惊疑不已。   路放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望着秦峥,道:“好了,现在我的皇后,你必须告诉我的,一高璋对你用情,竟如此之深,竟然将对他如此重要的信物送给了你?二,你为何得了这个珠子,从来不曾告诉过,却一直好生保留,到底对那高璋是何想法?三,你更要告诉我的,高璋那等残暴阴险之徒,你得了他的物事,难道不曾想过,这其中或许有诈,竟然不声不响,更不曾有半分防备之心!”我的秦峥无奈吐了一口气,拧眉问路放道:“那你要我如何说?”   路放闻言,捏着那幽珠,低垂着眸道:“秦峥,我认为你有必要好好想想,这件事你该怎么说。”   说完,便不再看秦峥,转身而去。   ————————————————————   此时的秦峥躺在榻上,也是十分的无可奈何。   她只是那日得了高璋这幽珠,于是便不曾扔掉,随手放在那匣子中,谁曾想,路放见了却是很不高兴的样子。想来……他其实一直对自己和高璋之事颇为不满吧。此时此刻,无非是想让自己对他甜言蜜语一般?   罢了,她想着,左右他晚上会回来的,到时候再向他解释一番,事情便可了结。   于是她等啊等,一直等到二更时分,路放却根本不曾出现。   她心中渐渐明白过来,不由咬牙切齿地道:“原来这竟又是使出旧招,你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偏偏这个招式对她是屡试屡中,她偏偏被这个老得掉牙的法子弄得浑身都不舒畅。   秦峥憋闷地想起图招财的事儿。想着这原本就是东风和西风之战。   如果你要好好和我讲着,我自然会给你解释一番高璋之事。可是你竟然想让我上杆子解释,我却是有几分不情愿的。   所以……还是忍着吧……就看谁能忍得住……   于是秦峥忍了三日。   后来秦峥曾回忆,这是她自当了皇后之后,最煎熬的三天。   三天后,秦峥已经是茶饭不思,形容憔悴。   秦峥冷哼一声,觉得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于是干脆开始绝食以示威。   这个消息,传到了勤政殿正在和朝臣讨论政事的皇上那里后,皇上面无表情。内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是到了夜间,皇上路放却在就寝后,偷偷地起身,换上了一身劲装玄衣,飞檐走壁,来到了太和宫,寻到了寝殿处,偷偷地往里瞧。   却见里面的秦峥,翘着腿儿,正喝着一碗八宝红豆羹,虽则看着脸上没有神采,可到底还算精神。   他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无奈地想道:原来都是装的。   于是他放心地回到了勤政殿,继续不动如山。   从此再有人来禀报皇后食不能咽,路放连头都不曾抬,只冷淡地道:“饿不死人的。”   当即内侍都不由得惊了,心道皇后以前便是少吃一口饭,皇上都要上前关切备至啊。   这变得未免也太快。   又过了一日,皇上正要歇下,却忽然闻得太和宫中有侍女前来求见,路放却是不见,只命人问那侍女:“皇后可有话讲?”   那侍女却是呈上一个松花笺,皇上接过来看时,却见上面写着潦草数语:我浑身难受,不要怄气了,快来。   秦峥不曾上过几年学,不过勉强识字,那字便写得不伦不类,和托雷有得一比。后来因为她奋发图强,天天帮自己处理政务,那字渐渐地有了风骨。此时看着这字,路放却是仿若看到她蹙眉表示难受的样子。   路放忽然想笑,不过想到有内侍在,还是忍住,只是绷着脸冷声道:“回去告诉那侍女,朕现在没空去见皇后。”   内侍听着这个,当即回去复命。   路放却径自把玩着那松花笺,看着那上面秦峥写得几个字,一时又想着她皱眉写字的样子,以及翘脚偷偷喝粥的样子,心中竟然分外的怜爱。   当晚路放是含着笑入的睡,却把那松花笺放到枕边。   到了第二日,路放刚刚醒来,便有太和宫宫女来见皇上,传讯说是:“皇后晕倒了。”   路放闻言,拧眉道:“怎么回事?可请御医了?”   他心中却是将信将疑,往日秦峥同他耍的那些花招,他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是看她这样觉得颇有趣味,不愿意揭破罢了。   如此怎么忽然晕倒,想来又是她耍的花招。   一时叫来那宫女,却只是太和宫中一个小小宫女,不是阿慧红叶之流,那宫女便忙回禀道:“奴婢也不知详情,只是听闻今早起来时,皇后娘娘忽然倒在地上。”   路放想起那晚她半夜偷吃东西的情景,想着此次也必然是装晕引自己前去,不过到底是不忍,便略一沉吟,起身前往太和宫。   进了太和宫寝殿,却觉得不对,阿慧和红叶都服侍在一旁,面上忧虑重重,一旁众小宫女一个个都惊慌不已。   路放心中便觉得一沉,忙踏步上前,来到榻前,望那榻上一望,却见秦峥躺在那里,面上如纸一般苍白,毫无血色,竟与死人毫无二致。   他忽觉得胸口被什么剜了一下般剧痛,忙上前握住秦峥手腕,紧声问一旁阿慧:“到底怎么回事?”   说着时,手已经去探那鼻息,竟然是在的,这才勉强提起一口气,怒声问:“传御医了吗?”   一旁阿慧已经跪在那里,忙回禀道:“从昨日皇后便觉不适,昨夜勉强睡下,今早忽然昏迷不醒。已传御医,只是还未曾来。”   路放双手已微颤,慌乱中将秦峥搂在怀里,痛声道:“秦峥!你醒醒!”   一时御医张太明提着箱子匆忙赶来,忙上前给皇后诊脉,一诊之下,却是大惊,道:“皇后脉象虚浮,似有若无,怕是——”   路放闻言,眸中冰寒爆射,怒视那御医道:“不许胡说!”   一时又命道:“将太医院御医尽数召来!”   于是太医院御医得皇上急令,特许在宫中骑马,奔赴赶来,两个胡子花白的御医上前分别为皇后秦峥把脉,可是半响之后,两个人对视一眼,那老御医汪延盛道:“老朽几乎探不到脉象,只隐约觉得,这竟然是滑脉。”   另一个老御医是俞杰翔,听此,皱眉点头道:“确实是滑脉,只是脉象太过虚弱。”   路放一时听着那脉象竟然是滑脉,知道那是女子有孕的脉象,不敢置信地盯着秦峥,切齿问那大夫:“既是孕育,皇后为何会如此虚弱?”   这两个大夫无奈,只好跪地道:“我等也委实不知,此等情景,也是从未见过。”   路放心间一动,却是忽然高声宣侍卫前来,沉声命道:“速带游喆前来!”   一时两个御医纷纷不敢用药,路放无可奈何搂着秦峥,将自己的气息一点点透过掌心传递给她,此时此刻,心中却是想起昔日她染了瘴毒重病之时,想着昨晚她已感到不适,自己竟然一无宣御医,二未曾来看她,一时竟然自责万分,真恨不得给自己一刀!   路放自己也探着那脉象,虽然不懂,却也知道那脉象实在微弱异常,再探鼻息,却觉得游若走丝一般。   当下阿慧也不知如何是好,听命取来了一个百年人参,切了一点,路放忙接过,放在秦峥口中,为她吊命。   片刻后,游喆被拿着令牌的连裕提在手中骑着马一路疾奔,最后终于进了这太和宫,将游喆扔了进来。   游喆一进这寝殿,路放忙命游喆前来为秦峥诊脉,而自己却是一直抱着秦峥的。   游喆闭眸诊脉,半响后,却是悠哉道:“也没什么大事。”   路放眉毛压低,却是不信,厉声道:“游喆,你且看好了!她若有半点差池,朕——”   ☆、152|怀孕   话没说完,游喆却是摆手道:“罢了,你必然不知,这种境况,我在三十多年前也曾遇到过的。原本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女子腹中怀了胎儿,又不曾好好补将身体,一时气虚罢了。”   路放听了这话,心中稍松,却是依然有担忧疑虑:“那她为何这般模样?脉象如此虚弱,脸色苍白如纸,又是昏迷不醒。”   游喆摸摸胡子,眯眸望着路放,笑道:“你原也知道,皇后娘娘吗,身子总是有点不同常人。”   路放听闻,蹙眉沉思,当下摒退众人,问游喆道:“到底是为什么?”   游喆这才笑道:“我原就猜到你必然会遭遇这番情景,所以上次你叫我来后,我便也没做。秦峥体质特殊,怕是腹中胎儿体质也不同寻常。这胎儿自化精成胎,便擅吸取母体之精华所在。如今这胎儿恰逢落地生根发芽之际,尤其需要母体滋养,秦峥恰逢这几日神思焦虑,茶饭不济,这才昏迷过去。只要好好养几日,总会好的。”   当下路放听了这个,虽然依旧有隐隐担忧,不过到底放下心来。游喆又笑呵呵地写了一个方子,却不是什么药方,而是各色食材,诸如长寿果猪蹄汤,诸如鲤鱼汤,又诸如桂圆莲子红枣八宝羹等,都是一些寻常孕妇补养的食材。   游喆笑道:“你们宫中的御医御厨或许比我游喆还懂这些,不过我既来了,总要留下一个方子。”   路放却是极信游喆的,当即召来阿慧,将这方子收好,马上为皇后按照方子做来,等她醒了便吃。   当晚路放一直抱着秦峥,便是那紧急的政事也不闻不问,一直到了三更时分,秦峥才幽幽醒转。   秦峥朦胧睁开双眸,第一看到的却是路放,她蹙了下眉,终于道:“你总算不和我怄气了啊。”   路放见她好不容易醒来,惊喜又忧虑,忙命阿慧取来那一直温着的鸡汤,其中听从游喆的吩咐只加了一点的参片,为秦峥补身。   秦峥横眉看着他道:“你不是还要我反思高璋的事儿吗?”   路放低首凝视着怀中的人,温声道:“你不必理会那个,如今且喝了鸡汤吧。”   秦峥斜望着路放,虚弱挑了下眉:“可是你不是说要我好好反思一下吗?”   路放俯首,凑在她耳边,柔声道:“我那一日纯属胡说八道无理取闹。”   啊?   秦峥有气无力:“可是你说得对啊,我怎么可以还留着高璋的物事呢?”   路放低哼一声,却是道:“管他是谁的,但凡是好的,留着有什么不对?赶明儿我命人打一个络子拢起来,你若喜欢,我们就天天看!”   秦峥点头:“你说得极有道理,那就帮我镶在钗上,我要天天戴着。”   路放闻言一呆,想着自己的皇后头上戴着昔日高璋之物的滋味……不过他终究还是咬牙道:“好!”   当下见秦峥满意了,路放这才端过来鸡汤,道:“你且喝下这个吧。”   秦峥点头,欲要抬手,却觉得无力。   一旁阿慧红叶都要上前,路放却道:“我来喂你吧。”   秦峥这才露出笑来,道:“也好,我总觉得她们都不如你细致。”   此话一出,寝殿内众位大小宫女都低下了头……身为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侍女,她们竟然不如皇上服侍得好……   当下寝殿无声,只见那位年少的冷峻天子,端着一碗鸡汤,搂着他的皇后开始喂起了鸡汤。   当他看着怀中的皇后时,神情便得异常温柔珍惜,仿若怀中是得之不易的瑰宝一般。   待到一碗鸡汤下肚,秦峥顿时有了几分精神,却又动了动大拇指,道:“我还想再来一碗。”   路放见她想喝,便忙命人去取,一时拿了巾帕帮她擦了擦嘴角,温声道:“你要喝多少都可以。”   秦峥见此,得寸进尺道:“那你都要喂我,不然我吃不下。”   路放笑着点头:“好。”   秦峥闻听,眼珠一转,却是又道:“可是如果你又和我怄气,那我怎么办?”   路放住了笑,想起之前的惊魂一幕,扶着秦峥的发丝道:“我以后绝不会再和你怄气。”   秦峥垂眸,哼道:“那可未必,说不得明日我哪里又让你生气,你如今是九五之尊的天子,我若是惹你生气,说不得就把我这永和宫都给铲平了。”   路放揽过她,用自己的鼻子碰了碰她的,道:“天子一诺,绝无反悔,我以后绝不会这样对你。”   其实不说昔日在落甲山时,就是来到这皇宫,他和秦峥怄气三次,一次是她险些和单言成就好事,倒是把自己气得心肝肺疼。第二次是她哭倒坟前,弄得自己心痛不已。第三次便是这次,却是一场惊魂,吓出一场冷汗。   他从此后,便是她把天给捅下来,他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却说秦峥,听了这话,却是总算放下心来。坊间传言当今圣上房事萎顿,这都是自己背后捣鬼,若是哪日他知道了,少不得将自己怪责一番。如今得了这话,却是从此后不怕了。   秦峥正暗自得意时,路放想起刚才游喆所说,不由热切地望向秦峥依旧平坦地腹部,抬手摸了摸,笑对秦峥道:“刚才游大夫说过,你如今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儿。从此后不许拉弓射箭,也不许去蹴鞠,要注意安生养胎,也要好生吃喝,这样才能养好身子。”   秦峥闻言一惊,摸了摸肚子,那种感觉却是分外诡异,想着难道这肚子里已经有了小路放?   路放见她不信的神情,便忍不住捏了捏她高挺的鼻子,笑道:“或许再过一些日子,这肚子便要大了起来。”   秦峥蹙眉想着苏盼大了肚子的样子,深吸了口气,感到未来的这十个月怕是极为难熬。   而路放却是心情极好,他费尽心思,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不惜与凤凰城签下那等丧权辱国的约定,还不是为了子嗣。   如今秦峥能顺利怀下胎儿,他总算如愿以偿,哪能不高兴呢。   当下那政事也暂时搁置一处,整日便在这里陪着秦峥,又劝秦峥务必多吃一些,才能身体好起来。   ————————————————   秦峥在神思恍惚间,倒是吃了许多,不过等到入了冬,此时她已经怀胎三个月了,却开始怎么也吃不进去了。   闻到任何饭菜味道都作呕,想要吐出来,可是吐到最后,几乎吐无可吐,便只能干呕。   路放见此,一时急了,又将游喆叫来给她把脉,可是游喆却只是望天无奈:“这有什么办法,女子孕吐,本就是自身体质问题,这个却是难办的。你左右寻一些她爱吃的来不就得了。”   路放寻思半响,秦峥爱吃什么呢,秦峥自己就是傲世天下的名厨,她最爱的菜应该是自己作出来的吧?   可是秦峥现在身体极为虚弱,让她自己做菜自己吃绝不可能。   路放无奈之下,搂着秦峥,将往日她做过的菜一个个地道来,问她道:“你可想吃?”   秦峥苍白着脸,皱眉望着路放,眸中带着厌烦:“不要跟我提任何菜,我听到就反胃。”   路放越发无计可施,当下又叫来阿慧询问:“你可记得,昔日她爱吃什么?”   阿慧低头皱眉沉思,道:“也没见她特别爱吃什么。”   路放忽然觉得很是焦躁,枉她自以为对她极为了解,竟然不曾知道她最爱吃什么?只记得她以前爱吃落甲山的野果,可是一来那野果当不得饭吃,二来此处距离落甲山遥远,三来这个季节那个野果怕是已经没了!   阿慧见这少年天子竟然是慌了神的样子,忙提议道:“不如让御厨多做一些花样,都送到皇后娘娘面前,看她愿意吃哪个?”   路放听了这个建议,点头道:“说得极是。”   一时又道:“她心里其实一直很怀念她的父亲,你把往日她家食店所卖的吃食也都回忆一下,或者请御厨做了,或者命人去街上买了来。”   阿慧听了,自然遵命而去。   那边刚走,这边秦峥隐约听到什么御厨,顿时又感到一股恶心涌了上来,难以自制地干呕。   路放忙过去,帮她捶背,又递了茶水来漱口。   秦峥呕得眼睛都红了,最后狼狈地躺在榻上,睁着眼在他胸前蹭了蹭道:“我又饿,又恶……”   路放见她竟然如一只可怜的猫儿一般,心里又疼又怜,陪她躺在那里,揽着她,帮她拍着肩道:“你好好想想,总有想吃的。”   秦峥蹙眉,靠着他的胸膛道:“我记得以前在山里养病的时候,你给我熬的豆粥,倒是不错。”   路放闻言,忙道:“那既如此,我再给你熬来。”   秦峥点了下头:“嗯。”   于是片刻之后,众位御厨们便见他们的皇上走入了后厨。这些御厨们平日里倒是见过皇后,可是于这位传说中踏着多少人的尸骨走上这帝位的皇上却是不曾见过的。   此时骤然见这面无表情的冷峻帝王进了御厨,倒是一个个唬得跟什么似的。谁知道这皇上也没说什么,只是依然面无表情地将御厨中之物扫视一番,最后淡声吩咐道:“都下去吧。”   御厨并大小御徒以及粗实宫娥小内侍等,都不知所以,此时听了这命令,忙屏声敛气退下。   一时之间,众人守在御厨之外,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也并不清楚这位九五之尊的天子到底跑到御厨来做什么。   片刻之后,御厨们一个个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里面,好像传来了水声。   紧接着,是淘米声……烧火声……   这下子不光是御厨房中的总御厨宫娥内侍,便是跟随皇上而来的侍卫内监,都面上有了几分古怪。   御厨们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对方心中的疑惑:皇上……该不会是在里面做饭呢吗?!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他们的皇上绷着脸走出了御厨,淡声吩咐道:“进去,记得温火焖上半个时辰后出锅,加上一些时令蔬菜,送到皇后娘娘那里去。”   御厨们得了命令,忙点头称是,说着时,额头的汗却是滴落下来了,那腿都已经软了。   待到皇上并跟随的众侍卫内监离去后,御厨们忙扑进厨房,却见那里一处小锅台上,正煲着一锅粳米粥。   这碗粥送到了永和宫后,皇后娘娘吸了吸鼻子,终于尝了一口,尝了一口后,才道:“这个倒是好喝。”   于是她把这碗粥都喝光了。   ☆、153|秦峥的爱   皇后娘娘终于胃口很好的喝下一碗粥的消息,传到皇上耳朵的时候,他正在勤政殿读着路一袁上来的奏折,言及镇守西边边陲的都瑜将军近日动态异常,蠢蠢欲动。皇上低头沉思着近日朝中之事,想着如今朝中看似风平浪静,怕是其下自有波澜。   他杀孟南庭而在众人拥簇之下踏上皇位,这敦阳城血流成河,白骨森森,却不曾想,竟然还有这等不知时务之人妄图取而代之。想到此间,他面目萧杀,心知新朝初开,他为安民心,对朝中诸臣较为宽待,而此时若是有人蠢蠢欲动,他若是不能杀一儆百立下国威,从此后朝中便无宁日。   抬手间,命人招人诸葛铭和路一虎。一旁内侍见他面目间有凛冽杀意,不由心中一唬,知道怕是有大事要发生,只是并不敢多想,忙退下去宣丞相和飞虎将军进勤政殿面圣。   可是待那内侍再回勤政殿时,却恰好有人来报,言称皇后娘娘已经喝下那粳米粥,一碗都喝光了。   悄悄看过去时,只见原本一脸萧杀的帝王,此时唇边绽开一点笑来,点头道:“好。”   从那之后,路放每日的行程便是:四更起来为皇后娘娘洗手做羹汤,同时强身健体练习武艺,然后五更时分上朝议政。每日循规蹈矩,不曾变过。   文武百官知道此事,都无语凝噎……   ————————————————   可是秦峥,对于那个每天都要为她洗手做羹汤的帝王并没有感到满意,反而很是不满。   因为自从她怀孕之后,再也没有每晚的春宵不断柔情蜜意激情四射了。   即使路放依然每晚陪着她,可是真得只是两个人一起盖了锦被,说说话而已。有时候她故意翻身骑在他身上,引逗他,可是任凭这下面的人都已经是一柱擎天,一双幽黑的眸子变得越发幽深,可是他依然是平静地说:“不行。”   秦峥颓然,抬手隔着锦裤弹了弹下一柱擎天,道:“你若是不行,那我就找别人去了啊!”   路放呼吸急促,面目却依然平静,只是额头渐渐渗透出湿润的细汗,他盯着她,淡道:“是你不行,不是我不行。”   秦峥无奈,翻身仰躺在榻上:“可是我如今已经好了许多。”   路放抬手,修长的大手抚摸过她依旧平坦的小腹,压抑的声音道:“你腹中胎儿于你我至关重要,在生产之前,你便忍耐一下吧。”   秦峥顿时有种绝望的感觉,冷哼道:“那你呢?”   路放枕着手,侧望着她道:“我这不是在这里陪你吗?”   秦峥忽然感到很不平衡,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茱萸,道:“如果我是男人就好了!”   路放闻言,忽然想起以前,竟然笑了,凝视着秦峥如玉般的脸庞,忽然道:“你若是男人,那我便把你阉了,放到宫廷中坐我的内监。”   秦峥听着这个,忍不住望着他道:“你竟如此心狠。”   路放凑到她耳边,低而危险地道:“所以说,即使你变成男人,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秦峥听着他那话,分明是十足的威胁,可是心中却有莫名的心悸之感,她扭过脸去,忽而想起父亲,以及父亲那一生的守候。   她默默地抬身,将脸埋首在路放的胸膛里,良久后,闷声道:“我不管以前如何,如果以后若有女人在你身边,我就要她血溅五步。”   她低低地说:“我不是我的父亲,可以容忍另一个男人竟然一直横亘在他和母亲之间。我更不能容忍在我死后,我的男人会和其他女人卿卿我我!”   说着时,秦峥猝然抬首,眸子中隐约有着不同于往日的绝然和幽深。   她与他对视,捧着他冷峻的脸,低声道:“以前任凭你怎么折腾,我都不生你的气,其实是明白你心里根本没有其他女人的。可是如果一旦有一日,你真得背叛了我,我会杀了你。而假如我先死,为了让你在我死后不至于背叛我,我一定把你也杀了。”   路放黑眸微动,抬起手,将她的头按下,两唇相碰,他轻柔地亲吻着她的唇瓣,低声道:“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不能独活在这个世间。可是如果我死了,我却不忍杀你的。”   ————————————————   秋去冬来,秦峥的肚子逐渐大了起来。游喆每隔几天都会进宫亲自为秦峥把脉。终于有这么一日,他被叫进宫,当着众人的面,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大渊的天子,开口道:“怪不得呢,原来这是双胎。”   路放听的这是双胎,却是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一则是担心双胎生产不易,二则是担心若是这双胎中有个女娃也就罢了,若是两个男娃,难免为将来埋下祸根。   游喆何等人也,自然看出路放的担忧。可是他这些日子,时常为秦峥诊脉,心中却是另外有了一桩担忧,只是此事涉及他人一段隐秘,不便说出罢了。   当下低首沉吟片刻,到底是笑了下,只安慰路放,如今皇后娘娘身子大好,再不必忧虑,想来到时候定然能安然产下龙胎。   路放只是初时诧异了下,待到后来,倒是沉静下来,先陪着秦峥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又亲手端上了自己为秦峥煲的鸡汤,亲手喂她吃了,这才道:“今日我还有些事要办,晚上回来的晚些。”   秦峥如今肚子大了,有些困了,便迷糊地道:“好。”   路放点了点头,伸手抚了下她的头发,然后带着游喆离开。   一路上,路放乘着龙辇,游喆乘着路放特意赐的软轿。行走间,游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怎么今日太和宫外这么多侍卫啊?”   游喆这么一想,忽然想起,好像自己进宫的时候,仿佛也有些不一样,只是具体怎么不一样,却是说不出的。   路放听了,微一抬手,便有侍卫拥簇上前,竟然是将游喆围住。   游喆一惊:“这,这是要干嘛?”   路放淡道:“今晚敦阳将有巨变,神医若是出去,怕是不安全。先在宫中将就住下,若是皇后有个万一,也有应急。”   巨变?游喆一呆,想着这新朝将立,这是什么巨变?   ————————————   当晚,秦峥正躺在塌上睡得香甜,忽觉得有个冰冷的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她蹙了下眉,低声喃道:“怎么才回来……”   那只手想来也知道自己冰到了她,倒是很快拿开了。   不过她到底是醒了,一醒来时,便看到路放正坐在塌边,暖阁中挂着一盏昏暗的宫灯,在这昏沉沉的宫灯下,路放面目有些晦暗,竟然看不真切。   她动了动唇,倒是觉得有些口渴,路放便召来宫人,今晚是红叶并几个小宫女守夜,当下便端了茶来。路放将她扶起,亲手喂了。   当下路放也上榻,抱着秦峥继续躺下。   秦峥困意袭来,便窝在他怀里沉沉要睡去,可是刚闭上眼,却觉得不对,道:“我怎么觉得,你今晚回来得特别晚?”   路放低低地“嗯”了一声。   秦峥伸出手,摸着他坚硬厚实的胸膛,迷糊地道:“有什么事?”   她半睁开眼眸,隐约感到他身上有一股沉淀的煞气。   路放轻描淡写地道:“有人谋反,不过都已经死了。”   秦峥想想也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那我们继续睡吧。”   第二天,游喆离开宫,这才发现,大街上一片萧瑟,经过昨夜腥风血雨的动乱之后,今早再也没有人敢上街来。而街道上到处是血,混着那枯黄的残枝落叶,狰狞凄凉。有穿着玄色衣服的官兵正在那里清理打扫着。   游喆顿时脚一软,唇哆嗦了下,转过身说:“我,还是回宫去吧……我去看看福寿公主吧……   ————————————   尽管这一年冬日里的那场动乱,给敦阳老百姓来了一个惊吓,不过他们很快知道,这是都瑜将军和朝中之臣勾结意图谋反。这舆论慢慢散开,于是大家便都知道,如果这真得谋反了,怕是天下又要大乱,也不由庆幸当朝天子英明,及时平定了叛乱。   而由于这场叛逆谋乱,紧接着当今天子便对本朝诸臣进行了清理,种种举措之下,或褒或贬,一时之间有叫苦连天者,也有暗自庆幸者。不过大家从这升降间也能看出来了,本朝天子圣明,原不是前朝亡国之君那般昏庸之辈,从此自当谨慎勤俭,为国效力。   而图招财自任礼部侍郎后的种种举措,也渐渐有了成效,到了第二年开春之时,大渊的民生经济渐渐有复苏之像。   虽说如今凤凰城派了大管家何惊冉前来,开始渗透入大渊经济,可是他们也带来了丰厚的资财,为大渊之复苏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时,再也没有人敢妄自议论昔日决策。而朝中百官,也渐渐看出,这位当过死囚,遭过劫难,踏着森森白骨走到帝王之位的天子,纵然刚过弱冠之年,可绝不是那优柔寡断之辈,更不是被朝臣左右之人。   他要做的事,原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勤政殿的当朝天子路放,翻着近日的奏折,百官之中,虽则依旧对民生国计慷慨激昂,可是却再也没有顶撞之言,更不要人敢不识抬举地试图插手他的后宫之事。   恰这一日,丞相诸葛铭进言,说是自从敦阳动乱之后,城中达官显贵知圣威难测,平日行事都极为拘谨。如今春暖化开之际,恰逢往年会有春会。只是这几年因为天下大乱一直未曾有过,倒不如如今举办一场,也算是活络下这敦阳城中世家显贵的气氛。   路放听了,点头道:“这个主意极好。只是我知昔年春会都是由宫中掌中馈者来操办,如今皇后娘娘身怀六甲,却是不该操心此事,不如就着令宁王妃来操办吧。”   诸葛铭正有此意,知道举办春会操心劳力,皇后娘娘虽然行事稳妥细致,可是到底如今已经有了身孕,且这一胎是帝后第一胎,自然极为看重,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若是皇后娘娘不好料理此事,却要着令皇室命妇来操办,如今皇室之中放眼望过去,也只有一个宁王妃了。   当下路放御笔批了,写了旨意,着令宁王妃操办此事。而宁王妃霸梅虽出身草莽之中,可是自嫁到路家,也参加过那春会,知道这春会之上朝中百官,敦阳达官显贵都会派子女参加,就连昔年朝中皇子也会参与其中,到时候皇后皇上都是要亲临观看的。此事体大,当下由不得将不弃托付给身边得力的几个奶妈,自己打起精神来,筹备此事。   而敦阳之中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小姐知道这停歇了几年的春会又要开始操心了,都有些期待。要知道这往日深宅内院,男女大妨,从来都是不得相见,于是这奉父母之命,盲婚哑嫁比比皆是。唯独有了这春会,在那春会之上,或蹴鞠比赛,或骑射相争,或琴艺争鸣,左右是有施展才华之机,到时候也能让深闺之才名远播,甚至可以品读各家中的儿郎,也为自己觅上一个好夫婿。   秦峥往日也是敦阳长大的,约略是知道这春会的,只是她一介布衣,自然从未有机会参加过,也没那时间。如今听说这春会要办,倒是有些兴致,更兼路放从旁抚摸着她的肚子,给她说起春会上种种,诸如便是女子也能骑射蹴鞠等。秦峥倒是来了几分兴趣,便挑眉道:“那我作为皇后,是否也可参加?”   路放闻听,不动声色地摸着她已经鼓起的肚子,俯首将自己的耳朵靠近了那肚子,温声道:“朕的皇子,你们的母后要去蹴鞠了,你们喜欢吗?”   路放话音刚落,秦峥便感到肚子里那两个活宝仿佛动了下,紧接着,便见那圆滚滚的肚皮上仿若被什么撑起了一块。路放眸中露出惊喜,甚至要用手去摸那鼓起,谁知道手刚碰到那那里,便见那鼓起迅速缩回去了。   路放颇有兴味地道:“这一定是我儿子的脚丫吧。”   秦峥被这肚子里两个活宝一折腾,顿时明白什么蹴鞠什么骑射都是一场梦。   路放看她眸中掠过失落,温柔一笑,揽着她道:“到时候我自然会带你亲自去观看,可好?”   秦峥想想,勉强点头道:“也好。”   ☆、154|秦铮的醋   到了春会那一日,虽然有些微风,可到底是阳光明媚,偌大的场地周围都是杨柳依依,飘着一些柳絮,那杨柳上扎了彩带,看着很是喜庆。   敦阳各家权贵子弟都或者骑高头大马,或者乘家中大轿,缓缓而来,有英姿挺拔的少年郎,也有钗环拥簇的千金小姐,一时香风丽影,衣摆飘风,看着甚为养眼。这群人分男女落定后,先去主办那里领了牌号,一时自有侍女嘱托说明,哪一场比赛什么时候开始,又在何处举行。   这春会虽有男有女,可是男女所比项目自然各有不同,诸如男子,多为骑马射箭长矛并蹴鞠等,而女子则多为弹琴吟诗作画,又为了男女有别,这女子和男子所比场地也有不同。   偏偏今年,朝中几名大员夫人向宁王妃建议,不如增加女子蹴鞠骑射项目。原来自从去年当今皇后娘娘背着长弓骑着大马带领一千铁骑队入敦阳,又提着那乱臣贼子孟南庭的人头,敦阳女子多敬佩皇后娘娘英武果敢,尽皆效仿之。一时敦阳达官显贵学武之风盛行。   宁王妃稍作思量,觉得这乱世甫定,女子学武,倒也没什么不好,当下便和秦峥商议了。秦峥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当下点头同意。宁王妃得了此令,便增加了这女子骑射并蹴鞠等项目。   而此次春会之上,参加女子骑射者都是各家千金,其中便有一位,正是尚书千金袁静兰,这袁静兰今年已经二九之年,早已过了闺中女子待嫁之龄,然后心中恋慕昔年那个打马而过的白袍小将军路放,一直不曾轻易许嫁,她素来在家中备受娇宠,她的父亲一直不能将她如何。待到了路放登了大宝,原本那袁静兰心中一喜,想着恰好能在宫中选秀采纳妃嫔之时入宫,了了这段缘分。谁知道路放自从登上帝位,一直独宠皇后娘娘一人,根本不曾看其他女子半分,后来便是宫中招纳侍女,也是丝毫无意为自己扩充后宫。   及至后来,传闻天子房事无能,袁静兰虽叹息不已,但依然盼着能入宫伴圣,便是守一辈子活寡都是愿意的。可是她求了父亲,父亲却冷然拒绝。   这袁静兰失望至极,可是至今却别无他法,唯有在家中郁郁不得开心罢了。后来隐约听到消息,知道那皇后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触怒了龙鳞,竟然被皇上嫌隙。听到这个消息,她一个是感叹圣恩难测,为那皇后惋惜,另一个则是暗暗心喜,明白自己终究是有机会的。   可是后来,不曾想,皇上不仅饶恕了皇后,皇后竟然还怀了龙胎……袁静兰听的皇后怀了龙胎的消息,一个是暗喜皇上并不是那房事无能的,另一个则是想着,若是皇后不能侍寝,那岂不是皇上应该充塞后宫了?   正想着时,谁知道这一年,春会竟然重新举办,她眸中一亮,深知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能不能抓住那个少年天子的心,端看这一次了。   于是这一日,她是精心准备,既不敢浓妆艳抹以惹了他的厌烦,又不敢真得素面朝天,只在要紧之处稍做修饰,身上穿着一件精心剪裁的大红色劲装,将自己玲珑的身段凸现出来。她暗自揣度那位皇后娘娘往日装束,于是头上也不敢佩戴太多钗环,只用了一刻偌大的明珠做配。   当她甫一在这春会上亮相,众人之间这女子一身红衣,如火如荼,更兼双眸皎如秋月,脸颊粉若桃花,唇色朱樱一点,真个是英姿娇颜。而这袁静兰见各家儿郎都不由自主地朝自己看过来,当下心中也是有几分羞意,于是便绽唇一笑,这一笑间,却是两颊有两个笑涡,一时之间霞光荡漾,倒把一众人等都看呆了。   而紧接下来,便是女子马上骑射比赛,荀梦翠一袭红色劲装,上得马去,既有男儿英姿,又有女子之柔媚,只听一声令下,一排骏马如离弦之箭一般往前奔去,而荀梦翠之马却是一路遥遥领先。众人见这抹红影在那马上,真如一团火一般耀目。   恰此时,天子路放偕同皇后前来,恰恰看到这一幕,路放见了,目光便扫向了这袁静兰。   秦峥此时大肚便便,走起路来竟有摇摆之态,每每被路放笑称,像一只刚出蛋壳的小鸭子。   此时她敏锐地察觉了路放适才那扫过去的目光,便也顺着那目光看过去,于是便看到了今日场中最耀眼的那团火。当下她心中不悦,可是面上并不露声色,依然淡然自若地在路放的扶持下,来到场中正座上。   此时那里已经搭上了凉棚并全副依仗,路放偕同秦峥坐下,一众百官并参加春会的人等尽皆跪下向帝后请安。   路放抬手请他们起来了,并道不必拘礼。于是这场中气氛复又活络起来。   此时宁王妃过来陪坐,笑道:“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敦阳城中多少好儿郎好女子。”   路放听宁王妃说起场中哪家女儿出口成章,哪家儿郎功夫了得,其中自然说起适才的袁家小姐。   路放听闻,点头道:“这袁家小姐,便是刚才赛马的红衣女子了?”   宁王妃当即笑着点头:“正是她,如今不光是赛马得了第一,便是射箭,也都是得了头名呢。”   秦峥听了,淡笑不语。   倒是身后的红叶碧莲,看了眼远处那穿红衣的女子,心道若不是皇后娘娘如今身怀六甲,哪里轮得到其他女子在这里出尽风头。   而宁王妃说完这袁家小姐,又说起了场中其他趣事,正说着时,有属下协办前来回事儿,宁王妃一声告罪,忙退下了。   这时候有侍女呈上茶点,却是今年新采的明前茶,并各色糕点,以及新鲜瓜果等物。路放见其中有一红色小果,很是晶莹剔透,红润饱满,便想起昔年在落甲山秦峥最爱的野果,于是便捏起一个来,亲自喂给秦峥吃。   秦峥就着他的手吃了,味道倒是极佳,路放见此,便一个个喂给她吃。   而场中众人,或是揣度圣意的朝中重臣,或是那恋慕天子的闺中少女,其实都不着痕迹地关注着正中的帝后二人,一时见这平日里冷峻的少年天子,此时一脸温柔疼宠的样子,极尽小心地服侍着皇后吃着果子,都不由得暗暗惊异。   皇后独占后宫之宠,又插手前朝之事,巍然国之副君,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皇后素来飒爽豪迈不同于寻常女儿家,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是……一介天子,你当着众位臣子的面对自己的皇后如此伏低做小,这真得合适吗?   而一旁的闺中少女,特别是那袁静兰,则是看红了眼儿,她在场中出尽风头,其实不过盼着得他多看一眼,可是他却仿佛丝毫不曾在意,只低头笑望他那皇后。   曾记得,数年之前,他骑在白马之上,自己乘轿与他擦身而过,曾经撩起帘子扫过一眼,那少年意气风发的英姿,那眉目间清冷的傲气,什么时候,竟然化为了低首为一女子的绕指柔……   身边侍女低声提醒着袁静兰,可是袁静兰失神在那里,不曾听到。   就在此时,忽听的有内侍传道:“袁家小姐,皇后有请。”   袁静兰一听,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是喜是忧,当下赶紧随着内侍前去,少顷便来到近前,抬眼偷偷瞄过去,却见皇上低首在皇后耳边,亲密地不知道说着什么,倒是把皇后逗得唇边带着一抹笑。   袁静兰见此,不由脸红,低首跪在那里不言语。   秦峥见袁静兰过来,便淡笑道:“起来吧。”一时又让身边内侍给赐了座。   袁静兰战战兢兢地坐在那里,低着头,耳朵却是捕捉着上面那位天下的一举一动,可是那天子却置若罔闻,根本不曾看向自己的样子。她咬了下唇,心间一时不知道是何滋味。   秦峥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女子,一时之间淡笑一声,倒是把母仪天下的凤姿做足了,当下亲切地笑问着这袁静兰,诸如家中母亲可好,今年几岁了,几个兄弟姐妹。   这袁静兰少不得低头一一作答,只是说到了如今芳龄时,不由得顿了下,终究是为了自己大龄未嫁而羞愧。   秦峥见此,倒也不过多为难,当下赏了一些瓜果,命她下去了。   而整个过程,秦峥冷眼旁观,却见路放根本不曾对那袁静兰再看一眼。   待到两个人回到太和宫,秦峥已是累极,躺在榻上,两腿发酸,于是路放上前,为她捶腿,又安抚地摸摸肚子。   秦峥却面无表情,眯着眸子,也不知道想什么。   路放见此,一边为她捏腿,一边低声道:“怎么,还想着春会的事?”   秦峥依旧半睁开眸,并不言语。   路放见她这般倒是笑了,过去陪她一起躺着,抚着她肚子道:“就知道你是个小心眼的,我不过是看了一眼而已。后来就没再看过。”   秦峥闻言,睁开眸来,淡笑道:“那你为何要看她?”   路放低首,凝视着她道:“你觉得我为什么看她?”   秦峥听了这话,笑道:“你一定是觉得她骑马的样子好看。”   路放听此,侧首审度着她神色,无奈地道:“我若说我根本不曾细看,你可信?”   秦峥摇头:“我不信。”   路放知道她性子倔强,便低声解释道:“其实自从陶婉一事后,我再看其他女子一眼,便觉得厌烦难受。”   秦峥低哼道:“是啊,你看别人难受,可是看她却没见难受啊。”   路放越发无奈,伸手过去,轻轻抚摸着她的肚皮,那里头两个小家伙时不时弹跳踢腿,把个肚皮弄得拱起来。他满足地叹了口气,道:“今日看她一眼,原是我不对,但我实在只是随意看了一眼而已。你我现在不是很好吗,你心里分明明白,除了你,其他女人在我眼里从来不曾存在过,为何心里还不痛快?你便是生我的气,倒也没什么,只是你如今身子不便,若是气坏了自己,岂非糟糕?”   正摸着时,忽听到秦峥道:“其实,我是真觉得这个袁静兰还不错。”   嗯?   路放侧首打量着她。   却听秦峥道:“不如,明日咱们就把她召进宫来吧。”   说着时,秦峥就要起身,去召唤侍女传话。   路放见此,忙拉住她道:“不许!”   开什么玩笑,若是真个招进来,便是皇后宣召,可是他这个当朝天子也怕是要认下来了!   路放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不小心招惹了一个醋坛。思及游喆所说女子孕育时总是会性情古怪,他也只能耐下性子,给她更加详细地解释道:“其实我看她,真得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女人,竟然莫名其妙对我念念不忘那么些年。”   秦峥挑眉,托着偌大的肚子,斜眼望着他道:“你觉得很好奇?”   路放上前,揽住她宽大的腰肢,低声柔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只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这么固执可怕,以后可是要躲着走!”   秦峥听了,这才低低地笑了下,挑眉道:“那你以后可要记得,没事儿别拿眼睛乱看。”   路放抿了下唇,伸手抚了下她头发,笑道:“好。”   秦峥听此,满意地点头,口中却是道:“可是本宫却不喜欢有个女人这样将你觊觎,赶明儿便要请宁王妃为她说一门好亲,赶紧嫁出去,也省得没事儿在闺房里想东想西。”   路放点头:“你去召来宁王妃说下就是,只是万万不可为此费心,左右此人和我们无关。”说着这话时,恰好碧莲端上来早已备好的稀粥。   路放便亲自端了,喂了她吃。   秦峥一口一口吃完了,便觉得有些疲乏,干脆躺在那里半眯着眸子歇息。   路放见她平躺着,只好提醒道:“不是说这时候最好侧躺着吗?”   秦峥懒洋洋地睁开眼儿看他,道:“我就是不想动。”   路放无奈,便弯腰,小心地将她翻了一下,然后又拿来引枕放在她背后靠着。   少顷,秦峥睡去了。路放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知道自己该去处理下政务了,可是又有些舍不得离开。   便干脆命人将那些折子全都取来,将案几放在她榻旁,一边批那些奏折,一边陪在她身边。   秦峥一觉醒来的时候,外面天都暗了,朦胧中看过去,却见路放正坐在一旁的案上,只亮着一点小蜡烛,正在那里看着各地奏报。   昏暗的寝殿中,只有那么一点亮。他那么背对着自己,只能看到一个背光的背,宽阔而坚实。   她忍不住开口道:“你这是要省蜡烛吗?”   路放正专心批改着折子,此时听到她醒了,便放下朱笔,笑道:“饿了吗?要不要吃些东西?”   秦峥摇了摇头:“不要。”   路放走过去,坐在榻边,扶她坐起:“是不是我吵醒了你?”   秦峥迷蒙地看着他:“没有。你怎么在这里,又怎么连灯都不点一个。”   路放低叹一声,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道:“你连睡觉都不会睡,我如果不在这里守着,怎么放心。”   秦峥闻言,呆了下,然后却是笑了:“你如今倒是有当爹的那点意思了。”   ————   到了第二日,路放自去勤政殿召见朝臣议事,而秦峥却是将宁王妃找了来,都是自家妯娌,倒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当下便说起那个袁家千金的事儿,宁王妃听到这个,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也是恰好,自从宁王妃协理了这春会一事后,朝中命妇多喜欢和她结交,于是她也恰好趁此机会为那袁家小姐说一门亲事。   宁王妃办事倒是一个利索的,也是那袁大人自从那日春会后,见了帝后情深,知道这踏着多少人尸骨踏上帝位的少年天子,怕是被那皇后牢牢地拿捏在手里,自己女儿便是进了宫怕是这日子都过不舒心,于是让自家夫人好生一番劝解,终于这袁家小姐也是死了心。恰好宁王妃从中说合,于是匆忙嫁给了一个敦阳中三品大员家的儿郎。就此了结了这一桩公案。   ☆、155|胎记的秘密   这一日,路放正在勤政殿处理政务,忽然从永和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要生了。   路放忙起身,当下也不坐龙辇,直接骑马,急匆匆赶往永和宫。   到了那里的时候,却听里面秦峥正痛苦压抑地低叫,他待要进去,却竟然被嬷嬷拦下,他淡目居高临下一扫,那嬷嬷忙跪在那里,道:“这是妇人生产之地,皇上不可进去。”   路放淡道:“让开。”   于是一旁便有侍卫上前,硬生生地把那嬷嬷拉走了。   其他人都是一惊,这妇人生产之地,本就不该男人进来,就算你是一国之君,也不该如此啊!难道不怕晦气!   不过此时的路放进了暖阁之中,过去时,却见秦峥脸色苍白,咬着唇低叫,他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将自己的手指头伸入她的口中,道:“我早问过了,说是最好不要叫出声,免得泄了气,你咬着我的手指头吧。”   秦峥毫不客气地咬住,疲惫的双眸盯着上方的他,眸子里很是无奈。   路放另一只手拿来汗巾,为她擦了擦汗:“生完了就好了。”   秦峥陡然放开他的手指头,含糊地道:“我以后再也不要了!”   秦峥如今方知,生孩子这种事,不光是疼的问题,若只是疼,什么样的疼她没受过。   只是,这姿势,这架势,未免太过羞耻!   秦峥终于明白,女人生孩子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人了……   她想到以前她和路放的夜夜春宵,便痛不打一处来,当下也不客气,狠狠咬住。   路放被她痛咬,面上倒是丝毫不变,只是宽慰鼓励道:“你用些力……”   秦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用力,便越发痛咬路放的手指头,这情景看得榻尾处众位嬷嬷宫娥并稳婆都是一惊,忙道:“皇后娘娘啊,你吸气,然后用长力,别咬皇上了!”   再咬,皇上的手指头怕是要断了!   秦峥想想也是,便赶紧继续按照稳婆所说用力。   片刻之后,房中传来响亮而有力的哭声,稳婆忙接了,整理一番包裹起来,这才笑着过来回禀道:“恭喜皇上,是个皇子呢!”   而另一个稳婆却忙道:“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快些用力!”   路放此时并未来得及去看他那刚出世的皇子,而是一只手紧紧握着秦峥的手,一只手将手指放在秦峥唇边。   秦峥在迷茫疲惫中恍惚地望着上方那温柔的眼眸,忽而想着,她当初出生之时,又是怎么样呢……   稳婆见她疲软,忙又让她用力,她恍惚间一个用力,便又听到稳婆的叫声:“头出来了,快!”   这一次,也是一个皇子,和第一个是长得并无二般,只是这个却并不叫。   那稳婆吓了一跳,忙倒提着去拍,那皇子才哭出来,不过哭得声音很低。   秦峥好不容易听着两个都生出来了,这才松了口气,昏昏睡去。   ————————————————   秦峥睡去后,路放守在那里,望着自己刚出生的两个孩儿。   这都是他和秦峥多少个次的欢愉才孕育出的骨血,也是他拿那丧权辱国之约才换来的。   是两个男娃,虽不够胖,可是作为双生子来说,都已经很健康了。   他们此时都安静地闭着眼睛睡去,那眼缝很是狭长,比他和秦峥都长,也不知道到底像谁。   都说刚出生的孩儿还不该有鼻梁,不过他们竟然看着高高挺挺的,这个倒是像极了秦峥。   路放低首看着他们,心中泛起阵阵柔意。   一时忽然想起昔日见路不弃时,自己何尝不曾感慨,想着秦峥那女人,实在难以想象有一日会为自己孕育骨血。   可是她现在不但为他生下子嗣,还是一胎两个。   路放想到这里,望着这两个男娃一模一样的小脸儿,忽而蹙了下眉。想着这个,他便要动手去抱,可是触手之间,却发现他们极软,软得他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旁边侍立的嬷嬷看到,忙道:“皇上。”   路放当下便命道:“你解开他们的襁褓,朕要看看他们身上。”   那嬷嬷原本有些犹豫,可是想着如今已经是晚春时节,其实天气暖和了,况且暖阁内的地龙很是温暖,当下便听令,连同另一个嬷嬷,一起将两位皇子的襁褓解开。   待解开后,路放小心地看了看他们身上,想着有何印记可以标示他们,却陡然间,见到那娃儿后肩之处有一个胎记。   那是一个十字形的殷红色的胎记,和昔日秦峥后肩上一模一样。   只不过后来他们成亲之后,那胎记渐渐地变化了。   路放心中微震,忙去看另一个娃儿,同样是后肩位置,也是一模一样的胎记。   他当下收敛心神,命那嬷嬷将两个娃儿重新包裹了,谁知道如此一来,他们倒是醒了,那晶亮细长的小眼睛四处茫然地看了看,然后小嘴一裂,哇哇大哭起来。   路放顿时傻眼,却见他们小脸不过自己巴掌大小,那小嘴儿原本比小樱桃还要小上许多,如今那嘴儿裂开,竟然要占去半张脸,就那么嚎啕大哭。   一旁两个乳娘忙跑上前,将两个皇子抱在怀里,只是面有难色地望向皇上。   路放见此,知道两个娃儿饿了,当下退出。   待退出后,他马上召来了游喆。   路放负手立在暗沉沉的殿中,听的游喆进来,却并不回头。   游喆心中忽然是那么一沉,忙上前赔笑道:“草民游喆,见过皇上!”   路放许久不曾说话,殿中气氛便显得压抑,游喆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天子之气,君临天下,皇威逼人,他知道眼前的男子已经不是昔日在山野之间的那个少年郎了。   良久,路放终于淡道:“游喆,朕要你告诉朕,关于皇后娘娘的事。”   他回过首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躬身的游喆,平静地道:“说吧。”   游喆苦笑一声,忙跪在那里,口中却是道:“游喆不知道说什么。”   路放撩袍,坐在那殿中唯一的软榻上,沉静的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皇后娘娘,体质外刚内媚,你曾说过,三十多年前,你曾见过一个。”   他冷漠的眸子盯着地上跪着的游喆,缓缓地道:“朕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如今的路放,已经悟出,秦峥背后的胎记和她的体质怕是息息相关,如今他们的两个皇子,竟然背后也有一模一样的胎记。   那么这就说明了,她这种体质,或许是遗传……   路放不着痕迹地握了握拳,一个猜测,已经渐渐地在他心里成型。   只是,他却并不愿意相信罢了。   他倒是希望他的秦峥出身平凡,就这么坐他的皇后,与他相守一生,看着他们一手创建的大渊国泰民安,却不愿意再起波折,横生枝节。   跪在那里的游喆,低低地叹了口气:“皇上心中既已明白,又何必再问。”   路放低道:“朕要你说。”   游喆无奈,只好道:“因三十多年前那人已经不在人世,游喆不便多讲。只是皇上想必已经猜到,为何能让皇后娘娘产下子嗣的房术之书竟然藏在凤凰城的藏天阁。”   路放心中微震。   传言三十年前,凤凰城大小姐何惊岄远嫁大炎泗水孙家三郎,进了洞房方知孙三郎已有妾室。这凤凰城大小姐一怒之下,将新郎绑在床柱之上,然后和随行凤凰城玄衣卫在洞房之中红浪翻飞,第二日偕同侍卫挥袖而去。   后来何惊岄生下了何焰。   而何焰,这个流有凤凰城何家血脉的女人,昔日在凤凰城曾在小竹林中和秦峥擦肩而过,彼时彼刻,路放冷眼旁观,却见她们二人神量相仿,眉目间之疏离隐隐相似。   闭上双眸,眼前浮现秦峥后肩那个胎记,从十字,自成亲后渐渐丰润,最后逐渐蜕变,他曾误以为像个鸭子。   如今想来,眼前却是赫然浮现凤凰城那城墙之上,巍然飘荡的百年凤凰城旗。   那个胎记,在经过许久以来悄无声息的伸展,如今已经赫然是凤凰展翅,翱翔九天的形态。   段青和何笑之间的纠葛,外人不过是雾里看花,内中如何,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是秦铮显然不是秦一人的亲生女儿。   她竟然应该是段青为何笑生下的女儿。   路放知道,这几年来,何笑一直没有子嗣,凤凰城中长老已经急不可耐,特别是如今何笑为了段青远走,他们就越发需要一个何氏子嗣来继承百年凤凰城。   如果秦峥真是凤凰城流落在外的血脉,那她就是何笑唯一的骨血,凤凰城最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凤凰城唯一的少主人。   他的拳头松了又握,最后终于望着地上的游喆,命道:“从今往后,你就留在宫中吧。”   游喆听了,轰然倒在那里,哭丧着脸道:“你这宫里,除了女人就是太监,我留着怕是不合适吧。”   路放却再也没有搭理他。   这时候的路放,想起刚才手下那两个柔软的小家伙。   那是他和秦峥多少个日夜奋战才孕育的骨血,是他一手开创的大渊帝国的皇子!   他,决不允许外人觊觎。   而秦峥,如果她不喜欢,那就不应该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强迫她。   ☆、156|龡瀔擪齽鴢厑悟殿o硦N+鴓   大渊的皇帝登基的第二年,为真和元年。   这一年,大渊的皇后产下两个皇子,双生子虽在皇室之中有不吉之兆,可是大渊皇帝仿佛毫不在意,大举庆祝,一时之间敦阳城中极为热闹,文武百官纷纷庆贺。   而就在皇后居住的太和宫中,总是在外面一脸冷峻的帝王,却是含笑望着床榻上的两个婴儿。   那两个婴儿,看似一样,性格却略有不同,先出生的哥哥,总是活泼好动,小拳头小脚丫胡乱踢腾,有着用不完的精力。而后出生的弟弟,却仿佛沉静许多,多数时间在睡觉,偶尔睁开眼,也是用那狭长的眸子,带着轻视一般,瞥你一眼,仿佛世间万物都不曾被他看在眼里一般。   秦峥悠闲地躺在那里,还在做月子的她头上戴着观音兜,脸上光彩照人。她望着含笑逗弄儿子的路放,道:“你倒是给他们起个名字啊,总不能老这样哥哥弟弟地叫。”   路放听此,却是一招手,一时便有内侍恭敬地上前,递上来一张纸,上面却是用御笔写了许多的名字:“这是我近日苦思之后拟定的,你看看用哪个。”   秦峥接过来,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一对字上:“这里有个冉,有个绽。”   路放见她注意这个,笑道:“冉乃朝阳初升,绽乃万物初开。”   秦峥满意道:“这两个字,一日一花,都是徐徐而起之意,颇有意味,不如就用这两个吧。”   路放其实早属意这两个字的,当下道:“那就哥哥用冉字,弟弟用绽字。”   秦峥听了,心中有所动,想着这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将来怕是要好生教养才好,不然难免惹下麻烦。   路放看出她的意思,将她揽在怀里,温声道:“这都是你我子嗣,虽说不该厚此薄彼,不过我如今既为一国之君,难免考虑到储君之事。如果这事定得晚了,这两个孩子懂事之后,难免会生嫌隙。所以如今倒是想着,早早定下太子,以固江山。”   秦峥正有此意,便道:“那自然是哥哥为储君了。”   路放点头:“为了以后不生事端,我会命人在哥哥身上留下印记,以免混淆。”   秦峥不免觉得有些遗憾,不过依然点头。   因又想起一事,道:“以后两个孩子教养之事,你我却要多费心了。”   路放何尝不知,两个孩子,平日吃穿用度教养,既要从小显出储君和皇子之不同,又不能太过厚此薄彼,此间之权衡,太过微妙。一个拿捏不过,兄弟之间生了间隙,却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这两个人烦恼完后,一时又看着榻上两个孩子。如今这两孩子模样已经长开了,胖嘟嘟的小脸,狭长微挑的眼眸,小而精致的小嘴,还有高挺的小鼻子,倒是都长得极为好看。   两个人看了一番,路放是心里着实喜欢,而秦峥则是想起自己怀孕他们的苦楚,却一下子想起自己的母亲来。想着以前自己在心里何尝不是怨怪过,怨怪她在自己不足满月之时便不辞而别,又怨怪她让父亲苦等十七年而落得一场空。   只是如今做了母亲,母子连心,看着这甜美睡着的两个儿子,想着当初她必然有着种种无奈吧。   路放也看出她的心事,便道:“原要和你说的,晌午时分收到一个信函,是慕容楠派人送来的,说是他现如今在西野,已经发现了申屠江的踪迹,同时也找到了何笑的踪迹,并将这个消息传给何笑,此事已经过去了三四日,今日怕是他们已经在西野回合了。我刚才又派了人前去西野,拜托托雷协助。”   秦峥听了,心中却有几分焦虑,原本不知道母亲下落也就罢了,如今知道就在西野,自己却躺在这里不能动弹。   路放看出秦峥心事,便道:“慕容楠一向行事细心,若是有什么进展,定然会飞鸽传书回来的。”   秦峥想起慕容楠之能,便也点了点头。   路放从旁沉吟一下,却是想起她的身世一节。之前怕她在月子之中,情绪不稳,若是贸然告知,怕她就此落下病根。   如今因提起此事,便趁机试探道:“峥儿,你觉得何笑此人如何?”   秦峥见他忽然提起何笑,不知何意,便道:“挺好。”   说实话,尽管自己对这个人一直多有防备,可是这个人干的事儿却是一直帮着自己的,自己算是受了许多恩惠。   路放见此,又道:“若是此人做你父亲,你心中是何感想?”   秦峥听了这个,却是嘲讽一笑:“他娶我母亲,难不成就能当我父亲?难不成我母亲若嫁十次,我还能有十个父亲?”   路放看她这样,明白她心中对父亲一生的付出其实是感到不甘的。此时若是提起这个,还不知道她会如何呢。   前几日游喆为她请脉,还说她孕育伤损极大,务必要在这月子中修养好身体,也最好不要伤情动绪。   沉了下心思,路放决定,还是先不提此事。   ————————————————   到了路冉和路绽两个皇子满月之际,朝中又是大庆,路放摆宴宴请群臣,朝中命妇尽皆进宫庆贺,一时之间,永和宫中收到的各色贺品几乎堆满了库房。   而秦峥生产之后,恢复得极好,出了月子,满色红润,眸中流彩,每每让路放这个已经禁~欲一年的帝王看了,便觉得喉间干涩。   秦峥斜眼略看,便知道路放的心思。   不过此时的秦峥,经历过孕育和生产之苦,却是对这床笫之事毫无兴致了……   若是以前,她可能还没想清楚,为什么女人对这种事总是会羞答答的,现在却是懂了,这就是万恶之源啊。   它为你带来多少欢愉,便有多少痛苦在后面!   一时她又想着,世间男女之别,其实最终就落在了这孕育上啊。当她大着肚子心烦气躁的时候,路放每日里不都是体魄强健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吗?   想清楚这一节的秦峥,决定从此后清心寡欲。   不过秦峥原本就不是什么好心眼儿的,她虽然决定了清心寡欲,可是却依然故意命阿慧将那夏日里轻薄的宽袍拿来,穿着在那寝殿中晃来晃去,那宽袍极为宽松,只有一个系带,穿着时便要露出锁骨。   秦峥身量极高,虽则经历了十月怀胎,可是那身形依然得天独厚地不曾变形,倒是显得那前胸之处越发饱满,腰部呢则是依然婀娜,再加长腿纤细,晃荡在这寝殿之中,别有一番风味。   她又是一个不爱束发的,就这么散在背后,正是长发及腰,身段妖娆。   路放素日除了召见外臣,其余时候最爱在太和宫中批阅奏折。可是这几日,望着秦峥,却每每眸中颜色变深,最后竟然是命内侍将奏折捧到了勤政殿,除了晚膳时分,再也不来了。   秦峥见此,分外不满,他不在了,她穿成这幅模样给谁看啊?她受了十个月的折磨,如今却是要折磨他的时候到了。   于是眸间一动,计上心来,抱起阿冉,故意道:“阿冉,你父皇不在这里陪我们了,你哭一哭吧。”   阿冉听了,一动不动,眨着清澈的眼眸不说话,可是那娇嫩的小嘴儿,却是根本不张开来哭。   秦峥大失所望,想着这儿子实在是不听娘的话。   于是放下这个,又抱起阿绽,道:“来,母后疼你,你要听话,万万不能像你哥哥那般,你来哭一个吧。”   一旁乳娘看得无言以对,唯有暗暗叹息。   这阿绽素日并不爱理人,也不爱哭,可是如今倒是邪了,真仿佛听懂了秦峥的话一般,竟然咧开嘴哭了起来。   秦峥满意地道:“快,去告诉皇上,他儿子想父皇想得哭了!”   一旁阿慧见此,忙招手,命宫娥前去勤政殿。   那勤政殿的内侍见是太和宫来的,知道是皇后派来的,忙前去回禀皇上,而皇上正在案前看着各方来报,正拧眉沉思呢。   此时忽然见太和宫有人派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当下命人宣进来。   谁知道那是个小宫娥,含含糊糊也说不清楚,只是说二皇子哭闹不休(其实也没什么事,她能怎么说清楚?)   当下这皇上听了,心中便有几分担忧,于是便命摆驾永和宫。及至到了永和宫,却见秦峥正坐在那里,逗着两个娃儿笑呢,一个个笑起来眉眼都开了,咯咯咯的,分外的可爱。   路放过去,俯首间,却无意间看到她在青丝宽袍间隐约的锁骨,又嗅到似有若无的香气。那香气原是她的体香,自她怀孕之后,便再也不见了,不曾想如今却适时地跑出来,勾着他的心思。   他颇有几分无奈地道:“皇后娘娘,朕听说二皇子哭了?”   秦峥听了这话,手指划过二皇子那幼滑的肌肤,笑道:“瞧这里,是有些泪痕。不过你来得晚,我已经哄好了。”   路放坐下来,却见二皇子正用细眸鄙视地望着自己,不由也笑了:“绽儿,你为何这样看父皇?”   秦峥添油加醋,挑眉淡道:“定然是对你不满。”   路放干脆伸出手指头来,逗着二皇子。不过是才满月的小娃儿,还不知道怎么用手脚呢,只是下意识地握住小拳头,那小馒头一般的小手却恰恰将路放的手指头握住。   路放不由地动了下手指头,那小拳头攥得紧,却也不放开。   路放原本冷峻的脸上便不由绽开笑来,却是极为温柔的笑意,带着无穷的包容和疼爱。   秦峥看着他那笑,却有些不满了:“看来如今本宫倒是不如他们两个人得宠。”   路放不动声色地道:“难道我如今不疼你爱你?”   秦峥低哼道:“你都不对我那样笑!”   此时一旁众人,如阿慧红叶碧莲等,见此便都悄悄地退下了。   路放一边逗着两个皇子,一边淡道:“这是我的儿子,自然不一样。”   秦峥听了,越发的不舒服了:“你的儿子也是本宫给你生的!难道你却这样对他们笑,而冷落了本宫!”   路放听了,并不回答,却是命乳娘上前,将两个皇子抱下去,然后坐在秦峥面前,揽住她道:“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皆有不同,峥儿是我的妻子,冉儿和绽儿是我的儿子,我自然心里都是极爱的。”   可是秦峥听了这话,却是斜眼望着路放,依然不满意道:“如果儿子和我都落在水里,你救谁?”   路放故意沉思了一番,最后笑望着秦峥道:“这个没法回答。”   秦峥却是越发不满意了,扑过去,将他压在那里,掐着他脖子道:“不行,你要说,秦峥是独一无二的,你这辈子心里只有秦峥一个,没有了秦峥,你活不下去了。”   路放被秦峥这么掐着脖子,幽深的眸子却只是望着她,而并不说话。   秦峥便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被什么冲撞了下,一时呼吸有几分紧。   良久,路放沙哑的声音道:“你认为这个世上,对我最重要的是什么?”   秦峥茫茫然地望着下面那个刚毅的脸庞,那个幽黑的眸子,一时却并不知道如何回答。   路放低叹口气,凝视着那个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女人,一时想着,如今这普天之下,敢骑在自己身上耀武扬威的也只有一个她了。   他抬起手,摸了摸秦峥的头发,哑声道:“峥儿,我心里对你的在乎,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峥听闻,心中便仿佛有什么发酵,她埋首下来,红唇吻上他的眼睛,然后吻他高挺的鼻子,还有那坚毅的唇。   路放被吻得胸臆滚烫,呼吸急促,翻身就要将她压下。   秦峥却是一伸手,推着他道:“不行,我还没修养好身体呢。”   路放微怔:“可是游喆不是说如今已经大好了吗?”   秦峥一脚将他踢下:“没有!你还说你在乎我,怎么如今又不体贴我的身子了?”   路放听了,顿时心中愧疚,忙点头道:“好,峥儿,我明白了,我忍着便是。”   秦峥这才点头,趴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半个身子在床下的某人的脑袋,笑着道:“忍着吧。”   ☆、157|西野风情   当下路放忍住,两个人果然是盖着棉被闲聊,说了一会儿话,路放抚摸着秦峥光滑的后背,便试探着道:“峥儿,我如今做了父亲,倒是想起,你父亲竟然早早去了,你倒是讲讲你父亲以前的事,好不好。”   秦峥听路放提起这个,便从他身上翻了下来,只腻歪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便道:“我父亲人很好,从小把我养大,虽则家里没什么银子,还好歹供我读了几年书。”   路放便又问:“你父亲倒是这一辈子不曾想过再娶,也实在是痴情。”   秦峥听到这个,便用指甲掐了掐路放的胸膛,怪他道:“你倒是脑子一动,便想着再娶。你哪里知道,我父亲对母亲钟情一时,便是有其他人对他有意,他也从来看都不看一眼。他每个夜里,几乎都不能睡,翻来覆去,这才熬出病来。”   路放听了,不由道:“你父亲,真得极好。”   只是,如何告诉秦峥,这么好的一个父亲,竟然不是她亲生的父亲。   她的父亲,是那个她一直觉得不太靠谱,曾经不太信任,甚至对她有过调=戏行为的何笑。   路放忽而想起那一日,在自己的计谋之下,她伤心欲绝,竟然趴到父亲的荒坟上哭泣。   在她心里,其实父亲便是她心中最为温暖的一盏灯吧。   便是她心心念念一直寻找母亲,不过那母亲终究是一个影子罢了,只是为了寻而寻。而在将母亲从南蛮那里救出又再失踪,特别是何笑抛下一切前去寻找后,她便是仿佛对寻母这件事不再上心了。   他的秦峥,原本是一个爱恨强烈的人,此时此刻,心中未必没有对何笑和段青的不满。   如果此时,告诉她,其实何笑是她的父亲,她会如何?   路放心中思绪翻飞,不过面上却并不显露,只是越发温柔地搂着秦峥。   ————————————————   这一日,慕容楠传来消息,原来申屠江如今确实在西野,且已经发现了申屠江的踪迹,而段青也确实被申屠江所抓,目前身陷囹圄之中。   秦峥听了,恰此时身体已经恢复,便有些按捺不住。路放又怎么放心生活完才不久的她独自前去呢。   他想着最近朝中左右无大事,若是有事,凭着路家诸将并丞相诸葛铭也能抵挡。反倒是西野,此处有骏马成群,若是西野王真个再和高璋勾结,从此后助纣为虐,倒是于大渊很是不利。   偏偏云若公主又已经在大渊,云若公主心中对自己有恨,长此下去,情势不妙。如此一想之下,路放当即点了数名精干侍卫,一起同行,他要亲自出敦阳,前往西野,陪同秦峥寻母。   当然还有一节,是他实在无法放心秦峥去的。那便是何笑乃秦峥生父,可是秦峥并不知道,他也担心若是此事一旦被秦峥知道,秦峥又该如何自处。   当下路放交代了朝中之事,安置了姐姐路锦,并召来了宁王妃霸梅在宫中,代为照顾两个才出生不到两个月的皇子,然后才陪同秦峥离开,前往西野。   一路上快马加鞭,不几日功夫便到了大渊边境,来到了西野境内。   西野不同于南蛮高密的蕨类植物,也不同于辽阔肥沃的大渊,更不同于富裕别致的凤凰城。西野有一片广袤的土地,那里有丰沃的水草,有人迹罕至的沙漠,更有诡异莫测的天气。   秦峥和路放一路骑马而来,很快便感受到,这里狂风四起,沙砾肆虐。白日里酷晒无比,晚间则是骤然极为寒冷。他们是带了帐篷的,只能白天披上斗篷遮住头脸,晚上的时候躲在帐篷里。由于秦峥刚刚生产不过两个月,此时身体到底是没恢复好,路放怕她落下病根,晚间便总是抱着她睡觉。到了后来,便是白日里,也和她同骑一匹马,以防她被风吹了去。   秦峥心中却是急切地想着母亲段青,只盼着能早日将她救出,至于救出后如何,倒是随她去吧。   待他们一行人来到西野的一处小镇,知道这小镇叫桑布,就在这桑布小镇附近,有一个荒芜了的废城,而之前慕容楠得到的消息,申屠江便应该藏在那里。   待路放秦峥一行人来到桑布,却见慕容楠已经等着了,当下慕容楠忙见过皇上和皇后,又说起如今的情景。   原来这申屠江,不知道勾结了哪个,竟然带了一匹高手藏在这飞废城里,段青就被他藏在里面。这个废城据传说最近闹鬼,平日里大家都不敢靠近的,可是依慕容楠的意思,这必然是那个申屠江故布疑阵了。   待介绍完之后,慕容楠又拿来了这里的地形图,一一说给路放听。   路放取了那地形图,又问了慕容楠几个问题后,见天色已晚,便命送来热水给秦峥用。   慕容楠倒是一愣:“这里水倒是稀缺。”   路放一顿,也是明白过来,当下只好命人弄来吃食,于是慕容楠赶紧出去准备。   既然不能清洗,不过路放还是用湿手巾让秦峥擦了擦,然后又让她吃了一些热汤水,取来一个毛毡给她铺好,这才让她躺下睡去。   秦峥确实是累了的,人说生了孩子,是要百日才能彻底恢复的,她如今不到两个月,却经历了这一场奔波。不过此时躺在炕上,倒是也睡不着,这里的风沙大,晚上外面风声呼啸着,跟要吃人似的。   这屋子是土胚子做的,墙上斑驳,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绿豆大的油灯,很是昏暗,不过路放想着那个废城的事儿,拿了那地形图在灯下细细研究。   秦峥从炕上爬起来,走到那里,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摇晃着道:“你不睡,我也睡不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就一直陪在她身边,事无巨细,为她操心,秦峥此时方知,她自己不能没有他了。   晚上的时候,必要在他宽厚的怀抱里躺着,方能睡得香甜。   路放笑了下,回首揽住她,让她做到自己腿上:“你以前不是躺到那里就睡吗?”   路放可是不会忘记,昔日她是如何挑逗了自己,然后就呼呼大睡而去,却独留自己,在那里辗转难眠。   此时这个曾经动辄挑逗别人的女人,坐在他的大腿上,搂着他的脖子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我没有你,是活得挺好。可是如今有了你,我为何不享受一点,偏还要去独守空闺呢?”   路放笑凝着她得意的样子,不由得低叹:“难为你如今总算知道我的好了。”   秦峥越发搂紧他的脖子,却将修长的大腿翘在桌子上,笑道:“我自然知道你对我的好,再也没有比你对我更好的了!”想了想,却是又道:“当然了,以前我爹对我也是极好的。”   路放听着她竟然拿自己比她爹,不由得道:“你爹又不能管你一辈子,我却是想跑都不能跑,还不知道要操劳到什么时候。”   秦峥听这话,却是将那揽着脖子的双手慢慢收拢,危险地道:“你竟然还想着跑?”   路放倒是不曾抗拒,却是将她搂得更紧,让她覆靠在自己胸膛上,笑道:“那你让我跑吗?”   秦峥此时被迫俯首在他肩膀上,便干脆用牙去咬他的耳朵,口里低声道:“你若是敢跑,我就把你吃了。”   她停顿了下,盯着那竟然算得上好看的耳朵,喃喃道:“不如就从耳朵开始吃吧。”   于是路放的耳朵,就红了,他哑声道:“现在可以了吗?”   秦峥琢磨了下,觉得这事儿还是可以适当地有的。当下她就点头,低声道:“我有点想了……”   路放喘息有点急,然后他的手在下面动了几下,两个人干脆也没上炕,便在这椅子上摇摆起来。   其实隔壁屋子里就是慕容楠等属下,不过路放自恃没有人敢来听他的墙角,更仗着外面风大,怕是什么动静都听不到。   待到一切平息后,路放胸膛上都是汗,他用手叉入秦峥的头发,哑声道:“这里不好沐浴,如今这么一来,怕是身上不干净了。”   秦峥伏在他的肩头,却是不想动弹,刚才虽然依旧是她在上,不过竟然是路放卖得力气,此时她犹如被疯狂颠簸过的小舟一般,竟然有些虚脱,更觉得浑身酸麻。   路放见此,便抱起她来,将她放到炕上,自己也干脆不看了,伸手一挥,隔着一丈的距离便将那油灯挥灭。当下两个人紧紧相拥着,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   黑暗中,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彼此紧紧靠着。   路放就这么握着秦峥的手,忽然在黑暗中开口道:“秦峥,如果有一天我不能满足你了,你会怎么办?”   秦峥此时已经半困了,听到这话,却是迷糊地道:“那你为什么不能满足我?”   路放的手在黑暗中替她顺着长发,道:“我只是说如果。”   秦峥合着眸子道:“我不回答这种如果的问题。”   路放动了动身子,轻轻亲了亲她的脸颊,温柔地道:“你如果敢不要我,那我也要杀了你。”   秦峥将脑袋磨蹭了下他的肩头,挑眉道:“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呢。”   路放想起往日种种,当下闷哼一声,将她脑袋按在自己胸膛上:“这个可难说!你的高璋,你的单言,还有你那前夫卫衡,可都在那里排队等着呢!”   秦峥拧了下眉,抬起头,故作茫然地道:“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到啊……”   ☆、158|小包姑   第二日,一大早,呼啸了一夜的风停下了,而这几间小屋子也迎来了一波客人,那便是何笑以及他身边十九侍卫团。非常难得地,何笑身上依然能保持着金光闪闪的态势,只是那金色上布满了灰尘。   依然金光闪闪的何笑先是恭贺了秦峥和路放生下一对双生儿,道是来日有机会,一定为他们补上贺礼。   秦峥忙说不用不用,一百万的金子还没用完呢,就不必这么客气了。   路放从旁,看着这两个人说话间倒是有斗嘴的意味,想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把这个秘密埋下了。   秦峥的个性,他是了解的,一旦她知道这件事,怕是并非父女深情相认,反而是气愤难平难以接受吧。   况且,从当年秦一人临终前试图将秦峥托付给何笑来看,秦峥之父秦一人应该也是知道这件事的,而秦峥之母段青更应该是心知肚明。可是秦一人和段青,也不知道因为何种原因,都选择了对何笑隐瞒此事。   或许这涉及到他们老一辈的恩恩怨怨,如今就留待他们自己来解开吧。   一时路放从旁望着不过三十七八岁的何笑,其实由于这些年保养得当,看着倒也是风流倜傥极为俊秀的,想到若是他们相认,自己竟然要叫何笑岳丈,便莫名地有些古怪的感觉。   他与何笑,当年订下盟约,也算是平辈论交,怎么如今竟然活生生短了一辈。   何笑正和秦峥说着,却莫名觉得路放从旁的眼神有些古怪,便忙看过去。   路放发现了何笑的目光,便满面肃穆地道:“申屠江那里,你发现了什么线索?”   一提到这个,何笑便收起了刚才摇摆的金扇子,眸中有黯淡之色:“只知道秦峥之母必然是被关在那废弃的城中,只是里面机关重重,怕是轻易不能进去,况且申屠江这个人最擅长阵法,一时半刻也不敢贸然闯入。”   路放对于此事,昨夜却早已深思过了,当下道:“虽说那废城中于他极为安全,他必然不会轻易出来。可是时候长了,他到底是要补充食物和水的,想来总是有人出入,到时候若是能跟踪上去,倒是一个办法。”   何笑点头:“是,最近我们也在想着这个,只是如今守了这几日,竟然不见他们出来。”   路放又道:“那我们再守两日,若是依然不能等到,便设法攻进去,如何?”   当下何笑和秦峥都无意见,于是大家便安排人手,把路放带来的十几名侍卫并何笑的十九侍卫团统一规划,轮班守卫,务必不能放过从这废城之中出来的蛛丝马迹。   待规划完后,忽又听到马蹄之声,紧接着慕容楠忽然来报,说是有十几个人马前来,穿着西野服饰,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   路放听此,正待要去看时,却听得一个声音大声咋呼着道:“喂,我兄弟在这里吗?”   路放和秦峥听了,不由相视一眼,而秦峥则是眼前一亮,忙出去看时,却见那风尘之中,一个彪悍魁梧的人骑着高头大马,此人目若铜铃,脸若黑锅,正是昔日好兄弟托雷是也!   秦峥大喜,忙迎过去,笑道:“不曾想在这里遇到了你!”   托雷大笑,翻身下马,口中却道:“你且看看这是谁!”   秦峥这才看到,他怀中尚且搂着一人,那人身形娇小,待下了马后,脱下头上的头罩,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自己,那眸中已经隐约有了泪光。   秦峥越发惊喜:“包姑!小包姑,你竟然来了。”   小包姑昔日出来寻找秦峥,却不幸流落到了西野,如今两三年过去了,不曾想竟然在这里相见。   小包姑见了秦峥,嘴一瘪,“哇”的一声,竟然哭了出来,一边哭着,一边扑到了秦峥怀里,口中还喊着:“秦哥哥,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托雷摸了摸头,笑道:“小包姑啊,你得叫秦姐姐,知道不?她如今可不是当年那个十里铺的小老板了,她现在是大渊的皇后了!还有你路哥哥,如今都是大渊的皇帝了!”   小包姑哭得眼睛都红了,鼻子还一抽一抽的,泣声道:“我不管你是大渊的皇帝还是皇后,你就是我秦哥哥!我不叫你秦姐姐!”   秦峥怜惜包姑为了寻找自己,也是吃尽了苦头,当下搂着小包姑,拍着她背安抚道:“也好,你爱叫什么就是什么了。”   托雷走到近前,和路放相见了。   何笑从旁冷眼旁观,忽然道:“四王子啊,怪不得我昔日看着你眼熟,也觉得你见到我就躲着,却原来你这四王子竟然潜伏到我们凤凰城当什么玄衣卫啊,实在是让我等惭愧!”   托雷见何笑提起旧事,哈哈大笑道:“何城主,原知道你眼尖,不曾想被你看破。当日我去凤凰城,不过是久慕大名,才特意要学习下的,不曾想就此结识了路兄弟和秦峥,倒也是一段缘分!”   何笑却哼了声,笑道:“怕是你当日结交秦峥,也是有意为之吧。你定然是知道我早早起派人去寻秦峥,发现了异常,便觉得奇怪,所以特意才跑过去找秦峥的。”   托雷被何笑说破,当下也不隐瞒,便道:“这个倒是有!不过我当日喜爱秦峥,也是真心结交!”   路放刚才听着何笑那一声“哼”,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明白了他们是父女的缘故,竟然觉得和秦峥往日对着自己“哼”的声调都极为类似。   一时竟然没注意托雷说的什么“当日喜爱秦峥”。   这群人说笑完毕,这才进屋,小包姑却是一直巴着秦峥不放的,拉着她的手进去,又挨着她坐下了。   路放此时,顿时觉得有些异常,再看小包姑望着秦峥的眼神,忽感到不妙,当下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这个女人,也真是男女通吃。   一行人进了屋后,因这里条件简陋,也没什么茶水,便说起正事来。   原来托雷得了路放的信函,便想过来相助,如今带了五百人马,唯恐打草惊蛇,便不敢近前,只在附近几十里外的地方候着呢。何笑听了有兵马相助,当即点头:“极好,极好,我原本想着,如今也不知道这申屠江得了哪个的支持,竟然在这废城之中颇埋伏了些人手,正想着我们这些人怕是难以对付呢。”   托雷听了,却是肃声道:“那些帮助他的人,我却是知道的,那便是我的大王兄阿南金。我大王兄怕是听信了申屠江的妖言,为他所用。”   这话一出,何笑和路放顿时无言,路放心中却是想着,这阿南金和申屠江勾结,怕是别有用心,对这西野王之宝座分外觊觎。   当下路放抬眸看过去时,却见托雷也在看他,顿时双方心知肚明。   此时此刻,托雷在西野势弱,阿南金身为大王子,所帅兵马众多,若是真个有什么事,托雷怕是难以应付。路放有心助之,可是到底是师出无名,也怕为托雷落下引外人残害手足篡位之名。   待正事商议完毕,托雷便告辞而去,言定若是有事,以鹰鸣为号,到时候他自然会带领相助。何笑和路放谢过之后,托雷就要告辞,可是这时候,却出了一件事,那就是小包姑!   小包姑死活不走了,她要跟着她的秦哥哥。   路放面无表情,托雷黑着脸,过去问小包姑:“难道你托雷哥哥对你不好?”   小包姑撅着嘴道:“托雷哥哥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包姑更想和秦哥哥在一起!”   一旁的何笑,仿佛被呛了下般,半笑不笑地咳了声。   托雷瞪了瞪小包姑,没奈何,抱着膀子对着秦峥道:“我说秦兄弟……啊不,秦妹妹啊,你真要留着这个碍事儿的小家伙在你身边吗?”   小包姑越发委屈了:“我怎么是碍事的家伙啊,我会做饭会干活!”   秦峥忽然笑了,问小包姑:“包姑,你今年十四岁了吧?”   小包姑不知道为何她忽然问起这个,当下点头道:“是。”   秦峥满意地道:“好,你如今就是我秦峥的妹妹。以后让你路哥哥给你封个公主,过了年,你十五了,回头就给你赐婚。”说着时,她挑眉望向路放:“你觉得如何?”   路放还能说不好吗?他当下点头:“好,以后就封我们的小包姑为长乐公主吧。”   小包姑万不曾想到,几句话间,自己就要成为公主了,不过她脸红了下,问秦峥道:“秦哥哥,只是刚才怎么好好地说要赐婚啊。”   秦峥一笑,望着托雷道:“传闻西野四王子文韬武略,英俊不凡,以后我的妹子长乐公主,就来西野和亲吧。”   小包姑听了,顿时张大了嘴巴:“啊,我和他?”   托雷听了,黑脸倒是红了下,道:“你这大渊皇后,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这小不点……”   小包姑也好委屈啊:“什么小不点,我还嫌你老呢,我看你都可以当我爹了!”   托雷听了,辩解道:“没有,我今年才二十九岁,我还生不出你这么大的闺女!”   一旁何笑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笑着道:“就这么说定了吧,到时候我也必然会送上一份贺礼的。”   秦峥点头,不由分说地道:“包姑啊,你先跟着托雷大哥去玩玩,也算熟悉下,等以后嫁过去才不吵架不憋闷。”说着便一提,将包姑扔给了托雷。   托雷大手一包,长臂揽住,就将小包姑淹没在自己怀里,然后他翻身上马去了。   可怜的小包姑伸展着手臂,呼叫道:“托雷你这个坏蛋,放开我!”可是随着托雷调转马头策马而去,她的喊叫之声便淹没在风沙之中了。   一时等托雷一行走了,何笑的笑也渐渐收敛了,秦峥望了他一眼,几个人进屋,便重新商议起守着废城的事儿。   ☆、159|西野之废城   于是路放属下十几名侍卫和何笑属下众人,安排好班次,轮番值守。如此枯守了几日,竟然一直未见动静,何笑不免心中焦虑,忧心段青在废城中不知道是否遭受申屠江折磨。   秦峥只好宽慰于他,左右这都忍耐了许多时日,为今之计,却最好不要打草惊蛇,耐心守候。   不过秦峥虽然这般宽慰何笑,其实心里何尝不是担忧段青安危呢,每每夜半时分,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都是夜不能寐。一时又想着何笑和母亲段青的这番情缘。   秦峥无法安睡,路放便也没办法安睡,于是每常搂着她,陪着她低声说话温存。秦峥被路放搂在怀里,温暖地蜷缩着,感受着那火烫的胸膛,再听外面那萧杀的风声,便凭空滋生出相濡以沫的柔情,忍不住便张开嘴,去亲路放的那一点点暗红。   如今大家身处此等危险境地,又是风沙漫天之处,路放又看秦峥心忧母亲,怕她没有心思,其实一直都是刻意压制的。如今被秦峥这么一撩,却是再也不能压抑了,当下抱着秦峥,温存地亲她略显干涩的唇,用自己的口水去润湿她,又沿着那唇往下,去亲吻她的下巴,她修长的颈子,然后再往下,亲上那点粉红。   这点粉红,原本是他的极爱,是这种罕见的粉色,如一朵小雏菊一般,精致小巧,分外诱人。   路放一时不舍的放开,那含住那点小粉红轻吃慢啃。开始的时候秦峥尚且不喜,只因他一吃下,自己便有战栗之感,可是后来,竟然是请不能自已了,甚至不由自主地挺起身子来。   路放的大手托着秦峥的细腰,感觉到那腰肢如风中杨柳一般轻颤,一时恨不得将她疼化了,便越发忍耐下躁动,唇舌继续往下。   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只听得秦峥身子忽然僵住,急声喘息,于是自那山涧之中,仿若喷泉一般,带着沁人心脾的幽香,有阵阵泉水喷涌而出。   路放猝不及防,竟被那清冽之物喷的嘴边都是,不过他反应极快,唇舌轻吸,便将那些尽数纳入口中。   秦峥急促地低喘着,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抛入了万丈之高的巅峰,然后身子又缓缓坠下,她两眼迷离,双唇娇艳,浑身慵懒得没有半分力气。   路放起身,俯首在她身上,削薄的唇边尚且带着她的湿润。   他幽暗的双眸凝视着这个妩媚无双的女人,低哑地问:“你喜欢这样,是吗?”   秦峥微睁开迷离醉人的双眸,却是唇舌都懒得张开,可是她那靥足妖娆的神情却让路放知道,这个女人果然是极爱自己这样的。   他忍不住俯首,在她耳边低声耳语道:“刚才,你喷了许多……我看那书上写,只有女子得到极致的欢愉,才会这样。许多女人一生一世都不会有。”   一时秦峥羞红了面,两颊犹如涂了胭脂一般,她扭过脸去,咬着唇道:“你如今越发的能耐了。”   路放也有些面热,不过到底如今不是昔日容易羞涩的毛头小伙,当下俯首,低哑暧昧地道:“我若是不能好生研习,日日增益,怎么能把你伺候得这般舒畅。”   说着,他又低笑一声,越发压低了声音道:“你喷的那些,我都吸了……”   秦峥听得这话,竟然是腾的一下,整张脸蹿红了,当下故意绷着脸,切齿道:“若是让你的那些臣子知道,看你以后还怎么当这个皇上。”   路放难得见她这么羞窘,越发的喜欢,当下将她抱紧了,牵着她的手,迫她去摸自己的小路放,委屈地道:“我既伺候了你,你总该喂饱它。它都饿了。”   秦峥听着,摸着那热烫之物,一时心中也是躁动,少不得回过身来,如了他的意。   ————————————————   第二日,一众人等起来用膳,却是风干的肉干,当地一种夹杂着草籽的菜饼,和着一些酒水饮下。路放昨日和秦峥那般恩爱,早间起来,竟舍不得放开她,于是晨间用膳时那目光便比往日缱绻。   这番情景,看得何笑却是心中很不是滋味,便撇过脸去。   想着这秦峥往日看着似个男儿一般不知风情,如今不曾想和路放竟然蜜里调油一般,好生柔情蜜意。一时又想起段青,便是救她出来,还不知道她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一行人当下各怀心事,正用膳时,却忽然听到外面来报,说是看到两个黑衣打扮的男子从那废都里出来,竟是要去采买的样子。路放和何笑听了,当下俱都是为之一振,忙吩咐下去务必盯紧了。   当下各人吃了早膳,收拾了,便整顿待战。   到了晚间时分,却听到那两位男子已经重新进入了废都,当下众人稍作商议,大家干脆都进入那废都之中,只留了两位侍卫在旁,万一有个不测,传以暗号,到时候也好寻求支援。   一行人等,何笑由身边众位侍从陪伴,而路放则是领着秦峥,进入了废都。   此时已经是晚上,明月如钩,照射在这荒芜之地,这废都之中,可见昔日倒塌的宫廷,都是精心雕刻的模样,只是如今倒在那里,风沙淹没了大半,毫不凄凉。   秦峥背着长弓,和路放牵手而行,一路上众人小心谨慎。   正走着间,忽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一时凤凰城众侍卫忙将何笑护在那里,路放身边侍卫也护住路放,而路放则是机警地将秦峥越发揽在自己胸膛前。   可是那声凄厉的叫声之后,却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周围一切都很安静,只除了偶尔风吹过沙砾时的呜咽声。整个废都在暗夜中有明有暗,犹如鬼魅一般嶙峋地立在一旁。   何笑见此,道:“我们继续往前走。”   话音刚落,路放扫过众人,眸中微动,皱眉道:“何城主,我记得我们进来之时,你身边有十六名侍卫?”   何笑点头,待到一看,众人都看过去时,却见何笑身边凤凰城侍卫,如今只有十五位了。   一时众人都有些泛冷,互看一眼,秦峥眯眸道:“如此无声无息的消失,或许那个侍卫早已和外人勾结?有意逃跑?”   何笑脸色难看,摇头道:“不,这些侍卫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忠诚之辈,万万不会背叛我的。”   众位侍卫训练有素,很快便一番排查,上前禀报道:“是少了赵子敬。”   何笑听了这个,脸上越发不好看了,赵子敬之父乃是凤凰城一个管家,虽则地位并不出众,可是却是一家人都在凤凰城安详度日,这样的人,是万万不可能背叛自己的!   其他人自然也想了这一点,心里都泛了冰一般的冷意。   如果赵子敬不是逃跑了,那便是被杀了,可是刚才他们只是听到一声遥远的凄厉叫声,却根本不曾见到任何人影,怎么可能一个人平白地消失了呢。   路放见此,唯恐乱了军心,当下沉声道:“大家分开队形,前三后四,左五右五,各自提防,一起前行。”   众人都是训练有素的,虽则凤凰城侍卫并不是路放管辖,不过却都知道路放乃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军,此时此刻自然也都听令行事。   当下众人继续往前行去,谁知道没走多远,又听到一声凄厉叫声。   这一次路放一边牵着秦峥,一边却是迅疾地观察四周,并丝毫没见任何人影。可是就在这时,忽感到一阵狂猛的腥风袭来,秦峥握紧了长弓,路放忙护住秦峥。一时风沙迷了人眼,待到那风沙过后,众人忙清点人数,却见又少了三名侍卫!   路放当下皱眉,何笑也是冒了冷汗,切齿道:“这申屠江惯会秘术,你我万万不能中了他的奸计!”   路放观察四周,沉思片刻,最后终于抬首望天,不知道何时,天上已经是阴云密布,风沙暴虐,别说是那月牙早已不见了踪迹,便是要看天上十丈以上,都有些看不清了。   路放忽道:“何城主,再腾出三名侍卫,盯着天上。”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领悟。   果然,再走了片刻,又有凄厉之声响起时,有侍卫紧盯着这阴云密布的天空,却见有一个巨大的飞鹰,凌空掠过,低低俯就下来,竟然是无声无息。   众人大吼,忙发射地上石子投掷。   秦峥见此,拉起摄月弓,瞄准那来势劲猛的飞鹰,弓弦一放,鸣镝箭出,离弦之箭飞一般正正射中飞鹰。   那飞鹰被正中射中一箭,绿豆大的眸子里竟然迸发出凶残的光芒,迅疾地扑向秦峥,挟带着万千之势,尖利的鹰嘴就要狠狠啄上秦峥。   路放岂能让它伤了秦峥,当下一把将秦峥拉开,长剑如风,隔空劈出,手起刀落处,那巨鹰应声而落,扑闪挣扎着倒在了地上,血液染红了周围。   只见这鹰尖锐的眸子透着寒凉杀气,让人一看不由有战栗之感,其毛发乌黑,翅膀散开后有一人多高,比寻常所见的鹰不知道大上多少倍,想来也就是这物沉着风沙混乱,无声无息地叼走了几个侍卫。   众人看着那物,皱眉道:“这应是西野人特意豢养的巨鹰,不是寻常之物。”   路放点头,眸中却是若有所思:“看来这申屠江是和西野人勾结了。”   秦峥道:“今日曾和托雷通信,要他今晚前来支援,想来若真得是申屠江和西野人勾结,托雷又来助你我,怕是倒有一场仗打。”   众人心中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不过此时此刻,为救段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当下路放重新部署,改为前三后三左四右四,却命其他人等围在中间,将所带弓箭暗器都物都拿在手中,一旦发现其他巨鹰踪迹便要投掷射打,若是手中没有暗器弓箭,则是捡一旁石子来捏在手里。   众人做好了这番准备,当下继续前行,果然又过了片刻,又有一阵风沙袭来,阵阵凄厉叫声响起,众人忙严阵以待。片刻之后,腥风四起,竟然是数十只巨鹰从高空之中俯冲过来,来势凶猛。众人都是久经杀戮之人,当下或者射箭,或者投掷暗器,攻击巨鹰。   路放一边护着秦峥,一边观察四周围情景,秦峥此时握弓在手,连发数弩,一支鸣镝则是射中一只巨鹰,虽则有些巨鹰中了箭伤并不能立刻坠入高空,可是到底力道势头比以前弱了许多。   秦峥动作微顿,一摸后背箭囊,却是所剩不多,当下收敛心神,务必一支鸣镝便必要射中巨鹰心口之处。   那些巨鹰,见同伴受伤,便越发疯狂地俯冲下来,啄向众人,众人连忙用剑抵挡,一时之间,羽毛翻飞,血迹四溅,巨鹰的尸首落在一旁,四散开来,在这暗夜里分外的可怖。   秦峥眯凤眸,望向高空,蹙眉道:“它们飞得太高了。”飞得太高,弓箭之势有所不及,必须等它们俯冲下来时才能射箭,可是风沙肆虐,几乎不能远视,他们俯冲下来又极为迅猛,若是到时候再射,又有些来不及了。   路放见此,从后面环住秦峥,有力的手按在她的手腕上,低声道:“你搭好弓,听我的命令便射。”   秦峥只觉后背紧贴着路放胸膛,那胸膛宽阔结实,带来无限的温暖和安全感,当下她点头道:“好。”   路放当下闭眸,他素来耳力极好,在那狂风肆虐中,听着巨鹰闪动翅膀的声音。   忽而,仿佛有巨鹰俯冲而来,他低声道:“在你我正前方,正在下沉。”   秦峥听闻此言,忙搭弓转向正前方,双眸微眯,只片刻功夫,便见那里一只巨鹰猝然俯冲袭来,叼向何笑,一时众侍卫忙去砍杀那巨鹰。   秦峥冷哼一声,鸣镝射出,嗖的一声,正中那巨鹰心口之处,那巨鹰猝然坠地。   何笑抹了一把冷汗,这畜生神出鬼没的,如果不是秦峥射得及时,怕是就算不死也要留一个疤,当下抹抹汗,对着秦峥一个招手。   秦峥一箭得逞,于是再接再厉,当下路放听声辨位,秦峥射箭。又有其他众位侍卫从旁协助,片刻功夫,那巨鹰的尸首便四散在附近,血腥四溅。   那些巨鹰竟然也是通晓人事的,见此情景,知道讨不得便宜,也就退下了。   众人稍作整顿,发现众位侍卫死了三个伤了五个,当下重新分布了队列,继续前行。   原来这废都虽然倒塌,可是依稀见昔日街道的模样,众人穿过那街道,来到街道尽头,便仿佛看到一处宅院,那处宅院四周有浓雾弥漫,在这暗沉沉的夜里,隐约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觉得此处怕就是申屠江老巢。   何笑和路放对视一眼,路放点头,当即便要部署阵型,大家一起进入。   可是就在此时,却听得一个哈哈大笑的声音,那人笑声极为阴森恐怖。   何笑和秦峥都是见过申屠江的,也听过申屠江的声音,当下道:“这人便是申屠江!”   ☆、160   何笑眸中有激动之色,只因他知道,找到了申屠江,怕是段青就在这里了。   谁知道申屠江笑完了,忽然道:“没想到那个女人用处竟然这么大,竟然将凤凰城城主,大渊的皇上和皇后都一网打尽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另外一个声音,阴沉沉地道:“确实是用处极大。”   路放听了第二个声音,微微眯起眸子,他隐约听出,这个声音带有西野口音,倒是仿佛和昔日托雷有点相似。   他是何等人也,当下心中一动,有意试探,便沉声道:“原来西野王子,竟然和申屠江这等蝇营狗苟之辈混在一起,设下这等奸计!”   这话一出,何笑也明白了,只盯着那处迷雾处。   那个阴沉的声音却是微惊,惊过之后,倒是笑了:“路家九少爷,年纪轻轻便登上帝位,果然不同凡响。没错,我便是西野二王子是也。今日你们这群人等,都要折损在这里,从此后,这个天下便是我西野的天下了!”   路放闻言,不由冷嗤一声:“区区小儿,不自量力。”   那托雷二王子闻听,却是哈哈大笑,道:“路放,何笑,你们且看!”话音刚落,只见云开雾散,有众多西野兵马,陈列其前,每个都是手持钢刀,对准了在场众人。   路放久经沙场之人,只扫过那些人一眼,便低声道:“大约有五百人马,都是西野精兵。”   何笑点头,却是对那西野二王子抱拳一笑,道:“西野二王子,我凤凰城素来和西野王交情甚好,往日不知道往西野送了多少生铁兵器并衣料粮食。如今我何笑来西野做客,你们便是不好生招待,也万万不可如此待我啊!”   那西野二王子见了何笑,却是冷哼一声,道:“往日那些粮草布匹,你还不是从我们这里挖去了不知道多少骏马!如今你既肯为了区区一个寡妇而来到我们的地盘,免不得要扒了你的皮,看看你这张皮底下有没有藏着金子!”   何笑闻听,忙笑道:“我身上的衣服倒是都镶了金子的,不如我把这衣服脱给你?”   西野二王子闻听,不由恼怒:“少来贫嘴,本王子要你衣服何用!”   何笑却又道:“你不要衣服也可以,只是你如今就算杀了我,又能怎么样呢?凤凰城里偌大财富,自有他人尽管,你以为自己能占到什么便宜吗?”   路放听着何笑和西野二王子贫嘴,知道他有意拖延时间,以便等到托雷派兵来救,当下便插嘴道:“若是我和何城主都死在这里,我路家军自然会兴师西野,到时候凤凰城痛恨何城主死在西野,必然全力以助,到得那时,西野离亡国之日也不远了!”   谁知道西野二王子听得这话,却是大笑道:“哈哈,你这话若是去哄别人也就罢了,哄我却是不能!如今大炎虽然亡国,可是大炎的公主就在我西野,那是大炎皇室的骨肉。只要你路放死了,我自然带着大炎公主杀回去,灭了大渊,匡扶公主,恢复前朝。”   话音一落,他又看向何笑:“至于你凤凰城,何城主,世人皆知你何笑无后,若是你一旦死去,怕是凤凰城都要人心惶惶,届时我等自然趁乱攻去,到时候我倒要看看,这百年凤凰城的城墙到底有多厚!”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脸色变了,倒不是怕了这西野二王子,何笑是想着自己到底无后,一旦死了,凤凰城必乱。而路放呢,则是想到云若公主的子嗣留在西野,终究是一个祸患。   申屠江见此,桀桀的笑着,对西野二王子道:“二王子不必和他们废话,先将他们拿下再说!”   西野二王子得了这个提醒,当即命令众位属下:“先将这大渊的皇帝还有凤凰城的城主都给本王子拿下,谁捉住一人,赏金百两,赏女奴一个!”此话一出,众人尽皆兴奋,虎视眈眈地望着路放何笑等人。   路放知道在托雷到来之前,必有一场硬仗要打,当下命令众位侍卫,稍后只等他一声令下,便退后十丈,各自分阵型隐藏到其后倒塌的废墟之中。路放原本一直小心地护在秦峥左右,此时却来到何笑处,低声道:“等下便是托雷来了,怕是这申屠江见势不妙,也要拿岳母来做威胁,你现如今派几个武功出众之辈,绕到他们后方,先将岳母救出来。我自在这里应付他们。”   何笑一听,其实正有此意,当下点头,道:“你且小心行事,保护好秦峥。”   路放答应,何笑当即找了几个出类拔萃的高手,趁着这废墟的掩护,小心地往后方绕过去,前去营救段青。   而此时这西野二王子已经命令属下开始捉拿路放何笑等人,路放此时身边尚余约三十名侍卫,当下命令众人四散在这废墟之中,可是却隐隐互相照应。待到那群西野人马上前,或者用弓箭,或者用暗器,纷纷诛杀。便是有那提着大刀砍杀过来的,刚入了这片废墟,便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刀剑砍在那里。   一时那群西野兵卒倒是有些胆怯了,他们也都听说过路放大名,知道此人神机百变,此时虽然身边只有几十人之多,可是以一抵十都是有可能的。况且如今身在这废墟之中,不曾想反而被他利用了这地势。   西野二王子见此,骂了一声:“都是就囊饭蛋!”说着这话,他亲自跳下来,带领众人,冲入废墟砍杀。   秦峥见此,搭起摄月弓,射向来人,这次用的却是无声之弩,一箭射出,便是应声一人倒下,箭无虚发,招招逼命。众侍卫见此,惊叹这大渊皇后箭法高超之余,也就越发心中有底,当下和众西野兵卒砍杀起来。   这西野二王子见秦峥箭法出众,刚才于那烟雾之中隐约见她长身玉立,英姿挺拔,不由得心中暗想,原来这大渊也能出这等飒爽女子,当下忙命属下道:“快去捉住那大渊皇后!”   一时众位西野士卒抛开其他人等,专门攻向路放和秦峥这处。路放听得西野二王子话语中的急切和淫意,大怒,眸中射出凌厉寒意。此时那西野士卒攻来,他拦在秦峥之前,持剑而立,刀光剑影之间,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则杀一双,血溅五步,面不改色。   待一拨人马尽皆倒下,西野二王子望过去时,却见数十兵卒都倒在那里,尸体横卧,血流成河,而就在那血腥之间,路放剑眉冷沉,黑眸如海,薄唇若刀一般,此时他持剑立在当前,身姿挺拔,刚毅果敢,萧杀冷厉,大有无人再敢争锋之势,更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有血滴顺着剑尖滴下,路放掀唇冷笑,可是那笑却隐隐让人发颤,他淡声道:“西野二王子,你若要找死,尽可过来。”   西野二王子见此,心生寒意,他后退一步,冷笑一声:“我为何要和你拼命!你且等着,马上将要兵马前来将这里围住,到时候便是你有三头六臂,怕是也要做到的阶下囚!”   话音刚落时,却听到外面有马蹄之声,听那声音,却仿佛有千军万马一般。   西野二王子闻言大笑:“我二王子兵马已至,再不怕你!”说着这话时,在两位侍卫的掩护下,他忙往后退去。   片刻之间,那马蹄之声近前,就在那暗沉的黑夜与迷雾之中,来人渐渐靠近,在许多兵马之中,却见一个人,身形魁梧,骑着大马,拿着大刀而来,口中还喊道:“二哥,三更半夜的,你不在领土享福,却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西野四王子托雷!   这二王子见托雷来了,脸色一变,忙问道:“怎么是你?”   托雷豪迈大笑:“自然是我,你当还能有谁!”   二王子闻言变色,一直躲在一旁暗暗观察的申屠江,忽然阴森森地出言道:“秦峥,你的母亲现在我的手中,你若是要想她活着,还是赶紧退去吧。”   路放闻言,此时不知道何笑是否得手,只好拖延时间,冷道:“申屠江,昔日你在我路家军中设下瘴毒,我还未曾和你结算。”   申屠江咯咯笑了下,笑声诡异:“那瘴毒确实为我所下,不过还不是被你解了,难为你也是一国之君了,竟然还记挂着这点小事。”   路放哼道:“今日我们恰好新仇旧恨一起算,必不能放过你。”   申屠江听着,忽然看向一旁的秦峥,邪笑了下,忽然道:“这位不是大渊的皇后吗?我可是还记得你当日和南蛮王高璋在草地上打滚,滚得好生火热,怎么后来竟然莫名成了大渊的皇后呢?这可真是好本事啊!”说到最后那个“好本事”,语气中说不出的嘲讽。   秦峥想起旧事,却是泛起一丝羞愧,看了眼路放,却见他面色晦暗,看不出神情,当下心中既怕他多想,又恨这申屠江胡说八道,此时当着许多人的面,却不好让路放下不了台,当下只能冷道:“申屠江,你莫要含血喷人,污蔑我的清誉!”   申屠江闻言,却是越发嘲讽笑道:   “大渊的皇后,你有什么清誉在吗?”   若是以前也就罢了,秦峥或许并不会在乎,不过此时她和路放情真意切,却万万不愿看他难受,当下以着他们二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解释道:“我和高璋绝无苟且之事。”   话音一出,却觉得自己的辩驳实在是无力。   事到如今,她忽然觉得,自己过去或许是做错了许多事,实在对不住路放。   可是就在此时,路放却伸出手来,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我自然信你。”   路放握住秦峥的手,对那申屠江冷嗤一声:“申屠江,你昔日协助南蛮王高璋窝藏了秦峥之母段青,如今又在这里血口喷人污损我大渊皇后的清誉,今日我路放若是不能将你拿下,决不罢休。”   申屠江阴沉的眸子眯了下,当即命西野二王子道:“你去命人将那段青带来,不然今日之事必然不能善了。”   可是就在这时,却有人匆匆出来,惊惶地道:“二王子,那个段青不见了!刚才有人闯入其中,据说应是凤凰城的城主,此人把段青劫持走了!”   ☆、161   此言一出,申屠江顿时脸色变了,路放眯眸,对托雷道:“四王子,令兄在此勾结南蛮流寇申屠江,意欲谋害大渊皇帝和凤凰城城主,此事该如何决断?”   托雷听闻,便抱拳对路放道:“我西野和凤凰城素来通商,且和大渊矢志要守望相助。今日我二哥犯下这等罪行,托雷必然亲手捉拿了他,向大渊皇帝请罪!”说完这话,他大手一挥,命道:“兄弟们,杀!”   路放点头,却道:“申屠江,务必留下。”   托雷听此,知道路放记恨刚才申屠江话语中对秦峥的羞辱,当下笑道:“那是自然!”   说着这话,众人已经攻向申屠江和西野四王子,一时之间,刀剑相向,血溅五步。托雷所带来的兵马如猛虎下山一般,而西野二王子所率之人早已被路放之铁血阎罗面目吓破了胆,只片刻功夫,便杀得七零八落。   西野二王子见此,知道不妙,待要逃时,托雷身边一名属下却一个上前,大刀砍下,那二王子猝不及防,竟然被砍杀在那里。他倒地之后,于血泊之中指着托雷道:“你……”   托雷肃道:“刀剑无眼,二王兄应该知道。”   西野二王子所中那一刀正中胸膛,虽没毙命,却也是奄奄一息,当下托雷也不要他性命了,干脆命人捆绑起来,放到马上,生死由命去了。   而申屠江见势不妙,就要逃跑,路放见此,吩咐属下护卫秦峥,自己却是亲自要去追,秦峥忙嘱咐道:“小心他的迷雾!”   路放冷道:“区区伎俩,岂能阻我。”说完这话,矫健身姿一跃,已经不见了踪迹。   此时托雷属下已经三下五除二将二王子手下兵马扫荡一空,或者绑起来或者杀了,全都收拾干净。托雷来到秦峥身边,笑道:“秦峥啊,我看出来了,路兄弟跟着你,可是受了不少委屈!”   虽说路放把握十足,可是秦峥到底担忧路放安慰,心中越发愧疚。   托雷见她面色沉肃,也就不开玩笑了,当下拍了拍她肩膀道:“以后好生对待咱路兄弟吧!”   秦峥无奈勾起一抹笑来,点头道:“是。”   就在两个人说着话时,托雷的属下已经进入了那个宅院,只片刻间,便见何笑怀中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出来,身后跟着两三个侍卫。   秦峥见此,忙上前,何笑怀中抱的正是自己母亲段青,只是看她脸色苍白地昏迷过去。   何笑见秦峥面上有担忧之色,忙道:“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昏迷过去而已,我也已经检查过,并无大伤。”   秦峥听此,这才暂且放下心来。   一时众人救了段青,何笑便道:“此处十分诡异,我们还是速度撤离吧。”   秦峥却皱眉道:“路放刚才去追赶申屠江了,还没回来。”   何笑一听,便道:“那我们等他片刻。”   此时风沙忽然又起,肆虐着众人,秦峥见此不忍,便道:“托雷,你带着何笑和我母亲先离开这里。”   托雷听此,便道:“不必,我陪着你留在这里,我让属下护送何城主离开!”   谁知道话音刚落,却见那风沙又肆虐起来,大粒的沙子打在人脸上,几乎睁不开眼,托雷见此,猛道:“不好,怕是有风暴来了,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别人或许不知,托雷却是知道的,此处废都之所以被放弃,便是因为这里风沙松软,一旦有风暴来袭,轻易便能将人埋葬。   秦峥听了,心中越发忧虑,可是脚下却是不动,冷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他。”   何笑搂着段青,眸中难得地显出严肃,望着秦峥道:“秦峥,如果你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   秦峥听着那呼啸的风沙,一颗心便渐渐往下沉去,她咬牙道:“是,我留在这里于事无补,不过他还在这里没有离开,我便不要离开这里。”   托雷和何笑对视一眼,一时多有些无奈。   此时风沙越来越狂猛,人们几乎站不住脚,有沙进入秦峥的眼睛,她的眼睛开始泛红,不过她依旧兀自睁大了眼,在那黄沙之中寻觅那个人影。   托雷心感不妙,一边安排属下撤离,一边过来拉住秦峥,沉声道:“妹子,你不能留在这里!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话音刚落时,却听到一个声音,大家看过去时,便见在那土黄色的风沙肆虐中,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艰难地行来。   秦峥一眼认出,那就是路放,忙疾步上前,一把扑入路放的怀抱。   他的衣服上沾了许多的灰尘和沙砾,头脸上也都是灰了,不过秦峥依然紧紧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的胸膛里。   路放倒是一愣,揽住秦峥,沙哑的声音温柔地道:“秦峥,怎么了?”   秦峥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想着刚才差点以为失去他的揪心感,一时竟觉得眼眶湿润,有湿意涌出,将眼角的沙土冲刷。   路放见此,越发担心,搂着她道:“到底怎么了?”   此时托雷见路放平安而来,忙大声喊道:“这里要起风了,咱们必须马上回去,不然要出事!”风声太大,托雷的声音听着飘渺。   不过路放到底是听清了,忙拉着秦峥,随着众人离开。   一时一群人各自拿着衣物蒙住了头脸,手牵着手连成一队,开始往外行去,待到了外面,却是有马的,那些马儿在这风沙中受了惊,正不安地立在那里踢打着蹄子。   当下在托雷的指挥下,众人忙上马,马匹不够则是两人共乘一骑。路放自然和秦峥一匹马,而何笑则是搂着昏迷的段青上了马,一群人忙驱赶骏马迎着狂风逃离这里。   暴风疯狂地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沙砾,狠狠地将这些迎头泼打在众人头脸上,大家都睁不开眼,只能拼命低着头,蒙住脸,咬牙往前骑。此时马儿受惊,甚至不听使唤起来。   路放的外袍已经脱下,将自己和秦峥罩住,又把秦峥护在自己的臂膀里,牵着缰绳,艰难而行。   一群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周围的风沙渐渐小了下来,托雷松了一口气,道:“终于安全了!”   待回过头看时,却见刚才的那个废都已经极为遥远,甚至大部分被沙砾淹没,再也不复刚才的那般显眼了。   众人也都松了口气,回头看过去,却见大家头上都是厚厚的一层沙土,一个个犹如泥人一般。   而此时已经是夜半时分,前方道路都是一个颜色,大家几乎无法分辨该去往何方。幸好托雷和属下对这里极为熟悉的,当下带着大家继续前行,待到了东方启明星升起的时候,这才看到远处有些茅舍,托雷指着那里道:“那是一个小镇了,我们可以去那里歇息。”   众人见此,知道这才彻底逃离生天。   这时候,被何笑抱在怀里的段青,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看看这周围的情景,皱着眉头道:“这又是哪里?”   何笑见她醒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忙道:“段青,你现在逃出来了!”   段青一看是何笑,倒是一惊,不过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又被救了。待看到一旁的秦峥,恍惚了下,笑道:“这次又是劳师动众。”   一行人此时已经到了小镇,在托雷的安排下,早有人去收拾茅舍,准备食物和水。   何笑见段青精神尚好,心里也是高兴,忙对段青介绍道:“这是大渊的皇帝,如今是你的女婿了。”   路放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现在忽然明白……为什么秦峥提起自己那个母亲,言辞间并没有孺慕之情。   任凭谁,面对一个和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女人,怕是也难以生出那种这是我母亲的感想。   而对于路放来说,对着一个分明和自己同龄的女人叫岳母,这也确实很难没有荒谬之感。   不过此时的路放,深吸了口气,终于抱拳,道:“小婿路放,见过岳母大人。”   段青见路放一脸是土,一本正经地抱拳拜自己的情景,顿时有些凌乱,良久她只好点了点头,道:“好……极好……”   托雷的属下此时已经收拾妥当,当下托雷招呼大家各自进茅舍休息,而托雷的属下则是支起了帐篷。   秦峥见何笑一直搂着段青,便道:“你们也进去收拾下吧。”   段青忙点头,何笑见此,也跟着点头。   待到秦峥进屋抖落身上的灰尘的时候,路放进来,握了握她的手,道:“我看你有些不快。”   秦峥听了,忙摇头:“我没有。”   路放凝视秦峥半响,他何尝不知道她心里的结,只是此事一时怕是难以解开。   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关于何笑,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162   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关于何笑,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谁知道秦峥听了,却是认真地望着他,摇头道:“我一点不想听了。”   路放见此,只好抿唇,暂时不再提及此事,想着假以时日,他慢慢开解,必让她接受段青和何笑在一起的事。到时候寻个合适时机,再让她知道自己其实是何笑和段青之女。   一时路放眯眸,想起那段青,这个女人倒是好生奇怪,按理她应该知道秦峥乃是何笑之女,却为何带着秦峥嫁给秦一人,又一直将此事隐瞒了何笑。   此时恰有托雷属下送来水,虽不多,但却够两个人洗漱。路放知道在这里水是极为珍稀的,当下便让秦峥先洗,秦峥有些心不在焉,一边洗着,一边问起路放杀申屠江的事儿。   路放并不细讲,只淡道:“已经死了。”   秦峥听着这话,却觉得他话语中有些异样,待抬起头来细看他时,却忽然发现不对,忙上前去,抱住他的胸膛,问道:“你怎么了?”   她抱得有些力道,于是便敏感地察觉到路放身子仿佛一僵。   秦峥蹙眉,当即伸手要解开他的袍子,路放见此,只好握住她的手,道:“受了一些轻伤,不过倒也没有妨碍。”   秦峥想着他受了伤还在风沙之中护着自己,心中发疼,便强要解开他的袍子,路放无奈,只好让她解开来看。   待解开外袍,这才见里面是受伤了的,仿佛用什么尖锐的物事扎进去过,不过伤口并不大,是以里层衣服被染红,外层衣服并无什么异样。   饶是如此,秦峥却是分外心痛,当下帮他重新穿过外袍,静静地搂着他,小心地不碰到他的伤口。   路放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原本就是个小伤罢了。”   秦峥让他坐在那里,自己取水来,拿了布巾帮他擦了脸,擦去那层厚重的灰尘,露出那刚毅的脸庞来,她忍不住摸了摸他高挺的鼻子,命道:“以后不许这么莽撞,更不许受了伤都不说一声。”   路放见她如此,又想起之前她在风沙中执意等着自己,心中不觉柔软万分,当下笑着点头:“我自然是都听你的。”   秦峥拉着路放坐在那里,自己坐在他大腿上,揽着他脖子道:“如果你死了,我就绝对不会嫁给别人。”   路放闻听,心中十分的受用,可是又怜她,嘴上虽说并不在乎,可是心里却是视其父亲秦一人为最重,如今段青竟然和何笑如此火热的样子,她必然看不过去。   他抬手怜惜地摸了摸秦峥的脸颊,温声道:“何笑其实对你一直很好,他和你爹关系也不错的样子。”   秦峥点头:“是,我知道。”   路放沉吟一下,又道:“如果你爹还活着,看到此番情景,他又会怎么想?”   秦峥闻听,唇边泛起冷笑:“我爹那个人,爱她至深,她便是要嫁给别人,我爹又怎么会不让?便是自己伤透了心,自然也是装作不在乎!”   路放见此,将秦峥揽在怀里。   心里却感悟,陪伴着那个一生都在思念母亲的父亲长大的秦峥,其实心中一直有极度的不安全感。她长大了,可是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小孩子,一个渴望着母亲而不得,看着父亲遭受思妻之痛而无能为力的小孩子。   一时他想起昔日为了娶到秦峥而遭受的种种困苦,秦峥如此待他,何尝不是心中其实对情感之事毫无信心,她外表冷傲淡漠,其实内心却是充斥着些许的自卑和无奈。   他的秦峥,也许不够完美,可是却越发让他心疼。   只恨不得回到十几年前,去安抚那个举起拳头和男孩子打斗的小姑娘。   路放想着这个,便将秦峥搂得更紧了。   秦峥靠在他怀里,咬着唇,半响不说话,最后忽然哑声开口:“路放,我觉得我心里有什么在跳,我有时候甚至无法控制自己,有时候会感到害怕。”   路放抱紧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小时候,我祖母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阴影,那是阳光不能照到的地方。不过秦峥,你现在长大了,并不是一个小孩子,你要学会去控制,也要学会走出来。”   秦峥仰起脸,与路放对视,却见他黑眸中幽深得犹如海一般,一时她竟有些沉溺,怔怔地望着他:“你心里也有一块阴影吗……”   路放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点头道:“是。”   秦峥却有一分怔忪,路放的阴影……   她记忆中的路放,年少成名,其后虽然经历了家破人亡,经历了严刑酷打以及逃难流亡,可是却依然能够淡然处之,最后转首带领路家军,征战天下,夺得帝王之位,登上大宝。   在秦峥的心里,这样的路放是完美的。   此时的秦峥,忽然想起往昔,她和路放那段未曾成亲前的往事。   一时她竟有些迷茫,或许情爱二字,其实早已深刻心中,在她心里,这个人已经是最重极重。   可是正因为他是那么的重要,又是那么的完美,以至于让她几乎不敢轻易触碰吧。   当其他姑娘家提起路家九少爷便脸红心跳的时候,她便已经默默地将那个天之骄子划为遥远的一个存在,从来不敢觊觎去得到。   秦峥想起过去种种,一时竟然趴在路放肩头,眸中有湿润涌出。   路放见她哭了,倒是也不说破,只是默默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良久,秦峥哽咽着道:“我不是故意那样对你的,我只是……”   路放低叹一声,道:“峥儿,我可以说,我是这世上对你最为用心,也是最为了解你的人吗?”   秦峥咬唇,在他濡湿的肩头轻轻点头。   路放抚摸着她的长发,温声道:“你的心事,我都明白。”   秦峥听了这话,却是非但不曾止住哽咽,反而呜咽大哭起来。   路放将她打横抱着,如同抱着一个孩子一般,抬手帮她拭泪。   秦峥干脆蜷缩在路放的怀里,痛快地大哭一场。   其实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一直都在默默地纵容着自己,纵容着自己的不成熟,纵容着自己的胡闹,甚至纵容着自己将伤痕刻在他的心上,却一声不吭。   ————————————————   当晚,这两个人难得地没有在床上进行夫妻之事,而是相互拥着,低声诉说着种种,又唇齿交融地亲吻着,柔情蜜意地互相低喃着。一直到了很晚,两个人心里都仿佛装满了柔软的爱,相互抱着,甜甜地睡去。   到了第二日,秦峥醒来的时候,路放却已经起身,待穿好外袍出去看时,原来路放和托雷已经在商议着将来西野之事,听着那言辞,却是如今云若公主在西野迷惑西野王,联通卫衡一起,内外勾结,把持着朝政。   云若公主的儿子如今却极得西野王宠爱,大有将这西野王的位置将来留给那孩子的意思。   托雷对那孩子的来历早有怀疑,如今和路放一番深谈,自然知道这孩子怕是孟南庭或者其他男人的种,左右不是西野王室正统了。   可是如今托雷手下兵马不足,而西野王年迈病重,人也渐渐糊涂起来,对那云若公主极为纵容,而卫衡如今又堪堪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托雷此时若要揭穿云若公主,怕是不但不能将云若公主拉下马,反而引得西野王猜忌。   两个人谋划一番,最后商定,鉴于西野王年迈病重,此事必须快些处理,要不然一等西野王故去,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登上王位,怕是一切都晚了。   当下路放便派了侍卫回去大渊,传他口谕,请路一龙调兵遣将前来,助托雷成事,诛杀叛臣卫衡,并请回前朝遗孤云若公主。一时两个人又有诸般细节待要商议。   秦峥听他们细谈,却是并不感兴趣,当下想着母亲,虽则有了隔阂,可是到底要去看看,于是便迈开步子向何笑和段青所住之处而去。   谁知道到了那里,却听着两个人在说话,仿佛在争辩什么。   风声太大,而秦峥隔得又远,一时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诸如“他都已经死了”“你心里又不是没我……”等话。   秦峥听得那个“他都已经死了”,忽然气血上涌,心知这两个人必然在说自己的父亲了!   想着他们必然是商讨父亲既然已经不死了,两个人就应该郎情妾意在一起!   一时秦峥几乎不能自控,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拳头格格作响。   她垂下眸来,眸中有阴暗闪过。   在那里咬牙站了许久,终于骤然转身离开。   ————————————————————   到了这日傍晚时分,段青来见秦峥,神色间仿佛有话要说。   秦峥神态漠然,淡道:“有事儿?”   段青点头,叹了口气,终于道:“我要跟着何笑去凤凰城了。”   秦峥在心中嘲讽一笑,不过面上并不露出,只是面无表情地道:“如此也好。只是却要记得,这次万万不能再被人抓走。”   段青打量了一番秦峥,忽道:“阿诺,你喜欢凤凰城吗?”   秦峥听了这话,与段青对视,四目相对间,段青眸中有无奈挣扎,亦有隐隐伤感。   秦峥撇过脸去,疏冷地道:“我不喜欢那里。”   段青见此,越发无奈地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阿诺,我从来没有养过你,这是我的不对。”   秦峥勉强扯开一个笑来,摇头道:“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我知道这并不怪你。”   段青望定了秦峥冷漠的侧脸,又道:“有些事,我也曾后悔过,是不是我做错了。可是你却要知道,在我做出这些决策的时候,其实是和你一样的年纪,我也许会犯错,但我实在并不是故意的。”   她停顿了下,才继续道:“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我是另一个选择,你是不是不像如今这般。”   秦峥听了这个,看都不曾看段青,却只是面无表情地道:“我现在很好。”   段青听到这话,眼神却越发的柔软,她望定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高挑的女子,年龄相仿,面目清冷,神情疏淡,可是透过这成年女子冷漠美丽的样貌,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岁月,看到了昔日那个躺在褥子上哇哇大哭的小婴儿。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回去,再将那个婴儿抱在怀里喂一次奶,再将她肥嘟嘟的小脚丫捉住摩挲一番。   可是她却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   过往的时光,就那么流淌走了,那个柔软软糯的婴儿,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冷漠坚强又脆弱的女人,甚至也已经嫁人生子了。   在这一刻,段青眸中渐渐渗透出晶莹的泪水,她用哽咽的声音道:“是,你如今是极好的。”   段青僵硬地回转过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住,忽然转首,犹豫了下,终于问:“你的父亲,有没有交给你一个黑色的小物,约莫指甲盖大小?”   秦峥摇头:“没有。”   段青怔了下,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离去了。   在她离开后许久,秦峥才转过头来,透过窗子,望向她离开的背影。   她的背影有些萧瑟和落寞。   其实她也听到了她落泪的声音。   可是她们直接隔了太多,十八年的岁月,早已形成一道无法跨越的门坎。   于是在这么一刻,秦峥忽然明白,路放对他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假如没有路放,其实她根本是一无所有。   不管你是多么故作冷漠坚强,不管你是多么的蛮不在乎,其实心里都有一处,在渴望那个柔软的温暖。   而想明白这个的秦峥,忽然感到从心地发出的疲惫和无奈。   她的父亲思念了是十八年的人,日思夜想的人,她为了寻找几乎可以付出一切的人,就这么在她的面前,慢慢地走远了。   秦峥仰起脸,不让泪水滑落,可是就在这因为眼底的水光而在眼中变了形的荒漠中,她仿佛隐约看到了父亲临死前那憔悴的身形,以及那一垄黄土的坟头。   过了许久许久,她抹了抹眼泪,背起长弓,准备出门。   ☆、163   路放和托雷一番商议后,恰好何笑过来,却是告别,说是要带着段青一起离开。路放想着这西野怕是要大乱,何笑如今带着段青离开也好。当下几个人说笑一番,何笑便告辞而去。   待到何笑走后,路放和托雷也商议完毕,当下路放便回了茅舍来找秦峥,可是到了屋内的时候,却不见秦峥踪迹。他出门问了几个侍卫,那几个侍卫也都是摇头说不知道。   路放皱眉沉思,待回到屋内,陡然间见一旁挂着的摄月弓不见了,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间,他顿时脸色大变,忙出屋去,如风一般飞至一个马前,翻身上马,风驰电掣而出。   一旁侍卫见了,倒是一惊,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一向沉着的帝王竟然如此着急。   却说路放,只片刻思虑,想明白前方有一条大道,那里便应该是何笑所经之处,忙赶去,待赶了一炷香时间,却见这里一处山丘。路放驻马细查一番,心间已经有了思量,便翻身下马,将骏马隐在一旁,自己暗藏在那山丘之后。   片刻功夫,果然见秦峥来了,秦峥却是走了小路过来,并没骑着马匹,她此时低着头,背着长弓,面无表情,两眸闪着疯狂的色彩。   路放眸光微闪,不过他并未惊动秦峥,而是隐在一旁,暗暗观察。   秦峥埋伏在那山丘之后,拿下长弓,将长弓对准了那大道,两眸闪着冷沉沉的阴色,耐心地直盯着那里。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日头渐起,汗水从她额头滴落,可是她却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有马蹄声响起,待到那马蹄之声近了,却是凤凰城的侍卫并何笑和段青等人。   凤凰城的侍卫经此一役,如今还有大约十个,如今前面五个在前开路,后面五个断后,何笑和段青各骑了一匹马,行在中间。   秦峥眯起眸子,长弓拉开,鸣镝箭就这么对准了何笑。   路放心中微沉,当下紧绷了身子,暗暗看着秦峥。   他所处的位置,却是比秦峥距离何笑更近几分。   若是她真得射出此箭,他还是来得及拦下这支箭,以防止她铸成大错的。   摄月箭虽然威力无穷,力道迅猛,可是路放却并不惧。   何笑骑着马,颠簸着一上一下地往前行。   秦峥瞄准了他的头部,那即将离弦之箭随着他的前行而缓慢移动。   秦峥此时握着摄月箭的手攥得死紧,指骨发白,甚至微微在颤抖。   日头正旺,汗水从她额头低落,没入她的眼睛。   她感到有那么一种酸涩的滋味。   她的脑海中浮现起过往种种。   何笑穿着一身金光走入她的视线,望着从后厨走来的她,低声道“你就是秦家的小当家……秦峥吧……让我等了许久……”   何笑带着她去踏雪寻梅,无奈地对她笑着,说“你父亲怎么把你教成这样……”   何笑拿着一把金色折扇,对她说“如果我骗你,这把传家宝的扇子就是你的了……”   何笑在那车辇中骤然喷吐出一口鲜血,悲痛欲绝的样子,何笑笑抚着她说我对你难道不够好的样子……   秦峥痛苦而绝望地闭上了双眸。   她的手颓然地倒在那里,那个几乎离弦的箭终究没有射出。   她埋首在那沙堆之上,让自己的脸在那粗粝的沙间感受炙热。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便是她的父亲还活着,其实也根本不会在乎!   可是她却不会不在乎。   她是秦峥,从来和她的父亲不同的。   如果她要,那便要那个人的全部,绝对不容许那个人有半分的隐瞒和背叛!   如果她爱了,便是自己死了,临死前也会杀死对方陪着自己一起。   什么我爱你,希望你一切都好,那从来不是秦峥。   如果我这么爱你,你却在我死后陪着其他男人浪迹天涯,这怎么可以!   秦峥埋首在那沙砾间,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路放说,每个人心间都有一个阴影,那秦峥心中的阴影,便是一个恶魔,几乎要夺笼而出,吞没她所有的理智。   就在这时候,一个有力而温暖的怀抱,牢牢地将秦峥抱住,陪着她一起趴在这沙砾之中。   秦峥不用抬头,便知道是他。   她颓然地,无力地道:“我刚才是不是疯了?可是我真得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路放紧紧搂着她,低声道:“可是你到底没有动手,不是吗?”   秦峥闭上双眸,颤声道:“是……我其实根本没有办法对他下手……”   没有办法对何笑下手,其实也到底不忍心看她失去了父亲后,再失去何笑。   ————————————————————   待秦峥和路放回去时,路放揽着秦峥,却将她的长弓自己背着。一路回去,众侍卫只见皇上匆忙出去,回来的时候带了皇后回来,心中虽然奇怪,不过也并不敢多问。   此时托雷正在那里,拿着个酒囊喝酒,而安放在它处的小包姑也被接了过来,此时正翘脚等着秦峥呢。一见秦峥回来,那眼睛都亮了,口里直叫着:“秦哥哥!”   路放翻身下马,顺便将秦峥抱下来。小包姑看到,倒是一愣:“秦哥哥怎么了?”   托雷从旁喝着酒,潇洒地道:“你秦哥哥没事儿,不过是让男人抱一下。”   小包姑瞪了托雷一眼,认真地望着秦峥:“秦哥哥,你受伤了吗?”   秦峥摇了摇头,勉强露出一个笑来,过去抚摸了下小包姑的头发:“我没事儿。”   小包姑如今都十四岁了,梳着西野人的头发,两个角在那里翘着,看着倒是很乖巧,只是个子比以前高了许多,能到秦峥胸部了。   小包姑见秦峥虽说没事,脸色却并不大好,心中便有些疑惑,不过秦峥不说,她也就不问了。   恰此时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因为外面风沙大,托雷的属下已经在茅屋内摆好了,当下一群人进去,开始吃起来。西野人饭食极为简单,不过是青稞面的饼子加一些肉干罢了,就着水啃,极其难以下咽。   不过因为秦峥等都饿了,倒也吃得极香。小包姑一边啃着这个,一边对秦峥说:“秦哥哥,我天天吃着这青稞饼,实在是废牙,心里总是想着你往日在家做的那些。”   秦峥笑了下,道:“等以后再给你做。”   小包姑听了,自然是极为高兴,不过只高兴了一下,想到秦峥要将她嫁给托雷,怕是以后都要一辈子留在这里了,难免有些蔫蔫的。   托雷见小包姑这样,便哼了声,道:“难道离开你秦哥哥,你还能一辈子吃这个?”   小包姑白了托雷一眼:“我只是说说罢了,又没当真,你也不要天天欺负我。要不然就算我秦哥哥让我嫁给你,我都不乐意呢。”   托雷万没想到小包姑突然这么说,倒是一愣,听着这话,她倒是已经同意嫁给自己了的,当下原本打算继续戏弄小包姑一番的他,老脸竟然红了下。也幸好这里风沙大,脸上灰多,再加上他本来就黑,竟然没被别人看出来。   秦峥听他们二人在这里斗嘴,一时把刚才的那种沉痛感倒是抛去了许多,一边啃着那厚硬的干饼,一边笑看着这二人。   路放从旁,含着温煦的笑意望着秦峥,一时竟然想起他们几个昔日在十里铺开店的情景。   托雷不说话,秦峥和路放也没说话,都低头吃着,小包姑见大家安静下来,忽然眼圈儿就红了:“我怎么忽然记起以前在十里铺的事儿呢,那时候咱们四个一起开店卖路菜,多好啊。我临走前,还把咱那些银子都埋到院子里了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取出来。”   她低着头,却忽然又想起家人来,一时眼泪竟然啪啦掉下来了:“秦哥哥,我想我爹我娘,还有我家铁蛋。”   秦峥看了眼托雷,以眼神示意。   托雷领会了秦峥的意思,咳了声,道:“等我这里空了下来,就带你回十里铺见你爹娘吧。”   小包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可是你以前就这么说,你总是在忙啊,哪里有功夫呢。”   托雷低叹了声,道:“你放心,我这次绝不是谎你的,等办完眼前这一桩事,就带你去。”   小包姑听他说得认真,自然信了,擦着眼泪,点头笑得明媚:“那我岂不是很快就能见到我爹娘了。”   不过秦峥垂眸,没有说话,她自然知道所谓的眼前这一桩事,却是一件足以轰动天下的事儿,成则为王,败者从此后只能流落他乡,甚至一个不好还能丢了性命的。   路放仿佛察觉到秦峥的心思般,温煦的目光看向她,眸中却是带着安抚的胸有成竹。   秦峥见了,笑了下,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件事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路放已经召唤路一龙带兵前来助阵,在路家军的帮助下,托雷对付如今的云若公主一党想来不费吹灰之力的。   可是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有托雷的属下来报,却竟然是如今有大批人马攻向托雷的属地。   听了这话,托雷顿时皱起了眉头,就连路放眸中也有几分意外。   待详细问时,原来是云若公主恶人先告状,诬告托雷篡位,意欲刺杀西野王,于是西野王信以为真,便派了兵马前来擒拿托雷。   ☆、164   托雷一听,虽则在预料之中,可是到底未曾想这件事竟然来得这么快,看向路放时,路放沉声道:“一龙兵马来到这里,一来一去,约要六天时间。”   托雷闻言,不由得眉毛打了一个大大的结:“看来在路家军到来之前,我们只能靠自己了啊。”   路放点头,因问道:“你如今所属有多少精锐人马?”   托雷皱眉沉思了下:“仅有三千人马而已,怕是不足以抵抗。”   路放沉吟片刻,却是道:“你我先回你的属地,且看看对方多少人马,再做打算。”   托雷深知此战凶险,并不想连累路放和秦峥,有意让他们先行离开,可是路放却道:“难道昔日不是曾说过,再见之时,依然是兄弟?既为兄弟,何分彼此。”   而路放要跟着托雷前去,还有一个缘由,那便是自己比托雷更擅调兵遣将。这三千人马若在自己手中调弄,自然会发挥出远比三千人马更大的作用。   托雷其实也想到了此节,便也没再反对。   当下一行人回到托雷属地,约莫骑马走了半日功夫才到,这里水草丰美,有成群马匹和牛羊,天空很是高远,若不是人们神色都带着备战的紧张,此处倒实在是一个风景优美之地。   路放和秦峥来到一处帐篷,他让秦峥自行歇息下后,便去和托雷商议迎敌之策。而小包姑便过来和秦峥聊天,说起这里的生活,比如骑着马去放羊啊,比如什么草羊吃了会拉肚子啊,甚至比如怎么挤羊乳牛乳啊。小包姑说得头头是道。   秦峥见她如数家珍一般说起这里种种,不由笑道:“你如今乍一看,倒像是一个西野小姑娘了。”   小包姑自己也抿唇笑了,清脆的声音道:“这都是托雷哥哥教的啊!”   秦峥点头:“其实托雷是极好的,对你没话说。待到以后,让他带着你回一趟十里铺,这门亲事便定下来吧。”   小包姑点了点头,撅嘴道:“秦哥哥,我听说你是嫁给了路哥哥,还当了大渊的皇后。”   秦峥笑道:“是。”   小包姑颇有些不高兴的叹了口气:“唉,我还时常做梦,梦到你娶了我呢,怎么你就成了秦姐姐了呢!”   秦峥闻言,哑然失笑,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原来你心里想着我呢,要不然你不要嫁给托雷了,以后嫁给我家儿子吧。”   小包姑听了,眼睛都瞪大了:“可是我怎么听说你才生了儿子啊?他才多大?”   秦峥摸了摸下巴,认真地道:“他们如今倒是两个月了呢,不过你可以慢慢等,等到他们十五岁,我就让他们哪个赶紧把你娶进门。”   包姑顿时败兴了:“这个可不行,等他们十五岁,我都老了,我不要等那么久!”   她捧着脸,歪着头道:“算了,我还是继续嫁给托雷哥哥吧,他那个人也对我挺好的。”   秦峥点头笑道:“说得极是。”   接下来几日,西野王所属前来围攻托雷属地,托雷先是设法和对方讲理,可是却发现西野王这次派来的大将竟然不是别人,而是卫衡!卫衡虽则是一介书生,可是此时竟然堂堂然穿上战甲,带兵前来围攻托雷。卫衡显然也不想讲理,只想将这个不能听从指挥的托雷杀死。而紧接着,托雷又得到一个消息,原来西野王如今已经西去,这次进攻托雷属地,根本就是云若公主的主意!   得到这个确凿的消息后,托雷先是感叹自己父亲后期为云若公主把持,自己竟然未能见到最后一面,后来便下定了决心,矢志要和这群逆贼决一死战了。   路放又为托雷出谋划策,联络附近的几个部落,将云若公主所生儿子并不是西野王子嗣的消息传扬出去。果然,西野王老部属得到这个消息后,或者作壁上观,或者倒戈支持托雷,派兵前来支援。   一时之间,虽说卫衡率了三万人马围攻托雷,竟然不能将托雷奈何。   而这么坚持了五六天后,路一龙所率领的路家军五万大军赶到,将卫衡围了个水泄不通。   卫衡大吃一惊,此时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为何他围攻区区一个托雷却是久攻而不下,却原来这部落之中,竟然隐藏了路放这么一位最善用兵之人!   他恍然之中,忽然醒悟,前些日子得到消息,路放带领秦峥来到西野,莫非这部落之中,不光光是路放,而且还有秦峥!   卫衡仰天望天上浮云,想起过往种种,那拜堂之时的喜悦,南蛮攻城的残酷,以及在落甲山上痛失所爱的悲恸。   他闭上眸子,想着后来,他和云若公主有了私情,从此后,自己是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了!   卫衡凄惨地笑了下,无论秦峥他是否能得到,可是路放,他却是一定要杀死的。   倾他毕生之力,他绝对不会让那个夺走他心爱之人的男人好过!   于是此时的卫衡,迅速改变了策略,以着凌厉之势围攻部落,不求其他,只求杀死路放。   可是他到底是一介书生,只战了几日,身边兵马便溃败不成样子,而偏偏此时,因为云若公主所生之子并非西野王亲生骨肉的消息传开来,西野王后宫女子竟然发生哗变,意欲杀死云若公主。云若公主仓皇之中,在数名亲卫的保护下,带领儿子前来寻找卫衡。   卫衡猝不及防间战败,正打算回到王宫后,找云若公主商议一番,重整旗鼓再打打算,谁知道恰遇到了仓皇逃来的云若公主。   卫衡见此情景,知道大势已去,忙带着云若公主和儿子,在数名亲信的护卫下,夺小路逃跑了。   路放知道卫衡和云若公主逃跑,却是看了眼秦峥。   毕竟他还记得秦峥昔日之言,此人恰如秦峥哥哥一般,到底是何决策,倒是要看秦峥定夺。   托雷这几日也多少知道了卫衡云若公主和秦峥路放的这一段恩怨,当下便道:“秦峥,你且看着,此人左右已经不足为患,到底是该杀还是该留,你做主便是。”   秦峥听此,只沉默片刻,便背上长弓,跟随众将士追赶上去。   她骑马极快,不过片刻功夫,便将众人甩在后面,隐隐见到前方有一骑人马,上面一男一女,那女子怀中尚且抱着一个两岁的孩儿。   秦峥一声吆喝,骏马疾奔,几下子便将这一对男女拦下。而此时路家军已经到达,就紧随其后,将这对男女的后路包抄了。   骑马之人正是卫衡,他搂着云若公主和儿子逃命,此时猛然见前方有人拦路,待细看时,此女子身子挺拔,神情冷漠,背着长弓,英姿洒脱。   卫衡不敢置信地道:“阿诺,是你!”   秦峥搭起长弓,瞄准了这马上男女,冷声道:“卫衡,我不杀你,你让开。”   云若公主昔日清理绝美的姿容,此时久经风沙磨砺,竟然也有了粗糙之感,她望着眼前容光焕发的女子,嘲讽地一笑:“你便是秦峥吧!”   秦峥淡道:“我是。”   云若公主的目光如刀一般,一点点地打量着秦峥,简直恨不得将秦峥用目光割碎。   她凄厉地道:“他狠心不愿娶我,将我置于这火坑之中,却原来只为了一个你这样的女人!”   秦峥冷笑:“不错。”   云若公主眸中妒恨:“若是我输给别人也就罢了,输给你,我却只能笑这路放,好生没有眼光!”   秦峥一笑,凉声命道:“路家军听令,全体后退十丈,转首往后!”   路家军一听此言,倒是一愣,这是要他们退后还要转过身去?   秦峥见他们不曾动弹,眯眸冷道:“还不快退!”   这话一出,路家军众人只得后退十丈,又调转马头向后。   他们看出来了,这个女人虽然只是皇后,可是那一声令下的威势绝不亚于帝王!   秦峥待众路家军退后,这才冷盯着云若公主道:“我听说,你自小仰慕路放?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云若公主不屑地望着她道:“你要待如何?”   卫衡到底是熟悉秦峥,他见秦峥一眯眸间的冷厉,竟然有昔日她幼时挥拳打架的态势,忙揽住云若公主,急声道:“云若,你如今心里早已没有了路放,是不是?你我带着儿子,寻一处清静处,就此了此一生吧!”   可是云若公主听了卫衡服软求饶一般的话,却是不信邪地一笑,扬眉对着秦峥道:“我乃堂堂大炎公主!便是路放这个乱臣贼子夺了帝位,那又如何?难道他还敢诛杀我这个唯一的先皇遗孤?”   秦峥听此,淡道:“路放也许不会杀你,不过我秦峥却要杀你。”   ☆、165|第 165 章   秦峥听此,淡道:“路放也许不会杀你,不过我秦峥却要杀你。”   话音刚落,鸣镝之箭已经离弦,以着无坚不摧之势,精准地射入了云若公主的胸口。   云若公主不敢置信地望着秦峥,眸中闪过痛苦。   秦峥笑了下,道:“我知道你心里嫉恨我,其实你一直念念不忘路放,甚至于恨不得你的孩子都是路放的,是吧?我这个人,最恨的就是别的女人觊觎我的男人!你既然不愿意安安分分地过日子,那我干脆了结了你,也省得你一辈子惦记一个永远得不到的男人。”   卫衡见云若公主中箭,忙检查自己的儿子,却见儿子虽然吓傻了,可是到底那箭不曾射中儿子,当下忙抱住儿子。可是就在他搂着儿子的功夫,云若公主就这么颓然地跌倒在地上了。   十丈之外的路家军,听了这个消息,都不禁暗暗惨了一把汗。   虽然朝代更迭,可是作为一个前朝唯一的血脉,一般开国皇帝为了彰显自己的宽容,都是会将这公主留下,或者纳入后宫之中,或者哪怕是软禁供奉起来,也不会这样一箭射杀的。   万不曾想,自家这位皇后,竟然起了嫉妒之心,不容许他人觊觎皇上,就这么将对方杀死!   也幸好,她还知道让他们这些人转过身去,省的亲眼所见。   既然如今他们未曾亲眼见到自家皇后射杀云若公主,那么从此后所有的人只能达成一词:云若公主逃亡之中,坠马而亡!   却说卫衡见云若公主坠马,当下抱着自己的儿子,望着秦峥,拼命咬了牙对秦峥道:“阿诺,我从此后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这孩子是我的种,如今我只想带着这孩子安分地过日子!”   他眸中流露出祈求之色:“阿诺,不要杀我。”   秦峥面上冷漠,抬手,拉弓。   卫衡忽然浑身瑟瑟发抖,大声叫道:“阿诺,你忘记秦伯父是亲手将你托付给我的了吗?你忘记你的话了吗,你说我以后就是你的亲哥哥!”   秦峥低声道:“卫衡,是我对不起你。”   她垂眸,以着旁人无法听清的声音道:“可是你的儿子若活着,便将威胁到路放的大好江山。我不想给他留下后患。”   卫衡紧搂着怀中的孩儿,颤抖着道:“你杀了我吧,你放过我的儿子吧!我卫家只有这么一个骨血!你只要杀了我,随便找个人收养了他,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   秦峥平静地望着卫衡,眸中没有一丝波动,她淡道:“好,我杀了你,会留下你儿子的性命。”   说完这话,一支箭已经射出,正中卫衡心口。   卫衡艰难地望了最后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握着那已经流出血来的中箭之处,一边吐着血,一边望着秦峥,虚弱地绽开一个笑来,然后跌落到了地上。   那孩子也跟着跌落了,却因为卫衡在下,当下并没有摔伤,而是吓得呆了一般,不知所措。   秦峥骑马过去,一把将这个孩子提起,看了看他,却是皱眉道:“我怎么觉得他长得倒是更像孟南庭呢?”   这话一出,原本跌落在地上已经闭上眼的卫衡,浑身陡然一震,挣扎着颤抖着,死死地瞪大了眸子。   他颤抖着唇,似乎想说什么,他瞪大的眸子透着不敢置信和恍然,可是他到底是没说出什么。   最后,他颓然无力地倒在了那里。   谁也不知道临死前,他到底想着什么。   ————————————————————   待回到营帐,路放和托雷刚刚将那些残兵败将清理了,此时见秦峥手里提着一个周岁左右的男娃回来,知道那必然是云若公主生下的儿子了。   当下路放接过那孩子,一见之下,却是有几分疑惑:“这孩子,依我看,倒不像那卫衡,反而有几分孟南庭的神态。”   秦峥听着这个,心中赞同,想着卫衡临死前都为了这个孩子而求情,把这个孩子当做他卫家最后的骨肉,可是这孩子根本就是孟南庭的。一时想着云若公主本就是孟南庭的夫人,那卫衡和云若公主勾搭成奸,怕是在卫衡从落甲山回去后的事儿了。若是按照这个时间来推断,这孩子还真说不好是什么的。   不过此时此刻,卫衡和云若公主都已经死在自己的箭下,追查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了。   当下秦峥将这孩子交给托雷道:“不如你寻一处人家,将这个孩子收养了吧,只是万万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份。”   托雷当下接过来,点头道:“这个好办!我西野之遥远荒漠,虽则都是贫寒人家,可是都善良热情,收养一个孩子倒是没什么。况且那些人家都不识字,这个孩子以后也不得识字,从此后也极难知道自己的身世。”   秦峥听着他这个安排倒是极好,当下也不说什么。   待到托雷离开后,路放已经从一旁将士口中知道了云若公主和卫衡已死的消息,不由笑望着秦峥。   秦峥冷眼斜瞅着路放:“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路放走过去,抬手帮她有些散了的碎发收拢起来,笑道:“你把云若公主杀了?”   秦峥没好气地望了他一眼:“人家临死之前怕是还记挂着你呢!”   路放越发笑道:“我可从来没记挂着她。”   秦峥凑过去,拿牙齿咬上他的耳朵,低声道:“你到底惹了多少情债?还有谁在惦记你?”   路放被她这么一咬,便觉得有些麻痒,心中微动,斜眸含笑道:“情债倒是说不上,但怕是敦阳城里,惦记我的小姑娘多得是,你总是要看好了才好,不然——”   秦峥闻言,低哼一声,抛开他不理了。   路放见此,追过去,在她身后道:“杀了云若公主也就罢了,怎么连你的衡哥哥也一并舍得杀了?”   秦峥正走着呢,听到这话,猛然止步,挑眉淡声道:“难不成你心里不是正乐着呢吗?”   路放抿唇笑,眸中发亮,他心里确实如同炎热的夏日里吃了冰镇西瓜一般,说不出的爽快和喜欢。当日为了那卫衡的一句阿诺,以及那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他心里压下多大的火气啊。纵然秦峥说了自己远比那卫衡重要,可是秦峥派人一路的护送,那都是扎在路放心里的刺儿,一直不曾拔出。   若不是怕惹她不快,他怕是早已将那卫衡结果了。   此次卫衡兴兵作乱,他若是用上手段,早将此人拿下乱刀砍死,而至今未曾这么做,还不是不想秦峥因此记恨自己。   如今却是万万不曾料到,她深知卫衡若是活着对自己的威胁,竟然舍得亲手将他了结了。   此时的路放,只觉得过去那些时候的种种酸楚,都化为了阵阵甜蜜,就在心间荡漾着,说不出的喜欢。当下上前,紧走几步,揽住秦峥,醇厚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峥儿,谢谢你。”   他伸出手,握住秦峥的手,低声道:“只是以后不许你杀人。”   俯首在她耳边,路放声音越发低柔:“杀陌生人也就罢了,杀熟悉的人,只会让你的心越来越硬。”   秦峥听着这话,微楞,却是想着刚才她杀了卫衡和云若公主后心中的畅快,诧异间,却是想着,难道自己因舍不得杀了何笑,反而将这般邪火转嫁到了卫衡和云若公主身上?   她想得太过入迷,以至于到了晚间时分,到了榻上,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路放从旁揽着她,凝视着她的眉眼,却是越发觉得,她那远山一般清丽的姿容,隐隐带着内敛的高贵,以及俯视天下的霸道之姿。   其实早就看出,秦峥犹如浑金璞玉一般,若稍加雕琢,绝不亚于曾与他争霸天下的任何一个男儿。所以他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将她珍藏在手心,私心地不愿让她去施展所能,更不愿让她之才为世人所知,贪婪地只想让她做他身边的女人。   可是珍珠蒙尘,却终有光彩照射世间的一日,秦峥本乃凤凰城何家骨血,带着那个神奇的凤凰标示,她生来其实便注定不应该是平凡的,即使长于市井之间,即使被其养父有心教导为普通女子,甚至即使被他这般保藏私心暗暗宠于掌心,却依然会缓缓散发出属于她的光华。   一时路放不由想着,若是当日段青不是嫁给了秦一人,而是选择留在了何笑身边,那么如今的秦峥又是什么样的?   他唇边泛起一个苦涩的笑来,明白他和秦峥的相遇,实在是机遇巧合,若是换一种人生,也许他这一世都无法得到秦峥的心,甚至还可能和秦峥成为互相防备的敌人。   秦峥此时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斜眼看着一旁怔怔望着自己不知道想什么的路放,略带低哑的声音道:“你想谁呢?”      第166章      路放被她这么一问,笑了下,抬手捏了下她的脸颊:“想你。”   秦峥低哼,细眸微挑:“那你还不赶紧过来伺候我!”   路放哑然,这才想起因这几日忙着备战的事儿,几乎整夜和托雷讨论战事,倒是把她冷落了,当下见她眸间妩媚,心中微荡,认命地翻身,上前将她覆住。   两个人心里其实都仿佛了了一桩心事般,此时毫无牵挂,行事间便没有顾忌般地折腾,如此两个人弄得淋漓尽致,只到后半夜才停歇。   到了第二日,托雷要去西野王庭,而路放既然已经帮着除掉了托雷最大的敌患,当下不便再插手他们内部之事,便干脆命路一龙带着路家军离开。而他自己则是和秦峥两人两骑,一路上观着这西野风景,边走边玩,陪着秦峥看那牧羊,看那塞外草原风景,一直玩了十几日才回去敦阳。   这一路上,两个人无其他琐事缠身,彼此间又没了间隙隔阂,真是柔情缱绻,想起来便搂在一起做上一场,有时候在马背上颠簸着弄,有时候在营帐里搂着弄,甚至有时候在无人的露天沙堆中打滚,弄完之后两个人身上都是细沙。秦峥在体验完各种姿势后,做出总结;沙堆中最没意思,马背上最是挠人,最好是借着那骏马前行的颠簸,真叫人食髓知味,再不能忘。   塞外风景大好,可是终究不能如此长久玩下去,作为一介帝王,路放身上的责任极大,秦峥也是明白。于是在这么一个风和日丽的时候,他们终于告别了西野风景,回去了敦阳。   恰此时赶上了大渊正在麦收,一路上都是金黄色的麦田。大渊休养生息已近两年,在凤凰城的扶持下,民生向好,路上百姓都眼看着不再有流亡失所之人。   两个人边看着市井风俗民情,边回到了敦阳。   ————————   待两个人回到敦阳,两个皇子路冉和路绽都已经要百天了,于是便恰要举行百天礼。其实这一段时间皇上不在宫中,诸般政务多由丞相并几位大臣代为打理,于是朝中便多有传言,诸如以为皇上病重等。   如今路放骤然出现,先是回后宫看了自己的姐姐路锦,路锦这些时日身子越发不好了,游喆用尽心力却无济于事。偏偏路放朝中诸事繁忙,于是只好让秦峥多多照顾,而宁王妃也继续留在宫中照应路锦。   却说路放重新上朝,之前朝中诸般谣言不攻自破。只是他离去这段时间,有些政务却是诸葛铭等所不能做主的,唯有等他回来处置,于是便积压了许多的政务,他少不得打起精神来,几日都泡在了勤政殿。   而秦峥回到永和宫,见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倒是分外稀罕。其实她离开的时候,两个儿子都还不足两个月,每日里只知道吃喝拉撒,呼呼大睡,虽然长得白嫩团软招人喜欢,可是到底没什么可玩。如今正值夏日,两个白胖的小娃儿都穿着喜庆的红色肚兜,趴在那里,睁着晶亮的大眼睛,吐着泡泡,惊奇地望着秦峥。   他们身子还太软,趴在那里抬头的时候很是吃力,吭哧吭哧的,吭哧几下后便力有未逮地垂到在那里,那沮丧的小模样,实在是惹人怜爱。   秦峥越看越喜欢,便命侍女拿了些小玩意儿诸如拨浪鼓诸如小球等逗着他们玩,于是这两个小娃儿便手舞足蹈,要伸手去够这球儿,可是他们哪里有这力气啊,又是一个不小心,便趴在那里。   阿慧见此,不忍心让他们受累,便让他们躺在那里,然后把小红球等物给了秦峥,让秦峥逗他们玩儿。   秦峥拿着小红球摇来摆去,于是两个娃儿四只清凌凌的大眼睛就跟着转来转去,最后老大路冉终于抬起软糯的带着小酒窝的手要来抓球儿,可是他哪里抓得住啊!   这路冉还不懂为什么自己抓不到球儿,只是越发睁大了有点斗鸡眼的两只大眼睛,懵懂地望着秦峥。   秦峥笑道:“路冉,赶紧过来捉啊。”   路冉被鼓励了,竟然将小身子弓起来,然后小屁股往左边一蹭,又是一弓,小屁股抬起后又是一蹭,如今几下,很快便一伸手,将那小球儿抓在手里。   他顺利得了小球,倒是很开心的样子,当下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秦峥只以为他还根本不能挪动的,万不曾想,如今竟然有这横着爬的螃蟹本领,当下不由微惊。   一时有乳母和嬷嬷从旁笑道:“小皇子聪明得很,打十几天前就会这样挪动了。”   秦峥摸了摸两个娃儿已经长出了的柔软胎发,不由笑道:“他们倒是长得极快。”看着这两个娃儿,秦峥心中越发洋溢出陌生的柔情。   其实她从来明白,自己心中,从幼时起,便有一块坚冰,经年累月,不曾化解。如今嫁与路放,几经曲折,两个人感情融洽甜美,路放对她包容忍让,疼宠有加,此时又抱得两个双生的惹人疼惜的软娃儿,她自己都能察觉,那块坚冰在一点点地融化为暖流。   想到此节,她忍不住俯首,亲了亲两个娃儿幼滑的脸颊,心里想着,此生此世,无论发生何等变故,她都定要陪在他们身边,亲眼看着他们长大成人,万万不会再让自己的两个孩子遭受孤零苦楚。   恰此时,劳累了一天的路放从勤政殿赶回永和宫用晚膳,刚进了寝殿,便见秦峥正闭眸轻轻亲吻着两个娃儿,一时不觉有些看呆了。良久,唇边绽开笑来,走上前,从后面将秦峥拥抱住。   秦峥未曾回首,也知道是他,当下仰脸靠在他颈间上,低声道:“虽说皇室之中双生子视为不祥,可是我却不愿厚此薄彼,也不愿意将他们分离,我要看着他们一起长大,教养他们相亲相爱,互相扶持一生。”   路放听到这话,却是想起凤凰城继承人一事,当下心中明白,若是何笑乃秦峥生父的事情一旦泄出,怕是秦峥这个美梦难圆。当下便点头,沉声道:“你放心,没有任何人能够把他们抢走。”   而与此同时,他也终于决定,自己终究要去一趟凤凰城。   上一次实在太过仓促,他都没有机会和段青深聊一番。   ————————————   ————————————————————   待到盛夏刚过,西边便传来消息,如今托雷已经打败了各路王子,顺利登基为西野王了。秦峥和路放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高兴,一则是为托雷欢喜,二则是有了托雷为西野王,至少大渊自此几十年内不必担忧西线有战事了。   当下路放亲自派了使臣,带了黄金生铁并布帛,并由铁骑队护卫,前往西野庆祝新的西野王登基。这托雷登基之后,原本朝中大臣还有些观望,如今知道这新的西野王和大渊皇帝交情却是极深,想着西野日后几十年,终究是要依附于大渊的。既然这托雷和大渊皇帝能以兄弟相称,那日后行事自然诸多便宜。于是那些骑墙派,也便真心服了托雷,以托雷为西野王了。至此,托雷才算真正坐稳了这西野王的位置。   待到这王位坐定了,托雷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要带着包姑回去十里铺了。   恰好路放也要去趟凤凰城的,于是当下相约,大渊和西野从此后交百年秦晋之好,大渊皇帝的义妹安西公主将择日下嫁西野王,是以大渊皇帝和西野王将在凤凰城十里铺会晤,商谈婚事。   于是便有浩浩荡荡的人马前往十里铺,有大渊的天子的依仗和护卫队,也有西野王的人马,一时这小小的十里铺真个沸腾了起来。他们知道这来的一个是大渊的皇帝,一个是西野的大王,偏偏这两个人以前都是十里铺老秦家一人饭庄的小伙计呢。   于是大家一边惦着脚尖看这仪仗,看那华盖流苏,一边议论纷纷,这个说当时我去一人饭庄吃饭,还是那西野王帮我擦的桌子,那个说我去一人饭庄,还是这大渊皇帝为我端的盘子。   一时又有那老人,连忙嘘了一声道:“你们作死啊,这可都是贵人,你们提那些作什么,莫要折了贵人颜面!”   其他人等一听,这才住口了。   而其中的秦家大嫂二嫂三嫂等,一个个都是笑得合不上嘴巴,别管她们以前和秦峥有过什么过节,那上次路放和秦峥路过此处的时候,可是大家都和和气气的了。如今这一个是皇上了,一个是皇后了,说来说去都是本家,总是觉得自己也脸上光彩。况且现成的秦家二嫂的三郎此时就在这护卫队里呢,听说升官了,手下也管着几百个兵呢。今年还托人捎了银子来,几个大银锭子呢!   除了秦家三郎,又有陈有志并其他几个儿郎也都在大渊当了或大或小的官,也都往家里捎了银子。如今他们都惦着脚尖,盼着见到自己的亲人呢。   此时托雷先到了十里铺,来到包家门口,小包姑离家几年,离开之时犹自还是个孩子,如今却是长得亭亭玉立,堪堪是个大姑娘了。她一见自家那熟悉的破旧门槛,眼中的泪就要落了下来。   而小包姑的爹娘并弟弟铁蛋早已经得了消息,等待多时,此时迎了出来,刚看到这小包姑时,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并不敢认呢,到底是铁蛋眼力好,叫了声:“姐姐!”   小包姑听得那一声姐姐,再也忍不住,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父母面前。   小包姑的娘一看这近前的貌美小姐竟然是自家的女儿,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搂着小包姑大哭起来。而铁蛋也从旁哭着喊姐姐。   一家人哭了一番,周围的人见此情景,也都受了感染,不禁抹起了眼泪。   第167章      良久,托雷咳了一声,上前拜见了包家父母。   小包姑的老爹这才省过来,忙恭敬地要拜,可是托雷已经上前一步将他扶住。一时几个人进了屋,闲聊几句,便到了亲事上。小包姑虽然这几年一直和托雷混在一起,可是如今到底是谈起自己婚事,便躲在一旁去了。   其实小包姑如今已经认了路放为哥哥,如今已经是大渊的安西公主了,这个婚事已经不是小包姑的父母所能做主的了,可是托雷还是和小包姑父亲商谈几句,以示敬重。小包姑父亲原本不过是市井布衣罢了,哪里懂得哪些,况且原本就是觉得托雷是个玄衣卫,虽则年纪大了些,可是人却是不错的。如今这玄衣卫陡然变成了西野之王,真个把他们吓一跳,这又是公主又是王妃的,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于是如今托雷但凡说什么,他都一径地点头说好好好。   托雷也看出如今这老丈人怕是有些敬畏自己,当下便留了小包姑在家和父母叙旧,自己告辞,前去寻找路放和秦峥夫妇了。   路放偕同秦峥来到十里铺后,早有属下将昔日的那个宅院打扫得一干二净,夫妇二人携手走到那门前,望着那生锈的大门铜环,一时想起昔日两个人第一次骑马来到这里的情景,不由得感慨万分。   一时又进了院子,看这院子里的锅灶,想着两个人煮饭做菜的光阴,都不由得相视一笑。   正看着时,却听到一个大嗓门喊道:“你们竟然已经来了!”   两个人听了,都不禁笑出来,一时竟然恍惚回到许久之前,她和他正在为了这宅子和秦二婶争着的时候,那托雷大步踏进来,也是大嗓门先声夺人,就这么把秦二婶一家给吓跑了。   当下托雷进来,看到这小院布局,说着昔日咱这里放了桌椅,这里都是晾制路菜的,怀念昔日,一时感慨。   此时众多护卫都在门外守候呢,路放便命他们退下,又对托雷和秦峥道:“今晚干脆咱们就睡在这里,你我亲自下厨,做几个小菜,我们三个来个一醉方休,如何?”   托雷闻言,拍手道:“极妙!只是劳烦如今大渊的帝后为我托雷下厨,实在是过意不去!”   秦峥笑指着托雷道:“你也别图清闲,你就去跳水洗菜吧。”   这三个人说干就干,当下托雷去洗菜,路放命护卫去买了生菜肉类并酒来,秦峥开始收拾锅灶,三个人干得热火朝天,一直带到晚间时分,炊烟四起时,他们终于摆弄出四菜一汤。   当下对着那天上一轮明月,三个人围在不知道从哪里拽来的一个小桌,上面摆了酒菜,边聊边饮,一时想起昔日路放要走之时,三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乱作一团。如今想来,不过是两三年的功夫而已,不曾想三人还能齐聚在这小院里,对月饮酌,谈一谈平生事。   托雷想起那时候,笑望着秦峥说:“那时候还不曾想秦峥竟然是女子。”说着醉酒的他又指着路放道:“说,你那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只是瞒着我?”   路放眸中也有了醉意,听到这话,却是点头:“是。”   托雷闻言,哈哈大笑,过来拍着路放的肩膀道:“原来你们早有私情,只是瞒着我!太不仗义!”   秦峥垂眸,淡道:“什么私情,休要胡说!”   托雷听她这样,却是不高兴了,拉着她道:“你们就是瞒着我,还不快喝酒赔罪!”   秦峥当下也不推拒,接过酒来,也便喝下。   一时那坛子酒没了,路放吩咐下去,又有侍卫送进酒来,三个人开怀畅饮,喝着时,忽又想起包姑说的把银子都埋在这院子里了,于是三个人便取了铲子来挖。挖了半响,总算挖出一个箱子来,果然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   秦峥此时已经半醉,当下笑指着那银子道:“瞧,有这么多呢,干脆都给包姑做嫁妆好了,真个是白白便宜了你!”   托雷一时想着包姑,也是看着那银子傻笑,笑着笑着便倒在那里了。   托雷侍从见此,便上前告罪,背了托雷要回下脚的客栈。   路放还算头脑清醒,见秦峥眯着眸子抓着酒坛子不放的样子,知道她是已经失了神智,见众人走了,便抱起她来,径自回屋去了。   他们今晚所住的屋子,却是昔年路放所住的那间抱厦,并不大,里面只有一张床,躺一个人足矣,躺两个人却是局促。当下路放抱了秦峥躺在那里,揽着她,两个人紧紧相贴,气息萦绕间,路放不由低首,唇舌侵入她的口中去吸吮她的味道。   两个人的味道实在并无不同,都是浓浓的酒味。   秦峥嘤咛着醒来,睁开迷蒙的双眸在这黑暗中看着路放,蹙眉道:“咦,这是哪里?”   路放笑凝着她,道:“这是以前路小伙计所住的那间抱厦。”   秦峥迷茫的双眸四处环顾,隐约认出这里,便道:“怎不去当日我那屋呢。”   路放却凑着秦峥,笑道:“我就喜欢这一间。”说着时,又去吸吮她的唇舌。   ————————————   到了第二日,小包姑跟随父母来拜见了这大渊的帝后,秦峥亲自说了小包姑的亲身,小包姑父母自然是连连点头。于是就此定下,小包姑将跟随帝后回去大渊,从大渊的都城敦阳出嫁西野,而到时候小包姑的父母也同去敦阳。   待到小包姑跟随父母回去后,秦家三位婶婶又来拜访,见了上座的秦峥,话语都有些颤抖,连忙拜见了。秦峥笑着许诺将家中田地平分与他们三人,只是这宅院有许多老物事,却是要留下的。三位婶婶自然是连声应诺。   秦峥忽想起一事,便问起柳儿,那秦二婶忙上前道:“柳儿去年生了一个闺女,一切还好。”   秦峥听此,也就不再问了。   这秦二婶却借机说起了闲话,说是往日的那个王大伯,听说是连同两个儿子都遭了强盗,出去后再也没回来,倒是王翠儿自己回来了,如今一个女子孤门过着,也不曾嫁人,不知道想些什么。   秦峥闻言,想起昔年王老伯和翠儿设下陷阱骗自己的事儿,知道凤凰城到底是罚了他们,当下并不做理会。   秦峥这里说着话时,路放却是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要去趟凤凰城,有些朝中之事要和何笑商议,秦峥想着凤凰城和大渊诸多合作,想来是有要事商议,当下也没多问。   送别了秦家三位婶婶,秦峥兀自在院子里闲逛,此时也不便出去,怕被人围观,于是便在院子里,怔怔望着那物事,想着父亲当年收拾这个院落的心情,为母亲刻下一钗一梳时的刻骨爱意。   一时遥望凤凰城方向,想着父亲昔日所爱之女子,如今却依然是青春正年少,此时或许正在那艳阳高照之日,偕同何笑玩耍。   她这些时日看了自己的一对爱子,享着天伦之乐,又和路放爱意浓厚,心性倒和从前有些不同。此时想着那段青和何笑,也不过是一声叹息罢了。   就在此时,忽听到外面有动静,待走到门洞处往外看时,却见一个女子,憔悴苍白,正翘首望这里看过来,她见到了秦峥,倒是一缩,有些自惭形秽。   秦峥见是王家翠儿,便命她上前,问道:“你来这里,可是有事?”   这翠儿连忙上前拜见,言道:“妾身无事,只是想见一见萧公子而已。”   秦峥顿时明白,这翠儿是萧柯昔日的未过门的妻子,当下也不为难,便命人唤来萧柯与她相见,谁知道片刻之后,那侍卫前来回禀道:“萧公子说,已和王姑娘再无瓜葛,不如不见的好。”   翠儿听了,浑身轻颤,半响才努力地攥住手。   秦峥见此,便不再多言,这翠儿抬手擦了擦眼泪,只好离开了。      第168章      路放来到凤凰城,先去拜见了何笑,何笑此时回到凤凰城后,已经知晓了路放为了两本房术之书而忍辱接受诸位长老充满刁难的条件的事儿。此时何笑见了路放,不由笑着叹息,眸中别有意味。   路放知道他定然是误会自己房事无能,再者偏偏敦阳城里就有这种传言,越发肯定了何笑的猜测。当下他只面无表情,并无应答。   何笑见如此,也只好不再提及,于是和他商谈起凤凰城和大渊合作的诸般细节来。   因想着长老们确实刁难了路放,实在是不该,于是在商谈间便有意弥补,谁知道路放听此,却是断然拒绝,竟然是摆出一副坚决不受你恩惠怜悯的架势,正是在公言公。   何笑见路放竟然一副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样子,实在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这个准后女婿,不由得摸着下巴笑吟吟地思索起来。   路放看着何笑这个样子,又骤然觉得,仿佛这思索的神态都和秦峥如出一辙!   他心中暗惊,想起宫中那一双惹人怜爱的皇子,于是越发坚定,此事必须瞒住,万万不能为何笑所知,要不然——   他和何笑之间,必起战端!   待到谈完之后,何笑要与他共饮数杯,不过路放想着该如何见到段青,思忖再三,便道:“秦峥有一言想让我亲自转告岳母大人,请问岳母大人何在,可方便一见?”   何笑听此,忙道:“既如此,我带你去吧。”   路放点头,当下两个人一前一后,前往段青所住的小院。这处小院很是僻静,距离何笑的住处倒也不远。   段青此时正在地上画着什么,是不是蹙眉沉思,此时见了路放,倒是微吃了一惊。   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婿,特意跑来找自己,是秦峥出了什么事吗?   路放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身旁跟着的何笑,知道何笑这个人心眼儿多,要想让他离开自己单独和段青谈,怕是会引起他的疑心,当下便只和段青说起两个皇子的事儿,又故意说起秦峥之父的墓穴,如今已经重新修整。   段青听了秦一人的墓穴一事,倒是愣了许久,不过终究没说什么。   路放说完一些闲话,便告辞而去了。   不过他假装离开凤凰城后,却是趁着夜色,又重新潜回了段青的这处宅院。凤凰城明卫暗卫众多,不过幸好他白间来时已经看了个清楚,况且自己本身也是轻功了得,当下小心翼翼潜入这宅院之中,待顺利进了那白日所进的宅院,却见这院子里并没有亮着灯,那段青正在院中花前站着,不知道呆想些什么。   路放见此,忙上前,一把将段青拉到僻静角落。   段青猛然被抓住,倒是吓了一跳,待到看清楚是路放后,睁大了双眸,不解地望着他。   路放沉声道:“不要叫,我是有事要和你谈。”   段青忙点头,于是路放这才放开她捂住她的手,当下时间不多,直接道明来意:“何笑才是秦峥的亲身父亲吧?”   这话一出,段青的眸子比刚才瞪得更大了,皱眉低声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路放见此,忙道:“你不必问我如何知道的,你只需要告诉我,为何当年隐瞒何笑,如今又为何隐瞒所有的人?”   段青冷瞪着路放:“你到底要做什么?秦峥是否知道?”   路放见这女人实在是倔强,若不是想着这个人是秦峥的母亲,只是想将其置之不理,不过此时也只好按捺下来,解释道:“秦峥如今并不知道。我是担心如今秦峥生下双生子,凤凰城又缺子嗣,若是秦峥的真实身份传出去,怕是我必将和凤凰城有夺子之战!”   段青听他说起这个,顿时明白了他的担忧,其实这何尝不是她的担忧,当下她忙解释道:“此事秦峥既然不知道,那你就不要告诉她,我相信以她的性子,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倒不如一直隐瞒下去。这件事我也绝对不会告诉何笑,凤凰城的子嗣问题他们自己去解决,却万不要再去骚扰秦峥的生活了。”   路放听得这一番话,方松了一口气,点头道:“我也正是这么想的,秦峥对其养父感情极深,若是知道真相,怕是对你和何笑怨愤极大。”   段青闻言眸中有黯然之色,不过却是无奈点头:“你说得极是。”   路放说完这些,心中总算踏实,正待要走,却忽想起一事,又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何当年你要怀着何笑的子嗣嫁给他人吗?”   段青听他问起这个,苦笑了下,道:“当日凤凰城中规矩极严,当年的何笑也不是如今你看到的样子。我当时并不想嫁给何笑,是以追随秦一人离开,后来谁曾想自己已经怀下何笑的孩子。不过当时便想着将错就错,因为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过一个平凡幸福的生活,不希望她从出生之日起便背负那样的责任。”   路放倒是不曾想过竟然是这等原因,一时倒是觉得这段青昔年对自己女儿,都是煞费苦心。   只可惜,她后来终究是阴差阳错离去,反而使得秦一人一生都在苦守,也使得秦峥养下了那样冷僻的性子。   段青此时也猜出他的意思,心中却是百味杂陈,一时觉得女儿终究是得一佳婿,自己从此不必操心,二则是越发伤感,深知一切都不可挽回。此生她和秦峥母女之情,怕是都难再续。   当下低叹一声,又想起昔日追问秦峥的那物,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秦峥竟然从未见过,当下便对路放道:“你且帮我留意,秦峥身上可有一物,黑色,指甲盖大小的薄片。”   路放闻言,眸中泛起疑惑:“这物有何用?”   段青低叹一声:“这是我能跨越十八年的一个东西。”   路放忽心中泛起不祥:“你找到这个,打算如何?”   段青苦笑:“我多希望回到十八年前,好好照顾好秦峥。”   路放蹙眉,沉吟片刻,问道:“我不懂你说的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可是假如你能回到十八年前,那么现在的秦峥又会是什么样?”   他所认识的秦峥,是一个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性格倔强偏执的女孩。   如果秦峥成为一个父母双全,受尽父母疼宠长大的孩子,那么现在的这个秦峥又在哪里?   段青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想罢了,那个东西,我问过秦峥,她其实也不知道在哪里。”   路放听了这个,越发觉得此事玄之又玄,当下便不再提,抬头望夜色,怕是外面要换岗,当下告别了段青,就要离去,谁知道此时忽听到外面有脚步之声,他忙一跃跳上房梁,匆忙而去。   偏此时进来的正是何笑,身边还带着数名金衣卫,那几位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自然察觉有异,当下对视一眼,也都跟上房梁追去。   何笑忙上前查看段青,却见她并无异样,只是眸间有躲闪之意。   当下不由心中起了疑惑,便故意道:“青儿,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段青低着头,喃声道:“我有些烦闷,便在这里纳凉。”   何笑不动声色,当下挽起段青的手道:“你若烦闷,叫我便是。”   当晚便陪着段青,闲说一番,可是看段青仿佛总有些心不在焉,又说自己头疼,只好让她睡下。   待到离开了这小院,何笑当即找人身边侍卫,那身边侍卫低语道:“看着倒是一个男子,只是没看清相貌,朝城外方向逃走了,武功是极高的。”   何笑听着这汇报,又想着段青刚才面对自己时的不安,一颗心便慢慢往下沉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   小包姑在十里铺和父母一番团聚后,一家人便跟随秦峥路放一起回敦阳了,到的敦阳,路放又正式册封了小包姑为安西公主,与托雷交换了婚书后,托雷便回去筹备,准备迎娶。   又过了两个月,托雷的迎亲车队浩浩荡荡而来,大渊天子派了铁骑队亲自为安西公主送嫁,一时之间十里红妆引得敦阳人士尽皆驻足街头观看。原来这十里红妆,金银财帛不多,却多是各色书籍各种作物种子并布匹,其实等都是西野人最缺的物事。   小包姑父母不忍心看女儿远嫁,此次也是随着女儿一起前往西野的,倒是免了家人分别之苦。   而临别之前,小包姑终于拉着秦峥的手道:“秦哥哥,若你是男儿,我是必要嫁你的。”   秦峥拍着小包姑的手,含笑道:“好,下一世我若托生为男儿,必来娶你!”   待分别之后,路放悄无声息地过来,黑脸道:“你这就把下一辈子送给她了,那我呢?”   秦峥低笑,牵着他的手道:“若我为男儿,必然是要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啊,自然少不了你!”   路放闻言,却是不言语,暗自想着,她这个性子实在难惹。一时想着,若是她自小不是长于市井,而是身为凤凰城少城主,坐拥偌大财富,享万千拥护,那还不知道是如何的光华耀目,又不知道怎么个洒脱使性呢。   当下心中不免庆幸,也幸好段青当日一念之间嫁与了秦一人,又隐瞒下她的身世。要不然以他的身份,若是求娶凤凰城少城主,那不知道多少艰难呢。   而秦峥正在和路放说话间,忽而萧柯过来,回禀道:“皇后娘娘,游大夫有请。”      第169章      如今游喆在敦阳距离皇宫不远的东四巷置办了宅院,每日除了进宫给路锦看脉,倒也没其他事儿,过得逍遥自在,只是不知道为何忽然要请秦峥。   秦峥闻此,便淡问:“是公主有什么事吗?”可是话一出口,便想着,若是路锦有什么意外,那应该进宫向路放禀报啊。   路放听了游喆要请秦峥,也是微诧,不过当下不动声色,也不问起。   萧柯自从那一次因为禀报了路放行踪而被秦峥见弃,自此后再不敢和路放有什么交割,当下见秦峥问起,知道此事隐秘,。万不能让路放知道,当下便摇头道:“萧柯委实不知游大夫有何时。”   秦峥见此,便对路放道:“既如此,我便过去看看。”   路放当下点头,只是吩咐道:“你若出宫,记得带上身边侍卫。”   秦峥自然之道,于是骑马跟随萧柯离开,而一旁的孟仞谭悦也都跟随过去。   秦峥骑马来到那东四巷,进了大门,却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因想着,这游喆老头素来懒散,给病人开了药后挥袖子就走,也不知道如今是哪个病了,竟然劳烦他亲自熬药。   待进了屋,却见屋子里很阴暗,布帘子倒是把光线都挡住了,她刚从外面进来,倒是有些不适应,一时看不清楚,只是隐约看到炕上躺着一个人,而游喆则坐在炕边,手里拿着一块布巾,端得是一个体贴周到的模样。   秦峥此时心间忽有一种莫名之感,她心知游喆特意叫了自己来必然有事,却不曾想在这里看到一个病人。   游喆此时见她来了,抬了抬头,招呼她道:“过来看看吧。”   秦峥不疑有它,走近了后,低首细看,一看之下,却是大吃一惊。   炕上的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形容憔悴,可是却是那么的熟悉!   秦峥不敢置信,看着这昏睡不醒的男子,颤声道:“单言,他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   游喆叹了口气,一边用那布巾为单言擦着,一边道:“前几日我去乡下山里采药,无意间在山中碰到了他,他看起来是身受重伤,然后被人从山上推下去的,浑身骨骼不知道断了多少,一个人在山下挣扎求生了这么许久。”   秦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熟悉而苍白的容颜,一时心中想起许多的许多,往事历历在目,眸中渐渐湿润,咬唇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来?到底是谁,将他伤成这样?”   游喆摇头:“这我如何知道,稍后他若醒了来,你问他吧。”   当下秦峥见此,便接过来游喆手中的布巾,轻轻为他擦汗,又见他虽在昏迷之中,可是清秀的眉却微微蹙着,仿佛遭遇了什么痛苦一般,不由越发心痛,只想着不知道是何等人,竟然将他打成重伤弃之悬崖,他一个人不知道在山中苦苦捱了多少时候。   就在此时,单言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手指头微微动了下,挣扎一下,缓缓睁开了憔悴的眉眼。甫一睁眼,朦胧中便见到了秦峥,却是勉强动了动干涩的唇,嘶哑地道:“我又在做梦……”   这话一出,秦峥顿时心如刀割,忙用手抚着他削瘦苍白的脸颊,温声道:“没有,你没有做梦,我是秦峥。”   单言怔怔望了秦峥许久,终于黯淡无神的眸中闪过一点神采,不过那点神采却瞬间不见了。   他颓然无奈,涩哑地道:“秦峥,我好想留在你身边,护你一生一世,可是我现在是一个废人了……”   秦峥忙握起他的手,入手之时,却觉得单言那手仿佛根本没有任何力道般,不由哑然地望着单言。   单言苦笑:“我几乎手脚都不能动了……”   秦峥一怔,便想着游喆所说,在山崖下发现单言的情景,一颗心便真如被什么绞着一般,她实在不敢想象,这样的单言,是如何在那漫天荒野里活下来的!   她眸中有痛色,可是更有对那伤害单言之人的扬天怒意,当下紧握着单言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亲了下,尽量压抑下心中的怒气,低声问道:“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单言黯然的眸子凝视着秦峥,却是颓然淡笑一声,艰难地问道:“他待你可好?”   秦峥听他问起这个,蹙眉,沉思半响,哑声道:“还好。”   单言闻言,别过脸去,闭上了双眸,叹了口气道:“秦峥,我累了,想歇歇。”   秦峥见他脸上现出漠然,知道他不想再和自己说什么了,当下一双手攥住,握成拳,复又放开。   良久后,她咬牙,沉声道:“管他是谁,竟然把你伤成这样,我都绝不饶他!”说完这话,她陡然起身,离开屋子。   待到出了屋后,就在院门前守着的萧柯等人,却见她脸色铁青,神情凛冽,散发着冰冻三尺的寒意。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他们还未曾见过这般的秦峥,便是当日在南蛮对付高璋时也也未曾见过!   却见秦峥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出门,矫健地翻身上马,打马狂奔!   一路上风驰电掣一般,穿街走巷,直冲向皇宫之中,此时天色已暗,幸好街道上并无多少行人,也就没有什么冲撞。待到了宫门前,侍卫却见一人一马杀气冲天而来,都是吃了一惊,忙要上前阻拦,可是及到近前,却见是皇后。只是今日的皇后神情却是那么的阴鸷慑人,一双暗沉沉的眸子更是带着冰冻三尺的杀意。   众人也都是一惊,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偏此时的秦峥正是人挡杀人佛当杀佛之时,当下见有人阻拦,沉声喝斥道:“找死!”说着骏马前蹄腾空跃起,她反手竟然夺了那守城之人长枪,然后长枪再是一挑,那侍卫便已经跌出数丈之外了。   那侍卫虽没死,可是却已经是左肋之下有鲜血流出,众人见此,惊惧不已,畏怕皇后神威,再也没有人敢拦。   秦峥提着长枪,打马狂奔,经过各处宫门关卡,侍卫们见是皇后,已经惧怕,再看她如玉面阎罗一般,杀气腾腾,更兼一杆长枪上犹自滴着血迹,当下谁敢阻拦,只是有人慌忙去回禀皇上。   路放原本见游喆请了秦峥,正是诧异,便派了人跟随的,如今那跟随之人还未曾回来,便见侍卫匆忙来报,说是皇后提着一杆长枪骑了骏马闯进宫来,杀气腾腾。   路放闻言蹙眉,手中御笔便在那奏折上停顿,顿时一个偌大的红色氤氲开来。   一旁的路一龙见此,却是皱眉:“这又是怎么了?”   正说着间,却听到外面有呼叫之声,紧接着,便见秦峥沉着脸,立在殿门前,长身玉立,衣袂轻动,浑身散发着凛冽冷绝的痛恨。   路放定定看了她一番,却见她望着自己的眸中是那么的陌生,疏离和厌恨。   当下他轻笑一下,放下手中御笔,淡道:“皇后今日这是怎么了?”   秦峥一步步上前,一直走到了御案前,阴声逼问道:“路放,我要让你说实话。”   路放挥手,一众人等尽皆退下,只有路一龙看秦峥这般杀气腾腾,唯恐她伤了路放,不愿退下,谨慎地从旁握着拳。谁知道路放淡扫他一眼,无奈,他只好退至殿旁,却小心地盯着殿内的动静。   路放挑眉,平静地道:“峥儿,你要我说什么?”   秦峥冷哼,定定地盯着他,一字字地道:“关于单言。”   路放微叹一声,想着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他垂下眸,淡道:“是,关于单言,我欺瞒你许多。”   秦峥将那杆带血的长枪仍在一旁,长枪落地,金属和玉石的地面相击之声,很是清脆,在这安静沉默的勤政殿里,却显得极为慑人心魄。   秦峥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龙椅上的路放,声音却仿佛风吹过沙石一般:“你一件件地说。”   路放平静地与她对视,承认道:“当日你得瘟疫,他却一直未曾出现,不是他不管你,而是他拼着危险去抓了游喆前来。后来他想和你相见,都被我挡下。”   秦峥切齿,硬声道:“还有呢?”   路放淡道:“后来他为了你寻来了苕子花蜂蜜,不过我留下了蜂蜜,却不让你知道,赶他走了。”   秦峥深吸一口气,冷盯着他道:“我要听全部!”   路放只好又道:“后来……”可是后面的话,他话语艰涩,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出口。   秦峥冷哼一声,陡然上前,俯首阴声道:“你既然不愿意说,那我就替你说!”   她冰冷的眸子盯着路放:“后来,你派一龙杀单言,在南蛮,路一龙试图将重伤的单言仍在了狼虎之地!”   她冷然一笑,又道:“只可惜,单言并没有死,不但没死,还逃回了大渊,谁知刚一回敦阳,便遇到了我。恰逢我酒醉,和他纠缠一番。”说到这里,她眸中有着浓浓的自责和悔恨:“因为此,你对他杀心顿起,虽口中应诺我不会杀他,可是暗中却是派了路一龙,将他赶紧杀绝,伤得至深后,将他抛至悬崖,让他在崖下受尽苦楚!”   路放抬眸,淡淡地凝视着她,眸中升起一丝无奈:“你既然都已经认定了我的罪名,还要我说什么。”   秦峥闻听,见他果然是承认的,当下紧握着的双手轻轻颤抖。   至此,她心里明白,其实是希望他否认的!   她闭上眸子,眼前浮现那个暗黑的屋子里,那个苍白的容颜,那无神的眸子。      第170章      秦峥闻听,见他果然是承认的,当下紧握着的双手轻轻颤抖。   至此,她心里明白,其实是希望他否认的!   她闭上眸子,眼前浮现那个暗黑的屋子里,那个苍白的容颜,那无神的眸子。   良久,她陡然睁开双眸,眸中是遥远而陌生的冰冷,她盯着路放,心中恨极,抬手,狠狠地打过去:“路放,我知当日你我成亲,你对我耍尽心机,可是这我从未说过什么,也不会怪你!却不曾想,你对单言,竟然如此卑鄙下作!”   可是她手刚挥至一半,路放有力的大手已经牢牢握住她的手腕,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不曾辩解,也不曾恼怒。   秦峥看着他这分明是无所谓的样子,越发的恼恨,当下挣脱了双手,抬起一脚,将那御案踢飞,紧接着,第二脚如风一般踢出,谁知这一下却是正中路放心口之处。   她本就力气极大,寻常男人尚且不及,此时盛怒之下踢出,迅疾异常,此时恰踢中路放胸口,路放猝不及防,定睛间,喉头已经有腥咸之感。   秦峥这一脚踢出,倒不曾想竟然这么踢中,心知自己伤他不轻,自己也是一怔,说不出心间是什么滋味。待想起那病重到连手指头没没法动一下的单言,便强自按下心中那难言的滋味,问道:“这次你怎么不躲了?”   路放好看的薄唇勉强扯起一个笑来,却是抿着唇不说话。   秦峥原本怒极,如今见他被打之后竟然还仿若无事地含笑一般,心中剧痛,咬唇盯着他,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谁知道就在此时,路一龙却扑入殿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挡在了路放身前,跪在秦峥面前,沉声道:“杀单言一事,都是一龙一人所为,绝对和皇上没有半分干系,皇后若是要打,那便打我路一龙!”   秦峥扫过路一龙,想着单言因他所受的种种苦楚,斥道:“滚开!”   路一龙此时此刻怎么滚呢,这个女人杀气张扬,偏偏自家的皇上根本连躲都不想躲的样子,当下他也是恼了,高声道:“我说过了,皇上从来没有杀过单言,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秦峥嘲讽的低哼一声,盯着路放道:“路放,当日单言离开,你敢说你不是匆忙离宫去见了他?你当时亲口答应不会杀他,可是待我送走了他,你却不见人影!回来之时,你神色有异,分明就是去杀他了!”最后那句,她几乎是咬牙喊出。   路放唇动了下,有血色自唇间溢出,他仰脸仰视着那个巍然立在面前的女人,他的皇后。   他疲倦地笑了下,淡声吩咐路一龙道:“一龙,出去。这是我和皇后之间的事。”声音虽淡,却是不容置疑的。   路一龙怎么可能走呢,他见路放唇边有血,忙上前要扶起路放。   路放抬手,冷道:“出去!”声音陡然阴沉。   路一龙见此,愣了半响,最后终于起身,却是看了秦峥一眼,沉声道:“若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皇后娘娘必要付出代价!”说完,他慨然出去。   一时之间场中只剩下了两个人,周围很是安静,有风吹过殿外的的柳树,那是沙沙的声音。   路放低叹了口气,疲惫地笑道:“你是不是看了单言,看他受伤了,恨不得杀了我为他报仇?”他仰视着那个女人,出口的声音却是温柔缱绻:“那你就来吧。”   秦峥一声不吭,紧紧盯着路放,却见男子半靠在那里,俊美坚毅,却又温柔至极,深眸如海一般,包藏万千。此时一点猩红染在他削薄的唇上,竟是这等的绝然和无奈。   秦峥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眸子透着浓浓的疲惫:“你明明知道,我根本没法对你下手,却用这话来激我。”   她颓然地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往殿外行去。   ————————————   一连几日,秦峥都不曾再回宫中,反而是住在游喆处,在这里悉心照顾单言,为他熬煮汤药,喂他吃东西,甚至给他擦拭身体。   当看到那瘦骨嶙峋的胸膛,那折断的腿骨的时候,秦峥的手都在颤抖。   她垂下眸,语气中是浓浓的歉疚:“单言,我没有办法为你报仇。”   对那个男人,她爱至深,比爱自己还要浓烈,看着他倒在那里无力的样子,她根本没有办法下手。   单言躺在那里,仰视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良久后,终于苍白地笑了下:“秦峥,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为我报仇。”   他淡淡地道:“能够再见到你,我已经很高兴了。”   秦峥抬起手,抚摸着他削瘦的脸颊,心疼至极,忍不住俯首下来,亲了下他浓密的眼睑。   单言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温柔甜蜜的味道拂过自己眼睑的滋味。   许久后,秦峥微抬头,低首凝视着单言,喃道:“是我对不起你……”   单言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他摇了摇头:“秦峥,我明日就要离开了。”   秦峥蹙眉:“你要去哪里?”   这时候的单言,浑身几乎只有左手能够动,身上处处是伤,他能去哪里。   单言却睁开了双眼,眼中是一片温柔:“我要去凤凰城。城主来信了,说是命我以后看守藏天阁。”   秦峥点头:“若是这样,也好。”   单言听到这话,眸中有着一闪而过的失落,不过真得是一闪之后,很快消失,快到几乎让人抓不住。   到了第二日,秦峥亲自找来宫中宽敞舒适的马车,摘去了其上繁琐的缀饰,找了两位御医随行,又让萧柯和谭悦一起随护,送单言回凤凰城。   临行之前,秦峥思忖半响,终于还是写了一封信给何笑,托萧柯交给何笑,同时对萧柯嘱咐,务必保护好单言。   萧柯单膝跪下,朗声道:“我和单言自小结识,也万没想到他竟然沦落到今日。萧柯前去,必能尽心竭力保护单言的安全,将他平安送至凤凰城。”   秦峥见此,总算是暂且放心了。   她又骑了马,亲眼看着那马车出了敦阳,萧柯和谭悦一前一后骑马护送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在那里站了半响后,她回到了宫中,先去太和殿看自己的两个儿子。   最近这些时日一直留在宫外照顾单言,倒不曾看到孩子。谁知道一踏进太和殿中,便见到一个人影,手里揽着一个胖乎乎的娃儿,正低头逗着。   此时听到她的脚步声,这人连头都不曾抬,只是背影僵了一下,随即便继续逗着玩儿。   这是路冉和路绽都已经三个多月了,路冉正趴在床上,努力地学着抬头,口中咿咿呀呀的,流着清亮的口水,而路绽则是被路放抱在怀里,眯着细眸,肥胖的小手正去抓路放的头发。   路放被那小手扯住头发,也不嫌疼,便笑着,低首亲了亲他白胖纯净的小脸蛋。   秦峥见此情景,便转首,踏步要离开。   谁知没走了两步,路放却忽然开口道:“你不必如此,我走。”   说着时,路放便将怀中的路绽放在凉榻上,可是胖乎乎的路绽玩父皇的玉带正起劲,忽然被放下,很不甘心的样子,再接再厉,抓着那玉带摇来摆去不放开。   路放见此,也不忍心去强行将那肥嘟嘟的小手掰开,于是另一只手干脆从不知道哪里取来一个小刀,手起刀落间,那玉带便被割了下来。   路绽握着手中的玉带,仰脸张着小嘴望着父皇,清澈纯净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和不解。   路放不再看儿子,转首过去,也没看秦峥一眼,撩袍起身离开。   两个人擦肩而过。   一旁的奶妈早就怔住了,不曾想皇后数日不见,这一回来,皇上和皇后之间竟然这么冷冰冰的,也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奶妈们虽然地位低微,可是也看出来了,这皇上皇后两个人啊,也别说什么你尊我卑,其实和寻常普通过日子的两口子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闹气脾气来牵扯的动静比其他人大一些罢了。   只是如今不知道又是谁得罪了谁,竟然是两个人都要互相避让着,谁也不理谁。   而此时的秦峥见路放离开了,这才迈步,过去低首看着两个粉嫩团软的小宝贝。   这两个小宝贝如今已经隐约认人了的样子,此时见了秦峥,竟然是咧着没牙的小红嘴,软软地一笑,仿佛在说母后怎么这么久不见了,然后路冉就伸出小爪子在空中挠啊挠,路绽也放开了手中的玉带。   秦峥见到这两个软糯的小东西,这几日心中的郁郁顿时消散了许多,当下脸上也带了笑意,伸出手指头,引着路冉攥住了自己的手指头,上下摆动,看着他被自己逗得咯咯咯直笑。   一旁的路绽仿佛也不甘其后,口中咿咿呀呀地说着不知道哪里的话语,伸出小胖手也要来抓,于是秦峥又伸出另一个手指头,让路绽也抓了,一上一下扯着那小手逗趣儿。   接下来几日,秦峥倒是把一切其他念头都抛弃了,每日里都泡在寝殿中,陪着两个软糯小娃玩耍。偶尔间路放也会回来看小娃,只是每当见秦峥也在这里时,便并不进去看,只是在外面站一会儿。   有时候知道秦峥去用膳或者歇息了,他就进去看一会儿两个娃儿,只是每当他进去时,两个娃儿也都在睡着。不足四个月的小娃儿,白嫩团软地并排在那里躺着,两个肥嘟嘟的小腿儿如小青蛙一般,两个小拳头放在偌大的脑袋旁边,一个赛一个地睡得香甜。那小鼻子随着均匀的喘息一动一动的,小嘴巴也红嘟嘟的,真是可人。   路放几日不曾见他们,心生怜爱,忍不住抬手想摸摸他们的脸颊,可是又怕吵醒了他们,便到底是住了手。   这几天他也不曾来太和宫睡,白日在勤政殿忙着政务,晚间时分就住在承乾宫,那里距离勤政殿最近,按照惯例都是帝王起居之所,只是因为皇后秦峥选了太和宫,是以他这两年其实一直都不曾去过承乾宫的。如今倒是命内侍将承乾宫收拾了,自己住进去。因为皇后治理后宫素来节俭,这承乾宫中也并没多少内侍宫女,如今虽则他住进去了,却依旧是荒凉空旷。   每日他忙完政务,都要去看看姐姐路锦,看着她身体是每况愈下,心中越发的无奈。看完姐姐后,便回到承乾宫,几乎是彻夜地披着奏折,有时候实在是无事可做了,就强迫自己躺在龙榻上去睡,可是却怎么都无法入睡。   之前秦峥踢向了他的左肋那里,后来路一龙叫了太医来为他诊治,他挥退了太医。经过这么几日,自己知道其实已经好了,他又不是不曾受过伤,如今养几天就是。只是不知道为何,明明已经伤好了,却每每觉得那里有隐隐的疼。   路放在每一个孤枕难眠的夜里,抬起手,抚摸着那处,心里一遍遍地回忆着秦峥踢向自己的时的决绝和厌恨。   每想一次,被踢的那处就疼一下,犹如什么筋脉被牵扯,一阵阵的抽痛。   ————————   秦峥最近这些时日也不曾外出,一直安安分分地留在永和宫,每日都是费尽心思陪着两个娃儿玩耍,关心他们的饮食起居。眼看着夏去秋来,天气凉了,秦峥便亲自监看着两个娃儿的秋衣缝制,她虽并不擅长此道,却自己也是会动针线的。又因两个娃儿都五个多月了,也该是加辅食了,便开始自己在永和宫的小灶中亲自制作辅食给孩子,诸如蛋黄羹等,做得软腻细滑,一点点亲自喂两个娃儿吃。   这两个娃儿一起只吃奶娘的母乳,如今乍吃了其他滋味,倒是喜欢,把个红红的小嘴巴张得大大的,犹如待哺的小鸟一般等着秦峥去喂。你一口,我一嘴,吃得欢快。   一时阿慧从旁笑了下,想着最近都几个月了,皇上和皇后娘娘一直彼此不见,互相躲着,不过这皇后如今倒是真有个母亲的样儿,再不是以前散漫漠然的性子。   秦峥喂两个娃儿吃了辅食,又命侍女将他们放在一个小车上,那是段青命人特意为两个娃儿做的,然后命人从凤凰城送来的。这小车也是有趣,可以让两个娃儿躺在里面,也可以靠着软枕坐着。如今两个娃儿会坐着了,他们已经不满足于一直在殿内,是以秦峥会带着他们去御花园中看看风景。   如今御花园中许多树木都已经黄了,打着旋儿落下,阿慧亲自推着那小车,身边跟随着数个宫女和内侍,一起在这回廊上散步。一时有微风刮过,阿慧忙要用软纱将两个皇子罩住。   却就在此时,一片黄叶儿落在路绽脑门上,他好像有些吃惊,懵懂不解地望着这个遮挡了自己一半视线的东西,伸出小爪子捏在手中。看了半响,他歪头乐了,咧着嘴流着口水,两只小胖手开始捉弄那树叶。路冉也发现了这片新鲜的玩意儿,于是伸出手来要抢。路绽哪里给他呢,于是兄弟两个便为了一片儿叶子开始你争我抢,四个小肥爪子都抓着不放,瞬间那树叶便被扯破了。   两个小娃儿低头看着那破了的树叶,你看我我看你,两个人小红嘴巴一瘪,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阿慧从旁看着,不禁想笑,忙命宫人取了两片干净又漂亮的黄叶,给这两个小家伙一人一个,于是兄弟两个这才破涕为笑,咯咯笑着各自抓了一片叶子玩耍。   秦峥唇边噙着一抹淡笑,温柔地望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半响,忍不住蹲下身来,去摸了摸他们的脸颊。   那么幼滑,那么软嫩,犹如手指轻触过新剥开的鸡蛋清般。   忽然想起,许久前,她曾对路放说,对于我来说,我爹最重要,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你呢排第二,除了我爹,你最重要。   今日今时的秦峥,却忽然恍惚,想着如今,在她心里,谁最重要?   正想着时,忽而见阿慧往不远处看去,却原来,皇上正领着一众臣子在御花园中散步,并说着今年秋收的情景。一时众人走得近了,便来不及躲避。   诸位朝臣见是皇后娘娘,如今帝后多日不和,他们也有所耳闻。只是他们如今是再不敢提什么纳妃了,只是因为一提此事皇上就面无表情,让人根本不敢再说。至于那位皇后,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是得罪不起的!几个月前她在宫门前刺伤一个侍卫的事儿,现在谁不知道啊。   当下众位朝臣心中虽然疑惑,不过还是忙向这皇后娘娘行礼拜见。   秦峥也不曾想这路放竟然没事带着众朝臣来什么御花园闲逛,更不曾想这么大的花园,就这么撞见了。   她连看都不曾看向他,只是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落了他帝王的颜面,当下微屈身,算是拜见了。   路放目光扫向车中的两个小家伙,却是根本没看秦峥,只是淡道一声:“皇后免礼。”   一时众位朝臣把目光也都跟着看向车中的两个小家伙,却见两个娃儿粉嫩团软,两个大眼睛清亮单纯,脖子里都佩戴着一模一样的寄名锁,很是可爱。众位朝臣见了,都不由得夸赞起两个皇子,诸多赞美之辞,洋洋洒洒而来。   路放不动声色地上前,低首将两个娃儿其中一个抱在怀里,软糯的小娃,见到久久不见的父皇,挥舞着小手咿呀呀地就去抓他头冠上垂着的玉珠。那个玩意儿随着父皇的动作而一上一下的,很是吸引人。   另一个被落在车中的是路冉,见自己的小伙伴被抱起来了,也不甘示弱,咿呀着伸手就要抱抱,那个着急得不行的样子,引得周围诸位大臣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些大臣除了诸葛铭,其他都是上了年纪的,家中都有儿孙,懂得这逗子弄孙之乐,当下越发盛赞两个皇子如此聪明可爱,实在是大渊之福气。   路放有力的臂膀单手抱着一个娃儿,当下伸出手去抱另一个,于是路冉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上去伸出小手不甘示弱地去抓路放的头上的垂珠,当下两个娃儿你争我抢的。   路放已经好久不曾这样抱着他们了,如今看着两个纯净无暇的笑颜,心里也是泛暖,唇边也绽开一个久违的笑来。   就这么一抬眸间,却恰好瞥到秦峥,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也是盯着自己怀中的两个娃儿,却是不曾看自己一下的样子。   路放唇边的笑便慢慢消散,良久,将怀中的两个小家伙重新放回车里,淡声吩咐道:“如今正是天凉,好生照料皇子。”   一旁的阿慧等宫女嬷嬷等忙答应了。   两个小家伙在父皇的怀里正玩得起劲儿,忽然被放下,颇有些不情愿,坐在那小车里,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委屈地望着父皇。   路放刚毅的脸庞上泛起柔意,弯腰捏了捏他们的小手,笑道:“回去吧,父皇还有事。”   此时诸葛铭等朝臣已经看出这皇上和皇后之间显然有些隔阂,再联想外间传闻的帝后不和之说,更加肯定了的。一时又有人动着心思。   于是过了几日,到了晚间时分,便有宫女偷偷地想爬上皇上的床。   这个消息传到了秦峥耳中,她却是毫不在意地道:“谁要爬就爬。”   爬得上去算她能耐。   结果到了第二日,便传来消息,那个宫女被打了十个板子,赶出宫去了。本来就是娇弱女子,哪里经受得住这个,又受了这耻辱,不几日人便死了。   这个消息传闻出去,于是各家朝臣都在心里打了一个突,这皇上算是独居数月了,怎么竟然连个女色都不近的样子。   也亏他受得住!   若说真是个无能的,却也不像,人家不是一下子搞出来两个皇子嘛!   不过自从宫女爬床事件后,皇上倒是来永和宫勤快了,只不过眼睛依然不看皇后,只是来问一些关于皇子的事儿,没事逗弄下两个皇子。   偶尔皇上和皇后走个对面,两个人有志一同,都瞥开眼去,谁也不看谁。   阿慧等见了此等情景,颇有些无奈。要说以前闹气也是有的,可这两个人干柴烈火的,床头打架床尾合,几天就又热乎起来了。可是如今倒是好,从盛夏到如今入了冬,眼看着都半年了,皇子如今长到八月,都能扶着站起来了,不曾想这两个人依然是谁也不理谁!   别说那是皇上,就是民间普通的夫妻,也不能这样冷落啊。眼看着不知道多少女人想爬上那皇上的龙床呢,皇后若是再这样作下去,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呢。   于是阿慧每每闲了,见秦峥心情好时,便劝上几句,谁知道没说几句话,便被秦峥冷眸一扫。   阿慧心里打了个突,知道这皇后是连皇上都不怕的,她说的这些话,根本没用啊!   阿慧无奈,便趁着皇后去看望福寿公主的时候,借机和宁王妃说起这个事儿。   宁王妃听了直皱眉:“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结,竟然闹成这样。”   阿慧便趁机道:“王妃何不趁机劝解下。如今这皇宫内外,也怕只有您能两边说上话了。”   其实还有一个福寿公主路锦,不过这个人整天病怏怏的,一日不如一日了,自然是不敢拿这个去烦她。   宁王妃自然是答应下来,于是她先来找了秦峥,谁知道秦峥一听她提起这个,半响没言语,最后在宁王妃的逼问下,却是道:“敢问三嫂,多湖当年对你极好,你却为何非要杀他?”   宁王妃万不曾想被问起这个,一怔,沉默了许久,终于喃喃道:“在我心里,何尝想杀他,只是我若不杀他,我却过不去心中的坎。”这是埋在心里的话,一直不曾说,也没法说。   秦峥闻言,苦笑道:“和他闹成这般,我心中何尝好受。只是我若和他好,我也过不去心中的坎。”   宁王妃一时竟然无话再劝秦峥,只能低头不言了。   ————————   到了隆冬时分,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却是福寿公主路锦在一个夜里,悄无声息的去了。   于是天下举哀。   宁王妃对着路锦的尸首,咬唇流泪许久,不过年轻的天子却没有哭。   对于他来说,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一天姐姐会离开自己。   他低叹一声,抬手抚摸了下姐姐的头发,什么都没有说。   就在这时候,却听得有人传报,说是图招财要闯进宫来。   路放听了,疲惫地摆手道:“让他进来吧。”   图招财跌跌撞撞地进来,不敢置信地望着榻上那个已经没有血色的容颜,颤着唇,很久后忽然跑到路放面前,揪着他的领子道:“为什么,为什么她病重的消息我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路放抬手,不动声色地将他握着自己衣领的手移开,淡道:“她一直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图招财看着那病榻上女子,扑过去,两只手捧着她的脸,嘶声裂肺道:“路锦,你醒来啊!这根本是骗我对不对!”   宁王妃低叹一声,道:“图大人,如今你和福寿公主并无瓜葛了。”   如今的图大人,已经娶了新妇,听说新妇和福寿公主生下的女儿也极为融洽,将女儿照顾得很好。   图招财一怔,随即却越发流下泪来,望着床上的路锦道:“你竟狠心至此,连女儿都不曾看一眼。”   可是路锦却再也听不到了。   这个女人,她自始至终仿佛没有爱过谁,就连临走前,都不会回头再看一眼。   ————————————   待福寿公主路锦安葬后,路放疲惫地回到了冷清的承乾宫,可是却根本无法入睡。   最后他终于起身,斥退了左右侍卫,一个人在这宫中漫无目的地闲逛。一路上有侍卫见到人影,原本要上前,待看到是他,都尽皆退下了。   月光之下,寒风凛冽,他就这么穿着单薄的衣衫,一人在这皇宫中游荡。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陡然停下,却见自己竟然立在太和宫门前。此时宫门已经关上,他凄然一笑,干脆翻身一跃,进了宫门。   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两个娃儿的寝殿外,透过窗棂,想看看孩子,可是却看不到。他也不想进去,怕惊扰了他们,于是沉默间,又不由自主地来到了秦峥的寝殿外。   外面有苦竹几枝,寒风吹过,发出簌簌的声音。   路放默默地站在这竹影间,身影萧瑟。   也不知道孤身站了多久,最后终于低叹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却就在此时,一个孤清的人影出现在这夜色中,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路放微楞。   秦峥走过去,伸手握住他的,感觉到那手冰冷彻骨,不由冷道:“你这是觉得自己活得太长?”   路放浑身僵住,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秦峥放开他的手,背过身去,往寝殿走去。   在这一刻,路放低下头,去看自己那个刚才被那么温暖地握着的手。   秦峥淡声吩咐从寝殿中匆忙走出的阿慧:“去煮碗红糖姜汤来。”阿慧低首,忙下去着守夜的宫女去办。   秦峥走到殿门前,微回首,见路放矗在那里不动,蹙眉道:“你还不进来?”   路放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迈动双腿,半响终于僵硬得抬步,踏入了这个有半年不曾到过的寝殿。   寝殿内烧着地龙,很是暖和,在寒夜里留恋了许久的路放,一进去便着实打了一个喷嚏。   秦峥眸中越发冷沉,道:“你有妻有子,却不爱惜身体,若是真个病死了——”   话说到这里,秦峥竟无法说出口接下来的话。   于是接下来,在秦峥又恨又冷的目光下,路放来到了暖阁中,很快手里托着一碗红糖姜茶,在那里低头喝着。   暖阁中只点了一盏蜡烛,晦暗不明。在那烛火跳跃下,阿慧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那个可怜巴巴的皇上是被皇后刚刚捡到的流浪狗。   待皇上喝完了姜茶,阿慧又机灵地拿来了暖炉,递给皇上。   知道接下来的事儿她最好退下,于是便悄无声息的下去了,只吩咐一旁的守夜的小宫女道:“机警着些,伺候好皇上和皇后。”   暖阁中,路放抱着一个暖手炉,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而秦峥则是脱了外袍,只剩下里衣,吹灭了蜡烛准备上榻就寝。   她侧躺在那里,面朝里。   半响,榻边的路放依然一动不动地抱着一个暖手炉,跟个石头一样,她无奈,只好回首,淡道:“你如果不睡,那就出去。”   路放听了这个,抿了抿薄唇,终于将那暖手炉放到一旁,慢条斯理地脱了袍子,也只剩下中衣,然后躺在了榻上。   床上只有一床锦被,于是路放只能掀开那被子进去。   于是一条被子,两个人各自占了一边,两条凸起,中间那处便悬空下去了。   就这么躺了也不知道多久,很明显两个人都没有睡,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到,那不是熟睡之后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在这黑暗中,两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紧闭着唇,谁也没说话。   一直到外面宫中打更者敲起了三更的钟声时,秦峥终于低咳了声,扭脸,侧目看着路放。   路放察觉到她的目光,坚毅的侧脸不由动了下,也侧过来看她。   黑暗中,四目相对,虽看不清楚,可是仿佛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   良久,路放终于开口,涩哑的声音道:“你——”他只说出一个字,却把接下来的话都硬生生咽下。   半年多的时间,两个人都不曾看过对方,曾经那么熟悉的两个人,竟然变得有几分生疏。   秦峥抬起手,却是在被子下,摸索着捉到路放的手,握在掌心。   他在外面受了那半夜的冻,如今虽进了被子,可是依然觉得凉。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怀中,为他暖着。   久违的馨香,不曾预料的温暖,迎面就这么袭来,就好像冰冻三尺的寒气遇到了暖流,顿时,那寒气化作点点水珠,在路放心里慢慢流淌。   这一刻,他忽然再也无法压抑自己,伸出有力的臂膀,上前就那个身子狠狠地压在怀中。   入手间,却觉得那身子单薄——她竟然是瘦了这么许多!   路放颤抖的手抚摸着她的后背和腰肢,嘶哑而狂乱地道:“秦峥,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怪我……是不是根本无法原谅我……”   秦峥听着那熟悉的声音,一时有眼泪陡然涌出,她哽咽着,埋首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咬唇泣声道:“路放……我……”她忽然啜泣得很是厉害,根本是语不成句。   路放心痛万分,放开她,胡乱地亲吻着她的眼睛,吸去她的泪珠,低声道:“如果你心里还生气,那就继续打我吧,好不好?”   秦峥躲开他的亲吻,却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呜咽大哭。   路放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伸手拍着她的后背,像哄一个孩子一般哄拍着她。   秦峥哭了不知道多久,才慢慢停息下来,将一脸的泪水还有鼻涕都抹在他肩头,这才挪了一个位置,靠在他胸口那里磨蹭着。   听着这个男人沉稳的心跳,她渐渐地停止了啜泣,不过也闭嘴,不开口说话。   黑暗中,秦峥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路放,你知道吗,我心里虽然恨你,可是更恨我自己。”   路放正待开口,却被秦峥抬手捂住了嘴。   于是秦峥继续埋首在他胸膛里,闷声道:“无论你对单言做了什么,我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动你,因为我爱你,我不爱单言。所以我恨我自己竟然辜负对我那么好的单言,而没有办法为他报仇出气。”   路放顿时僵在那里,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将脑袋埋在自己怀里的女人,竟不知该说什么。   许久后,他终于抬起手,颤抖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   他张开薄唇,低低地道:“我以为……我以为你终于发现,单言比我重要,所以才……”   所以才当时对自己那么的厌恨,恨不得杀了自己,恨不得一辈子再也不要看到自己。   秦峥埋在他胸膛里的脑袋动了下,咬了下唇,终于艰涩地道:“我也气你,气你竟然为此做出那么多卑鄙的事来!实在丢我的人!更气你竟然对我耍这样的心机!难道你我之间,非要这样吗?”   路放一时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或许惊喜来得太快,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去品味,当下只是胡乱地亲着秦峥的头发,低声喃道:“秦峥,我也爱你,我那么爱你,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秦峥骤然抬起头来,黑暗之中,发红的眸子盯着他,低声骂道:“路放,你个笨蛋!你要多笨有多笨!”   路放揽着她,凝目望着她道:“是,我是个笨蛋,我笨死了。”   秦峥却忽然埋首下去,狠狠地咬上他的唇,咬着不放,于是那唇上便泛起腥咸的滋味,她如女妖一般,将那血丝吸下去。半响,抬起头,唇边犹自带着血的她嘶哑地道:“以后不许再干这种鄙视的事儿,不许瞒着我任何事!不然我就咬死你!”   路放点头,乖顺地道:“好。”   秦峥却犹自不解气,抬手揪住他的耳朵,恨声道:“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竟然把单言打成那样!”   路放眸中泛起委屈,低声道:“我没有打他。”   秦峥愣了下:“你说什么?”   路放抿唇道:“如果我说了,你信吗?”   秦峥趴在他胸膛上,感受着那胸膛有力而规律的起伏,语气忽然转柔,低低地道:“如果你说了,我自然信的。”   这个世上,她不信他的话,却又去信谁。   路放低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头发道:“一龙确实曾试图将单言仍在南蛮,可是这件事我当时并不知情。后来单言从南蛮逃回来,你当时醉酒,和单言混在一起,我是很生气,可是我答应了你不杀他,也知道如果杀了他你肯定不会原谅我,所以我就没要杀他。后来我察觉到一龙有些不对劲,当时就出了宫,恰好见到一龙要杀单言,当时我就阻止了他,并为此痛责了一龙。”   秦峥却是不曾想到这一节,蹙眉问道:“然后呢?”   路放无奈:“然后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我当时只是让单言离开,永远不要回来。”   他用下巴磨蹭了下她的头发,委屈地喃喃:“当时你酒醉,几乎要和他那样,我当然是希望这个人永远消失在我们面前。”   秦峥想想也是,当下眯眸,回忆自己和单言所言,恍然间才发现,其实单言并没有直言当日伤害自己的人就是路放,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猜度罢了!   她切齿地望着路放:“既然将他重伤又扔下悬崖的人不是你,你为何不说?”   路放听了这个,眸中黯然,低声道:“我确实对他做过一些让人不齿的事情,也隐瞒了你许多。你自然是先入为主认为一切都是我干的,当时你盛怒之下,我若是辩解,你能信吗?”   路放扭过脸去,耳根微红,半响终于别扭地又道:“其实我也是想知道,在你心里,到底对我有几分信任,却不曾想……”   却不曾想,根本是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一切污水泼向自己!   而这,才是过去半年来最让他心痛的。   秦峥想想也是,心中不免歉疚,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当日自己踢过的那处,放柔了声音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莽撞了,竟然那么伤你。”   路放低哼道:“你那一脚,倒是极狠。”   亏得他是练武之人,若是个普通人,怕是那一脚便没命了。   秦峥也是无奈:“我先打你一巴掌,你躲开了,我自然就没想到踢过去时你竟然不躲。”   路放瞥了她一眼:“你既生气,我自然是让你打了,不然你岂不是气坏了。”   秦峥挑眉:“那我开始打你一巴掌,你怎么躲开了?弄得我当时越发生气。”   谁知道路放却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堂堂天子,如果真被你打一巴掌,留个巴掌印,第二天可怎么上朝。”   秦峥听了,又气又笑,又是心疼,最后实在无奈,用手抚摸着当日那处被踢的地方,喃声道:“当时看你都吐血了,一定很疼吧?”   路放低哼:“亏你还能看到我吐血了。”   秦峥摸了摸他脸颊,心疼地道:“后来御医怎么说?”   路放瞥她一眼,淡道:“我没有找御医看。”   秦峥皱眉:“你疯了。”   路放一双黑眸沉沉地望着她:“你既下手那么狠,我为什么还要去找御医看。”   那处内伤,足足过了两个月才好,一个个无眠的夜里,他孤冷地承受着那痛楚的滋味,品味着她狠心踢下来时的冷绝和厌恨。   秦峥无奈地叹了口气,拿手揉捏着那处,心疼地道:“你……现在早就不疼了吧?”   路放道:“现在这里还疼呢,一直都疼,每天都疼,疼得我没法睡觉!”   秦峥越发无奈,知道他是心痛,当下扒开他的里衣,埋首下去,用嘴疼宠地吹着那处哈气,低声道:“乖,别疼了……”   路放抿唇望着上方的虚无,感受着那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胸膛上的感觉,故意道:“还疼。”   秦峥抬眸与他对视:“那你要如何才不疼?”   路放提着要求道:“你先亲亲吧。”   秦峥看了他半响,最后终于妥协道:“好吧。”   于是这一晚,秦峥从胸膛往下,将他全身上下都亲了一个遍,火热的唇辗转身体各处,便将那冰冷的各处都温暖起来。   171|第 171 章   第二日,阿慧发现皇上和皇后果然是和好如初,甚至两个人之间的眼神交互仿佛比往日更加浓郁和情热,当下不由得抿唇淡笑。路放久不在这永和宫落宿,如今一早醒来,看到秦峥已经穿好衣衫坐在一旁,而阿慧等则带领一溜儿数个宫女等在一旁准备洗漱和早膳。   路放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连早朝都已经误了。   秦峥仿佛已经想到了此节,淡道:“我已经吩咐出去,就说皇上身体欠安,今日早朝免了。”   路放听此,想起昨晚,顿时有种沉迷温柔乡里的昏君样儿了。   秦峥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亲昵地道:“好了,不要想了,你昨晚受了冻,现在先把这汤喝了。”   此时身边侍奉的宫女并不知道昨晚的事儿,也有诧异怎么已经半年有余不曾出现在永和宫的皇上忽然出现了的,不过当下自然是并不敢露出半分疑惑之色,只低着头默默纳罕。   一时秦峥和路放两个人洗漱过后,一起用了早膳,便闲聊着。   因说起那单言来,路放瞅了眼秦峥,才道:“如今他已经能走动了,看起来便是恢复往日的武功也是可以的。”   秦峥自然也是知道这消息的,当下只是点头道:“既如此,以后倒是不必担心了。”   她想着昨晚路放的模样,倒是也不忍心让他看到自己太过单言,免得这小心眼的男人又多想。   谁知道路放却主动提起此事,道:“既是有人特意加害于他,你我自然要细察真相。”说着时,恰好晚膳用毕,当即命人宣召慕容楠,在龙德殿听旨待命。   秦峥也想着此事有些蹊跷,当下点头:“若是能查出,那是再好不过了。”想着这个人倒是让自己夫妻二人离心半年有余,又想着这半年来路放为此受的苦楚,不由心疼不已。   而稍后,路放自然见了慕容楠,将此事一一道来,命他务必详查此事。慕容楠得了令,便前往凤凰城,先是禀报了何笑,再找了萧柯等人,在萧柯带领下前去见单言,谁知道单言对此事却是闭口不言。任凭慕容楠怎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要帮他报仇雪恨查明真相,单言都是一言不发。   无奈何,慕容楠知道将此事再次禀报了凤凰城城主何笑。   他们的皇帝可是为此受了许久的冤枉气,既然不能查明,那也务必说清楚不是他们不愿意查,而是苦主就不想查。   城主何笑听了此事,也是蹙眉,最后却是笑道:“这件事本城主心中自有主意,你自去回禀你们大渊的皇帝,只说他的心意何笑领了,这件事凤凰城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慕容楠得了令,于是回去向皇上皇后回禀此事。   秦峥听了,良久不曾言语。   路放却是扫了一眼秦峥,手里拿着的御笔动了下,眸中微有畅快。   ————————————————   这一年的寒冬,大渊的帝后一改连续半年的冷战,终于重新热络起来,据说两个人比以前更要情热。这个消息让敦阳城里原本暗暗抱了一些心思的人把小心思都给打消了。   那个皇后是这么的胡闹,又是半年的冷落,都能死灰复燃宠爱依旧,这实在是历朝历代闻所未闻,这样的荣宠正盛的皇后,谁敢没事儿去找个女人让她不好受。如今谁不知道,让皇后不好受,就是找皇上的麻烦。   而皇宫内的路放和秦峥,此时确实是浓情蜜意远胜从前,或许是那晚两个人说的话吧,算是解开了路放数年来心中的疙瘩。以前他知道自己苦苦地爱着秦峥,却不知道秦峥竟然可以如此热烈地回应自己。   两个人较之以前,恩爱更为浓烈,有时候都让一旁的宫女内侍看得脸红心跳。而在恩爱之余,他们二人最喜欢的事便是逗着两个娃儿乐呵。如今已经正式下了圣旨,路冉为太子,于是两个娃儿的衣服制式便稍有不同,同时着令众位宫女,呼唤路冉时必为太子,呼唤路绽时则为二皇子。同时路放还在路冉身上刺上一点隐秘的标记,以方式将来有什么差池。   做完了这些,路放满意地望着自己的这一对骄子,想着以后要做的事便是,好生教导他们,万万要他们兄友弟恭,要做哥哥的爱护弟弟,也要做弟弟的尽心扶持哥哥为帝。   就在路放最是心满意足的这个冬日里,北方边塞却陡然传来消息,说是高璋纠结二十万大军,意欲侵犯大渊。   路放闻听,知道这一战是必不可免,所幸的是大渊经过这一两年的休养生息,到底是恢复了一些。当即便下旨,征集兵马准备迎战,自己则是要御驾亲征。   高璋实为北方大患,路放这次是务必要将其彻底消灭,方能为以后儿孙免下这个祸患。   当然另外一件事,却是路放不好提及的,那便是如今那奸臣严嵩依旧去了高璋麾下,听说还任了一个职位。路放此次另一个目的,自然是将这奸臣拿下,务必要手刃仇人,以报昔年血海深仇。   秦峥知道路放要御驾亲征,有意也要跟去,可是到底是放心不下宫中的一对娇儿,路放也不想她为此涉险,无奈何,她就只好留在后宫了。   于是秦峥独自留在后宫,照顾两个骄子,宁王妃霸梅知道这皇宫太大,如今就住着她这么一位主子,于是便也搬进宫里和她同住。两个人性情倒是有些相投,偶然便切磋下枪法,或者一起去练练射箭。没事儿的时候则是在暖阁内逗着小娃儿玩。如今路不弃已经三岁了,站在那里是个知书达理的小王爷了。他很喜欢和小太子小皇子一起玩儿。而小太子小皇子也很喜欢这个小玩伴,毕竟他们每天看到的都是比他们大那么多的大人,如今来了一个个子不高的,且也是能玩的,于是便很喜欢,每每拉扯着路不弃要一起玩儿。   段青时常来信关切地问问两个皇子的情况,每次送信来的时候都要送上许多婴儿坠饰或者小玩具。那些坠饰衣物也就罢了,左右大渊的皇宫里也不会缺了的,倒是那些玩具,都是寻常轻易见不到的。诸如上了发条便能自己跑着的小车,小蜻蜓等物。   这些小玩意儿不光小太子和小皇子不住眼地看,便是路不弃都好奇地打量着,忍不住想碰一碰。于是这一个大孩子便领着那两个正好满地到处乱爬的两个娃儿玩车。车子跑到那里,地上两个小家伙就刺溜刺溜爬到哪里,有时候他们爬得比路不弃跑得还快呢。   路不弃到底是小呢,有时候也争着想玩那玩具,每到这时候,霸梅则是会蹙眉望着路不弃,路不弃转首看看母亲的神色,便把玩具让给了两个弟弟。   一来二去,秦峥看出来了,有一次便和霸梅说起来。其实都是路家的兄弟,以后都是要一起相亲相爱的,纵然路不弃做个哥哥到底是要让着弟弟,可是路不弃为遗腹子,到底是要疼着他点,万不该对他如此苛责。   霸梅无奈,只好叹气道:“原本也不是要苛责他,可是他父亲不在,我总是要严加管教的。”   秦峥见此,也便不再说什么了。   到了大寒时节,北方传来消息,大渊皇帝于五谷岭于高璋二十万大军遭遇,鏖战数日后,大破敌军,高璋带领亲卫队约三千人马仓皇而逃。大渊皇帝派了大将路一鹰镇守北疆,即日凯旋而归。   这个消息传来,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一片欢喜,而皇宫内的皇后和宁王妃也是松了口气。   又等了半月有余,总算班师回朝,朝中丞相诸葛铭开始准备迎接天子驾归,而秦峥也命宫中众人将太和宫打扫整齐,换上了新的纱窗,就连各处花草都修建整齐了。   谁知道预计路放回到敦阳的前几日,却忽听到有快马前来敦阳请御医,秦峥听了,心中一沉,想着若是轻伤,必然不至于着急这两天的时间。若是一般将士受伤,也万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怕就怕的是,这受伤的根本就是路放。   想到这一节,她心中不免增了几分忧虑。   又过了两日,总算路放带领大军入城了,秦峥带着两个皇子在寝殿内等候,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见外面有风尘仆仆的人走来,身后跟着众多的内侍。   秦峥抬头看时,却见他面色冷硬削瘦,浑身散发着凛冽气息,见了秦峥,眸中倒是泛起柔意,淡道:“皇后。”   秦峥忙过去,握住他的手,审度了一番,却见他面容间难掩疲惫之色,当下便忙叫阿慧,送上她早已熬好的鸡汤,又摈退众人,拉他过来。   路放反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我没事,只是受了些伤,还好。”   秦峥却是不满:“到底是哪里受伤了?怎么伤的?御医怎么说?”   路放见她连连发问,知道她是担忧自己,当下轻笑道:“不过是当时被高璋属下的精兵偷袭了。中了一箭,在胸口处,不过如今已经处理好了。”   秦峥听了,不由越发蹙眉,她知道高璋属下所用的箭带有倒刺,一旦射入,若要拔出,那便是连着皮肉都要扯下来的,当下越发担忧,便要路放脱了衣服给她看。   路放无奈,只好脱下外袍来,却见里面用白色的绷带绑着呢,只看到那绷带上还渗透着血迹。   秦峥颇有些心疼,拉着他的手低首道:“高璋手下有一个亲卫队,个个彪悍,没想到连你都中了他们的险招。”   路放笑了下,安慰她道:“不过你放心,高璋二十万大军溃败,从此二十年内,怕是南蛮军再也无力进犯我大渊边境了!”   秦峥却依然觉得有些不对:“可是高璋这个人不是带着亲卫逃跑了吗?他这个人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不一定又做出什么事来呢。”   秦峥可是记得高璋当初为了得到自己,而捉了段青做要挟的事儿。   路放一时想到这个,面上也有沉思之色,他点头道:“你说得倒是不错,他如今训练的那个亲卫队武功极为了得,他如今战败,气怒之下,若是又要做出什么对你我不利的事来,倒是防不胜防,以后敦阳还是要加强防备为好。”   两个人说着这个时,秦峥早已备下的鸡汤已经好了,当下她亲自盛了,端给路放吃。   路放抬手间,却是动作有些凝滞,秦峥看在眼里,知道他的伤势怕是不轻,如今不过是硬撑着罢了。   偏偏亲征回来后,有诸多杂事要办,诸如论功行赏,诸如庆功宴等,都是不能不去的,不然外间知道了天子重伤,难免有些流言传出。   待到忙完了这一阵后,路放的伤势却依然不见好,秦峥每每亲自帮他换药,擦洗伤口,又帮他熬煮各色汤药补身子。   路放难得地见秦峥对自己忙前忙后的侍奉,心中很是受用,倒是恨不得这伤不要痊愈了才好呢!   不过他看着秦峥竟然很温柔地拿了自己做点辅食糕点喂两个小皇子,心中便有些酸酸的。如今两个小家伙都已经会在嬷嬷的扶持下迈着小胖腿儿走路了,还会发出一些类似“母后”的声音,只是很含糊,不是熟识的人很难辨认罢了。   此时他们正穿着同样颜色的锦袄并排坐在那里,都张着同样的小嘴巴,对着秦峥发出“啊”的声音。   秦峥手里端着一个绿瓷小碗儿,里面是些肉糜羹。秦峥喂路冉一口,路冉满足地吃得叭叭叭,路绽则从旁不甘示弱地张嘴,发出“啊”的声音。   于是秦峥再喂路绽一口,路绽满足地故意吃出叭叭叭的声音,路冉见了,忙也伸着脖子,张着嘴巴发出“啊——”的声音。   路放从旁看着他们,倒像是两个嗷嗷待哺的小鸟儿一般。   秦峥喂完了两个小家伙,于是奶娘将他们带下去。   路放见了,颇有些酸楚地道:“我也饿了。”   秦峥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拍了拍他的脸颊,低声道:“那你要吃什么?”   路放得寸进尺,忙道:“我也要吃肉糜粥,就刚才那个吧。”   秦峥顿时感到恶寒:“那是小孩子吃的,你都是大人了,不能吃。”   路放顿时用不满的目光望着秦峥:“我现在不是一个病人吗?”   秦峥听了,倒是笑了,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这个病人真难伺候。”说着时,便命人取来刚才剩下的肉糜粥来给路放。   谁知道路放根本不接,反而也学着儿子,张大了嘴巴等着。   秦峥看着无语了,不过看着那一直张大的嘴巴,为了不让外面的宫女内侍看到她们敬畏的皇帝竟然是如此痴傻的样子,她只好端起碗,拿起勺子来,如同喂着儿子一般,喂了他几口。   路放这才满足,笑吟吟地望着秦峥。   很快年节过了,冬去春来,路放的伤势依然不见痊愈,秦峥每每觉得有些担忧,只好更为精心的照顾。这一日,因想着他除了每日去早朝,便是闷在太和宫里,便是平时批阅奏折召见臣子,也多在太和宫中。   时候一长,这样闷着总是不好的。于是这一日秦峥便召来了诸如路一龙连岗连裕等往日熟识的,又叫了几个军中健将,一群人在校场中蹴鞠。因人数不多,秦峥也亲自下场参加了。   路放因为伤势没有痊愈,便从旁坐在软椅上观看。   场中的秦峥穿着青色劲装,身姿矫健,和路一龙连裕等人在校场中或者奔跑腾挪,或者洒脱地跳跃,将一个软鞠玩得风生水起。   路放正看着时,却见正在往前奔跑去抢软鞠的秦峥和一个健郎遭遇,那人长得高大健壮,奔跑间矫健飒爽,两腿很有力道,与秦峥狭路相逢之间,两个人谁也不曾相让,都去抢那软鞠。秦峥猛力往前一扑,那儿郎也去扑。   于是两个人最后都跌倒在了地上。   一旁自有其他儿郎喊道:“喂,王战,不可冲撞皇后!”   那叫王战的儿郎见了,也是一惊,想着只沉浸于抢球,万不曾想不经意间冲撞了皇后,于是忙跪在那里。   秦峥却是并不在意的,忙命他起来,又问了他姓名年龄,最后夸道:“我瞧着你身手极好,以后便留在我宫中做个侍卫吧。”   那叫王战的闻言大喜,忙谢恩了。   当晚回到了寝殿中,路放面上的神情就有些和往常不同了。   秦峥也觉出来了,上前帮他揉捏着肩膀,笑道:“怎么,又犯小心眼了?”   路放斜眼望着她,淡道:“我瞧着你今日不是看那王战的身手不错,而是看他身材不错吧?”   秦峥想了想,点头道:“说来也是,这个人长得高大威猛。”   路放闻言,顿时黑了脸,哼道:“我受伤了,不能在榻上陪你,你倒是便想着其他男人了。”   秦峥抱着他,温声道:“那你今晚就在榻上陪我不就是了。”   路放听了,脸微微红了下,涩声道:“我伤还没好,现在还不行。”   秦峥无语:“那就只能抱抱了。”   到了晚间时分,两个人躺在榻上,秦峥很快睡去,可是路放却无法入睡,他侧首望着自己的皇后,想着若是一直伤势不能痊愈……   这一刻,路放开始觉得他这身体也应该恢复了!   偏偏此时,秦峥忽然醒过来,抬首望着他道:“三更半夜,你干嘛呢?”   路放盯着她:“我是觉得,现在我们可以尝试来一次……”   秦峥坐起来,无奈地看着他:“你觉得你能行吗?”   路放淡道:“你在上面,只要不碰到我的伤口就好。”   ……   黑夜中,两个人都有些无法睡去,秦峥亲了亲路放的胸膛,忽然道:“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就是当初在逃荒的时候救了你。”   路放挑眉,抚摸着秦峥的后背,淡声问道:“当日也是你心善,竟然救了我一命。”   秦峥抿了下唇,却是道:“不是心善,其实若是别人,我才懒得救呢。”   路放听不懂了:“难不成你还是特意救我。”   秦峥此时此刻也懒得瞒他,于是便干脆说出实情:“其实……我当时是看着你有点像我爹……”   路放千猜万猜,却怎么也没想到,答案竟然是这个!   他挑眉,不解地道:“我哪里像你爹了?”   秦峥摸了摸他的脸颊:“当时看着有一点像吧……”   路放苦笑:“现在不像了吧?”   秦峥歪头,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其实有时候还是有点像……”   路放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真得不想像她爹……   第172章 家   秦峥和路放这一对帝后如今总算敞开了心扉,解开了往年旧结,身边又有一对娇儿,千般宠爱万般爱怜自不必言。过了年后,两个娇儿周岁,已经都能牵着手在地上跑了,跑起来像一对小鸭子般,笨拙而可爱。   路放笑看着他们,说起待到再大一些,便要亲自教他们练武,还要教什么读书。秦峥想了想自己会的,便要教他们骑马射箭,还说没事要教他们做菜。   路放闻言道:“学了做菜有什么用?”   秦峥道:“等到以后长大了,也要给他们的皇妃做饭吃啊。”   路放顿时无语:“我这辈子为你操尽了心,我只希望我儿子再不要遇到这么不省心的。”   秦峥挑眉:“你这是后悔了?”   路放见她笑意收敛,忙过去,握着她手道:“这世间又有哪个女子能及得上我的峥儿,想来也并无人能有资格让我的一对娇儿为她们这般费尽心思。”   秦峥想想也是。   原来这无论什么人,但凡做了父母,都会觉得自己的儿女天下第一无人能及,任凭什么样的人来,都难以般配。所以这世间才有婆媳问题。   两个人闲谈间,路放却说起来凤凰城得来的消息,却原来如今历尽艰辛,段青终于要嫁给何笑了,不过在段青嫁给何笑前,自有凤凰城老医为段青请脉,却发现段青最近两年曾生育过胎儿,且为此损耗极大,怕是从此后再也不能怀胎。   此事一出,众人皆惊,毕竟段青一口气跳跃了十七年岁月的事儿并不能广而告之。而在众人眼里看来,段青却是二十年前生下秦峥,然后在两三年前又生了一个孩子。至于是谁,又是和何人所生,不免引起了众位长老的疑惑,务必要把这件事搞清楚才行。   他们可以接受一个寡妇进门,却怎么也无法接受一个寡妇还有另外一段他们所不知道的过往。   当然,更不能接受的是,这个寡妇以后再也没法生孩子了。   而段青自己也是不知道原来自己再也无法生育,呆愣半响后,终于下定决心:你们不愿让何笑娶,我还不嫁了!   于是段青和凤凰城长老们拧死在那里,一个不愿意娶一个不愿意嫁,可为难死了当中的何笑。   何笑深知自己必须有一个子嗣,可是如果段青不能生育,那他该怎么办?   若是说离了段青另找,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苦等段青二十年。   至于说娶了段青后再找一女子孕育,那也是更不可能的!   何笑明白段青,自己如果做出那样的事情,算是从此彻底失去段青了。   可怜这何笑,天下巨富,坐拥多少财富,却为这个事愁眉苦脸不能开心颜。   秦峥也就罢了,知道了这事,只是默了一番,话都不曾多说一句。   而路放,则是不得不暗中心生警惕,想着若是一旦泄露,怕是他这两个皇子必定被凤凰城觊觎了。   固然,若他送出皇子,段青和何笑之难怕是迎刃而解,但是两个孩子自此分开,而秦峥也要和其中一个儿子不能朝夕相处。这是路放绝对无法容忍的。   再退一步,若是凤凰城知道此事后,并不着急抢走皇子,即便是在皇子成年后才请其前往凤凰城,那也是要两个皇子中其中一个改姓的。   偏此时,因为凤凰城和大渊经济民生合作的事儿,凤凰城大管家何惊染要亲自前来敦阳。路放听了这个,隐隐有不安之感,于是便不着痕迹地将太和宫中各处伺候的宫女内侍都检查了一番,务必不能将两个皇子身上有胎记之事泄露出,同时加强了皇宫内的守卫,命路一袁将皇宫内各处清检并重新设置明哨暗岗的布局。   路一袁奉命清检内外,却偶尔间查到一事,却是前几日一名昔日属下,仿若在街道上看到一个眼熟的人,极像昔日奸臣严嵩,只是可惜那人一晃就不见了,竟然没能看真切。   路放一听这话,却是想起,听说这严嵩后来不知道怎么巧言如簧,重新投在了战败后的高璋麾下。若真是他来了敦阳,还不知道又是什么诡计。复又想起前几个月所探知的高璋手下还有一群功夫高强的探子,越发觉得此事蹊跷,当下便召来慕容楠,务必暗暗清查敦阳异常陌生人。   慕容楠得令,便自去了。   而此时恰好初春时节,自从路锦去了后,宫中一直不曾有宴席,秦峥也不曾外出。这一日霸梅和苏盼进宫,三个女人凑在一起,却忽想起路锦,不免都各自有些叹息。又说起那个图招财,自从路锦去后,悔恨交加,将万贯家财就此抛下,把女儿托夫了路放,自己出家去了。   几个人唏嘘一番,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后来说着时,却是话题一转,便提起今年冬日因了和南蛮打仗,各处节俭,又恰奉上路锦大丧,其实心境一直晦暗。总是这么下去,对这几个娃儿也不好。秦峥便想起花雨山的温泉,说是不如一起去泡个温泉。   可以带上娃儿,如今路冉路绽两个皇子都一岁了,路不弃三岁多了,图家的小女儿和苏盼家的霸杰也都快两岁了。几个孩子一起出去,便是不泡温泉也能看看花雨山的景致,况且小孩子最爱一起玩的。   说去就去,当下几个女人命随侍宫女内侍收拾妥当,便前往花雨山了。临行前秦峥原本要和路放知会一声的,谁知道却听闻路放今日一直在勤政殿,召见了慕容楠和路一袁等,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机要大事。   秦峥和路锦苏盼等出了宫门,又去图招财府中带了图家的小女儿阿康,便前去花雨山了。考虑到花雨山到底是在皇宫之外,秦峥便带了三百侍卫同去。   此时已经是初春时节,花雨山上诸花争艳,桃李芬芳,芳草满园,几个小孩子中最小的是路冉和路绽一对双胞胎,也都已经一岁了,正是最爱跑的时候。他们久不出皇宫,如今乍然出来,又是这等红绿黄各色耀目的地方,玩得自然是极为开怀,几个孩子在草地上你追我跑,咯咯直笑。   霸梅见他们玩得高兴,便提议不如她们几个女子先去泡温泉吧,苏盼也是称是,口中道,每日里陪着这小霸王,如今总算可以偷得半响闲。秦峥想想也是,便命阿慧并众多侍女在旁看护两个皇子并小宁王等,自己则是和苏盼霸梅进了一旁的温泉帐中。   正泡着时,却忽听到外面阿慧匆忙跑来,却是连鬓上的簪子都要掉了的样子,脸色苍白,口中颤道:“启禀皇后娘娘,刚才二皇子正在草地上和图小姐嬉戏,一转眼功夫却不见了。”   秦峥闻听,心顿时一沉,霸梅和苏盼听了也都是吃了一惊,大家忙都出了温泉,急忙擦拭了身子。秦峥这里一边擦拭着身子穿衣,一边吩咐道:“传令随护侍卫,一不可声张,二要堵住这花雨山各处关卡,不可放过任何闲杂人等。同时派一个侍卫前去回宫报知皇上,随行宫女侍卫,每处温泉派一人守住,防止落水,其他人等在这花雨山中各处搜罗,务必尽快找到二皇子。”   她这一番调遣下来,却是已经将各处都已经想到,便是霸梅这等久经沙场之辈,也觉不如,当下却是劝慰道:“务必真出了什么事,或者在某处看景眯了眼,先命人在花雨山中找找。”   秦峥其实心中也是同霸梅想得一样,只是此事重大,若是真个有个万一,却不可不告知路放以便早做打算。   谁知道秦峥和霸梅等人正安排搜查花雨山中时,路放便骑着马,身边仅带着十数名亲卫匆匆赶来了,待见了秦峥,便翻身下马。外人看来或许这皇帝依然从容,可是秦峥却早已察知他眸中有急切之色。   秦峥忙将事情经过一一告知,路放脸色微变,当即道:“怕是有歹人混入。”   霸梅和苏盼闻言也是大惊,此时路放却也来不及解释,当即命令封住敦阳大门,又调遣了特遣队来散落各处追踪寻找。恰此时,慕容楠却忽而来报,说是城外竟然发现了疑似高璋的人影。此时他已经派人盯着。   秦峥和路放对视一眼,心知大事不妙。路放只吩咐几句,便下了花雨山,带领人马赶往城外。   须臾功夫,路放出了城外,只见敦阳外的官道上,人马稀少,夕阳已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就在此时,又有探子来报,说是前方果然发现了高璋,一众人等已经将他团团围住。路放闻言,忙问道:“可有发现二皇子下落。”   那探子却是摇头:“并不曾见,高璋身边只有三四名亲护。”   路放点首,在那探子带领之下,带领上百侍卫策马奔驰,这一忽儿便奔出三十几里地,来到一处山下,却见前方路一袁带人将那高璋围住,打得正酣。   这高璋此时打得天昏地暗,铁目金面,长发披散,背脊上一道血痕,见路放骑马赶来,却是冷然一笑道:“你尽可将我高璋杀死,从此后再也不要想见到你们那孩儿!”      173|第173章      路放闻听,唇边泛起嘲讽的笑意:“高璋,枉你一代枭雄,如今更是贵为南蛮王,怎么如今却听信昔日你最不屑之严嵩奸计,捉拿一个周岁孩儿来要挟我等!未免也太过可笑了!”   高璋冷盯着路放,目光萧杀,良久,他眯眸忽道:“路放,你这贼子,在沙场之上以奸计设下埋伏,坑杀我南蛮十几万儿郎,我却是不服,如今务必想要和你独斗一场。”   路放见此,眸中有精光闪动,冷道:“高璋,你若要和我比试,却也不难,只是我的孩儿到底是否在你手中,如今又在哪里,却要让我知晓。”   高璋嗤笑一声,用手抹了下脸颊血痕上的血迹:“我管你信不信,左右如今我已抓了你的儿子在手,你若要他活命,就要和我独斗一番。你若不信,那尽可将我杀死!”   路放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好,我愿意和你独斗,但只是你必须先告诉我,他如今在哪里?”   高璋挥鞭,就要离去:“路放,你若胆敢和我一战,尽可过来!”   路放见此,当下驱马上前,沉声道:“好。”话说着时,却是挥手命众侍卫让开一条路来。   一旁慕容楠那是何等机敏之人,当下见此,忙让开了。   高璋哈哈大笑,策马狂奔,向着那山上行去,口中却是叫道:“路放,你若还要你们那儿子,便随我来吧!”   路放淡扫一眼慕容楠,跟上了高璋。   ————————————————————————————————————————————————   却说秦峥,先换了一身劲装,拿了一把长弓背上,也是紧随路放其后追来,一出了敦阳城,却见夜色已黑,正不知该前往何处时,便有慕容楠属下前来,一见知道是皇后,忙将适才皇上前往东边三十里牛头山的事儿说了。   秦峥闻言,当即挥鞭,就要赶往牛头山。   待到了牛头山下,先见了慕容楠,得知了适才情景,当下不由得蹙眉道:“这高璋既起歹意,故意以我幼儿诱路放前去,怕是里面有埋伏。”   慕容楠心中也是作如是想,不过还是道:“只是皇上心忧皇子,便是知道此山有虎,奈何皇子被那高璋拿捏,也只能向这虎山一行了。”   秦峥沉声道:“既如此,选一名最擅跟踪之人,带我前去。”   慕容楠听得此令,却是稍作踌躇,只因他知道皇上此去虽然凶险,但是皇上一则武功高强,二则机智多变,三则他已部署下众人开始暗暗搜山。若是此时皇后再上山,怕是生出多少变故。   谁知道秦峥却不容置疑地道:“高璋素日最是恨他,此次得了机会,还不知道如何要挟于他。我若去了,还能增加一分胜算。”   慕容楠神情微变,却是想起昔日皇后和高璋的那段纠缠,当下咬牙道:“也好。”   说着时,便命一往日最擅跟踪之人,带领秦峥上山找人。   却说此时天色大黑,山上路陡,骑马上山极为不易,一路上那侍卫时不时又要判断方向,如此待上了山时,已经是二更时分。偏偏这周围一片沉寂,并不见路放和高璋踪迹,更不曾自己孩儿半分哭闹之声。   秦峥蓦然想起那路绽,往日就算沉静,可到底是一周岁的孩儿,此时不知道是何处境,又不知道是否受了惊吓,想到这里,心痛万分,恨不得将那高璋碎尸万段。   就在此时,忽听的耳边有尖锐之物急促地穿过空气而来的摩擦声,秦峥机灵,听到这个,忙一低首,口中低喝道:“快躲开!”   话音刚落,一个利箭险险地自耳边擦过,她忙看向那一旁侍卫,却见对方躲闪不及,竟然已经中箭而坠地。秦峥暗叹一声,此时顾不得其他,忙纵马,向那射出利箭之处追去。   待追到那里,却见一个男人,长发披散,脸颊边带着一点狂野的血迹,就那么巍然立在夜色之中。   有山风吹过,秦峥闻到浓重的腥味。   秦峥哑声道:“高璋,我的孩儿在哪里?”   话音刚落,高璋还未曾说什么,一旁黑暗之中,却有一人倒在那杂石之中,此时挣扎着道:“秦峥,严嵩已经将绽儿带下山去,你快下山。”   秦峥听那声音,赫然正是路放,忙翻身下马过去,待走近前,却见他胸口仿若中了一刀,腿上也有伤,半边身子都染红了。   秦峥将他扶住,仰首望向高璋,眸中有恨意:“高璋,说什么单打独斗决一高低,你根本就是设下陷阱害他!”   高璋抱着膀子,冷盯着秦峥:“女人,你不问是非便说我设下陷阱害他,未免太自以为是!”   秦峥抱定路放,切齿道:“你身上除了适才在山下的小伤,并不见其他重伤。你和路放本就伯仲之下,未见得他重伤至此,你却毫无无损地立在那里,必然是你设下奸计害他!”   高璋听着秦峥这番分析,却是扬颈哈哈大笑:“秦峥,你到底是够聪明!但是你却不知,这害他之人可不是我,而是严嵩。”   秦峥闻言,嗤声道:“蛇鼠一窝。”   可是此时,路放却挣扎着道:“秦峥,是我心忧绽儿……一时大意,中了他们的埋伏。”   他说着这话时,气虚微弱,口中竟然渐渐溢出血来。   秦峥扶住路放的手,只觉得他胸膛那里温热湿润有粘液,心中知道是血,心便仿若被放到火上煎着一般,疼痛火热,当下揽着他,痛声骂道:“你这笨蛋!”   路放压抑地低呻了声,带血的手紧握住秦峥的手,低声道:“秦峥,等下我拖住他,你赶紧下山。绽儿在严嵩手中,快去捉他……”   秦峥低首望着他因紧握住自己而青筋微微暴起的手,咬牙道:“你这个笨蛋,难道要我扔下你不管!”   路放勉强扯起一个苍白的笑来:“若是我真得死在他的手下,你要把冉儿和绽儿抚养长大。”   秦峥抬起另外一只手,覆在他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上,然后缓慢地张开五指,紧紧握住,良久,她坚定而决然地道:“路放,我说过,在我心中,唯你最重。若是你去了,我也绝不独活。”   高璋见此,走到她近前,抬手道:“秦峥,我不杀你,你让开。”   秦峥迎视着高璋:“你若要杀他,便如同杀我。”   高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对男女,眸中晦暗难明,良久终于开口道:“秦峥,眼前这个男人当日为了娶你,不知道耍了多少手段。后来他对单言更是赶尽杀绝。”   他眸中微动,嘲讽地看着秦峥:“还有你那个拜过堂的男人,又是怎么死的,还不是死在这个男人手下?”   秦峥闻言,低首间,路放恰抬首看向她,于是视线在这血腥之气相触,四目相对间,秦峥眸中却氤氲出丝丝的柔意。   路放原本听到秦峥那番绝对不会独活的言语,胸臆中已经是震撼不已,想着自己数年来对她百般爱恋,多少苦涩酸楚在心间,纵然无悔,可是却每每深觉她爱自己尚不及自己爱她的一成。可是如今方知,秦峥之情,却如冰山,冰山巍然而立,轻易不会动容,但是冰山一旦融化,情到浓时,便是洪水滔天,震天憾地。   秦峥之情,一放难收,概因知道此情伤人伤己,故而不敢轻放。   此时四目相望间,但见那昔日冷若冰霜般的女子,目光缱绻,情深如水,眷恋如蜜,虽死而不悔,刚烈而又温柔至极。   许久过后,秦峥一叹,放开了路放染血的手,挺直脊梁,站起来,傲然迎视着高璋。   她缓慢而从容地解下背上长弓,对上高璋审视而嘲讽的实现,坚定又温柔地道:“莫说是欺骗,就是我死在他手下,我也不会怪他一分一毫。”   高璋听此言,微一怔,眸中有晦暗一闪而过,不过终究嘲讽地对秦峥道:“我虽远在南蛮之地,可是却知道,当日为了单言,你们闹到何种地步,如今何苦又用这话来自欺欺人!就算单言不是为路放所伤,可是昔日青衣卫,对你一往情深,落到如今去看守罗天阁,难道不是路放所害?你心中难道没有半分愧疚?你若真没有愧疚,当日又怎么会一气之下打伤路放!”   秦峥闻言,却是淡笑一下,挑眉道:“那又如何?便是他做了千般错处万般错处,我能打的,却看不得别人伤他分毫!”   高璋听得此话,倒没恼怒,反而眸中生出深沉的悲痛,良久他忽然感慨一下,低声道:“秦峥,我今日方知,为何对你念念不忘,恰如中了蛊毒一般。”   他负手,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弓箭相向的女人:“当日我望城墙之下,你一身喜服,便知你是个倔强的女子。如今却真正知道,你的性情,真同我一般无二。”   秦峥听到这个,面上神情微动,握弓的手因使力而微微泛白。   她眯眸,紧盯着眼前的男人,脑中却是回想起一幕幕。   那个自幼维护自己的卫衡,最终却死在自己的长弓之下,那个对自己深情不悔肝脑涂地的单言,却最终只能黯然而去,而对自己如父亲一般呵护的何笑,自己却为父亲一生深情感到不忿,一念之间险些将他射在马下。   还有眼前的高璋,若是不提血腥沉重的国仇家恨,他对自己何尝不是一往情深……   秦峥心中微凛,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已经明白,自己从来不是父亲那样的人,深爱一世,却为别人做嫁衣。   她所爱的男人,绝对不会让给他人。   她所爱的男人,也绝对不会容许别人伤害半分。   她就是这么的护短、自私和霸道。   秦峥缓缓地将长弓拉成一个满月,牛皮弦绷紧,利箭在势,一触即发。   秦峥平静如水的目光盯着高璋,一字字地道:“高璋,你既知我,便当明白。”她停顿了下,指尖微紧,坚定而不悔地道:“我宁可负天下人,绝不负我所爱。”   ——“更不会负我自己。”   话音落时,秦峥的第一支箭带着尖锐的鸣哨之声,射出。      第174章      高璋皱眉,此箭来势凶猛,猝不及防间,他待要躲避,却是已经来不及,当机立断,仓促间不知从那里掏出一物,堪堪掷了出去。秦峥只见那物黑而大,利箭射中,只听得空中发出一声砰然巨响。   随后,利箭落地,地上有脆片落地的哗啦之声。   秦峥低首望过去时,却见父亲留下的那个砂锅,已经碎成了碎片,再也不复见了。   高璋望着那砂锅的冷目有些微失落之意,他嘲讽地笑了下:“我帮你保留了这么许久,如今恰毁在你自己手中,也好。”   高璋解下背上长剑,抬手望向秦峥,眸中些微失落、眷恋、无奈,一切情绪仿佛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冷厉和杀意。   他盯着秦峥,以着森寒的语气道:“秦峥,我说过,我原和你是一样的人。宁愿负天下人,不愿负你。可是我更不能负我自己。”   话音落时,凛冽杀气毕现,冷锐的长剑对准了秦峥。   秦峥冷笑:“好,今日你我既然遭遇再此,我愿代夫与你一战,认赌服输,你便杀了我我也说不得什么。只是你却要告诉我,严嵩到底带我孩儿去了哪来?”   她垂眸,低声道:“我若是死,也能死得瞑目。”   高璋见秦峥言语中有颓意,冷眸扫过地上半身是血的路放,心知此处偏僻,便是山下大渊护卫赶来,也未必能救他们及时,况且他们投鼠忌器,并不敢轻易上山。此时此刻,这一对夫妻,路放已是半死,秦峥便是英武,也不过是个女流之辈,终究难以从自己手中逃脱。   当下高璋干脆冷道:“今日不管你们是生是死,你们的儿子都要死。我如今告诉你们也无妨,严嵩已不在这山上,至于他逃往哪里,我也不知。”   秦峥想着自己的绽儿,心间不由剧痛,还不知道那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严嵩抢了绽儿会如何折磨呢,当下喉头微甜,竟自有一点血溢出。   秦峥强自忍下,带着恨意的眸望着高璋,切齿道:“好,既如此,那我便先杀你高璋,再去救我的绽儿!”   可是她话刚说完时,却听到背后一个平淡而坚定的声音道:“秦峥,你让开,我来对付他。”   高璋原本已将秦峥视作自己囊中之物,此时忽听的这话,骤然转目,却见适才倒在血泊之中仿若垂死的路放,竟然堪堪站了起来,并且站得笔挺若松。   他带着满身血腥之气,手中提着一把薄剑,脸上有苍白之色,可是黑眸却是沉着笃定。   高璋见此,剑眉微皱。   路放缓慢地走到了秦峥身边,与秦峥并肩而立,可以看得出,他其实走得艰难,不过每一步都走得稳当。   路放握紧了手中剑,黑眸如狼,紧盯着不远处的高璋。可是说出的话却是对秦峥说的。   “你下山,这里交给我。”他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   在秦峥的记忆里,路放这个外面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以及后来登上九五之尊的天子,从来都是对自己顺从有加,很少以着这么坚硬的语气命令自己。   此时的秦峥,侧目凝视着本应该摇摇欲坠的路放,咬唇,却是无言。   如果他可以打败高璋,或者说可以撑着在援兵到来之前不被高璋杀死,那么她会义无反顾地迅速下山,去救他们的儿子路绽。   可是如果说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去救路绽,而以血肉之躯逞强去抵挡高璋,那么她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于是在这么一刻,秦峥发现自己需要下一个艰难的决定。   现在的路放,到底是强弩之末,还是说本就另有计较。   高璋的剑气逼人。   高璋原本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秦峥扫向路放的那一眼,电石火光的一瞬间,四目交汇。   视线相触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个男人仿佛从认识开始,就让她觉得安心。   当你不需要他的时候,他仿佛就可以成为一道背后的景线,低调而平淡。可是当你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能让你觉得可以去倚靠,可以去相信——   可以去偎依。   于是在这么一刻,秦峥收起了长弓,准备离开。   在她转身要离去的那一霎那,她以着几乎耳语的声音道:“假如你死了,我真得会在后宫养三千壮丁。”   说完这个,她翻身去上马,就要下山去。   高璋见此,长身一跃,剑光凛冽,就要将她拦下。   可是适才行动间极为缓慢的路放,却仿佛陡然爆发的一道闪电,就那么拦在了高璋的面前。   高璋审视着眼前半身是血的路放,阴声道:“你真得要找死?”   路放剑尖微挑,冷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   秦峥骑马狂奔,待刚奔出一里开外,便遇到了一名大渊侍卫,当下忙命他速回去报讯,二皇子已不在此山中,高璋尽可诛之!那名侍卫匆忙做出暗号,于是一瞬间,慕容楠安排的探子便在各处涌出,赶往此处。   秦峥回首只望了一眼,便毅然离开,下山而去。   待到了山下,却见山下已有路一龙带领三千路家军等候山下,等下帮将情势简单告知,务必要各处搜寻严嵩下落,救出二皇子。   路一龙一听此言,知道路放是生死未卜,当下就急了,也顾不得秦峥如今已经是皇后之尊,怒道:“你就这么把身受重伤的皇上仍给了高璋!”   秦峥却挑眉淡道:“你现在到底要不要带兵去救绽儿?”   路一龙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忙挥手命道:“抽调十个小队,分散各处,拦下要路,务必要抓住奸贼严嵩!”   秦峥点首,目光望着远处,道:“此山之南为峭壁,严嵩自然不能从南边下山。而此山之西有路家军驻守,他也断然不敢在西边下山。若是他从北边下山,却是直入敦阳,想来此时此刻他也没那个胆量。”   路一龙听到这个,顿时明了:“看来我们要往东追去了!”   秦峥道:“走,带上三百精锐,随我向东追去!”   路一龙听了,得令,当即照办。   此时天色已大黑,一群人等就着这料峭月色,星夜驰骋,前往东边而去。   一路上自有懂得那跟踪之人,时常查看路上痕迹,却发现确实有一队约莫十几人的人马,匆忙从这里赶路向东而去。而且从那马蹄痕迹来看,显然不是一般的商旅。   路一龙闻此,信心大定,越发骑马狂追。   如此,直追了一个时辰,却听到前方有打杀之声,路一龙精神一振:“快,前面便是他们了!”   秦峥听着那打斗之声,却是疑窦丛生,不过此时已经不及多想,当即和路一龙并肩赶往前方。   到了前面,却见果然有严嵩踪迹,此时这严嵩被十几个功夫高强的人围护在中间,而迫击他们的不是别人,却是凤凰城大管家何惊染。   却原来这何惊染恰好要前往敦阳的,来到此处,恰没有宿头,便干脆在安营扎寨,谁知道斜地里跑来了这么一群人。这何惊染何许人也,一看对方架势便知道不对,忙命身边青衣卫将他们拦下。   这严嵩一看是凤凰城的人,还以为是故意在这里截住自己的,也吓了一跳,双方就这么打了起来。   秦峥驻马,却见严嵩怀中犹自抱着一个孩儿,正是自己的路绽。   此时路绽虽然刚过周岁,可是自小就是个处变不惊的,趴在严嵩肩头,看着周围的刀光剑影,不但不怕,反而一双清澈的眸子很有兴趣地看来看去。   秦峥见他并无大事,此时一颗心已经落下,只是复又想起路放,不知道路放是否平安。   她抿唇,想着该如何夺回路绽而不惊动了严嵩。   可是严嵩此时已经看到了这三百人马将自己围住,他心中大惊,慌忙道:“秦峥,你若要逼我,休怪我现在就要了你儿子的命!”   何惊染早已看到这严嵩肩头一个娃儿,此时听到这话,又见秦峥来追,顿时明了。   他待要助秦峥,可是却也怕严嵩狗急跳墙伤了那大渊皇子,当即忙命属下一众人等停手。   严嵩见再也无人杀向自己,心中得意,对着秦峥冷眼笑道:“秦峥,让开一条路,我可保你儿子平安,要不然的话,我就拉着这小子垫背了!”   秦峥垂下的手摸了摸腰侧的弓尾,望着严嵩却是浓浓的不屑,她冷笑道:“严嵩,如今高璋已死,你便是带着绽儿逃出去,又可以逃向哪里?天下之大,你以为还有你这奸贼容身之地吗?”   这话一出,严嵩倒也罢了,左右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可是守卫在严嵩身边的南蛮精锐,却都俱是一震,他们本是南蛮王高璋亲卫,若是南蛮王已死,他们又何必在这里护着一个外人严嵩逃命!   路一龙见阵上形势,顿时明了,哈哈大笑道:“我大渊皇帝此时已经砍下了高璋尸首,你们这群贼子,若是交出皇子,就此束手就擒,或可饶你们一条活路!若是非要护着这二姓家奴严嵩逃命,那便统统死在我飞龙将军刀下吧!”   那十数名南蛮亲护面面相觑,若说南蛮王已死,他们在这里护着个严嵩自然是不应该,可是若说要投降,也绝计不可能的。就在此时,忽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响起,路一龙属下忙打暗号,片刻间那马蹄之声近在眼前,却原来是路家军派来的送信之人。   那人见了路一龙和秦峥,忙上前禀道:“皇上已经将高璋刺在剑下,高璋已死。皇上一切安好。”   秦峥闻言,大喜,一切安好自然是不可能,她离开时他已身受重伤。   可是那信使既然说是一切安好,那便是无性命之忧了。   这个消息传来,南蛮十几个亲卫不由得面面相觑,南蛮王已死,他们是前途未卜,将来又该如何?   而此时的严嵩见此情景,明白自己已经是生死一线间,当下心一横,拿起刀来,作势就要横在路绽脖子上,对着秦峥,奸诈阴森地笑了下:“秦峥,赶紧放我!要不然我现在就结果了你儿子性命!”   说着话时,那刀已经割破了路绽肩背上的夹袄,露出了娇嫩幼滑的婴孩肌肤,因为那严嵩并不擅用刀,手也抖,于是路绽的肩头甚至有了一道血痕。   路绽本看着这番情景正津津有味,后来看到母后,便对母后摇摆着肥嘟嘟的小手,露齿一笑。他已经有了八颗牙,八颗牙都又尖又白,看着很是可爱。   此时忽然被这么来了一下,到底是小孩子,疼得马上咧嘴要哭,眼睛里一滴滴的泪水就往下落。   秦峥见此,心痛不已,右手握住那弓,左手却是在轻颤。   穷寇末路,她知道如今的严嵩,怕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路一龙也是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他忙使了一个眼色,命一旁功夫了得的一名属下,绕道那严嵩身后,伺机救出皇子。   就在那名属下绕路前往严嵩身后的时候,秦峥的心也已经定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为了给那名属下拖延时间,故意道:“严嵩,我可以放你离开,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要抓我的孩儿。”   严嵩望着秦峥,冷笑:“这倒也不是我要抓,你若要恨,就恨高璋吧。高璋如今是恨不得让你后悔一世吧……”   而就在严嵩和秦峥说着话的时候,一旁冷眼瞅着这一切的何惊染,原本是想着自己还能帮上什么忙,可是就在此时,借着一旁些许的火把微光,他看到了路绽那裸露的肩头上有殷红的胎记。   何惊染只看了一眼,那往日总是平静带着笑意的脸便变了。   第 175 章   瞬间失去血色,几乎不敢置信,浑身发麻。   他瞪视了片刻,此时却恰好听到那严嵩穷凶极恶地道:“你们不许耍奸计,不然——”   何惊染深吸口气,稳住心神,陡然出手。   此时的严嵩是背对着他的,也许是所有的人都不曾防备这个凤凰城打惯了算盘的大管家竟然能够背后偷袭。   可是此时的何惊染不但偷袭了,而且偷袭得快而狠厉。   他的身影犹如闪电一般,来到了严嵩身边,手起间,却不是杀严嵩,而是伸手一提,就这么将犹自摇着小胖手呼唤母后的路绽提到了自己手中。   然后,就在众人——包括严嵩,还未及反应的时候,他又重新回到了马上。   回到了马上的他,低首越发撕开了怀中小娃的衣服,仔细地看了那胎记。   没错,这是百年凤凰城的正宗传人的胎记。   只有肩背上拥有这个胎记的人,才有资格继承凤凰城。   何惊染抬首,望向远处的英姿飒爽立在马上的秦峥。   他知道,眼前这个孩儿的父母是路放和秦峥。   路放是昔日敦阳百年路家的子嗣,绝对不可能和凤凰城有干系的。   那么答案只有一种。   秦峥是城主和段青的孩子。   段青竟然带着腹中的胎儿抛弃了城主,嫁给了一介布衣秦一人。   何惊染从心底散发出狂喜。   百年凤凰城,终究是有继承人的。   无论是眼前早已长大成人的秦峥,还是怀中周岁刚过的婴儿,只要稍做培养,便定能够成为出色的凤凰城下一代城主!   月光之下,火把微闪,秦峥目睹了这一场惊变,她眼看着一直以为是一介商人的大管家何惊染就这么突发奇招从严嵩手中夺走了绽儿,心中原本是松了一口气的。   此时的路一龙也松了一口气,挥手命身边属下冲向了已经呆在那里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的严嵩,将其碎尸万段。   而秦峥望着不远处的何惊染,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   何惊染低首凝视着绽儿的目光,有些异样。   那是一种一旦得了,再也不会放手的目光。   秦峥不动声色,纵马来到何惊染面前,道:“多谢大管家援手之恩!此恩此德,大渊将铭记在心!”说着这话时伸手,故作平静地道:“烦请将绽儿还给我吧。”   而被何惊染抱在怀中的路绽,此时见母后近在眼前,就要亲昵地迎上去,两个小胳膊伸展着,口中咿呀地叫着:“母母……”   可是何惊染听到这话,却是越发将路绽抱紧了,审视着眼前的秦峥。   远处的刀光血影和火把跳跃仿佛都成了背景,何惊染深沉的眸子打量着眼前女子。   或许实在是他忽略了,这个女人其实神态间和昔日的何笑竟有几分相似的。   何惊染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却是一手捋了下胡子,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来:“在下有一事,必须禀过城主再作定夺。至于小皇子,暂且寄居我处,皇后且请放心,在下绝不敢对小皇子有半分不敬!”   他话说到一般,秦峥已经斜地里举起一杆长=枪就要截住他的去路。   可是待到他话音落时,那杆长枪却以着难以想象的角度,就被这么推向一旁。   从长=枪那端传来的力道,是秦峥无法企及的。   而就在秦峥的长=枪被强行扭转方向的那一刻,何惊染已经纵马而去。一旁青衣侍卫见此,也都紧随其后。   秦峥忙驰马追去,路一龙刚刚对付完那让人痛恨的奸贼,大骂着就是这奸贼害了昔日路家,将其砍杀了。结果就这么一回首间,却见变故陡生,忙大喊着问秦峥:“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凤凰城也要抢咱的皇子!”   秦峥抿紧唇,她向来自持力气惊人,却不曾想在这么一位老人面前竟然是犹如螳螂挡车一般。   此时秦峥沉声喝道:“追!”   于是何惊染带着十几名青衣卫在前,秦峥和路一龙带着上百精锐在后,在这一望无垠的月下官道上纵马奔驰。马蹄之声阵阵而来,惊醒了沿路人家,惊飞了路旁老树上宿着的寒鸦。   秦峥此时惊疑不定,想到刚才近在眼前却没能抢回的软糯儿子,心疼万分,又极为自责,只是不知道这凤凰城到底意欲何为!   她想着为救绽儿而身负重伤的路放,越发心中痛恨自己无能,当下纵马驰骋,矢志要将路绽抢回!   而前方带着路绽逃往凤凰城的何惊染,心中却是叫苦不迭。刚才在那么一瞬间,他望着眼前的秦峥,忽然领悟到此女之性必然极为刚烈,她也必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想到她自小由别人养大成人,冒姓秦,且对养父感情极深,若是自己轻易说出这个秘密,怕是引起她的强烈反弹。于是万般无奈之下,他还是决定抱着这孩儿回到凤凰城,将实情禀报诸位长老和城主,请他们定夺。   若是秦峥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从此后她就是凤凰城的少城主,他自当为今日之事负荆请罪,便是以死恕罪都不悔。   可是若秦峥根本不认这个身份,那么,今日抢走这孩儿的事情便是明智之举,属不得已而为之了。   何惊染想到这里,不由一个叹息,世事弄人!   而就在他感慨之际,他怀里的路绽因为见了自己的母后而没能让母后抱一抱,小娃儿心中很是委屈,大眼瞪着何惊染,抬起肥嘟嘟的小手就去拽何惊染的胡子。   路绽这一拽,可是用了往日吃奶的力气,憋得小脸都通红,气喘吁吁。   可怜往日养尊处优一直在凤凰城极受爱戴的何惊染,及时曾经受过这样的苦楚,当下在这策马奔驰中低首无奈地望着怀中的娃儿。   却见因为纵马奔驰,怀中娃儿的虎头帽都要掉了,那软软的鬓发被风吹起,小脸儿也被风吹打得通红。   他忽然感到很歉疚和心疼,当下一手将路绽包在自己的斗篷中,一手牵着缰绳继续策马奔驰。   却就在这时,忽然感到大腿上一阵暖热……   却说路放,虽受重伤,可是怕秦峥担心,派了人给秦峥送信后,依旧命属下前去追赶秦峥,以助她一臂之力。   可是谁知道,过了两个时辰,当路放刚刚被御医包扎过伤口,便得到消息,好消息是严嵩已经死了,坏消息是二皇子又被凤凰城的人抢走了。   路放一听,何惊染抢走了路绽,便心知不妙。   当下他顾不上身上的重伤,命人取了铠甲,当下装点了后,骑马就要带兵亲自前去。因行来仓促,身边只有两千精锐,于是便带着这两千前往,同时传令路一虎,路一袁,点兵三万,进发凤凰城。   却说诸葛铭知道了这个消息,大惊。   要知道大渊如今民生虽稍有起色,可是若要大治,必须依赖凤凰城。前几日还曾谈起何惊染要来敦阳洽谈合作一事,怎么今天竟然是要举兵攻击凤凰城呢!   不过令出将行,路一虎路一袁并不问缘由,路放命出,他们便出兵。   ————————   却说秦峥一路追击,谁知道这何惊染竟然如此狡猾,一路上调动了凤凰城在各处的探子和信使,为自己设下重重障碍,甚至派了杀手前来阻击。   路一龙原本也是个不服输的,此时也被这老奸巨猾的何惊染弄得精疲力尽,不由骂道:“这个老匹夫,到底要干什么!”   秦峥也不知道这老匹夫要干什么,可是她想到何惊染望着绽儿的目光,深深觉得必然没好事儿。   此时的她已经双眸发红,唇瓣干裂。   她冷哼一声:“不管他意欲何为,抢我儿子,就要付出代价。”   说着时,她望着前方,深知若是要在凤凰城之前追上那何惊染已经是没指望了,干脆便问起路一龙后路情景。   路一龙忙将刚得到的消息禀告了。   秦峥听说路放已经追来,且调集了三万人马杀向凤凰城,听着也是微惊。   他身受重伤,此时不养伤,却要追来,且丝毫不问情由便要调兵攻打凤凰城……这倒像是他早已知道缘由了?   秦峥一面担忧着路放的伤势,一面却对眼前情势越发的看不懂了。她将路放和凤凰城过去的交戈重新过了一遍,却是依然想不明白。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怨?   秦峥垂眸细想间,忽然仿佛有一线灵光。   陡然记起,何惊染的变化仿佛就是从他看到路绽的胎记开始的。   秦峥蹙眉,手情不自禁地抬起,想抚向自己的后肩。   路绽的胎记,便是自己的胎记。   可是这个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秦峥隐约仿佛想起,曾经路放也曾问过自己,这个胎记是什么模样的……   秦峥骤然间,却觉得心口微缩,一阵疼痛袭来。   一旁的路一龙见秦峥陡然色变,倒是一惊,忙问道:“皇后,你怎么了?”   秦峥额头有细微的汗滴渗透出。   眼前的情景,她依然是想不明白,不过朦胧中却仿佛看到眼前一片黑暗,仿佛有一个漩涡,试图将她吞噬一般。   她咬了咬牙,沉声道:“没事,我们继续追!”   此时,已经顾不得再等路放。   她要赶到凤凰城,问问何笑,为何要夺她的儿子!   第 176 章   当秦峥来到凤凰城的时候,看到的依然是那个迎风招展的百年凤凰旗。好像无论她来了多少次,这个旗子一直都在那里,巍然不倒。   她忽而忆起何笑亲自带着她入城的情景,那时候何笑笑得其实很是温煦,甚至那笑中带着一点宠溺的味道,可是那时候的她却总是觉得何笑包藏祸心,对他防备之际。   如今呢,这个分明一心要娶自己母亲的男人,到底要做什么……   此时已近黄昏,凤凰城大门早早地落下,就连护城河上的栈桥板都已经高高吊起,再也不放人通行。   秦峥见此,越发心中沉重。   若是之前犹自不信,现在却是已经明白,路放果然是对的。   那个曾对她那么温煦地笑着的何笑,那个几乎想让她一箭射杀的何笑,此时已经对她摆出了敌对的面孔。   夕阳之下,秦峥骑马而立,红色的光映衬着她的脸庞,为她镀上一层淡淡的金红色,可是却也将她的身形笼罩在暗色中。   远远站在城墙上的何笑,遥遥望向护城河的那边,他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那个身影单薄而挺拔,倔强而孤傲。   他苦笑了下,这是他的女儿。   一个拥有了二十年,却从来不知道那是自己骨血的女儿。   如果不是因缘巧合,或许他将被隐瞒一辈子。   良久,他以着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段青。   “段青,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输了,输给了一个厨子。”他深吸了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段青说话:“可是我却从来不知道,我竟然输得这么惨。”   对于一个骄傲的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比“你心爱的女人带着你的骨肉,却宁愿嫁给别的男人”更惨烈的事。   而更惨烈的是,他甚至不知道他和她是什么时候有的!   如果不是那个凤凰城何家的专属胎记,他是无论如何不知道自己竟然——不是童子身的!!   段青也深吸了口气,她抬首望着已经不再一身金光闪闪的何笑。   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嘟哝道:“要怪就怪你自己酒量太差……”   何笑挑眉:“酒量?这和酒量有关系吗?”   段青听他这么说,面上那愧疚的神情渐渐散去,半响,她忽然迸出一句:“我就没见过酒量这么差的!喝葡萄酒也能醉!更没见过醉酒后还能乱性,酒醒了后什么都不记得的男人!”   何笑闻听,眸中微动,他忍不住上前,掐住段青的肩膀——虽然他事实上想掐的是她的脖子。   “你的意思是说——”他咬牙:“是说那一日我们踏雪赏梅的时候,你我——”   他脸红了下,有点说不下去。   因为他实在是没印象了。   段青抬起手,拂开他掐住自己的手:“我能说,我还要生气,怪你酒后乱性,乱性后一抹黑不认账吗?有你这样不负责任的男人吗?”   何笑语塞:“我们真得是在那日雪地里……”   段青也是恼了,退后一步,道:“当日为你赶马的是哪个金衣卫,你去问问不就是了!我当时也不曾想到,你根本是不知道!”   何笑想了想:“是王月荣……”不过王月荣潜伏在十里铺十几年,后来因为设陷阱害秦峥,已经被处决了。   何笑愣了一下,王月荣吗……难不成王月荣一直知道秦峥是自己的女儿?可是他却从未开口说话,他什么意思?心存不满,故意希望他们父女相见不能认?   不过此时此刻,何笑纵然有万般疑问,也没法去问那个死去的王月荣了。   段青见他在那里左思右想,不由越发无语了,叹息摇头道:“既然找不到证人了,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你就当那个孩子是一人的吧,左右也是一人养了她十八年。”   何笑忙摇头:“不不不,我相信,我从来没不信啊,秦峥就是我的亲生女儿,这是没错的!”   段青仰首望着他:“如果你相信那是你的女儿,为什么你的人要抢走她的儿子,使得她母子分离?有你这样做外公的吗?”   何笑从来不知道自己当过父亲,如今一下子成为了外公,他有点不适应。   他想了下适才见过的那个小娃儿,已经被那个小娃儿洒在自己身上的一泡尿,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心底涌起。   那个小娃儿是他凤凰城的骨血,是他凤凰城的传人。   他其实已经有了子嗣,可以继承凤凰城了。   那几个如今抱着小娃儿乐呵呵地逗着的老人家,再也不会逼他了。   何笑忽然绽开一个笑来,事实上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法笑了。   他笑叹了一声:“段青,不要想那么许多了,如今我们该做的,难道不是设法让秦峥喊我一声爹?”   段青眸光一闪,低首道:“怕是难……”   虽然不过是几次见面,可是段青却看出,秦峥对其养父感情极深。   而最重要的是,如果秦峥知道真相,她会作何感想?   她第一件想到的怕并不是何笑是她的亲生父亲,而是为秦一人不值,为秦一人叫屈。   她把秦一人当做父亲,她会觉得自己的父亲被愚弄了,觉得自己的父亲是最大的悲剧,甚至会进产生痛恨自己和何笑的想法。   何笑见段青的神色,骤然也明白过来。   良久后,他抬首又看了眼秦峥的方向。   夕阳已经彻底被淹没,天色昏暗而低沉。   秦峥依然倔强地立在那里,仰首望向城门方向。   距离这么远,何笑看不清楚,也无法猜知此时秦峥的想法。   何笑低首叹了下,道:“你我是对不住一人……不过女儿,我是一定要认回的。”   况且,此事已经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渴盼了十几年凤凰城继承人的七大长老,可不是吃素的。   二十多年来,何笑第一次见到他们走出那个禅房,只为了早一刻看到那个一周岁的小娃儿……   ————————   秦峥凤凰城摆出一副拒客姿态,也就不着急了,干脆站在那里等,只等了片刻功夫,便见那栈桥的木板被一点点放下,少顷,有一个金衣侍卫上前,恭敬地道:“皇后娘娘,城主有请。”   秦峥和路一龙对视一眼,便要上前,谁知道那金衣侍卫却道:“城主有令,只能大渊的皇后进去。”   路一龙眸中微怒:“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峥急了一路,此时追到这里,反而不急了,她淡声对那金衣卫道:“我要在这里等一等,稍后自然会和你一起进去。”   那金衣卫听此,神情未变,只是恭敬地一点首,便回去了。   那栈桥的木板也被重新收起。   路一龙不解地问秦峥:“你要等谁?”   秦峥微蹙眉:“路放就在后面,我想等等他。”   面对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城池,她心头的不安越发浓重。   以至于她几乎怯懦地想后退。   路一龙想了想,终于道:“此事很是蹊跷,确实应该等等。”   秦峥和路一龙等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经大黑。   路放赶到的时候,风尘仆仆,脸上毫无血色,不过马背上的他依旧背脊挺拔。   他翻身下马后,秦峥竟然一反往日常态,第一时间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他。   路放眸光微暗,低哑而温柔地道:“怎么了?”   秦峥一抱紧他,便忽然想到,他身上有伤,忙放开,低首查看着他身上,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路放摇头,黑眸紧盯着秦峥:“我没事,不过是皮肉伤。”   流的血固然多,却未曾伤及根本。   秦峥见他精神还好,其实心中也已经稍安,此时望了望那远处黑黝黝的城墙,忍不住道:“路放,他们抓了绽儿……”   路放点首,握住秦峥的手,淡定而温和地道:“我知道。”   秦峥的手微颤了下,终于道:“他们只让我进去,我……”   路放望向那城墙,坚定地道:“你不需要进去。”   他回首,冷峻的面容透着隐隐的霸气:“如果他们不把绽儿送出来,我们便攻城。”   秦峥仰首,望着这个伴随了她这么许久的男人,心头的不安仿佛被什么驱散。   她轻轻笑了下,点头说:“好,如果他们不把绽儿还给我们,我们便攻城。”   至于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秦峥忽然不想知道了。   那些也不重要。   ————————   于是所带将近两千人马就此扎营,一条长河,春江初融,两岸早有杨柳冒芽,更有迎春花绽放。这长河一边是城墙,城墙上灯火通明,而另一边则是就地扎营的路家军精锐,篝火点点。   两岸人们互相提防地看着对方,又一起将这条河照得犹如白昼一般。   秦峥进了营帐,和路放一起用过简单的饭食后,便检查了路放的伤势,果然是皮肉伤,并不重,可是他这一路奔波,却也促进了那伤口崩裂,此时刚一脱了铠甲,便见那里溢出血来。   秦峥心疼地摸着那血衣,忙亲手帮他换了药。   路放看出秦峥眸中的不舍,笑了下,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都是为了我们的儿子啊。”   秦峥垂首帮他清理伤口,口中怪道:“你当时竟然还故意说了那些话,害我以为你伤势多重。”   路放抿唇望着秦峥,黑眸中却极为明亮:“如果我不说那些话,高璋又怎么会轻易说出严嵩的下落。”他停顿了下,又道:“如果我不说那些话,又怎么听得到你的肺腑之言。”   她说,宁可负天下人,也不会负我所爱。   尽管心中明白,可是却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听她亲口道来。   秦峥低首,也想起自己所说的话,不由脸上微烫,别过头去,低声道:“我也说了,我不是我爹,不会那般负了自己。所以若是你——”   秦峥还未曾说完,路放却正色道:“此生此世,我若有半分负你,便让我千刀万剐而死,死后永世不得翻身。”   秦峥听了这话,却是从未听过的,不由身形微僵。   路放低叹,伸手拉住她的手,四手相挽,温声道:“秦峥,我知道你的心结,所以我从来不曾怪你半分。即使你永远不会如我爱你那般爱我,我也无悔。只是……我听到你那样说,心里真得很欢喜,你知道吗?”   秦峥抬头,迎向他的视线,却觉他黑眸中有着让人心颤的炽热。   她忍不住放开他的手,抬手轻轻捧住他坚毅而泛着柔情的脸颊,她仰首凑过去,轻柔地吻上他的唇:“对不起……我一直很对不起你……”她在他唇边缱绻地辗转,轻柔地低喃:“现在我必须一次一次的告诉你,我真得爱你,从很早的时候就爱你了……”   说到这里,她微愣了下,唇边挽起一抹苦笑:“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你确实该生我的气……”   路放抬起有力的大手,覆在她的后脑,迫使她将这个吻加深。他黑眸颜色渐渐变深,喘息也渐渐急促。   他在唇舌交缠中,低柔而含糊地道:“我的秦峥……你这么笨,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不过,他的声音因为两唇紧紧相贴,抵死交融,却几乎是没发出一般……   两个人如此激烈地吻了一阵后,终于倒地是秦峥先恢复了理智,拍了拍路放的肩膀:“咳,咱们明日还得打仗,况且你身上有伤。”   路放因胸口有伤,连搂着她都不能,只好压抑下急促的喘息,粗噶地道:“好。”   平静下来后,路放垂着眸子,挽着秦峥的手,却是想着该如何和她说起这件事的真相。   良久, 他终于凝重地,试探着开口道:“秦峥,你想过他们为何要劫持绽儿吗?”   第 177 章   谁知道秦峥却坚定地摇头,眸中冷静淡定:“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会抢回绽儿。”   路放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好,我明白了。”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这件事是永远的一个秘密。   想着这个时,路放重新穿衣,却摸到暗袋中有个物事,于是拿出,却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的薄片,不知道是何材质所造。   此时这物事上已经染上了红色的痕迹,他交给秦峥道:“岳父的砂锅在和高璋对峙时被无意中射破,后来我曾见砂锅碎片中有此异物,便拾了回来。”   只是当时他一剑刺死高璋,高璋之血留在这碎片中,把这个黑色异物也染了半红,却是擦拭不掉。   秦峥接过来,蹙了下眉,却是想起昔日在西野,段青曾经打听的一个东西。   于是心下疑惑,便说起此事。   想来也是怪,这个物事被熔炼到了砂锅中,经历了多少次烧灼,也不曾坏。   路放听到秦峥说起这个,却是想起那一日段青对自己所说,难不成这个便是能助她回到过去的东西?   路放盯着那物事片刻,终于还是将段青昔日所言说出。   秦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和她单独见过?”   路放倒是眸中有一丝狼狈,笑了下道:“这个你倒不必问了,只是这物事,到底要不要给她?”   秦峥倒是不在意的,淡道:“她既要,那就给她吧,本来也是她的东西。”   ——————   第二日,路家军三万精兵赶至,将凤凰城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秦峥和路放骑在战马上,并排而立,盯着那百年凤凰城的旗子飘扬。   凤凰城的人们也都被惊到了,他们以为战争已经远去,安定的日子即将持续数百年,谁知道转瞬间烟火再起,而且这次兵临城下之人还是昔日的解困恩人。   人们无法猜测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暗中叹息感慨。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凤凰城的城墙上站了老老少少数人。   其中有七位最为引人注意的,那就是七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七个老人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他们的禅房了,如今乍然出来,还一下子走到了城墙上,这个消息不胫而走,瞬间让这凤凰城爆炸开来。   很久很久前,曾有人占卜天相,说是凤凰城在这十年内将有灭顶之灾。后来恰逢乱世,西邻的炎国大乱,又有南蛮军长驱直入攻入凤凰城,他们一直以为此事应了此劫。   如今,看着眼前这般情景,明明太平之时,却有昔日恩人路家军骤然发难,三万精兵凭空而至,更有七位长老登上城墙。   一时之间,人们心惊胆战。   也许预言之中所说的灭顶之灾,原是指的今日之难?而非当年南蛮军围城?   七个老人家,颤巍巍地站在城墙上,远远望着那河对岸的秦峥。   他们抚着胡须叹了口气,最后终于一个道:“怪不得我以前看这秦峥就颇有些我凤凰城何家风骨,却原来根本是我们何家的骨肉啊!”   另一个却是翻了翻白眼道:“什么秦峥!难道不应该叫何峥吗?”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对,当然是叫何峥。其实何峥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何笑今日没敢让段青出面,因为他怕七个长老怨怪的目光会齐齐射向段青。   此时的何笑听了几位长老的话,轻咳了声,道:“她未必肯认。”   这话一出,七个长老顿时炸了锅。   “我何家子孙从来没有敢背祖忘宗的!”   “凤凰城少城主的位置,天下谁人不向往!”   “她若是不认,我们就扣住阿绽,让阿绽当我们的继承人。”   何笑听了,越发的无奈。他深感,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就在他想着该如何让秦峥接受这件事而不至于闹出什么乱子的时候,却听到一旁的长老竟然放开了嗓子,大声喊道:“秦峥,你听着,你其实不姓秦,你应该姓何!”   秦峥耳朵也是极好使的,此时听到这话隐隐传来,脸色微变,冷道:“胡说八道!”   那长老人虽然来了,耳朵却比秦峥还灵敏,听到秦峥的不敬之意,不由怒了:“何峥,你难道不知道,你是何笑的亲生女儿!你生来便该是我凤凰城的少城主,是血统最为纯正的何家继承人!”   秦峥听得这个,却是面无表情,沉声斥道:“一派胡言!你们既没有子嗣,自让何笑去生,何必抢我儿子!”   路放听的这话,知道今日此事必然被捅破,当下牵住秦峥的手道:“峥儿,你冷静一下。”   可是秦峥此时却根本没办法冷静,她甩开路放的手,反手取下背上的摄月弓,瞬时,弓如满月,那离弦之箭便骤然射向了城墙上。   城墙上,众人脸色一变,倒有金衣卫士待要去拦,却见那箭竟然堪堪射向了那飘扬的百年凤凰旗。   箭过,那旗子就被穿了一个洞,煞是狼狈。   长老见此,不由气煞,怒指着秦峥道:“孽子!你不但背祖忘宗,竟然还干下这等忤逆之事。”   秦峥冷目深沉,又取了一箭搭在弓上,沉声道:“你若再鼓噪,我便射你!”   何笑见此,知道不能让秦峥再这样意气用事下去,只好道:“秦峥,你确实是我和段青之女。你若不信,自有胎记为证。我百年凤凰城的嫡传子嗣,在肩背之处皆有一个胎记。”   秦峥闻言,握弓的手发抖,弓几乎不能握,不过她依旧咬牙道:“胡说八道,我不信!”   一旁路放,忽然身形一跃,跳到了秦峥马上,从她背后将她抱住,低缓而温柔地道:“秦峥,你心里当明白,他们说得是真的。”   秦峥咬牙,眸中陡然流出泪来:“路放,难道连你也骗我……”   路放抬手,粗粝的手指为她擦拭泪水,低叹一声道:“如果可以,我真想骗你一辈子。”   他醇厚的声音带着怜惜,在她耳边低声道:“可是秦峥,有些事,我们不能逃避一辈子。”   秦峥泪越发流得急了,嘶哑地道:“如果他们说得是真的,那我爹呢!我爹又算什么!”   如果一切是真的,那么和她相依为命的爹,那就是一个可怜的笑话。   用毕生所有的心血,拉扯大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其他男人生下的孩子。   用毕生所有的情感,去追忆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女人。   如果秦峥承认自己是何笑的女儿,就等于让她从情感上背叛了秦一人。   可是没有人比路放更明白,秦一人在秦峥心中的地位。   那是曾经连自己都无法比拟的重要。   路放用有力的臂膀环抱住她:“如果你不想承认,那也没关系,那我们就永远不去承认。”   路放搂着秦峥,望着远处那个带了洞的凤凰城百年旗子的目光冷沉。   良久,他淡声下令道:“攻城。”   第 178 章   虽然这一次三万路家军来得匆忙,此次前来又是威慑为主,并没有带投石机等攻城之物,于是路家军连夜自附近砍伐了柳树扎成木筏试图过河,又有轻功高强的将士两三个人结队,互相攀附为支点,试图过江。   而就在这先锋队之后,两排军士手握劲弩,路一袁一声令下,顿时箭如雨下,纷纷落在城墙上。何笑见此情景,只能命人勉强迎战,却是并不愿打,只以抵抗不伤性命为要。可是路家军知道二皇子被凤凰城劫持,昔日盟友忽然倒戈,却是来势汹汹。尽管没有攻城工具,却依旧是飞蛾扑火一般攻向城墙。   如此攻打了半日功夫,打得天昏地暗,却因双方倒也都不想彻底撕破脸,于是竟然也没亡故,只是个别将士挂了彩。   路放见此情景,便命大家稍事休息,晌午之后继续攻城。   这是一个持久战,攻不下来没关系,关键是打得姿势和态度。   一日攻不下来,那就继续攻,左右自己的儿子在凤凰城也不会受了委屈。   这时候就看谁先服软,谁服软了,大家才能坐下来好好谈。   谈好了,可以当亲戚,谈不好,那就继续打。   如此断断续续打了三日,凤凰城的人有些绷不住了。   他们绷不住的原因不光是外面强敌临境,而是凤凰城那里那个哭闹不休的路绽。   原来这路绽初时乍离开了皇宫,又经历了这么一番刀光剑影,尚且觉得好玩。后来一路来到了这凤凰城,被一群人围住好生逗乐,特别是那几个白胡子老头儿,很是好玩,他洒泡尿都能逗得他们胡子一翘一翘地乐个半响。他动动小手扯扯胡子对方不但不恼,反而要夸他有力气。   路绽小娃被这么奉承了几日后,终于有些受不住了。   他朦胧中想念着时常和自己抓架互挠的小哥哥,也想念母后父皇……   于是他瘪瘪嘴,委屈地看着周围,开始哭了,哭得气沉丹田,声响震天。   于是这一日,凤凰城外正商量着该怎么给这帮人一个厉害的路放和秦峥,迎接来了七位长老。   七位长老须发皆白,连衣服都是白色的,如果不是其中一位身上竟然带着一点尿味儿,还真是个飘飘欲仙。   七个老头子求见秦峥,路放和秦峥对视一眼,于是便让这七个人进了营帐。   这七个人进了营帐后,先是再次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了一番秦峥,最后终于开门见山地说:“何峥,我们今日来的目的,就是要说服你,你要认祖归宗。”   说完这个,他们看向路放,又提出了要求:“你们不是生了两个吗?那个路冉就给你当皇太子吧,我们不抢,但是路绽必须改姓何。”   秦峥这几日情绪一直不佳,此时见了这七个老人,若不是路放从旁握着她的手,怕是直接就要拿弓了。又听得他们这一番理所当然的话,更是几乎无言以对,不由冷笑一声道:“我的父亲是秦一人,我姓秦。”   七个之中最年长的长老审视着秦峥,不敢苟同地摇头道:“你能否认,你的身上有一个凤凰城的胎记吗?此胎记出生时极淡,及年长逐渐为十字,后逐渐化为凤凰展翅之姿。而且此事你可以亲口问问你的母亲段青,看看你到底是谁家的骨血!”   秦峥想起自己和父亲多年来的相依为命,心中越发凄冷,冷目扫过他们几人,郑重地道:“在我三岁时,因重病,险些送了性命。我父亲日夜守护,寸步不离,又用祖上所传金铲变卖了银子来给我延请名医治病。”   她垂眸,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在我五岁的时候,我们所寄居之处遭遇火灾,我和父亲险险逃得一命,身上几乎分文没有,一路上风餐露宿,受尽苦楚。”   路放闻听,握住秦峥的手不着痕迹地轻轻揉捏着她微颤的食指。   秦峥感觉到他的安抚,抬手对他轻笑了下,又继续道:“后来我们去了敦阳,在敦阳,父亲一个人操劳着食店的买卖,日夜劳累,可是即使这样,他为了怕委屈到我,却从未想过续弦。”   秦峥回忆起过往的一幕幕,眸中泛起温柔和怀念,语音也变得柔和:“我八岁便留在食店中,和父亲一起操劳。我本是敦阳市井商户女,姓秦,是秦一人唯一的女儿,和凤凰城没有任何关系。”   秦峥抬眸,疏冷地望着这几个老人,道:“从我记事前,秦一人就是我的父亲,他养大了我,也教会了许多东西。我秦峥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不要和我谈什么血缘。谁把我养大,谁对我好,谁就是我的父亲。”   想起何笑,她微顿了下,道:“自我认识何笑以来,他确实也对我不错,可是他对我的好,全因为我是段青的女儿,而不是因为我是秦峥。”   几个长老听了,面上沉重,其中一个忽然冷嗤一声,道:“你以为秦一人养大你,不是因为你是段青的女儿吗?”   秦峥目光坦然迎视那人,漠声道:“我父亲待我如何,还轮不到外人来置喙。”   而那为首长老见秦峥这般,忽然意识到,秦峥怕是不会轻易认这门亲的,当下不由将目光转向路放。   他轻咳了声:“大渊的皇帝,大渊这几年来,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百姓困苦,皇帝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路放听此开端,便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便云淡风轻地道:“便是国穷民苦,那又如何?我堂堂大渊皇子,总不能改作他姓。”   这为首长老被这么一呛,顿时有些不悦,不过还是强自忍下:“可是即便把绽儿过继给凤凰城,难道不是于大渊有百利而无一害吗?一则免去了皇室双生子可能带来的祸端,二则如此一来,凤凰城和大渊同气连枝,必当互相扶持。”   路放点首,笑了下:“好一个同气连枝互相扶持。昔日朕为求密书而不得不签下的文书,至今记忆犹新。”   几个长老听到这话,不由想起当日他们刁难路放一事,不由脸红。   同时心中也是恼恨,怎么当时就没想到这一茬呢,最最需要这三本书的当然是娶了凤凰城何家女人的男人了!   于是那为首的长老忙上前道:“陛下放心,那个文书,老朽已经带来,从此后此事一笔勾销。”说着这话时,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赫然正是昔日路放忍辱签下的那条约。   当下那长老拿在手中,带着老皮的手将那一张纸撕成碎片。   路放倒也不拦,却是淡道:“长老,你撕或是不撕,都和朕无关。朕却会一直记着,这是朕辛苦得来的皇子,是朕和朕的皇后掌上至宝,绝对不可能轻易送与他人。”   几位长老还待说什么,可是秦峥却忽然起身,对路放道:“我去看下飞龙将军,准备午后继续攻城。”   路放点头,笑了下道:“好。”   几个长老顿时变色……   ——————   到了这日傍晚时分,何笑和段青出现在了路家军的营帐,何笑的怀中抱着路绽。   路绽看起来很不高兴,撅着嘴儿,小手胡乱扯着何笑的头发。   何笑抱着路绽,望向走过来的秦峥,眸中千思万绪。   秦峥连看都不曾看他,径自要接过路绽。   路绽终于见了母后,手舞足蹈,两个小肥腿儿乱踢着,就要扑向秦峥。   秦峥将他抱了一个满怀。   秦峥紧紧抱着路绽,感觉到那软糯的小东西依恋地趴在自己的肩头,为母的柔情在胸臆间荡漾,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几乎说不出话。   何笑望着此时的秦峥,恍然记起在那十里铺的小店中第一次看到从后厨走出来的秦峥的情景,一时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低叹一声,喃喃地道:“秦峥,是我对你不住。”   一直都知道秦峥的存在,这么多年来也大致知道她和秦一人如何相依为命艰难求生,可是却从未想过去照顾她,一直到秦一人病重后那封最后托付的信函。   想起秦一人最后所言“望你能视她为女,代我和段青行父辈之职”,不由痛心疾首,这秦一人,明知秦峥的真实身份,却说什么代他行父辈之职!   段青凝视着许久不见的秦峥,竟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她也只能低叹一声:“我说过,是我对不起你。”   一直,从来,都不曾尽过母亲的责任,如今更是眼看着这场闹剧发生而无能为力。   秦峥抬眸,眸中疏冷,淡声道:“你们对不起的不是我。”她顿了下,道:“你们对不起的是我爹。”   说完这个,她就不再看何笑和段青,而是低首凝视着自己的儿子。   路绽趴在自己母后的怀中,依赖地用小脑袋蹭了蹭后,便开始口中咿呀着,用手去摸秦峥的脸颊。   段青从旁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却见昔日眉眼冷漠到几乎没有温度的秦峥,却是以着春=水融化一般的柔软温和来望着自己的儿子。眼底眉梢都是爱意。   这个世上有那么一种爱,原本是不求回报,虽死不悔,愿意为它付出一切,愿意为它熬成白头的。   那就是父母对子女的爱。   这种爱,足以让一个冰冷的女人化为世上最慈爱的母亲。   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段青的心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千万根针扎着一般。   浑身冰冷,无处不在的疼痛向她袭来。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世间最为悲哀,也许莫过于一辈子都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如果一个女人拥有了自己的孩子,却莫名地错过了她的成长,又眼睁睁地看着她离自己远去呢?   看着她早已长大成人,就那么漠然疏冷地立在自己面前,却对自己不假言辞。   本应该是世间至亲的人,却跨不过世事沧桑造下的隔阂。   原来这世间,原本有一些东西,一旦抛去了,你再也拾不回来。   便是强行找回,也不会是原来的那一个。   段青怔怔地盯着秦峥那温柔的笑颜,在这一刻竟然神思恍惚,不可抑制的痛苦几乎夺去了她的喘息。   低着头的秦峥,自然感觉到了段青那充满悲恸遗恨的眼神,她咬了下唇,努力地平息胸口那种抽缩的痛,勉强笑了下,掏出一个物事:“你昔日问过我的,可是这物?”   却说段青,在这神思恍惚间,五脏六腑移位一般的疼痛中,乍然看到了秦峥拿出的那个黑色薄片。   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虽然那薄片上沾了血痕,可是她却是一眼认出。   在这么一刻,仿佛溺水的人看到了一块浮板,又仿佛沙漠之中干渴濒死的人看到了一滴清水,她颤抖着手,两眼发直地接过那个黑色薄片,口中喃喃地捏在手中,摸索着寻到了那薄片上某处机关。   她恍惚遥远的双眸望着眼前逐渐模糊的秦峥,低喃道:“我还可以回去弥补吗……”   一旁的何笑尚且不知这是怎么回事,秦峥也是蹙眉抱着怀中蹬腿蹭着的路绽,而一直旁观的路放,捕捉到段青那破碎的言语,却是心头一震。   往日的疑惑再次袭来。   假如她真得回到十八年前,那么现在的秦峥,那个他爱的,也爱他的女人,会在哪里!   路放就在这电石火花之间,感到不妙,他骤然纵身过去,劈手就要抢过段青手中的薄片。   可是就在他握住段青的手劈手要夺的时候,让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有巨光骤然从那薄片中射出,一瞬间将这个营帐照耀的比白昼还要亮上几分。   所有的双目都被刺得无法睁开眼睛,浑身也都僵硬,仿佛被什么定住了一般,无法移动。   一旁路家军看着这营帐中骤然射出万道光芒,将这周围照得犹如白昼,一瞬间都惊呆了,不知所以。   其实这道白光,也不过是一瞬间罢了,很快白光骤然消失,一切都恢复原样。   众人的双目在刚才那白光刺激下,还未来得及看清一切,却见又是一道与刚才相同的白光袭来。   这一次的白光,虽比刚才要弱上几分,可是众人依然无法睁眼,也依然无法动弹。   这道白光,很快就要消失了。   秦峥浑身冰冷,她不知道身处那道白光之中的路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手捂住了怀中路绽的眼睛,就要迈步上前。   可是她刚迈出半步,又一道白光出现了。   这一道白光,比之前的两道都要弱上几分。   它消失得也更快。   待到第三道白光消失,眼睛渐渐地能视物了。   秦峥看到,段青手中握着的那个黑色薄片,已经化作灰烬,黑色的碎末在段青的指缝缓缓落下。   段青望着手中的碎末,神情恍惚迷蒙,仿佛在梦中一般,可是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欣慰。   她脸上却产生了惊人的变化。   她仿佛在这片刻之间,皮肤渐渐地失去了光泽,眼角开始有了细纹,头发也不如以前光亮柔滑。   这么一瞬的功夫,她从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子,成为了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   段青缓缓望了眼一旁的秦峥,她唇边泛起一抹疲倦而慈爱的笑来。   那是一个逐渐老去的母亲看着女儿的笑。   秦峥心头微震。   然后段青就倒在了那里。何笑见此,忙接住。   路放的手,原本是去夺那黑色薄片的,此时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可是他面上的神情,却很奇特。   秦峥见何笑接住了段青,忙去查看路放,上前一把握住他的臂膀,急切而焦急地询问,眼看着他脸上并无衰老的变化,这才放心一些。   就在这时,路放抬首看了眼秦峥。   明明是瞬间的功夫,可是他望着她的眼神仿佛经历了很多很多年后的重逢。   路放看着眸中充满了担忧的秦峥,竟然绽开一个温煦而疲惫的笑来,上前一把将她和路绽一起搂在怀中。   他搂得极为用力,以至于路绽在两个人中间不舒服地扭动着。   感觉到路放剧烈起伏的胸膛,秦峥微颤的声音问道:“到底怎么了?”   她可以感觉到,现在拥抱着她的路放,好像和刚才有点不一样。   至于到底怎么不一样,她却说不出。   路放抱紧着怀中的妻儿,唇边带着笑,出声却带着几分哽意:“没事儿,看到你们一切都好,我觉得极好。”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场了。   秦峥和路放携带着自己的皇子路绽,带领数万兵马,浩浩荡荡离开了凤凰城。   而何笑则是抱着昏迷不醒的段青,缓缓迈步进入了凤凰城。   一路上,秦峥追问过路放,当时发出巨光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路放只笑不语。   这件事在之后很久的时间里,成为了秦峥心中的一个谜团。   不过此时的秦峥,到底也不会太过于去追究这件事。   毕竟,她的两个儿子都是那么的软糯可爱,足以让她的心融化成水,而她的夫君虽贵为天子,却是对她疼宠有加。   除了在那个遥远的凤凰城,对她来说,有那么一桩无法消弭的遗憾外,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179|大结局之凤求凰   在以后的岁月里,那个令人堵心的凤凰城的城主何笑,时常派人来送信来,诉说凤凰城的种种情景。譬如院子里的夹竹桃开花了,譬如你的母亲有了一根白头发,不过我帮她悄悄染成了黑色,反正她一直睡着,也不知道。   段青自从那一日昏迷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又比如,他还会说起几个长老,说他们对当年悔恨不已,如果不是他们横加干涉,也许段青不会带着凤凰城何家的骨血嫁给别人,于是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管凤凰城的任何事儿了。   又比如,他还会提起单言,单言如今恢复得还好,每日只是守在罗天阁,极少见到外人。   当秦峥看着这封信的时候,她仿佛能看到絮絮叨叨的何笑,正在对着她诉说种种,说不得还要抬手摸摸他那金光闪闪的帽子。   秦峥不由笑了下,继续望下看,却见下面何笑果然是第一百次地问候起了路冉和路绽。   他是这么说的:“路冉和何绽最近如何?小家伙都要过三岁的生日了,他们想要什么吗?我前几日看到几个黄玉的纸镇,觉得那玉极好,我已经派人送过去了,看他们是否喜欢。”   秦峥无奈地笑了下,何笑永远是摆出一副“要银子吗,外公这里有好多好多,要多少有多少……”的气派。   秦峥想了下,命人拿来纸笔,开始回信,前面赘述种种,不必多言,只最后,她写道:“路冉和路绽前几日玩水,险些落水,到底是太过调皮。至于纸镇,他们倒是喜欢,幸好有两个,不然又要难分。最近路放说要对他们勤加教导,每晚都要检查功课……”   写完信后,却见窗外金腰儿花开得正好,便随手摘了一朵,放在信封之中,又命人用火漆封了,派信使送到凤凰城去。   数日之后,收到何笑来信,先是盛赞了这金腰儿花之清雅,接着又说:“路冉和何绽这两个孩子啊,实在是不省心……”云云。   秦峥见此,当即提笔:“路冉和路绽……”云云。   过了数日,何笑又回信,却是:“路冉和何绽……”云云。   秦峥:“路冉和路绽……”   何笑:“路冉和何绽……”   秦峥:“路冉和路绽……”   何笑:“路冉和何绽……”   如此循环往复……   路放每每看着奋笔疾书,将那路绽两个字写得力透纸背的秦峥,忽然觉得,这两个人真不愧是父女啊!   相对于他这位如今把写信当做乐子的皇后,作为皇帝的路放真得很忙很忙。   他每天除了要处理各种国事政务,还必须抽出时间来勤练身体,保持体力,免得哪天被自己的皇后嫌弃。为了好好教育两个皇子,以免将来大熊孩子成为一个昏君,或者二熊孩子成为一个混世王,他必须抽出时间来亲自检查他们的功课,有时候还要亲自教导。   每逢天气好了,闲暇之余,他甚至还会教导两个孩子练习武艺骑射。   两个孩子之前已经被秦峥荼毒,并且一直以为自己的母后是如何的英明神武以及骑射功夫天下无双,一直到有一天,他们看到父皇射出一箭,百步穿杨,不由得钦佩地望着父皇。   路放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弓箭,扬眉道:“你们母后的骑射,原本也是父皇教的。”   路冉和路绽顿时瞪大了双眼,不相信地说:“不是吧?可是母后说了,她可是教了你好多东西啊……”   路放嘴角抽动了下:“你母后倒是也没说错。不过呢——”他严肃地道:“你们必须分清楚,到底是母后教你们的多,还是父皇教你们的多?”   见两个熊孩子还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他只好越发提示道:“比如父皇检查你们功课,你们母后会吗?父皇写了书法供你们临摹,你们见过你们母后的字吗?”   两个孩子想想也是,便点头,望着父皇的目光越发崇拜了。   ————————————   而此时刚刚写完信的秦峥,在众宫女和内侍的拥簇下,前往两个孩子所住的永福宫,待到了那殿前,却见殿门前几十名宫女内侍,路放身边的大总管王敏文就在殿前伺立着,一见是皇后来了,忙迎接过来,恭敬地回道:“皇上正在教太子和二皇子弹琴。”   话音刚落时,秦峥便听到里面传来悠扬的琴声。   那琴声却是忒地熟悉,秦峥记起,正是昔日在山野之中养伤时,路放曾经用柳叶吹给她的曲子。   当时问过这曲子的名字,他却不说,后来也曾要求过再听,他却说,再也不会弹给她听了。   没想到,不给她弹,如今却偷偷地在这里弹给儿子听!   秦峥感到很不是滋味。   她低哼了声,转首就走了。   到了晚膳时分,一家四口一起用晚膳,小太子和小皇子便发现母后的脸色颇为不豫。   小太子路冉眨巴下双眸,歪头笑了下道:“莫不是何外公说了什么惹母后不高兴?”   小皇子路绽瞄了眼一脸严肃的父皇:“依绽儿看,怕是父皇惹母后不高兴了呢?”   路放淡扫了下两个儿子,道:“食不言,寝不语。”   小太子和小皇子顿时不说话了,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用膳。   用完晚膳,自有奶妈并嬷嬷接了小太子和小皇子各自出去就寝。   路放抬眸看向秦峥,一改刚才的威严,笑着过去,将秦峥揽在怀里,低声道:“难不成真是我惹你不高兴了?”   秦峥睨了他一眼,将脑袋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哼道:“你以前说最爱的就是我,如今我眼看着都要排到第三去了!”   路放见她竟然吃自己儿子的醋,低沉地笑出声,一笑之下,胸膛浑厚的震动。   秦峥将脸在他震动的胸膛上磨蹭了下,带着撒娇的孩子气道:“你果然不爱我了……”   路放揽住她,望着她的眼眸中带着浓浓的宠溺,就如同看着一个孩子一般:“我怎么不爱你了?”   秦峥瞄了他一眼,趁机提出让自己不满的事来:“你给他们弹曲子,不给我弹!”   路放眼底带着笑意道:“我当日给你弹时,你也未见得听到心里,如今却又要听。”   秦峥微愣了下,然后便在他大腿上坐起,凑到了他耳边,审视着他的脸色,软声道:“你这人未免太小心眼,竟然一直记挂着我的不好呢,也不过是当日让你受了一些气罢了。”   路放侧首,凝视着怀中的女人,低哑的声音喃道:“笨蛋,你何止让我受了一些气……”   他为她所忍受的,所经历的,她是永远不会知道的。   秦峥忽感到一股熟悉的异样感,是了,自从那一次离开凤凰城后,她总觉得他某些时候会让他有一点陌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问他,偏又不说。   可是就在秦峥疑惑时,路放却忽然俯首下来,精准而霸道地吻上她柔软的唇。   他强迫她修长的两腿分开,叉坐在他的腰杆上。   一双修长的大手灵巧地解开两个人的袍带,很快两个人的肌肤在那隐秘之处相接。   秦峥身子一软,脑袋无力地趴在他肩膀上,随着他钝钝的进入,她身子在轻轻地颤抖。   尽管两个人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可是他近些年来那越发嚣张的尺寸每每让她犹如做了新妇的感觉。   他在下边极为嚣张跋扈,强行按下她,又因姿势的问题,迫使她不留一点余地地将他吃下。   秦峥在剧烈的颠沛流离中,艰难而吃力地低低喘息着,时不时发出一点脆弱的泣声。   想起她和路放新婚之时,当时是万没想到,时过境迁,她竟然被他弄得早已是毫无招架之力。   她在难以忍耐之中,忍不住赌气拍打着他因为上下剧烈起伏而震动着的坚阔宽厚的背,口中怪责道:“你如今是一日越发大似一日,再这么下去,我要受不住了……以后再也不理你,你自己找别人去吧……”   可是她这话刚一出口,便换来路放越发猛烈的攻势。   待到一切平息下来,路放倒是很快收敛了气息,秦峥却犹自在低喘之中,久久不能平息。见此情景,她越发的感到,为什么她和路放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是她不够勤奋的缘故吗!   就在她想着的时候,路放却已经整理好袍子,系上山河带,整好通天冠,准备出门了。临出门前还气定神闲地道:“今晚宫中有烟火,等下出来看。”   秦峥有些莫名,心想不是过节过年的,怎么来的烟火?而且她作为后宫之主,怎么就不知道?   秦峥忽然有种被架空的感觉,再想起刚才,她深深觉得妇纲不振,她必须振作起来!   待好不容易歇息过来,阿慧却笑盈盈地过来,道:“后花园中有烟火,皇后娘娘,我们现在过去吧?”   昔日凤凰城一事后,萧柯等人算是从此彻底留在了秦峥身边,而秦峥也成为了萧柯等人名副其实的少主人——尽管秦峥嘴上根本不承认。   萧柯和阿慧,在三年的时间里,经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偶遇和接触,渐渐地上了心,如今萧柯已经向秦峥求娶阿慧。   不日他们即将成亲。   秦峥此时听到阿慧这样说,便起身,出了殿后,上了凤辇,前往御花园中。   待到了御花园中,却见这是一个无月无风的夜晚,周围一片黑暗,连个花儿都难以看到。   秦峥越发无语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阵烟火轰鸣之声,紧接着,仿佛点燃了什么似的,有烟火直冲入半空之中,然后在暗黑的天幕中开出绚烂至极的花朵。虽转瞬即逝,却绝美至极。   她正看着,却见这朵消失,又有那边燃起,一朵朵绚美的花朵,在空中此起彼伏,颜色各异,将这个黑冷的世间装点的辉煌璀璨。   秦峥默默地抬首看着。   一直到了很久后,那烟火终于燃尽了,周围又是一片黑暗。   身后有许多许多的宫女和内侍,还有远处的侍卫,可是这群人都仿佛隐匿在黑暗之中,无声无息。   瞬间,这周围万籁俱寂,安静得不像是皇宫内院,倒像是荒山之中一般。   就在秦峥疑惑之际,却忽然听到这在匪夷所思的黑暗和寂静之中,有动人而悠扬的曲声响起。   那声音空灵而熟悉。   正是昔日路放在荒山之中,为养病的秦峥所奏。   曲声由远至近,悠扬委婉,渐渐地近了,便见到路放从那花影之中逶迤走出。   此时云开,月出。   就着月光,只见男子肩膀宽阔,身形挺拔,沉稳笃定地散发着君临天下的气势。   可就是这样的他,手中拿着一枚小小的柳叶,弯曲成哨,眸中柔情如水,安静地吹着秦峥熟悉又陌生的曲子。   一时,秦峥看得有些痴了。   路放一曲终了,将那柳叶哨放在一旁,目光炽热地望着秦峥,低哑地道:“我虽说过,这个曲子,只会为你吹一次。可是你那么笨,一次怎么记得住呢,只好再吹一次了。”   他走上前,伸手挽起她的手,眸中的柔情和痴恋几乎让秦峥溺在里面,无法走出。   路放低低地凑到她耳边,道:“你记住了,这个曲子叫——凤求凰。”   当下,他牵起她的手,朝她的凤辇走去。   秦峥还未及反应过来,此时一边走着,一边终于忍不住问道:“今天是什么特别日子?”   路放顿了下,侧首看向她:“难道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秦峥闻言,震在那里:“你怎么知道?”   她的生日,她连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也许段青知道,可是段青长眠不起,已经三年了。   路放低叹一声:“峥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一天的三道白光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吗?那我今晚告诉你。”   180|论重生之第一种姿态   就在路放要被送上斩头台前的那一刻,敦阳城被攻破了。   年仅十八岁的死囚犯路放,身上的白衣染血,原本是低落消沉,神情麻木,憔悴不堪的,可是就在这一刻,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他忽然睁开了双眸,眸中精光微动。他机警地望着四周,等看到周围情景,却见周围一群死囚犯在那里群情激昂,叫嚷着不能白白死在这里。   此情此景,竟然是如此眼熟。   路放眸中微惊。   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脑中迅速反应着,想到此时此刻,高璋应就在城楼上攻城,而秦峥正在青衣巷里和卫衡拜堂成亲,还有从凤凰城赶来的单言,也正要冲向青衣巷寻找秦峥!   路放紧握住手,他担心的一幕终于发生了。   不过幸好,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了,路放完全可以制造出一点不同。   路放想定此节,马上迈步,上前一脚踢破那牢狱栏杆,抬手呼道:“敦阳已破,各位速速逃命去吧!”   一群死囚犯先是呆了呆,紧接着便虎狼一般涌出了。   路放在这群死囚犯逃往城门方向的时候,自己却是斜地里一个转身,冲向了秦峥现在的家——青衣巷。   他要阻止卫衡和秦峥拜堂,这一次,他要成为秦峥唯一的男人!再也不要其他男人来给自己添堵。   于是此时的路放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了秦峥和卫衡所在的那个巷子,待到了巷子口,果然见这里有吹打之声,巷子某处还有燃放的鞭炮。   路放直冲过去,不顾周围人的惊惶,扒开围观的人群,一道光一般跃入了院子内。   却见正屋里,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头上罩着红盖头,一身喜服极为惹眼,而就在她的身边,一个风姿如玉的男子,穿着新郎喜服,一脸喜气。   此时便听到高高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喊着:“一拜天地——”   路放见此,一个上前,拽住了秦峥的胳膊,大喝道:“你不能和他拜堂!”   卫衡大惊,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待看到他一身的囚服,不由皱眉,后退一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秦一人见到此番情景,也是不解,上前道:“敢问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为何跑来阻止小女和鄙婿喜事?”   路放一听这话,明白眼前这个削瘦的中年男人就是秦峥的父亲秦一人。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缘见到她已经死去的父亲的。   此时的路放,看着这秦一人,却见他病容满面,削瘦无比,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这个人看起来活不了几天了。   秦峥说之所以救自己,是看着自己像他父亲。   路放心中暗暗苦笑,不过望着秦一人此时质疑的目光,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说。   该说什么?我才是你未来真正的女婿?   就在此时,秦峥忽然挑开了头上的红盖头,望向这个扰乱了自己的婚礼的男人。   路放迎视过去,心中便是一沉。   秦峥的目光,冷淡疏离而陌生,仿佛看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现在的路放,对于秦峥来说确实是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   她毫不客气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路放后退一步,明白今日之事极为棘手,心思陡转间,他计上眉头,便望向秦一人,低声道:“我是凤凰城何城主派来的玄衣卫,此次前来是提前得知消息,南蛮军将于今日攻陷敦阳。特意过来救您和秦姑娘的。”   秦一人闻言,微震,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却见少年目光坦率而真诚。   他病入膏肓,写信向何笑托付秦峥的事儿,只有自己和何笑知道,此人既然知道,那必然应是何笑派来的了?   况且,眼前的少年,倒是值得信任的。   他只略一思索,便道:“待拜过堂后,你便带着阿诺离开。”   路放坚定地摇头:“不行,必须现在就走,不然就来不及了!”他望着秦一人,想着秦峥上一世丧父之痛,便道:“伯父也随我一起离开。”   秦一人不置可否,却是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到了秦峥面前,握住秦峥的手道:“阿诺,你跟随这个公子离开,快些!”   秦峥莫名,正待要问时,却忽然听到街道上有砍杀之声。   在场众人都惊恐起来,纷纷叫嚷着:“快跑!”   “南蛮军攻城了!”   路放见此,知道再晚了就来不及了,当下一手抓住秦峥的手,一手抓起了秦一人,就要往外冲去。   卫衡见斜地里有人捣乱,气怒交加,也不去想如今南蛮军攻城了,上前就要去抢秦峥。   路放握住秦峥的手,只觉得那手冰冷,想到两个人后来的各种遭遇,望着秦峥的眸中不觉有些怜惜。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少遭一些痛苦。   秦峥侧首看向路放,对于他眸中那种陌生的怜惜,感到不解,微微蹙眉。   却在此时,卫衡过来抢秦峥,路放眼角余光看到,心知此时还不能对这个卫衡太狠,不然必然引起秦一人和秦峥的不满,当下不着痕迹地踢起地上的红盖头。   于是瞬间,卫衡便被那红盖头绊倒在地上。   卫家父母见此,心疼不已,上前去拉卫衡。   就在这混乱之际,却听得门边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敢问,这里可有秦一人伯父和秦峥姑娘?”   路放抬首望过去,心中道一声糟,这个单言竟然比预想得所来的要快。   单言笔直地走进来,目光落在了穿着红色喜服的秦峥身上,淡道:“这位就是秦姑娘吧?在下单言,奉凤凰城城主之命,前来带秦姑娘离开敦阳。”   秦峥此时越发蹙眉,不解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秦一人也是不懂了,他看了看单言,又看了看路放:“你们两位……”   到底哪个是?   单言此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疑惑地道:“有什么问题吗?”   路放见此,心中一动,便上前,沉声道:“单言,我乃凤凰城秘卫方路,城主虽派你前来带秦姑娘离开,可是后来知晓敦阳即将沦陷,唯恐你有个闪失,便派我暗中接应。”   此言一出,单言倒是微楞,审视着眼前的所谓的秘卫方路。他是有些疑惑城主怎么会另外派人前来接应秦姑娘,不过他此次领到的任务极为隐秘,外人并不应该知道。既然这么人能说清自己的名字,且对自己的任务了如指掌,那应该是可信的?   单言观察着眼前的方路,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两岁的样子,不过倒是看着一脸正派。   就在单言这么探究地望着方路的时候,秦一人却有些等不及了,眼前两个人都是号称凤凰城来的,比起后一个,他宁愿信第一个的!   他忙道:“这位方公子,如今敦阳已破,烦请你带着小女速速离开吧?”   路放忙点头,对单言道:“我带着秦姑娘,你护着秦伯父,我们赶紧往外冲。”   单言此时尚且不知这到底怎么回事,见路放说得笃定,言语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也便信了,不过他却是道:“你我同行。”   到底是对眼前的人不能实在地去信任,只能是一起走,也好观察并牵制他,免得出了意外,对秦姑娘不利。   路放见此,也不再啰嗦,当即点头。   ——————   就在单言和路放前后冲入了青衣巷的婚礼现场的时候,一个浑身落拓带着血迹的男人,出现在了敦阳城门前。   他迷茫地望着眼前混乱的场景,有那么一刻,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惨烈而绝望地败在了路放手下,然后被他刺死。   他甚至记得那尖锐冰冷的剑刺入自己心口的感觉。   可是他现在还活着,就这么活在阳光之下?   他低首望着地上的阳光,却见人影杂乱斑驳,而那高高的城墙的阴影上,有一个将军巍然而立,手握长弓。   他虎躯一震,抬头看过去。   顿时,他呆住了。   这个场景,他是不会忘记的。   因为那个站在城墙上的人,就是他自己。   此时的高璋,眼看着昔日的自己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个敦阳城。就在他的右耳上,尚且有幽珠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高璋两手紧握,浑身颤抖。   现在,是敦阳城破的那一日?   就是在这一日,自己亲手杀死了秦峥的父亲,也险些杀死秦峥?   高璋低首看四处,此时地上并没有那么多尸体。   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一切还没有发生!   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忽然从心底冒出。   他其实不止一次地想过,假如他没有杀死秦峥的父亲,那么他和秦峥到底有没有可能?   没想到,原来上天真得会给他一次机会!   他仰天哈哈大笑!   就在他狂笑之际,城墙上的高璋发现了下面那个异常的人。   城墙上的高璋皱了下眉,为什么那个人的笑声和身影都是如此的熟悉?   高璋挥挥手,命人将下面那个人带上来。   片刻之后,高璋看到了属下带上的人。   高璋愣了,周围的士兵也都呆住了。   这个人,怎么竟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大炎人的阴谋诡计吗?   高璋的脑袋迅速地转动着。   谁知道,就在此时,那个落拓的高璋忽然上前,狠狠地给了将军高璋两个大巴掌。   事实上,他也真想给那时候的自己两个巴掌。   将军高璋忽然被打,怒极,阴声道:“你到底你什么人?”   落拓高璋冷哼一声:“你听着,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几年后的你,我来到这里,就是要阻止你去干一件平生最悔之事!”   将军高璋冷笑:“简直是疯子!胡说八道,我高璋做事,从不后悔,又怎来的平生最悔!”   说着,就要命人将落拓高璋拿下。   谁知道落拓高璋却几拳将周围军士打飞,狠狠地对将军高璋道:“笨蛋,你看着我的眼睛,看看我到底是谁你可以不认识别人,难道连你自己都认不出来吗?”   将军高璋盯着落拓高璋,四目相对间,将军高璋微怔。   他在这个落拓高璋的眼睛中看到了什么,看到了熟悉的自己。   童年的孤苦和凄冷,少年时的残暴和凶狠,以及如今遇城攻城的狠厉。   还有……自己尚且无法懂得的无奈和沧桑。   落拓高璋盯着过去的那个自己,沉声道:“你如果不信我,我可以说出任何你所知道的事。所有那些别人不知道,只有你自己知道的事。”   将军高璋身躯一震,忍不住退后两步,知道今日之事诡异,当下半信半疑,喃声道:“你要做什么?”   落拓高璋道:“现在,你在这里,不许轻易杀人,不然你会杀了自己不该杀的人!我先去青衣巷找阿诺,阻止他们拜堂!”说着,落拓高璋纵身跃下城墙。   将军高璋正待要问“阿诺是谁”,可是一转眼间,落拓高璋已经不见了。   将军高璋俯视着落拓高璋消失之处。   刚才落拓高璋跳下城墙的一举一动,他都十分的熟悉。   那就是他自己。   ——————   却说落拓高璋纵身飞向那个青衣巷,却在巷子口遭遇了路放和单言,此时这两个人,路放牵着秦峥,单言背着秦一人,正跑着呢。   高璋看到路放,一愣。   他现在不应该是混在死囚犯中吗,怎么会在这里?   路放看到高璋,也是一愣。   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城墙上指挥攻城吗,怎么会在这里?   四目相对间,多少过往漂浮,彼此仿佛都明白了彼此之意。   两个人俱都一惊,异口同声地指着对方道:“你!”   路放刹那之间方才明白,定然是因为那黑片上沾染了高璋的鲜血,所以才将他带来这里?   此时的高璋,目光缓缓地移向了路放身旁的秦峥。   秦峥只觉得眼前的男人,用一种沧桑无奈的目光望着自己。   那种目光太过浓烈,太过炽热,也太过绝望,有狂热的爱,也有深沉的痛恨,让她感到无法承受。   我宁愿负天下人,却不会负我所爱,更不会负我自己。   这是几年后的秦峥对爱的诠释,也是高璋那深藏在心底的浓烈。   高璋望着此时一无所知的秦峥,忽然唇边扯出一个冷笑。   这一世,他到底是去爱,还是不爱?   如果说负了天下,依旧得不到她,那何如现在就这么毁去?   他已经为了她而负了他自己,却不愿意看到这一世的另外一个自己而再次受这般情伤。   左右,如今路放已经捷足先登了,那个站在城墙上尚且埋在鼓里的愚蠢自己怕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路放见高璋眸中泛起杀意,顿时明了。   不能得到,便要毁去,这便是南蛮王高璋!   他冷笑一声,当即命单言道:“你速度带秦伯父离开,我会带着秦姑娘逃走的。”   话说完时,他已经以闪电之速,抢先攻向了高璋。   秦峥见路放和高璋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一时实在看不出分晓,而一旁的单言只略一犹豫,便要背着自己父亲离开。她忙上前,扶住在单言背上的父亲,低声道:“爹,我和你一起走。”   路放见单言带着秦峥和秦一人离开,心知此世已经改变,稍一个不妥怕是已经结局再也不同。重来一次,他并没有信心依旧能得到秦峥的爱,毕竟上一世里,单言在秦峥心中地位本就极重。   此时的路放,咬牙冷道:“高璋,你在这里和我缠斗,怕是单言就此带着秦峥离开了!”   高璋微顿,手下一停,果然见单言带着秦峥往外跑去。   高璋眸光微闪,路放自然是要杀,秦峥杀不杀另外说,可是无论杀不杀,他是绝对不容许看着单言就这么把秦峥带走的!总不能上一世路放得到了秦峥,这一世却要单言捷足先登!   他冷哼一声道:“我先杀了单言,再找你算账!”说着时,手中提着大刀,就冲向了单言。   单言本来就背着秦一人,一旁又有秦峥,此时不及防备,行动不便,险些中招。   路放见此,从单言背上抢过了秦一人,又抓住了秦峥,沉声道:“快跑!”   秦峥此时看着眼前的光怪陆离,已经见怪不怪了,当下利索地背起父亲,就要往外冲去。   高璋和单言一边缠斗,一边要来追路放。   可是单言此时心中已经起了疑惑,为什么这个少年知道自己名字也就罢了,连眼前这个敌国将领高璋也知道自己的名字?   路放一边断后,扫清障碍,一边护着秦峥秦一人往外冲去。   待到了城门之处,却见城门前已经横七竖八倒了许多尸体。   路放双眸锐利,正四处看着该如何出城,却见斜地里冲过来一群死囚犯!   天助我也!   路放忙拉着背了秦一人的秦峥,手中长剑挥舞,挡去了各路刀剑利箭,随着那群人向城外冲去。   而落拓高璋和单言边斗边追路放,待到了城门前,却是已经不见了路放和秦峥的踪迹,不由大怒,一跃跳上城墙,抓住那个犹自弯弓射箭的将军高璋,厉声斥责道:“我说过不让你杀人,你怎么还在这里杀人?”   将军高璋冷望着眼前的另外一个自己,阴声道:“如果你真是我,当知道我必须要杀!”   落拓高璋微楞,他忽然记起,曾经的自己,胸臆间仿佛有一团暴虐的火,唯有见到血,心中才能畅快。   落拓高璋虽然这么一顿,不过到底很快反应过来,指着城墙下道:“我去追路放和秦峥,你快命人抓住那个人,叫单言的那个!”   说着,落拓高璋就要跳下城墙,往城外追去。   可是将军高璋刚才放走了落拓高璋,深觉诡异,此时重新见了落拓高璋,竟然是紧握住他的臂膀,阴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落拓高璋急了:“一言两语说不清楚!”   将军高璋颇为不悦:“那你就不要走,慢慢说!”   落拓高璋怒了,反手就要打将军高璋。   将军高璋这次有了防备,敏捷躲过,然后就要上前制住落拓高璋。   落拓高璋无语至极,恨铁不成钢地望着那个自己,怒道:“你疯了。”   将军高璋道:“我看你才是疯子!”   181|论重生的第二种姿势〔1〕   (请注意,第一场梦已经结束,这是第二场,场景已经换了,摇一摇,请清空下大脑!)   这一年,敦阳路家军和南蛮第一战将高璋在战场上斗了几次后,双方竟然开始谈和了。   于是数百年来绵延不绝的战争,就这么熄火了。   而在敦阳呢,原本应该继位为皇上的太子却在继承大宝的前一年被刺杀而去世,皇上身边最受宠信的严嵩也因此受到了牵连,被诛杀了。   对于十七岁的路家九少爷路放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的意气风发,只除了一事不能如意。   他在婉拒了皇上将云若公主下嫁的暗示后,开始向父亲提起,想请父亲亲自前往凤凰城求娶凤凰城少城主何筝。   可是他被无情地拒绝了。   当然了,这个拒绝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毕竟路家树大招风,若是竟然去娶凤凰城的少城主,那未免不把大炎皇室看在眼里了。   不过没关系,路放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于是他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留下一个书函,然后离家出走了。   大将军路鹏飞开始并没在意,孩子大了想法多,出去走走也好。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后来这孩子——被人招赘了……   ——————   百年凤凰城的旗子在空中轻轻飘荡,阳光照在那随着旗子翻飞而仿佛在舞动的凤凰城,散发着淡淡的金辉。   路放抬眸凝视了那旗子,却是想起秦峥肩头的那个凤凰。   不知道他的秦峥,如今是何模样。   就在他凝视沉思的时候,他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拉扯了下,那个人口中还喊着:“喂,兄台,傻了啊?要开始了!”   路放回过头,却见站在面前的人分外眼熟,正是上一世的好兄弟托雷。   他不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多谢提醒,在下姓方名路,不知道兄台怎么称呼?”   托雷抱拳道:“在下托雷。”   当下两个人算是认识了,于是称兄道弟,问起彼此,原来都是来这里参加凤凰城玄衣卫遴选的。   路放和托雷正说着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一个充满敌意的目光望着自己,他抬头看过去,却见到一个熟悉的男子。   男子剑眉入鬓,眉眼阴沉,右耳一点幽珠,不是别人,正是高璋。   若说曾经的高璋是路放的死敌,那么在经过两世的你死我活后,在上一世路放将天下拱手相让后,这一世,两个人初见算是达成共识。两国交战,最后一死一伤,闹得民不聊生,倒不如罢战,和平共处。   只是不知道高璋怎么想的,曾经的高璋最后在求而不得之后,试图杀死秦峥,如今竟然跑过来,也和自己一起参加秦峥玄衣卫的遴选?   路放眸中有隐藏的杀意,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着高璋笑了下。   高璋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声音道:“单公子,这边请。”   路放和高璋都看过去,却见一个身形单薄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赫然立在那里,在几个侍卫的陪同下,平静的目光正一一扫过他们这群人。   路放微惊,高璋也是诧异,两个人对视一眼,都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两个人此时已经是明争暗斗悄悄提防,可是他们都忘记了。假如秦峥从小生在凤凰城,长在凤凰城,那么单言,便是自小陪伴她长大的贴身侍卫!   路放眸光微沉,他是忽然想起了曾经的何家大小姐,那个和侍卫私通生下何焰的何惊岄!   高璋眯眸望着单言,杀意陡现。   此时单言已经开始一个个地询问各人来历,并查看对方体格等。待到了路放和高璋的时候,单言蹙眉打量着他们二人,那眼神仿佛在犹豫,直觉这二人都不是什么安分良民。   高璋望了眼路放,眸中泛冷,他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单言这小子辖制。   路放也是暗暗无语,忽想起单言命定中的结局——罗天阁。难不成这一世竟然有所改变?   单言审视了他们许久,终于命令左右道:“这两个人,否。”   一旁有侍卫答道:“是。”   这是不让他们过的意思?   路放和高璋顿时脸都黑了,正想着该如何才能再争取一下,忽然就在这时,众人都摒起气息,神色小心翼翼,一时有托雷小声嘀咕道:“这是少城主来了!”   路放一听,忙望过去。   他重生到这个时间点四年了,第一次有机会见到她。   她叫何筝,是凤凰城唯一的嫡女,是名至言归的凤凰城少城主,虽则母亲早亡,可是父亲一生不娶,自小将她娇养。   此时的何筝,娓娓行来,高贵明艳,浑身散发着无以伦比的光华。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淡声问单言道:“这是什么人?”   单言肃容,恭敬地道:“少城主,这二人,一个叫方路,一个叫张篙,都是来参加侍卫遴选的。”   何筝听了,打量着眼前的“方路”,却见他眉目清峻,脸型棱角分明,唇线极薄,很是俊美。   又看一旁的张篙,喔,这位不如刚才那个好看,不过倒是有点气势。   她笑了下,一旁自有侍卫端来一把锦椅,她疏懒地斜斜坐下,清冷的细眸打量着他们二人,挑眉问道:“你们可知道玄衣卫都做什么?”   路放低首,恭敬地道:“知道。”   何筝点首,笑摸着下巴。   路放垂下眸来,掩下心中的涟漪。   他早知道,此生若想再求她为妻,必千难万难,如今一见,才知这原比自己想得要棘手。   她是富可敌国的女继承人,神采飞扬,高贵清冷,虽则在笑,可是那笑却不曾到她眼底,这样的女子,天下多少男儿在仰视着她,匍匐在她的脚下。   就在此时,他听到那个分明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用着清冷而玩味的语调道:“侍卫者,既是侍,又是卫,我瞧着这个方路倒是有趣,就进来当我的侍卫吧。”   一旁的高璋看不过去了,忙上前一拜,做出恭敬的姿态来:“少城主,那属下呢?”   何筝只瞥了高璋一眼,微一挥手道:“你也一起来吧。”   单言从旁看了,抿了下唇,眸中有倔强的不悦,不过他并未说什么。   他是少城主身边最为信任的侍卫,他也明白,夫人临终前曾留下遗言,将来单言可招为婿。   单言并不喜欢节外生枝,可是如今他却能预感,这两个人必然为他带来障碍和不可知的变故。   接下来的几日,新晋的预备侍卫方路和张篙就这么被送入了机背营,那里是专门训练新晋玄衣卫的,各种训练极为严厉,若是普通男儿,怕是要被扒掉几层皮。不过这些训练对路放和高璋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托雷也经过了遴选,也和他们一起参加训练,他叫苦不迭,不过也熬了下来。   托雷和路放成为了好兄弟,不过托雷对于好兄弟方路有一点感到很是不解,怎么他和那个张篙好像极为熟悉,且又十分敌对,仿佛想置对方于死地。   比如某次他们去荒野练习徒步远涉,他就看到方路和张篙走着走着就打了起来,而且拼得你死我活。   不过这两个人看到自己的时候,都停了下手脚,又一副和平的样子。   托雷摸摸胡子,他是很好奇,不过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也就不问了。   如此过了两个月,他们的训练才通过了四分之一的时候,那边少城主忽然下令,说是天气炎热,实在无聊,要找几个侍卫来陪玩,特意点名,要了方路和张篙。   来传令的是单言,单言面无表情地望着方路和张篙,黑眸中极冷。   方路和张篙却极为高兴,面面相觑,在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后,又互相防备起来。   方路和张篙被带到了何筝身边后,何筝打量了他们两个人,却是道:“那里有一只兔子,来,你们去捉那只兔子,谁若赢了,我赏银十两。”   十两……也忒地小气了,路放和高璋自然不会看在眼里的,不过互看一眼,眸中都有竞争之意。   少城主何筝满意地点头,喝着上好的明前嫩芽茶,吃着她素日专用的厨子作出的糕点,一边道:“开始吧。”   那个可怜的小兔子,白胖白胖的,一双惊惶的小红眼滴溜溜转了下,就试探着往前跑去。   方路和张篙同时眯眸,犹如两头猎犬一般,扑向那个小白兔。   小白兔吓了一跳,忙跑。   于是两个人在兔子后面追了起来。   方路和张篙其实很辛苦,因为他们要隐瞒自己的武艺,还要十分迈力地去追。   那个兔子虽然胖,可人家到底是兔子,从小修习的看家本领就是跑路,此时为了性命,人家竭尽全力使出看家本领逃窜。   方路和张篙又怕单言看穿自己来历,又不能输给对方。   没多时,就气喘吁吁,汗流满面。   最后,终于,方路一个飞身扑,将那个兔子抓住了耳朵。   而与此同时,张篙拽住了一点兔子尾巴尖。   两个人拽着那兔子,开始撕扯。   何筝见此情景,忽然大笑。   方路和张篙对视一眼,无语地望向大笑的何筝。   何筝拍手道:“果然你们两个人很是有趣,以后就留在我身边侍奉吧。”   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